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里。
娉婷公主的脸也像被打肿了似的, 变得十分难看。
父皇,不用了,无规矩不成方圆, 皇宫有皇宫的规矩,公主就该坐这一列, 儿臣就坐这就行了。
罗饴糖十分规矩守礼道。
席座间的众人, 于是也亲眼目睹,这位来自民间的月漪公主气质高洁出尘,仪态端庄, 一看就同真正的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一样, 说的话也是十分得体的。
可南帝却不是个那么守礼的君主。
你是朕最宠的公主,朕想让你坐哪,你就坐哪,来人, 摆座。
于是, 宫人前来,在南帝的左边摆了席座。
栗妃舒一口气。
但这其实并没有本质上大的区别,帝皇左边的位置一般比右边的位置来得尊贵, 栗妃只是妃嫔,只能坐右边的位置, 左边一般是留给太后或者皇后这等正室坐的。
公主来坐已经是很破例了,更何况, 这位还不是正宫所生的公主,甚至连宫里小小一个婕妤所生的公主地位都不如, 是个母不详刚进宫的民间公主罢了。
这下一来, 就彻底把栗妃的地位给压过去了。
栗妃面上依旧保持得体的笑, 还亲切道:既然陛下疼爱女儿, 漪儿,你过来坐便是了。
因为南帝坚持,罗饴糖最后只得顺遂他意,坐在了他身旁。
接下来,南帝趁着宴席进行到高`潮,所宣布的事情,才更让人大吃一惊。
今日趁着给月漪公主的接尘宴,朕有一事要宣布。
朕打算,皇位继承人在公主里头挑。
南帝此言一出,立马遭到了众臣的反对。
陛下!古来断没有女子当皇位继承人的事,陛下尚且年轻,再努努力,兴许来年就有皇子出生了!都是你们一日日上朝谏言给烦的,朕本就不喜与不爱的女子生儿育女,白白被你们这些人逼着收了几宫,如今子嗣也生了,你们还想逼朕逼到何时?是不是朕到死,若还未诞下皇子,你们就一直逼朕下去??南帝气得一筷著扎进盘里一生猪头的眼睛里,挖出血淋淋的眼睛吞掉,嘴角流下鲜血,道:朕是皇帝!不是你们的种猪!众臣吓得不敢直言。
随后,一名臣子的话成功说服他。
陛下,别的国都没有公主当储君,公主就应该好好被夫婿呵护着,应该衣食无忧一辈子享受着,当国君劳心费力的事,就应该由男儿来当。
南帝一听有理,沉吟片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那么,就从公主们的夫婿里挑,挑个能干的夫婿来继承朕的大任,倘若哪天惹公主不高兴,要换夫婿的话,这个下一任国君的继任决定权也在公主手里。
南帝向来行事跳脱,不听劝,此言一出,再也没有别的人能说服他。
倒是底下的公主们开始暗自打算起来。
有人拉着娉婷公主叹:皇姐,你母妃身份最高,又是将军府的嫡长女,你又才名扬天下,最出色的夫婿人选,应当也是选皇姐你才是,日后,皇姐定要看顾妹妹呀。
娉婷被捧得唇角勾起,也是,那月漪公主如今得父皇宠爱又如何?天子的宠爱,还不是说变就变的?凭她的家世,定能选到最合适当储君的夫婿人选,到时候,她当了皇后,月漪公主她算的了什么?她在心里想着,谁知,那边南帝就拍了拍月漪公主的肩:漪儿,父皇相信你的眼光,既然你中意的是大晋皇帝,那就把他招过来吧,我南国也有皇位让他继承。
众人一听,随即明白到,原来,南帝竟想把主意打到大晋那位英明果决的新帝身上。
仔细一想,这好像还真不错。
大晋那位新帝和原来那位皇帝很不同,这是位十分有能力的皇帝,登基短短数月,就一气颁布了多项措举,那些措举明智人一听,就知道细到每一环节,都是绝妙的。
而且,最近南国也受他的惠颇多,在南国一些地方,甚至把他奉作恩人参拜。
有许多南国臣子听过这位晋帝的事迹,都对其十分膜拜,政见上十分崇拜的人,一直都想见上一面,倘若南帝真的唯贤是用,把南国交给晋帝,那他们许多贤臣也渴求追随更贤明有才干的君主。
娉婷公主想不通,晋帝那样的人,也是月漪公主想嫁就能嫁的吗?上一次父皇硬拨了十几座城池让月漪嫁人,那位晋帝还不是把她送回来了?席间受了太多的冷落,娉婷终于忍不住,在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抱着宫人给她准备的弦琴,当着众臣的面来到南帝面前邀请道:父皇,儿臣同姐妹们都较量过弹琴,唯独皇姐自幼不在宫中,没能有机会请教,儿臣想借此机会向皇姐赐教,都说皇姐才德兼并,才堪当父皇十几座城池作为嫁妆,当妹妹的真的很想以皇姐为榜样,能请皇姐赐教一二吗?娉婷公主这么一说,若月漪公主坦言不会弹琴,在场之人便会觉得她德不配位,难以堪当拥有十几座城池的嫁妆,硬着头皮上的话,待会一旦出糗,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相当于是把人逼到一个死角了。
妹妹知道皇姐琴棋书画一定很厉害,妹妹都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了。
娉婷公主满眼钦慕的眼神看向罗饴糖,像是真的满心诚意期待着的样子。
看着娉婷如此吹捧着月漪公主,南帝心情舒快,拍着罗饴糖的手:漪儿,有什么拿手曲子,奏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
罗饴糖笑了起来:妹妹是怎么知道姐姐会弹琴?其实不过皮毛而已,难登大雅之堂,若妹妹想听,姐姐弾便是。
娉婷公主娇笑着拍手召唤自己的宫人:妹妹最近新得了一架简兰名琴,就请皇姐用妹妹的琴吧。
席中的公主们都练过琴,听见简兰名琴的时候,不禁神色向往地朝娉婷望了过来。
简兰琴被端了出来,罗饴糖目光淡淡地扫了琴身一眼,待看到琴弦处,有些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再看向席中的娉婷公主。
只见娉婷公主依旧在朝她笑,一副烂漫无心机的样子。
罗饴糖也并不戳穿,坐下凝神,勾指开始调弦,随后,泠泠清音响起,琴声流水般潺潺铮铮铺展开,席间众人仿佛被引进一幅绝美画卷。
娉婷公主见月漪公主一副怡然的样子在弹琴,一套指法行云流水,看得人目不接暇,也惊得眼睛都圆了,偷偷在一旁命人前去一探究竟。
当琴弹到一半的时候,由于琴弦被做了手脚,琴声突然走调——所有人都猛地看了过来。
之间罗饴糖抬头对着众人抿唇一笑,飞快地把琴身调转过来,反向着,把曲子的音调猛地调高,反倒弹出了出乎人意料的效果。
所有人都听得拍案叫绝,高`潮连迭,琴音震撼人心。
在座有明眼人一下就认了出来:公主此曲,难道就是早已失传的上古名曲汉唐月夜?那人一说,其余人也纷纷回过神来:汉唐月夜?失传的名曲,我们的公主竟然会弹奏?这是国之荣幸啊!南帝一听更高兴了,那当然,她是朕的漪儿。
一曲罢了,罗饴糖款款下来。
这首曲子小时候就时常听小凤哥用笛子在吹,音调节奏什么的,她早已烂熟于心,到后来进了王府,又被他逼着每日天不亮就到前院来练琴练字,练的也是这首曲子。
娉婷公主脸色惨白如纸,猛地从席座间站起,亲自来到琴前张看。
刚刚稍有失误的走调,因为被罗饴糖掩饰得太好,后面的音接驳得更加精妙,旁人便以为那曲子本就如此。
娉婷始终等不来她出丑,以为自己的宫人办事不力。
罗饴糖对她笑道:妹妹,你在看什么?娉婷眼睛仍未离开琴弦,心虚道:哦,没什么,就是来看看皇姐是否适应得了这张名琴,习不习惯。
罗饴糖笑:那的确不大习惯,以前我都惯弾绿绮琴,绿绮琴声的穿透力还是手感什么的,确实比简兰琴好些。
娉婷一听直接懵了。
绿绮琴?你说的是绿绮古琴?一千多年前司马相如的琴?罗饴糖轻轻点头当是回应。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用过那种古琴?娉婷惊讶得语言也有些失态了。
罗饴糖抿唇不答,随后又用手比了个请的姿势,妹妹也来用这琴弹奏一曲吧。
南帝一听,也高兴笑道:娉婷,你也来一曲吧。
娉婷公主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上。
坐下来的时候,她还特意观察了琴身,心想,她果真一点都无碍吗?她想喊人去把指套拿来,结果罗饴糖笑着说:妹妹,须知半肉半甲弹奏出来的声音最清脆明亮哦。
娉婷公主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开始后悔不该以为月漪公主出自民间不会弹琴了,她分明什么都懂好吗!不能用指套,娉婷轻掠了一下琴弦,结果指腹就被特意换细的丝线刮出一道血痕。
她嘶了一声停下。
怎么了?不等罗饴糖开口,南帝已经意有所察,不悦地瞪向了台上。
栗妃隐约猜出女儿刚才对月漪公主演出的琴做了什么,不赞许地拧紧了眉,掐着手心颤抖,等待南帝再次发话。
回父皇,没...事,儿臣只是觉得今日疏于练习,有些生疏了。
娉婷自己弄出来的因果,可不敢让旁人知道,只得忍着手伤,咬牙弹奏。
有宫人机智地前来娱舞围绕在娉婷四周遮掩,娉婷就靠着宫人们跳舞翩飞的裙袖掩饰着,咬牙忍痛把一首曲子弾完。
等弾完后,十指上都已经伤痕累累,琴弦上也布满了血迹。
此时罗饴糖不紧不慢地吃完自己手边的糕点,轻轻弹了弹手边的糕点屑。
她笑了笑,要不是当初小凤哥严格要求自己把指法练轻,以四两拨千斤的指法去弹琴,对她诸多挑剔,那么,伤的可能就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