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2025-03-22 08:19:53

罗饴糖在声声怒嚎和指责声中, 仿佛又在一点一点重新拼凑出当年事情的全部。

这是她心里最不能触及的痛,每次她一想起,羞愧感就像一张铺张开的大网, 兜头把她包裹在里面,挣脱不得。

她手脚冰冷, 如坠寒窟。

凤剑青在身后扶紧她, 一面护着她躲避迎面袭击而来的石头。

罗饴糖浑身都发软,泪水无声地流,任由凤剑青把自己护进怀, 看漫天飞砸而来的石头, 全被她面前强壮的臂膀挡住、划出了血。

小凤哥...我就是个厄星,我一出生,就害死南槐村近万人的性命,我还害死师父, 要不我还是放弃了, 你丢下我赶紧走吧...沿路来罗饴糖听过了无数次厄星、妖女的话,此时被妇人当面指认,看着她眼睛里迸射出仇恨的火, 她心如死灰,有一刻想放弃生命了。

谁知这话惹恼了凤剑青。

好啊, 你要死是吗?那这样的话,我也不在乎这些人的命, 我把他们都杀死,剖出内脏, 吊到城门下, 我要让你的死也增添几分罪孽!他咬牙道。

你!你敢?!罗饴糖满脸是泪, 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有什么不敢的?晋安帝都被我杀了, 造反的事也做了,不是吗?罗饴糖听了,只得振作起来,抓起他的手跑。

·逼迫南帝立衣冠冢的声音越来越大,南帝都一力压下。

殿外,栗妃带着一众妃嫔也跪在外面。

南帝头发披散,抓着银枪从大殿走出,身后都是被他唬着了,不敢阻挠的臣子。

南帝来到栗妃面前,用银枪直接挑起她的下颚,枪尖抵紧她喉咙。

臣妾只是为陛下着想,臣妾的心意坚定不移!栗妃在南帝面前向来恭顺,这是头一回如此决裂。

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戚氏背后所作所为...南帝一脸沧桑,声音中也带了些倦意。

栗妃愣了一愣。

朕不好,朕配不上媛媛,朕杀了先帝,却不得不受你们戚家人胁迫,但是,要是你们胆敢对朕的漪儿动手,朕,第一个掐死你!南帝掐着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拉过来,靠在她耳边低声道。

栗妃满脸是泪,这些...父兄从来没让她知道,这么说来,陛下先前之所以宠她,让她主持后宫,不是因为真的喜欢她,而是...南帝手一松,她踉跄了两下,跌倒在地。

在众臣持续施压之下,南帝最后同意,再等三天,三天一过,仍未找回月漪公主,他只能对外立衣冠冢。

就在最后一天的黄昏,南帝拿着告诏,站在金銮殿外的玉石阶之上,底下群臣垂首侍立,天景门外霞光一片。

时辰到了,那就...南帝苦等派出的精锐暗卫无果,只得妥协道。

启禀陛下!公主她!公主她!此时...此时在宫门外,她回来了!天景门外焦急跑来的小太监,跑得浑身湿透,喘息道。

终于,掠过重重人影,南帝终于看见月漪被一名高大的男子护着,出现在视线前。

好了,好了!公主回来了!公主回来了!身边的大太监也忍不住振奋道。

参见,父...皇。

经过长途奔逃,罗饴糖身上的衣物都是破的,身上却没什么伤,显然是被保护得很好。

皇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南帝感激地看了一眼罗饴糖身后站着的男子,待看清来人是谁时,很是惊讶,但随即又挂满意味不明的笑。

是这位侍卫护送你回来的吗?朕得好好嘉赏他,就赐他黄金百两,并将他提到你身边当护卫吧。

凤剑青一听,眼神阴翳起来。

这位原来是陛下派出去寻公主的侍卫朗吗?臣看着这位郎君器宇不凡的...还以为是哪位府上的公子呢。

有臣子抬头打量着凤剑青,捋着胡子道。

说是贵侯权臣家的公子都是贬低了,刚刚凤剑青从月漪公主身后那么一站,身上尊贵不凡的气度,便是那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住的。

既然只是一介侍卫,缘何看见陛下不下跪呢?那臣子又斥责起来。

凤剑青依旧不加理会,气质更冷,眼神犀利地直视南帝。

南帝笑了笑:无妨,这是我家漪儿的救命恩人,朕特许他不跪。

·凤剑青无缘无故当上了公主的贴身护卫,自然是随罗饴糖驻守在她的宫里。

回宫后,罗饴糖就要立马被困在自己宫里进行忏摩请戒了。

这是南帝同群臣的商议结果,是保存月漪公主的身份地位、安抚民心最好的办法,算是一种折中的办法。

进行忏摩请戒者,需伸出佛衣,五年内斋戒、禁一切清戒外的事情,还得被关困五年。

而这五年内,都是替自己洗刷罪孽,祈愿重新洗刷身上带来人间的厄运。

只要这五年内并无发生大的天灾人祸,五年后,罗饴糖仍能恢复她的公主身份,总比被放弃身份,流落在外被人弄死好。

今天起,月漪公主宫中的所有宫人都被撤掉。

南帝有心机,以公主身份敏感,恐防遇刺为由,强行把凤剑青留在她宫中。

罗饴糖坐在殿中的莲花台上,看着殿外被迫穿上侍卫服的凤剑青。

他仿佛有一种,不管穿何衣裳,都能穿成是龙袍的感觉。

小凤哥...罗饴糖轻轻地唤着屋外的人。

要么,你还是赶紧回大晋吧,你已经出来够久了,那边...真的可以吗?有事会有人与我对接上,你不用操心,过段时日,我会偷偷回去一趟,再回来。

殿外的男子冷沉道。

罗饴糖知道,父皇让他当侍卫,倒是委屈他了,但又不能明着跟父皇说,那位其实是大晋的新帝,那得掀起多大的浪啊...二人无话,安静下来的时候,整座大殿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罗饴糖心里发怵,开始找话题说:小凤哥,那刘侍卫长背后的人,还有那天在山顶袭击我们的人,你说,会是同一批人吗?会和宫里的人有关吗?你心里有人选,是吗?凤剑青淡淡道。

罗饴糖不甚肯定道:那个...出宫那天,其实我看见栗妃身边的人,同文婷公主的宫婢在一起很久...知道了。

凤剑青说完,大步往外走了。

给出了线索,他就能沿着这条线,揪出幕后之人,证据被销毁也没有关系。

·凤剑青突然一句交代的话都没说,就离开她的宫殿,罗饴糖独自在空荡荡的宫殿待了几天,脑海中闪现而过的都是那天指着她愤恨地骂的女人。

夜里睡着的时候,罗饴糖甚至梦见有成千上万的鬼魂来找她索命,梦醒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坐起来拉开帘帐,看着外头带着回音嘀嗒嘀嗒响的夜漏,发现早课念经的时间还没到,于是又躺回了床上。

这时的她,再也睡不着了。

她想起了小时候,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身上带着一种在胎中带来的毒,这种毒时常让她半夜肚子痛得睡不着,在床上打滚。

后来,河头村来了一位解百毒的大夫,告诉师父一种解毒方法,师父一次笑眯眯地用手敲晕她,然后她醒来发现自己和师父的肚子都多了个血孔,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半夜痛醒的经历了。

可师父某次去山中采野果,却说自己遭蛇咬,毒去了,却还有残余毒素未能清楚,身体时好时坏。

其实她早该发现的,师父她是把她的毒,转移到自己身上了...罗饴糖无声地哭了起来。

师父不舒服时,老是抱着她说,这辈子活到头,只有一件事没能完成,那就是成为金僧,普渡万民。

罗饴糖她当过金僧了,她却未能普渡万民,反倒成了带给民众厄难的灾星。

她擦了擦眼泪。

天亮的时候,娉婷带着文婷婉婷等公主来看她了。

听说皇姐如今被父皇厌弃,关进冷宫,妹妹们特意来,想看看皇姐有什么需要没?娉婷环视四周,哟!父皇还真是的,一个伺候的人也不留,冷宫里起码也留两个粗使婆子呀。

跟在娉婷公主身后的公主们,看到罗饴糖时,都纷纷低着头,觉得内疚。

罗饴糖简单绾了个发髻,吃下外面的宫人送来的斋菜后,赤足拖曳着素袍,一步一步走上莲台打坐。

素面朝天的她,这一路走来,也美得像出尘脱俗的仙人般。

妹妹们如没什么事,就请先离开吧,忏摩请戒的这五年里,玉琼宫都不适宜太多人来,倘若此次请戒出了差错,受影响深远,会给我们父皇以及整个南国带来不好的。

公主们愣怔地看着莲台上端坐的人,久久失神移不开目光。

她们觉得,怎么会有人不施粉黛,只简单绾个髻,以玉簪固定,穿素衣,都能好看成这样。

连娉婷公主自己都看得愣住,看看罗饴糖,又不由自主往摆在妆奁前的铜镜瞄了眼,倒映出珠光宝气的自己。

这时几位公主过来拉着她劝,皇姐,大皇姐说得对,出事了我们担当不起,还是赶紧走吧。

娉婷吓得赶紧收住目光,却被最小的玉婷公主刚巧捕捉了。

玉婷公主抿唇一笑。

有种自己的自惭形秽被旁人识破的感觉,娉婷怒不可遏,把气都撒在罗饴糖上,往莲台处步往一步讽刺道:大皇姐要请戒五年呢,五年内不能议亲,五年后都人老珠黄了,晋帝哪能等你到那个时候啊?罗饴糖闭目开始请戒,没有心思听她说。

娉婷公主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刺激到她,便越发得意洋洋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父皇说了会撮合我和晋帝的婚事,晋帝是父皇看中的人选,以后我嫁给晋帝后,南国以及大晋都是我们的了,到时候肯定不会让你随便受人欺负的。

那就...在长门院给你安个住处,保你衣食无忧,不会让流民跑进去欺负你的。

长门院又名长门怨,位于城外极为偏僻之地,起先是皇帝用来关困犯了错不受宠的妃子,后来城外有疫症时,会把染疫之人关困在那,直到困死,是极为阴森之地。

说出这样的话,几位公主听了都觉得恼忿,却也只能躲在身后看着娉婷说。

此时凤剑青手握一册名册,扛着一个大箱,箱子底部滴滴答答流着血,从殿阶一直蜿蜒至殿内。

殿内跪着许多戚家的人,栗妃刚刚从中宫被人押送着过来,她头发有些零散,脸容憔悴,眼底都是黑青一片,当她进入内殿,被迫按压在地时,端庄的仪态早已不见,眼神怨毒地望着凤剑青。

然后,像受尽了精神折磨的人终于得到解脱,如释重负般笑,笑到最后变成了大笑。

哈哈哈...陛下,您不是自诩神通,不必我们戚家人帮衬吗?既然如此,现在既已知道我姑母是害死你心爱女人的罪魁祸首,你怎么还不杀呢??!栗妃红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