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起晨风凉, 男子身上盖衣,侧头靠在柱子旁,身旁跪了一地来伺候他的宫人。
昨夜摆放在楼阁案几上的美味佳肴依旧静静在那, 早已经凉透了。
佳人的身影,也不见了。
凤剑青醒转的那刻, 看了这跪了一地的宫人, 和他身上的披衣,顿时什么都了然了。
他情绪激动,拂袖将一案的佳肴全部拂落摔碎。
公主呢?!!他红着眼, 伸手就掐住了一个宫人的脖子。
一旁的宫人见状, 连忙把昨夜罗饴糖临走留下的一支红玉蝴蝶簪和一封信递上,随后,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月漪公主抄写给他们的《大明真经》抄录,默念了起来。
·陇州圣山, 山下村落到处残垣断壁, 伏尸遍野,疫症渐起。
以前圣山是一整个南国最香火鼎盛的地方,比皇寺金銮寺还要旺, 可这次地动大灾之后,这一下变成了人间炼狱, 满目疮痍,目光所及之处都笼罩着愁云惨雾。
民众眼睛里没有了光。
可等大家听说, 厄星被找到了的时候,大家本来死去了一般的眼睛, 突然迸射出一丝同仇敌忾的光。
大家仿佛被同一时间找到了, 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这就是昏君罔顾人伦, 同先帝后妃乱`伦所出的厄星, 祸害国朝!当以诛之!!大家听我说,此女是被刻进名册的金僧,本应普渡人世,可她却贪图人世繁华,舍弃佛门,既然她没有金像,刚好圣山菩萨也毁了,我们就帮她完成当金僧的最后一步,把她塑成菩萨像,代替我们的圣山菩萨!在人群中站立着说话的青年,俨然就是那天被关困在金銮寺,心智缺失带着仇恨的王绒。
可他现在率领着一群人,站在人中高声说话的样子,同被金銮寺方丈控制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下,罗饴糖终于知道,即便有时候自己并不想去造孽,但自己的出现,就无形中注定有太多杀孽在自己手里形成,没有办法规避。
妖女,我们要把你填成雕塑,你服吗?罗饴糖一身素袍,高坐在即将剃发行填塑之刑的破败莲台上,这莲台原本应该坐着一尊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菩萨像,可那尊菩萨像如今被天雷击落,断落悬崖。
她身上衣袍拂动,看着一衣之下,身后的万丈悬崖,看着十三阶台阶之下成功被王绒激发出怨愤的民众,她扬唇笑了:我不服。
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温和中带着些从容的豁达。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一生下就没见过自己爹娘,我师父整天说我是她从茅坑里捡来养大的。
从小,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看见别的小伙伴有爹有娘,而我只有师父时,我也曾时常跑去茅坑,问那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她笑了笑,我问它,我是不是真的是茅坑石爆出来了,如果是,那我就是茅坑石的孩子。
那样的话,我也会为自己是它孩子而感到骄傲,因为,要是世上没有了茅坑石,人们上茅房时,得多有不变啊......我幻想过很多,自己父母是谁,可是,她渐渐收敛笑容,我没有想过,我的生身父母,在生下我之前,会给世人带来如此多灾难。
可是,我没有资格去怨怼,毕竟是他们给了我生命。
我曾经想过,倘若我的父母当真是一块茅坑石,那该多好...她说着说着,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台阶之下手抓农具当武器的男人们、女人们顿时安静了一会。
我没有选择生身父母的权力,世道这样待我,公平吗?我是不服的。
她抹干眼泪,笑了笑。
台阶下放下的武器又渐渐握紧。
可她立马又道:可我含辛茹苦,把我抚养长大的师父,她曾经是南国高僧,泓勒尊者,她教会了我很多,命运时常待我们不公,但我们不能因此放弃去为自己创造更好的世界,这里的自己,不是单指个人,而是一整个的群体。
上天赋予我的任务,我不会去逃避,没有办法,只是因为我不忍心。
而不是因为,我欠你们,我没有欠你们的,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说完,她笑着拆散了头发,任三千青丝随悬崖的崖边风自由散开。
双手合掌笑道:来剃发吧。
台下众人又寂静了下来,王绒派了一名女子上来剃发。
妖女随便说几句,你们就心软了吗??想想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孩子,在这场灾难中,如何凄惨的死去!!这都是因为她这个厄星!!你们就如此轻易放过她吗!!!这时,人群里跳出一名在此场地动灾难中,被无情夺掉妻儿父母的男人,他左腿也因为地动时被山石压断,不得不截掉,此时只能靠木拐艰难地走路,可他手里依旧抓着尖锐的石头,说话的时候,就直接躬身朝台阶上砸,罗饴糖额角被砸出血洞。
所有人怔了一下,可是很快,人群中又有人挑起群众的激愤。
说得对!倘若不是她!老天又怎会动怒!我的未婚妻本来还等着我年底攒够钱去迎娶,我们从小相爱,但因为我家没钱...这些年,我背井离乡...她也被家人逼得差些投井...本来...本来一切的苦难都要到头了...男人说着说着,怀里拥紧一个新造的牌位,哭得跪到了地上,可现在...现在一切都不在了...她说几句不到她选择出身的话,我们就要原谅她吗??在这哪一位不是不想选择这场灾难的??我们都不想失去自己所爱的人啊!!凭什么我们得原谅她?不可能!!说着,男人也拿了一块石头直接开砸。
那块石头长着尖锐的角,直接咚一声砸中了姑娘的天灵盖,随着这阵巨大的闷响,罗饴糖只感觉眼前突然冒起金星,然后是止不住的剧痛和恶心感。
她竭力稳住身形,可是,接二连三的石头,像人们眼里的仇怨,铺天盖地袭了过来,她一点招架的能力都没有,那位走上去帮她剃发的女子也被牵连,连忙三两步下台阶来躲避。
别砸了!快别砸了!要是砸死了她,还没完成剃度,待会要怎么填进菩萨雕塑?王绒眼见过激的场面,生怕待会填塑之事被耽搁,赶紧阻止。
可民众的情绪像不受控制似的,压根听不得劝。
罗饴糖用双臂去挡,爬起来又被砸趴下,脸上身上都流着血,在泪光混和着血水里,她仿佛看见师父在朝她展臂。
师父啊...徒儿尽力了,徒儿竭力在平复民怨,为十万关东兵争取时间了。
师父你在天之灵,不忍万民受难的,记得要保佑与外族的这场仗,一定不能输啊...人的怒火就像一道被砸开口子的岩浆,一旦有了宣泄口,就将一发不可收拾。
刚刚又有一名壮汉,举着一块孩童大小的岩石,跑上台阶,他怒目而视,高举比姑娘身形还大的石头,朝底下那位纤弱、已经奄奄一息的弱女子头部砸去。
眼看那块石头着地,女子的头也会被砸成一片脑浆,在群众魔怔了一样视这种以多欺小的行为为正义,并且情绪越发振奋之际,一阵破空的鸣镝声尖锐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大岩石没有如期地砸落,而是被一支急速利箭,穿越人群,重重地击中,在半空碎落,以雷霆万钧之势。
罗饴糖眼睛里掺入了血水,被糊得睁不开眼,她努力用手腕撑起身体,却因腕下血液湿滑,滑了一下没撑稳。
又一支急速激烈的箭破空而出,这一次,直接贯穿那个站在莲台之上,对罗饴糖施虐的壮汉,把他的心脏刺穿。
壮汉双目圆睁,因受了剧烈的利器冲击,死前七窍流血,面目狰狞倒地。
罗饴糖终于擦干净渗进眼里的血,强忍着眩晕稳住身子。
这时,她视线越过阶下万人,凝在了人群身后正策马而至,面容骏冷,宛若阎王的男子。
她身子因为不舒服,忍不住颤栗和呛咳,然后,就在呛咳中,她看见他连箭射杀群众,一箭贯穿前后三人,又巨剑肆意杀虐,台阶之下血光成片,血流成河。
罗饴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你...为什么...那药不是至少得睡半个月吗...罗饴糖在莲台之上愣怔道。
台阶下尖叫声、恐慌声越来越大,凤剑青这一路而来,杀戮无数,带着晋兵一路杀进南国,自南国京都一路至陇州,路遇有唾骂月漪公主的、做成纸扎人烧毁的、愤恨着前去抓拿要观看厄星填塑的,他一一杀戮。
来到陇州圣山,这满目疮痍的地方,成群结队的人群,不是着眼于重建自己的家园,不是想着如何去过好日子,也不是想着如何跟外族对抗,而是联合起来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当凤剑青隔着山头,看见罗饴糖被民众用石头砸得头破血流,浑身血洗地坐在莲台上时,他就已经再也不能回头了。
夕光泛红地从三千尺以外的地方倾泻而下,圣山莲台下一片血红遍染,台上一个浑身是血的素袍女子,迎着悬崖风站起,双手反握用以剃度的刀,直对自己纤细白皙的脖颈。
十三阶台阶之下,男子黑袍尽染,双目杀得腥红,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刀光辉映着血光,红得灼目,把男人杀光了,就开始杀妇孺,现在他手里,正好握着一个五岁稚童的脖子。
小凤哥,放下你的刀!罗饴糖又将剃刀抵紧了一些自己的脖子,对台阶之下的阎魔对喊道。
他们...该死!!!凤剑青此时彻底丧失理智,像一尊活的邪魔,眼里怨愤着,想将整座人界焚烧。
小孩在他手下大哭,孩子的母亲在一旁磕头哀求,把额头磕出血。
这位孩子的母亲,罗饴糖认得,刚刚人群用石头砸向她时,她是为数不多阻止人群砸石头的人。
放了孩子!不然,我就自己跳进泥塑里!罗饴糖一边说,一边以刀抵颈,一步一步走近莲台旁那个巨大的熔炉,熔炉里是成浆态的泥,人只要跳进去,瞬间被粘泥封口窒息而亡,成为泥雕。
你敢跳进去!我把天下人都屠来!!与你陪葬!!凤剑青情态尽失,手里抓着的那个孩童哭哭号号地被拖拽上血洗的台阶。
你胆敢死!我把天下人杀了,我再死,我就要把天下人拖下来,哪怕来到阴曹地府,我也把那些欺辱过你的人的魂魄,拿来你面前,一个一个捏碎!!结局小凤哥, 你不要这样,这孩子是无辜的,他和他的母亲没有向我施虐。
而且, 这是我生来的使命,我必须完成剃度入塑的, 你回去吧, 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罗饴糖无助地哀求道。
凤剑青瞬即炸了,掐紧了孩子脖颈, 冷笑出声:从前有个妖女, 迷惑了西天取经的唐僧,把他拉扯下神台入了魔,自此再也无法位列仙佛,可不料, 妖女这时候却中途抽身, 说要出家向佛,塑入泥塑,彻底忘情弃爱, 看着曾经的圣僧为其挣扎疯魔,哪那么容易?罗饴糖望了一眼惨死的难民, 他们才刚刚经历完一场浩劫,与所爱的人分离, 如今,间接因为她的缘故, 也失去了性命。
那个当年因她生母的祸, 自幼丧失父母的王绒, 她刚刚也看见他倒在血泊中了。
大家都因为她的原因, 承受了巨大的厄难。
但是这些人在死之前,曾经用那么激烈的手段对付她,把她砸得遍体鳞伤,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国家发生灾难她也不想的。
无人愿意发生灾难之事,她也不愿意,但她为了大局,为了报答师父的生养,为了不辜负以前小凤哥教导的大义,她愿意牺牲自己。
尽管刚刚,被砸的时候,也曾短暂地希望,能有一个人出现,帮她抵挡这些伤痛。
谁知,小凤哥就带着一身的罪孽,杀到了她身前脚下,把那些伤害她、诋毁她的人都杀了...公主殿下,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台阶下的母亲哭嚎着转而哀求她,我知道大家做的有些过分,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的...刚刚,也有不少人不同意把公主殿下填成泥塑的...那位伤心母亲的话触动了罗饴糖,刚刚她的确也看见过不少心存善念,想竭力阻挡人群的善良人。
兴许大多人都对她有更多的责怪和不理解,但这个世界,还是有心善之人,还是有理智看待事情的人。
人生百态,众生百相,而偏偏那些你喜欢的,你爱的态相,不能独立而存在,必存于百态百相之中。
你热爱一相,就必须先保护百相。
正如你爱一人,就必须保护他原先生活的轨迹、以及他的世界。
罗饴糖一步一步踏入熔炉。
不!不要!!凤剑青疯了,他终于松开手,任由手里的孩子从手边滑脱下去,他来到了莲台前。
你不要下去!!他红了眼。
罗饴糖撒下一绺搁下来的青丝,随风撒开。
有一根随风拂到他脸颊边,同他脸上的血粘连在一起。
你回来,我不许你成为填塑的金僧!!可是,成为金僧,那是师父毕生的愿望,师父挽救了我的性命,我也想替师父完成她的心愿。
罗饴糖看着熔炉里的泥浆,想着这是唯一能平息民怨的办法,一旦国内继续动荡,南国人就会被异族灭族了。
你混账!你师父她人才不会希望你那么做!你信不信,今日你胆敢死,死后她老人家一定找你问罪,用佛杖打断你的腿!罗饴糖看着面前责难她的小凤哥,她哭了,她太想师父了,太想念在河头村有师父,有她,有小凤哥的日子了。
如果她从来不是什么月漪公主,从来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奸`生子、厄星,而只是师父的徒儿,小凤哥的小未婚妻,长大后安安妥妥嫁了,那该多好啊...你回来,我以你师父的血舍利命令你回来!回来我身边,你再也没有义务为平息这些人的怨愤而牺牲自己,我决不允许!我以前教的东西,都是狗屁!把你教成了这副死板蠢笨的模样!罗饴糖看着他手里的血舍利,眼泪忍不住哗一声流了出来。
师父...这真的是我师父吗?她嗫嚅,又哭笑道:师父她...她要知道自己真有舍利,她该高兴死了...所以,你若不回来,我就要杀尽所有的人!凤剑青忽好忽坏,下一刻,他又指剑对准了台阶下抱成一团的母子。
罗饴糖的脚步,终于是一步一步往回,朝他走来。
夕光逐渐变得黯淡,山川岳麓都披上一层柔和暗沉的颜色,就在二人即将相拥,凤剑青即将放下手里屠刀之时,地再次动了。
崖边莲台轰然倒塌,连同山岳之巅的岩块,一起坠下悬崖。
崖壁上,枯树藤同时被凤剑青和那个孩子的母亲抓着,而罗饴糖则悬空在一半,她的臂被凤剑青死死地拽着。
孩子在上方的悬崖边哭着叫娘。
咵啦一声,眼看着枯树藤支撑不了三人的重量,快将断掉。
眼下只能牺牲一人了。
罗饴糖看见凤剑青看了眼一旁的妇人。
小凤哥...罗饴糖泪流满脸,你知道,以前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我最喜欢,你即便知道世道对你不公,哪怕意识里知道,晋惠帝可能不过利用你,但为了哪一点温暖,也愿意竭尽全力去束缚自己,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你...你怎么知道...凤剑青一怔后又止住,脑海中忽然出现她被他囚在宁寿宫那会,拼命从老宫人口中探听他过往的情景。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因为对他性情突变的态度,而放弃他,哪怕她还是害怕那样的他,却还是不肯放弃...小凤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么,如果我说,我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喜欢你,没有因为你中了药性,而暴露出个性中阴暗的一面,而不喜欢你。
相反,我会一直地喜欢下去,没有道理,没有理智可言。
其实我也不愿意被注入泥塑,我也不愿意为万民去死,出生不是我选择的,灾难也不是我选择的,凭什么我就得为了一大帮不认识的陌生人,去死?其实我不愿意的...我只是,一想到,一旦以后,善的那一面的小凤哥突然苏醒,会唾弃那样的我,觉得那些年手把手教导的苦心,都喂了狗,我担不起一个南国公主的责任...她哭道:我还是希望好的小凤哥、坏的小凤哥,都喜欢我,我想尽力做到最好,不想让生灵涂炭,不想让南国灭族,我想让小凤哥记住最好的我...小凤哥,你放手吧...我此时掉下去,是最好的结果...不!你休想!凤剑青红了眼。
罗饴糖开始去挣脱开他的手,她想在枯藤承受不住前,自己掉下去卸掉一部分重荷。
你确定你要死吗?真的那么确定,自己死后,能唤回原来的我?凤剑青冷笑道:我告诉你,不可能的,以前的我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愚蠢的我!我说了,只要你敢死,我就能杀尽天下,你是不是真要赌?话说到这里,罗饴糖内心停止了默诵《大明真经》,说实话,她的确是打着这么个主意的。
《大明真经》里有一小节内容大概意思是这样的,只要让入魔者,遭受一次重创,重创前,在他耳里强植入一个信念,他潜在被抑制的自我就能被唤醒。
可她看了眼他悲痛的模样,又十分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做了。
鲜血从凤剑青的小臂蜿蜒流下,滑入二人相攥的手心,眼下快要抓不住她了。
凤剑青目光一睨旁边苦苦抓着枯藤的妇人,道:你不就是为了救她吗?我成全你...说着,他突然松开攥紧枯藤的手,纵身抱紧她,同她一起坠下去,用自己的身体包裹她,垫在她身下。
这一刻发生得猝不及防,连罗饴糖自己都没想到,他会那么做。
就连死,他也会像这样给她做垫...小凤哥...她眼泪都溢了出来,不要哇!!空谷回荡着她的哭嚎声,夕光撒下随后一片光。
·幽冥中走了一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被包裹在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她惊呼一声,慌忙去摸凤剑青的脉,去探他的鼻息。
发现他竟还有气,她惊喜万分,然后,就感觉抱紧她的臂膀收紧,上方男子声音冷沉喑哑:怎么,没死成,你失望了是吗?我这种丧失理性的邪魔,你害怕了,巴不得同我一块死去是...罗饴糖泪流满面,用手堵住了他的嘴,不要再说了,小凤哥,一切都结束了...就当...我们已经死过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当年罗饴糖亲娘逃亡路上,在崖边救下一只斑鸠,小斑鸠感恩,衔来树种子在崖边种下树一棵,救了现在的罗饴糖和凤剑青。
二人用新的身份,结成夫妻在崖边的谷底生活了一段时间。
这个峡谷上有个小村庄,这里的人甚少出去同外面的世界接触,不知道什么厄星,对小夫妻也很友好。
凤剑青如今每天都有罗饴糖悉心照料,身上的伤复原得很快,情绪也越渐稳定,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了。
就这样安定地生活了一段时间,罗饴糖每天同村里的妇人白天采桑,夜里织布,织好的布再拿去村长换物,村长有时会根据村人的产物,在村里进行消耗交换,有时村人不用的物积压得多了,则会找时间往回百里之外的小镇卖,顺便采购些村里没有的物品。
这天,村长回来,脸上愁云浓重。
夷人打来了,镇上被杀的一个人都没有了,东西也没得卖。
村人一听,慌张失措了起来。
我们村地势难走,那些夷人肯定不会来我们这吧?不好说,听说西山有座临山腰的村落,就几天前,被夷人杀的一个不留,那些夷族人是畜生来的,以杀戮为嗜好,我们还是要提前准备准备,要是夷人真的来封村,我们好定好逃跑的路线和方向。
村长未雨绸缪道。
晚上,凤剑青打猎回来,夫妻二人坐在榻上恩爱了一番,他突然道:糖儿,我该回大晋了。
罗饴糖想起白天听来的事,点点头道:你现在身体状况稳定,也许久没有压抑不住自己的行为了,是该回去了。
凤剑青让她同自己一起回,可罗饴糖自知已经没有什么身份立场回,便拒绝了。
也好,这儿反倒还安全些,等事情平息,我就来接你。
沉默许久后,凤剑青终于道。
凤剑青第二天就收拾包袱离开,罗饴糖做了他爱吃的素菜包子,把熬夜做好的护身符系在了他手腕上。
虽然她一句话都没问,但凤剑青清楚,她定是猜到他要去做什么的。
临别前,她笑着推他:快走吧,再不走天就黑了。
男人深望她一眼,往外走出几步,突然,又旋身折回,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用力地吻了起来。
直吻得罗饴糖双眼泛红。
糖儿,我定会安全回来的,你等我。
好,我知道。
一句我知道,不过是让他安心,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打仗的事,总是没个定数?很快,一场横跨南国,几个异族联合攻击大晋的战争开始了。
但南国这座偏远山谷的村庄却一直宁静安稳,异族摸不到这山旮旯,村长也是个能干的,很快组织村人自产自足,不必再出村。
就这样过了几年。
突然,有一天,一群穿大晋兵服的士兵上山,把一个带血的护身符交给她。
陛下凯旋回国之际,被几名漏网的异族人设局伏击,一个月了,完全没了消息。
陆冬元身披银甲,带领一众将士跪倒在她面前:陛下每次亲临一役之前,就会留下遗诏,嘱咐臣若超十天没他消息,就打开宣读。
皇后娘娘,请随臣等回国,南国如今一切安好,等你回国,再来商议储君人选。
罗饴糖双手颤抖接过带血的护身符和凤印。
原来,她所在的这片土地之所以一直安稳,全是因为他在外面保护着。
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罗饴糖眼神坚定道。
陆冬元犹豫:娘娘,这...那片荒凉之地如今已经堆满了尸首,凤剑青大概就身处其中散落的尸块中,战甲已经送回大晋,至于那身骨血,早已分不清彼此了...罗饴糖执意要去他牺牲的地方看看,于是,从村子出发之后,就直接前往了。
这座山谷无名村子没想过会在这里出过一个皇帝,和一个皇后,自罗饴糖走后,这村子便正式起名为帝后村。
罗饴糖一丛人浩浩荡荡来到黄沙漫天的边境,偌大的风沙早已把骸骨埋进里头,让这些英魂得以安息。
娘娘,南国如今每一座城池碑石上都刻着你的名字,和歌颂你的词,陛下每帮南国夺回一池,便会嘱人宣扬这是娘娘对大晋有恩,大晋是看在娘娘的份上出手帮忙的。
陆冬元道。
风沙进眼,罗饴糖艰难地揩掉泪水,笑道:是吗?他杀敌很英勇吗?这些年毛病还有没有犯?陛下起先那一两年刚刚离开娘娘,还能克制情绪的,但是后来越来越不稳定,一不稳定,他就上战场杀敌,以一敌百,把那些异族吓得屁滚尿流。
陆冬元在同她说起这些往事,罗饴糖一边听一边笑一边落泪。
娘娘,只有你在陛下身边,他情绪才能稳定,你好好送完他,我们就启程回去吧,记得一定要好好安抚陛下,叮嘱他,别一不小心把阎王给撕了。
好。
罗饴糖笑。
她在这里守了足足七天,念了七天七夜的经。
娘娘,我们得启程回去了,晋国和南国还有许多事得等娘娘定夺。
陆冬元催促道。
罗饴糖一言不发地站起,走到风沙旋起处,默默洒了一杯酒,将发上一支红石蝴蝶玉簪插在沙地上。
小凤哥,我得走了,小时候我在林里迷路,你总会来接我回去,如今,我来接你回去了...她舀起一抔沙子,小心翼翼放进罐子,揣进怀里。
我们...走吧。
她笑得有些累地回头同陆冬元道。
就在这时,沙洲有百姓惊慌失措拉着一队伍骆驼过来,一见他们是官兵,立马来寻求帮助。
那边...夷人来犯了,可刚刚...刚刚有个男人太...太吓人了...他一下子冲过去手撕了几个...现在...现在不知道他怎么样...罗饴糖一听,泛红干透的眸子又溢出一丝光亮的润泽,转头:陆大人!臣领命!陆冬元立马领命,带着一队将士匆匆前往。
大风吹沙,纷纷扬扬,血雾弥漫,罗饴糖踉踉跄跄地执起裙摆下车,腥臭中,她看见那边手撕夷人的男子慢慢转过头来。
失踪了一月有余,他长出了青茬,眼圈瘦得凹陷下去,眼神像失控的蛮兽一样,杀得失去焦点,失去理智。
可在他接触到她温柔眼神的一刻,眼神逐渐聚焦,理智也一点点回来了。
小凤哥...我,来接你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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