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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下)

2025-03-29 02:28:23

初夏早上醒来的时候,在床上赖了半盏茶的时间,眼睛一眨一眨的,心中起了一丝不真切的感觉。

像是喜悦,又像是忐忑,好像过了这一晚,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她坐起来,披上衣服就去公子门口看了看,可是公子已经不在屋内了。

这个时候……初夏一边给自己挽发,一边想着,公子一定是去练剑了。

她对公子练剑倒没什么兴趣,只是去看苏秀才,势必得经过那片竹林,她便停步看了看。

这个角度,恰好能遮蔽自己的身子,却又将竹林内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初夏不是第一次看公子用剑,在小镜湖之时,他的剑法简洁凌厉,对敌之时毫无余赘之招,每一剑都是雷霆万钧之势,气魄摄人。

而现在,剑招却又大不一样了。

这一日是再好不过天景,春和日明。

公子的一套剑法缓缓使落,身形忽快忽慢,迅捷之时,似是像是一尾青鱼在菱荇间游窜;而舒缓之时,又似夕阳映着澄橙葭苇,直如山水画一般。

初夏看得心旷神怡,不觉远处公子剑梢微挑,剑气遥遥指来,便将竹枝削落了一片,惊起一只枝头春莺。

她也没顾得上公子已经发现了自己,因为一身的碎叶,连忙从站立之处钻出来,忙不迭的拍了怕肩膀。

一团小小的事物迅捷无匹的从远处飞来,像是暗器,直直的射向初夏的眉心,她吓了一跳,想要避开,却已来不及了。

眉心额上处,浅浅一阵冰凉之意。

初夏伸手一探,却揉下了一团红色的花瓣。

公子收了剑,缓步走来,微微眯起眼睛,笑道:剑法好看么?好看,像山水画一样。

初夏仰头看着他,神色却有些娇嗔,干嘛拿暗器吓我?阳光顺着竹叶的缝隙,如水般撒落下来,她的肤色欺雪,吹弹可破,只有眉心处,落了一枚浅浅的梅花印,乌鬓低落,而容颜如刻。

公子莞尔:去看苏风华么?是啊。

初夏想起昨晚的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我先走啦。

公子亦不拦她,直到她离开,竹林深处才走出一个人。

青龙语气酸酸的:公子,这套山水剑法你不是说华而不实吗?怎么今天却又练起来了?公子笑了笑,收了渔阳剑,道:随我去见一个人。

君夜安见的,却是一位别院中的老者。

青龙之前从未见过这人,却听公子道:黄伯,一路赶来辛苦了。

那老人惶恐着回礼道:少主人,老奴可承受不起啊。

公子微微一笑,坐下奉了茶,又寒暄了数句,才问道:请黄伯前来,是要问问我父亲生前之事。

黄伯连忙道:少主请随意问,老奴知无不言。

父亲年轻时练功不慎,致使气脉淤塞,年纪愈大,此症状便愈是严重,最终死于心病。

公子沉吟道,是这样么?不错。

黄伯肃然道,老主人的病,请了许多名医来看过脉。

而临终前,最后一次的寻诊,找的是朱雀使的师父,神乎其技的药引子先生。

药先生说是无金石之法可医,他与老主人交情甚笃,此事也可向他求证。

公子一笑:我并无怀疑之意,只是想知道,父亲当年,为何会练功不慎?我君家内力心法最是中正平和,哪怕练得操之过急,也绝不会有这般症状。

黄伯摇头道:武功上的心法,老奴可不懂。

老奴只记得那年老主人去少林,与惠风大师切磋心法武功,回来之后,便似有些心事重重。

又过了两天,惠风大师被杀,他便病倒了。

之后便落下了这个毛病。

公子轻轻颔首,又道:当日与父亲交好的,除了惠风大师,还有他的师弟,是么?黄伯一惊:公子你听过图风大师么?公子轻描淡写道:曾听人提起过。

黄伯脸色变幻良久,方道:是,主人病倒的时候,命我去嵩山送了封信。

而在那之后,图风大师便杳无音讯了。

公子点了点头,甚是随意道:黄伯,左右你也是来这沧州了,不妨在此处多住上几天,你侍奉父亲辛劳,原该享享福了。

黄伯摆手道:老主人对我恩重如山,少主说这话,可见外了。

自有人送黄伯出去,公子坐着,神色虽然平静,可青龙在一旁看着,总觉得有些不安。

公子……他轻轻唤了一声,老主人他之前的死因,是有什么不妥吗?公子只是轻轻抿着唇,似是出神的想着什么,隔了片刻,才道:青龙,你从那神秘女子手下救了苏风华,可曾想过,为何那女子武功不错,却没有直接杀了他?青龙虽然性子单纯,却绝非蠢笨,公子这样一说,他便皱眉道:公子是说,那可能是苦肉计?若是苦肉计,未免也太拙劣了。

公子淡淡一笑,只是这其中,必然有些蹊跷。

他站起来,神色变得轻松了些:走吧,咱们去看看他。

公子,你打算留下他了么?青龙迟疑着问。

公子不答,看样子是默许了。

青龙语气有些酸涩,悄悄翻了个白眼:那昨晚大闹一场,又是何必呢?只是公子眼风扫来,他便低下头,乖乖地一声不吭。

公子微微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这就收拾行装,与朱雀一道出去,找一找她的师傅。

啊?青龙有些愁眉苦脸,眼巴巴道,可以不去么,公子?他……宁可留在此处,心酸的看着公子和初夏在一起,也不要和白雪一道同行。

公子却恍若不闻,径直往苏风华那处去了。

尚未进屋,就听见屋子有人在念书,声音颇不情愿,读得却是《论语》。

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

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

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慢点慢点,这句读可有问题……那你自己读!哎呦,哎呦!胸口的伤口好像裂了!哎,我读,我读就是了。

公子推开门去,却见到初夏搬了凳子,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本书,一字一句的念着。

因听到动静,便转头看了看门口的方向。

见是公子,她立刻神采飞扬起来,站起来唤了一声公子。

苏风华也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公子拦住了,淡淡道:你躺着吧,小心伤口。

苏秀才此刻却没有露出酸儒的神情,只是仔细审量公子,开口道:昨晚太过仓促,君公子,小生失礼了。

公子微微颔首:无妨。

却见苏秀才正色道:公子行善惩恶,小生早有耳闻,心下钦佩不已。

原该替这黎民苍生向公子行一礼,只是身负重伤,不能起身,还请君公子原宥。

君夜安一怔,微笑道:江湖中人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苏先生客气了。

初夏见公子并不厌烦这秀才大套大套的道理,心下倒是松了口气,哪知苏秀才打蛇棍跟上,又摇头晃脑道: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唉,如今公平正义,却要靠着江湖游侠扶持,让人情何以堪啊。

公子抿了抿唇,不接话。

洋洋洒洒说了小半盏茶的时间,苏秀才终于歇了口气,悲愤欲绝的总结道:……君公子,须知有句话叫做‘武以侠犯禁’,以暴易暴,不知其非啊。

初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公子依然面无表情,只淡淡说了句:受教了。

好说好说。

苏秀才点头。

有一件事,还想问问苏先生。

公子沉吟了片刻,之前是何人追杀你?下手为何这般狠厉?我本以为是追债的。

想起昨日的情形,苏秀才脸都白了,后来那小姐开口便问我说……初夏姑娘他二人找我何事,我便照实说了,她不信,下手就是一剑。

直到此刻,这酸秀才还呆呆的在叫人家小姐,初夏听得无语,只转开了脸。

公子静静听完,也没再说什么,只道:你且安心在此处休息吧。

公子,你不生气吗?初夏很高兴公子将自己叫了出去,免去了一桩读书的苦差事。

什么?公子抬眸望向她,却见她眉间花钿未消,忍不住便伸手去轻轻抚摸。

苏秀才说以暴制暴啦,武以侠犯禁啦,你不生气吗?初夏觉得有些痒,却没有闪避,笑嘻嘻道。

他说得没错。

公子却低低叹了口气,微微错开目光,昔年桃花岛主黄药师,性格极为怪癖,却独能礼遇忠臣孝子。

这苏秀才虽然不会武功,却心怀天下,这样的人,这世上,是太少了。

初夏怔怔的看着他,似乎头一次,在公子脸上,竟找到了寞落之色。

公子,其实你很希望这江湖太太平平,然后你什么都不用管吧?公子只是微笑,良久,才道:若有那一日,我便带你去看江南烟雨,大漠鹰飞。

初夏尚有些孩子气,一双水晶翦瞳中全是向往之色:你可不许骗我。

她伸出手来:拉钩。

他笑了笑,凤眸微眯,认真的与她拉钩。

直到拇指轻轻摁住,他没有即刻松开她的手,反手握着,轻道:初夏,这几日,你陪我出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