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鹿和羊是大奶奶母家送来催生礼,只为这两个活物都是讨口彩,这一死了,那还了得。
下人不敢隐瞒,急急就来禀告金氏,绣云虽拦得快,还是叫金氏知道了。
金氏听闻这信,心直往下沉,便认作是个不祥之兆,想她已是临近九个月身孕,行将临盆,受了这个惊,身上就不好了,腰酸腹痛,一口饮食也吃不进去。
绣云自己是生产过,见了这样,便知道金氏怕是要生了,也亏得有她,一面着秋月快去二门上叫小厮去请员外回来;一面又叫篆儿告诉管家快去接稳婆,又命冬竹到厨下去煮参汤,只叫她亲自看着,寸步不许离开,煮得了自己端回来,再不许假手于人,冬竹答应了,两只小脚也迈得飞快就往厨房里去。
绣云自己回来在床边陪着金氏,又说些话来宽慰她,金氏只是忧心忡忡,抓着绣云手道:好好儿,那羊和鹿怎么就死了!我心上很不安,只怕不妥当。
说了就落下泪来。
绣云见她这样,少不得宽慰道:奶奶想多了,那羊同鹿,婢子瞧着死了才是好,它们既是老孺人送来吉祥东西,怕就该着替我们两个小员外挡晦气。
你倒是别多想,闭着眼养一养神,一会子参汤来了喝几口。
你可是双生子,比别人都费神。
金氏听了,也就笑道:亏得有你在呢。
说了只觉腹中抽痛,不由哎哟了声,脸上颜色就白了。
绣云握着金氏手道:奶奶忍耐些,婢子已经叫管家接稳婆来了。
金氏点头,只觉得腹中揪着似疼,过了一会就好些,一会子就又开始疼,金氏便道:有句话我想着现时不说,怕就来不及了。
若是,若是真不好了,你同你们员外说,千万保住孩子,有他们活在世上,就譬如我活着一样。
绣云听了这话,不由急了啐道:奶奶,你素日那样一个冷静聪明人,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说这样混账话,可不是剜人心吗?这话儿我是不会同员外说,一会子员外回来了,你自己同他说去。
说了,眼中就落下泪来。
金氏此时痛得好些,张开眼见绣云哭,就笑她:你平日那样严厉一个人,这会子这样哭,仔细小丫头们瞧见了,回头不怕你。
绣云拭泪道:都是奶奶招我。
这里说话冬竹已熬了参汤回来,一看绣云同金氏眼圈儿都红红模样,她到底是女孩子,不由慌了扑了过来道:奶奶,奶奶,婢子熬了参汤来了,你喝一点子。
说了也要哭,绣云忙啐她:轻声些儿,奶奶如今可经不得你这样大声。
说了接过了冬竹手上参汤,叫冬竹扶了金氏靠起来,自己吹了吹,就喂金氏,金氏腹中疼痛,胸中涨满,哪里喝得下,只是也经过团圆儿生平安 ,知道要熬许久,好歹要吃点子东西,勉强张口喝了。
冬竹又扶着金氏躺好。
奶娘怎么要生了,这日子可没到呢。
说话间团圆儿急急就进来了,身后正跟着夏荷。
金氏哪里愿意见她,只闭了眼不做声,绣云便道:丁香,你在外头呆站着做什么?怎么随意就叫人进来了!那个换做丁香小丫鬟,忙道:绣云姐姐,婢子说了姨娘不能进来,丁姨娘要往里闯,婢子拦不住呢。
绣云就放了碗下来,到了团圆儿跟前,笑道:丁姨娘好良心,也知道来看看我们奶奶,只是我们奶奶如今不想见外人,丁姨娘还是在外头守着好。
说了又叱夏荷,夏荷,你离了奶奶这里才几日,怎么连规矩也忘了?这那有姨娘直闯奶奶卧房理?你个做丫鬟竟还跟着,可是昏头了,还不扶着姨娘出去!那丁香也过来道:姨娘,如何我说你老不能进来罢,还带累我被骂。
你老且在外面等着,也是你老孝心。
说了,就拿着手去推团圆儿,团圆儿叫绣云一番话抢白得脸色发白,只是做不得声,又看了夏荷一眼,却见夏荷两眼都含着泪,便道:你如今可不是这里丫头了,这里也没你站地,快不用你假惺惺了。
说了也不用夏荷扶,自己甩了手出去。
夏荷听了团圆儿那些话,脸上就很不好看,又瞧了金氏一眼道:奶奶,婢子。
婢子也不想。
说了拿着帕子捂着脸出去了。
只说团圆儿在金氏门外站了,见夏荷出来,又冷笑道:怨不得你们奶奶不要你呢,我瞧着你这假惺惺样儿也怕。
夏荷听见这几句,竟是一句也不敢辩驳,只是低了头拭泪。
团圆儿便叱喝丁香:小丫头,我虽进不得你们奶奶香闺金地,可没坐不得椅子罢!害不搬了椅子来我坐!丁香正要去搬,就听苏员外道:她不爱站久叫她回去,哪里来这么多事。
说了,一眼也不瞅团圆儿,径直从她身边过去,进了房。
绣云见苏员外来了,忙从金氏身边立起身来,道:员外。
苏员外摆了一摆手,过来在金氏身侧坐了。
握着她手道:前儿胡大夫来说,还有一个来月呢,怎么就要生了。
我在外头听了这话,真真吓煞。
金氏此时又痛了,额上都是汗,只咬着牙不出声。
苏员外见她一头汗,不由就慌,叫了绣云问:你们奶奶怎么出这么多汗,还不替她擦擦,站那里做什么。
绣云忙过来给金氏擦汗,口中道:员外,老孺人送了来鹿同羊忽然就死了,奶奶受了惊吓,这才动了胎气。
金氏此时痛过了,才开得出口道:相公进来坐什么?这女子生产血房不祥,你快些出去。
一会子稳婆来了就好了。
苏员外见金氏推他,反不忍就这样出去,道:那不是稳婆还没来,我再陪你一会子。
说了,就道:你也不用怕,那鹿本来就是个稀罕玩意,想必是我们不会养,没什么,你可饿不饿?要吃些什么?叫厨房里现做去。
金氏只是勉强笑道:相公那样说了,妾也放心了。
只是妾胸中涨满,吃不下。
正说着,稳婆就请了来,却不是从前给团圆儿接生那个,这一个年俗稍涨,一脸笑容,个子却瘦高,瞧着倒像是精明能干模样。
苏员外见了人不由诧异,便问怎么不是从前那个,篆儿到底年纪小,不知轻重,便道:员外,管家爷爷说了,从前那个替姨娘收生稳婆龙氏,替邻县一监生小妾收生时,收了正房银子,故意害得那小妾难产而死,一尸两命,叫监生捆了送在衙门里,一顿板子给打死了。
如今这个行包,管家爷爷打听过了,最稳重干净。
金氏在床上听得那个龙氏害死人命叫打死了,这一唬还了得,只觉得下腹一阵挣痛,只叫得一声就晕了过去。
苏员外见了金氏这样,也吓得手脚都软了,险些跌在地上,亏得绣云手快给扶住了。
那稳婆包氏见了这样,忙过来看了金氏,回身道:请员外避一避,奶奶怕是就要生了。
说了就要热水,烫过剪刀等物,自己回过身来,在金氏人中上掐了,金氏方悠悠醒转,此时已痛得不分日夜黑白,只是哭喊叫痛。
苏员外已叫绣云扶在了门外,看着一盆盆热水送了进去,不由就在房前打转,口中只道:阿弥陀佛,观音菩萨保佑得我娘子母子平安,小人必定给你重起庙宇,再造金身。
又听着房内传来金氏哭叫声,这三月天,苏员外额间汗水也涔涔而下。
也知过了多久,这中间就有下人两次来请员外过去用饭,苏员外听得金氏在里头叫疼,忧心着孩子怎么还不生下来,又想着金氏素来孱弱,怕她顶不住,哪里觉得饿,只是挥手叫人退下。
团圆儿见了员外为金氏这样挂心,心中酸妒,脸上却也做个关切模样道:观世音菩萨保佑,只要保佑得我家奶奶母子平安,小女愿吃三个月斋。
说了,也闭眼做个祈福样儿。
苏员外见了团圆儿这样,也就有些欢喜,只道:你这样才对,如何从前就那样不懂事,处处同你奶奶过不去。
团圆儿听得苏员外这句,险些把银牙都咬碎了,脸上却笑道:是,妾从前不懂事。
如今妾叫奶奶用《女戒》《女则》教诲了,妾已明白了些道理。
苏员外还要再说,就听得房中传来一声婴儿啼哭,苏员外听了,人就有些怔,旋即又抓了团圆儿手道:你们奶奶生了,生了。
说了就哈哈大笑。
团圆儿心上更似倒翻了五味瓶,嘴上却道:恭喜员外,贺喜员外,只不知道是小少爷还是小姐。
却见门一开,绣云走了出来笑道:恭喜员外,贺喜员外,奶奶生了一位小姐。
说了依旧返身进去。
苏员外听了是个女孩子,脸上笑就有些淡,口上却道:女儿也好,女儿也好。
团圆儿正在酸妒,听得金氏生得是个女儿,心花怒放,这一会倒是真真笑了,拉着苏员外手道:奶奶是个美人儿,小姐像奶奶,必定也是个美人儿,就凭我们家家事,待得长大了,怕不是千人求万家聘,什么样人家攀不上,员外欢欢喜喜就等着做老岳丈罢。
苏员外口上虽曾说过女儿也是一样,到底盼望着金氏生乃是嫡子,此时听得是女儿,本就有一些不快,再叫团圆儿那几句话一激,也就翻成了三分,冷着脸道:你当我们家跟你那个糊涂娘一样么?生个女儿就当是神仙下凡?团圆儿听了这几句,真又气又羞,无可答言,暗恨员外说话刻薄,专踩着人心窝上,只是不敢辩驳。
夏荷在旁看员外讥讽团圆儿,十分称意。
就过来笑道:恭喜员外,贺喜员外,奶奶这是先开花后结果哩。
奶奶先生个小姐,再生个小少爷,这才是凑成一个好字,龙凤呈祥呢。
苏员外听了这句,脸上也就笑开了,指着夏荷道:若是应了你吉言,我定好好赏你。
团圆儿叫夏荷这几句气得脸都有些红,把个银牙咬得紧紧。
又过得片刻,房中又传了来一声婴儿啼哭,倒仿佛比方才那个更响亮些,苏员外听了,十分喜欢,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哭声儿多响亮,必是个儿子!他这话音才落,房门又开了,绣云脸上都是汗,脸上却是笑盈盈,福了福道:恭喜员外好事成双,奶奶这回生是个小少爷,真真是龙凤呈祥,凑成个好字。
苏员外听了这句,欢喜得那还了得,只搓着手转圈,好一会才转头问:你们奶奶如何?行房 探主却说金氏生下龙凤双生,苏员外欢喜至极,又问绣云金氏如何,绣云笑道:员外放心罢,奶奶没大碍,只是累极了,已睡了。
员外也不饿在这里站着了,都快一更天了,员外倒是先去歇一歇。
苏员外原担心金氏生产不顺,没想着吃东西,这回绣云一提,方觉得饿了,他倒也仔细,又问:你们奶奶可吃了没有?绣云笑道:奶奶若是没吃过,怎么顶得下这一整天呢。
白日里婢子就服侍奶奶喝过两次参汤,又吃了一点燕窝粥,如今奶奶已睡了。
这一页婢子同冬竹必然守着,奶奶要饿,有我们呢,员外只放心去歇着罢。
说了,自己又退回房去。
团圆儿听得金氏生了龙凤双生,又见苏员外欢喜成那样,不住口问金氏如何,早打翻了一缸子醋在哪里,正要赌气走开,转眼一想,倒是欢喜起来,就过来拉着苏员外道:员外可听见绣云姐姐话了?奶奶才生产,正累呢,我们倒是别站着这里说话,倒啰嗦得她不能好睡,你也一天没吃东西,奶奶知道了,可不要心疼呢。
说了,就拉苏员外走。
苏员外此时满心欢喜,听着团圆儿话也是有理,就跟着团圆儿到了她房中,团圆儿便命人备了酒菜来,只说要给苏员外贺喜,撒娇撒痴地灌酒,原想灌得苏员外有些酒意了,就拉着他进卧房,想金氏身子不便,他禁~~欲必已有些时日,又喝醉了,必定经不住撩拨,说不得能重拾往日恩爱。
想那苏员外饿了大半日,腹中空空,这几杯下去就上了头,两眼朦胧,说话舌头也大了,只点着团圆儿道:你就是个糊涂,白长了张聪明脸孔。
一点不知道进退。
你奶奶是什么人?她父兄都是做官,她是赫赫扬扬官家小姐,论起门阀来,我倒是高攀了,也难得她从来不拿着架子我瞧。
倒是你,你不过就是个卖油女儿,别以为你娘梦见了月亮,你就真是嫦娥托生,就敢挑唆着我休你奶奶。
我只告诉你从今而后老老实实就罢了,但凡再不老实,我就休了你,连着平安我也不要了,横竖你们奶奶已给我生了嫡子了。
团圆儿听了这些话,即恨又凉:我只当着你同你们奶奶好,原也是为着她是官家小姐,我是小户女儿。
说什么梦兆非常,嫦娥托生,原来都比不过一个好娘家。
只是既然进了这个门,说不得也只能咬牙认了,金氏出身我是比不了了,倒不如趁她现在生产,再把员外哄着是正理。
想到这里,团圆儿咬定了牙关将泪珠都忍住了,过来扶苏员外,口中道:员外,你醉了,妾扶你去歇歇。
说了,又叫素梅进来,两人合力就将苏员外扶进了卧室,团圆儿只叫素梅退下,自己过来替员外宽衣解带。
那苏员外已有五六分酒意,头昏眼花,忽然见个柔软女体捱过来,一双素手在胸前拨~弄,鼻尖是脂粉香气,就觉着底下一股热气直冲上来,顾不得灯全点着,只一把把团圆儿按在身下,扯了衣衫,也温存也不及就**起来。
团圆儿虽是有意勾引,也经不住苏员外这般孟浪,只得咬牙忍受,少时云收雨住。
团圆儿见苏员外翻身下去,便想勾着他说几句情话,趁这时说说委屈,哄得他心软,便伸出一只素手去推苏员外,口中道:员外,员外,你可睡了么?那苏员外在金氏门前站了半日,早累了,又喝了酒行了男女之事,哪还有神说话,只嗯嗯啊啊了几声,便鼾声如雷。
团圆儿这一回才是真正心凉,扯了被子来也不给苏员外盖,自己捂着脸哭了半晌,直到三更了方才朦胧睡去。
素梅因听见团圆儿哭声,便在门口瞧了一眼,却见苏员外衣衫不整模样,她是女儿家,不由红了脸,自己就悄悄退了出去。
夏荷正在外头,见素梅头脸张红模样,便问她缘由,素梅哪里开得出口来,只把手向内点了一点,夏荷便也来瞧了,她心中原有病,见了苏员外这样,更比素梅害臊些,又想着如今才是暮春天气,员外这样晾一夜,必然生病,只得咬牙过来,扯了另一条锦被来给苏员外盖上,自己红涨了脸匆匆出去。
又说苏员外虽醉了,因到底心上记挂着金氏生产了就有许多事要忙,倒也早早醒了,一张眼,就见自己卧在团圆儿房中,要细想一想才晓得昨儿做了什么,他也不怪自家酒后失控,反怨着团圆儿趁机勾搭,哪里有心再留,开了门就叫人。
那夏荷一夜没睡,听得苏员外叫唤忙跑了过来道:员外可是要水?苏员外道:我记得我有衣裳留在你们姨娘这里,你寻了出来我换。
夏荷听了,就有些为难,因她是才来,苏员外绝足不来丁姨娘这里倒有大半年,员外就是有衣裳留着,收拾在哪个箱子里,她如何能知道。
苏员外见她迟疑,只当她同团圆儿一,故意拖着他,也不再开口,抬脚就走,自己一路到了书房,宝泉也才气,见员外衣衫不整来了,他也十分乖觉,什么都不问,忙取了员外从前留在书房衣裳与他换了。
苏员外方坐下,细想着要做些什么。
去年团圆儿生产之际,都是金氏一人张罗,苏员外连问也不曾问,此时要他自己张罗,便觉得千头万绪,一时也无从下手,忽然就想起金氏曾说,待得她生产了,就把妹子接回来帮着料理几日,忙叫了管家苏贵来,叫他去何姑爷家报喜,再求一求何家老太太,放姑奶奶回家几个月,待得这里大奶奶孩子满百日了再回去。
苏贵答应了,就去何府报喜接人不提。
又说苏员外因想着,上回团圆儿产下平安之时,他施了一日粥,平安是庶子尚且这样,金氏这回不独生是嫡子,且是龙凤双生,何等吉祥之事,更不好马虎了,就叫了管事苏祥来,便命在富阳县东西两条大街上都设粥场,连施三日粥,又命这粥必要熬得稠稠,立筷不倒,不要怕用米多。
苏祥听了,也领命去办。
苏员外又提笔给岳父舅兄写信报喜,又命着家人往各处亲眷好友处报喜,一一打点完了,已日上三竿,他还未曾吃早饭,就在书房马虎用了些。
吃完早饭,又去瞧金氏,因进不得血房,就在门外说话,由着篆儿传进去告诉了金氏,金氏再说给篆儿知道,篆儿依言来回员外,冬竹同秋月见了这样,都悄悄掩着嘴笑。
绣云便过来道:员外,奶奶昨儿才生了少爷小姐,你倒是让她多歇歇,有什么话,洗三那日说也不晚。
苏员外便笑道:你不知道,我今儿早上只为着向各处报喜事,就搅得我焦头烂额,比算了一日帐都累人,我算是知道你奶奶好处了。
家里日日都有那么多事,也亏得她一个弱女子,和风细雨得就挡了下来,从来不要我操半点子心。
绣云听了就笑道:员外现在知道也不晚。
这当家主事奶奶可不好做。
这里正说话,就见二门上婆子来报说,何管事家春梅少奶奶,从前是服侍过奶奶,听得奶奶生了少爷小姐,过来给员外奶奶磕头道喜。
苏员外听了,就笑道:你们奶奶果然会调理人,从她身边出去,依旧个个念着她,你这样,春梅也这样。
说了,就让春梅进来,他因在留云禅寺菩萨前许过愿心,若是金氏得子,必布施两百里纹银给菩萨重塑金身,这个不好耽搁,也不能委了下人去做,便自去了。
一会子春梅也就来了。
她出嫁这些日子,比之在金氏跟前时倒是丰腴了些,眼角眉梢添了些俏丽,只是眼圈儿有些红,手上提了个包裹,见了绣云,脸上在笑,眼中却落下泪来,绣云见了她那样,便笑道:傻丫头,奶奶生了少爷小姐,可是大喜事,你哭甚。
说了,自己眼圈儿倒也红了。
春梅道:你如何也哭呢,倒说我。
我昨儿听见府里接稳婆,便知道奶奶要生了,心上又是欢喜又是难过,这也算老天有眼呢,不叫那个小蹄子一个人占了风光去。
绣云道:你这么早来,你丈夫可知道不知道?春梅脸上微微红了红,笑道:他倒是也催着我来呢,说奶奶做大媒,这恩情他一辈子不能忘。
说话间两人就进了房,春梅过来就给金氏磕头,口中道:婢子给奶奶磕头,奶奶待婢子有天造地设之恩,奶奶昨儿生产,婢子竟不能在奶娘跟前伺候,婢子想起来,就心如刀割。
抬眼一瞧金氏,但见她挽着素髻,脸色雪白,半靠在大靠枕上模样,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又想着金氏昨儿生产,今日哭实在是太不吉利,就忍了泪,笑道:奶奶,婢子在家整日闲着无事,给少爷小姐做了几身衣裳,只是料子不太好,奶奶瞧着能穿就穿,不能穿就搁一边。
说了,就打开了包裹,捧在金氏跟前给金氏瞧。
金氏昨儿因鹿羊之死本就动了胎气,再听得那个稳婆龙氏叫打死了,因她也托着龙氏动过手脚,格外震动,这两下一激,倒是因祸得福,反倒使得产程顺利许多,只是龙氏之死一直搁在她心上,叫她不得安宁,此时见春梅来了,就有话要说,碍着绣云,秋月,冬竹都在,只是不好开口。
龙氏 何府原是金氏替团圆儿找稳婆,虽是苏贵去找,买通了她对团圆儿下手绝育,却是春梅去说通,也是金氏假托有事,叫人送了东西出来,在里头夹了纸片儿同银票,春梅看了,自照着吩咐去做。
这一回龙氏因害死人命,叫县衙活活打死一事富阳县中传得沸沸扬扬,春梅在外头自然听说了。
她心中也有些病,知道了这个,格外就打听明白了。
原是邻县有个姓沈商户,因家中有钱就捐了一个监生。
沈监生娶妻云氏,这云氏进门六七年,只生得一个女儿,沈监生也曾纳过几房妾,都被云氏寻了错处打发了。
去年年中,沈监生瞧上了一个叫做柳翠雏儿,就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回来。
这柳翠虽出身烟花,人倒是伶俐谨慎,并不敢同云氏顶撞,处处都守着本分,沈监生到她房中过夜也不敢就伺候,都推着沈监生回云氏那里,沈监生去得十回,也就伺候个一两回样子,云氏虽悍妒,见了她这样,只得罢了。
转过年来,这柳翠也就有了身孕,那云氏竟是一改往时脾性,对着柳翠殷勤照拂,嘘寒问暖,沈监生只当着云氏改过了。
哪知云氏心肠歹毒,模样上虽做得贤德,暗里却使人找人去找稳婆,必要她趁着接生之际,除去柳翠母子,这便寻到了稳婆龙氏。
龙氏今年三十余岁,闺名一个旦字,龙氏做稳婆这行当也有七八年了,家中本来也无人做这行当。
因她,做女儿时,不甚检点,同着一个戏班子伶人有苟且之事,竟叫人撞破了,便被她爹赶了出门,无处投奔,若是要去吃暗门子这口饭,她又无颜色,正好有个姓胡老稳婆,因年老了,想找个女人来打下手,就找了她去,在胡氏手下做得几年,龙氏便也学会了这一套活。
后来胡氏年老不做了,龙氏便自己做,这几年一过,在稳婆这行当里。
富阳县中龙氏虽算不得第一,却也差不到哪去。
话说云氏许了龙氏三十两银子要害死柳翠母子性命,哪料这柳翠本身就是横生倒养难产,这龙氏下手格外简便,不过两个时辰,柳翠同她腹中孩子便一同归了西,后扯出死孩子一瞧,果然是个男胎,那沈监生格外伤痛,哭儿子哭个昏天黑地。
这云氏也是即毒且蠢,想着柳翠即是横生倒养,死了便不干龙氏事,原许好三十两银子,只给了十两。
龙氏是个贪财,她若不贪财也不会做下这伤天害理之事,龙氏便不肯答应,趁着沈监生出门,就去找云氏说话,两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也是柳翠死冤,那沈监生忘了一样东西,半路折了回来,就将事情听明白了,这一气还了得,一脚踢开门,就闯了进去。
那龙氏见沈监生闯进来,知道大祸临头,正要溜,沈监生就叫了家丁过来,先在家打个半死,用一根粗绳子捆了,送在县衙里,这龙氏知道若招了,必是个死,故此咬了牙不说,县太爷恼了,就命打二十板子,那龙氏虽黑心歹毒,到底是个女流,原先就叫沈监生打个半死,哪还挨得住刑,二十板子没打完就死了。
春梅打听得这样,方舒了一口气,便想着金氏在里头不知道详情,可别吓着她,可巧府里出来接稳婆,她便知道金氏要生了,就同丈夫说了一声,只说是主仆情深,要一早去见金氏贺喜。
那小何管事同春梅两个年貌相当,春梅又是顶伶俐一个人,夫妇间颇为相得,故此,小何管事格外就念着金氏恩情,听了春梅要去,不独不拦,倒是一早亲去雇了车来,扶了春梅上车,又说,若是金氏那里要人服侍,只管留着,捎个信回家就是。
又说春梅见了金氏,先问了安,便想说龙氏那事。
只是金氏做事素来稳重仔细,这事儿竟也就金氏,她,还有死了龙氏知道,旁人一概不知。
又因金氏刚生产,房中服侍人甚多,这一时倒也不好开口,也不知道知道不知道,别金氏不知道,她倒糊里糊涂说了,反惊着她,也亏得她聪明,只想一想就有了主意,因笑道:奶奶如今可去了心病了,从今往后再没什么忧虑了。
只待得少爷小姐长大了,奶奶更有享不尽福呢。
金氏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转眼去瞧春梅,却见她一脸是笑,见金氏看她,又眨了眨眼,金氏何等样人,听了春梅这话,再瞧了她神情,也就明白了,心上石头就落了地。
她自昨儿听了龙氏那事,一颗心一直吊着,虽疲累已极,总睡不稳,此时方觉得眼也睁不开,转眼就沉沉睡去。
绣云等人见金氏睡了,都悄悄退出来,各自说些别后闲话,春梅听得夏荷说那些话,倒是柳眉都立了起来,骂道:这个小贱人!奶奶一早知道她心思,不过念在她从前也算谨慎,不肯计较罢了,如何就把自己也当姨娘了,竟说出那样不害臊话。
奶奶果然打发好,若是我还在,早撕了她嘴!冬竹接了口道:可不是,若是依旧留在奶奶身边,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来呢,奶奶怕也不能安心生产休养,如今就叫她同那个丁姨娘一处闹去,闹出笑话才好呢。
绣云就叹道:我出去时瞧她倒还好,只不料竟是个糊涂极了。
她若是从此知错也就罢了,若是依旧那样糊涂,说不得只好卖了她去。
且不说金氏这里,只说苏员外嫡亲妹子苏氏,嫁在了本县何姓秀才何占奎家中。
这何秀才二十岁上中秀才,同年娶苏氏为妻,之后连着三回靠举人都不中,那何秀才不怨自己文采不逮,反怨着苏氏命薄带累自己不中,更兼苏氏一直不孕,故此何秀才母子瞧着苏氏格外不喜欢。
若要休了苏氏,也找不出理来,更兼苏氏原是本地首富,当年苏氏过门时嫁妆也算得十里红妆,真要休了她,可有饥荒打了,再则,苏氏嫂子金氏极会做人,一年四时,没事也寻出事来送些子老人家喜欢东西来,哄得何老太太十分喜欢,就是瞧在金氏面上也不好做绝。
此时何老太太听得金氏产育了一对龙凤胎,倒也喜欢,向着儿子道:你去账房里支一百两银子,打些金银锁片给你舅奶奶送去,这也算你做姑丈一片心。
何占奎听了,满口答应自己就去办了。
却说那登云也在,听得金氏产育了,来接嫡母去,便缠着老太太,说要一起去瞧瞧弟弟妹妹,老太太就笑道:还是个血孩子呢,你去瞧什么,等洗三那日,苏府定要大摆筵席,必然请了我们去,到时你再瞧去。
登云听了,方罢了。
何老太太又嘱咐了苏氏几句,无非是你是出嫁女儿,你哥哥接你回去帮着料理是瞧得去何家,并不是瞧得起你,你凡事要谨慎,不可给何家丢人等语。
苏氏听了,心中委屈,口中却不敢辩驳,只是满口答应。
老太太又道:你那嫂子,到底是读书人家小姐,虽是庶出,可真真是挑不出一丝毛病来,论人品,真真跟天上仙女一样,论性情,又稳重又大方又孝顺,我看着她就喜欢得不得了。
从前只是惋惜她不能生育,到底不算个女人,如今竟是生了龙凤双生,可见得这都是她从来敬老怜小好报。
她是你嫂子,你比她还小一岁呢,竟就是怀不上,可见得你平日孝顺都是假。
苏氏听了,心中跟刺扎一般,那何占奎经年不入她房,她便是有天大本事,也怀不上身子,只是若拿这话去辩驳,那老太太势必说她一心只想着男人,不象是正经人家小姐,抑或是留不住丈夫是她没本事,来来去去都是她错,总不会又好话,故此也不说话,只低了头。
老太太又说了回,方道:你娘家管家还等着呢,你这就收拾了跟了去罢,见了你嫂子,带我一句话,只叫她好好休养,我洗三那日去瞧她。
苏氏听了这话,如奉纶音,自是满口答应,立了起来告退,也不敢走快了,只怕走急了那老太太又有话说,待得到了自己房中,才落下泪来,苏氏从家里带来丫鬟含香见了苏氏这样,便道:口口声声夸着舅奶奶,谁不知道当年她还嫌着舅奶奶是庶出,不配做他们何家舅奶奶呢。
还不是舅奶奶哥哥点了翰林,老太太才转过脸皮来,如今倒是没口子夸,我听了都要笑。
苏氏忙握了她嘴道:你轻声些,仔细叫人听见了,就是一顿打,到时我也护不住你!这里正说,就听得登云道:母亲。
苏氏这一吓,惊出了一身冷汗,却见登云一人站在门口,猛一瞧那眉眼颇似罗姨娘,想起罗姨娘得意嘴脸来,心上就不快,只是何占奎只得登云一个儿子,老太太把这个独孙瞧得比眼珠子还宝贝,苏氏也不敢太冷淡了,又怕叫他听了什么去学给罗姨娘乃至老太太,就是了不得事,只得堆了笑道:登云不上学吗?登云道:母亲要去瞧舅母,就替登云说,等洗三那日,登云就去给舅母磕头。
母亲别忘了。
苏氏听了,方放了心,没口子答应,又抓了果子给登云吃,哄得他去了,自己回来看着含香收拾了一个箱子,命仆妇进来抬了,到二门上见了苏贵。
苏贵见苏氏出来,先给姑奶奶磕了头, 方请苏氏上轿,一行人回了苏府。
洗三 打子且说苏贵接了苏氏到家,先见了苏员外。
苏员外见了妹子,因笑道:好妹妹,你嫂子同我说了,都是你送送子观音灵验。
哥哥竟欠了你老大一个情分,日后再补报罢。
只是这几个月说不得还要劳动妹妹了。
你不要嫌辛苦才好。
苏氏便笑道:哥哥说哪里话来,我难道不是苏家女儿?嫂子要做月子,我帮衬着嫂子也是应该。
我还没恭喜哥哥,如今可有了嫡子了。
说了就福了福。
苏员外听了这话,格外高兴,笑道: 我也知道你们姑嫂好,也不留你说话了,见了你嫂子,只替我带个话儿给她,就说她为我们苏家立了大功,我记得她好,绝不委屈她。
苏氏听了苏员外这话,想及自己在何家日子,婆婆不喜,丈夫冷淡,心中不由感伤,只是这是哥哥得子大好日子,脸上就不敢露出痕迹来,笑着答应,就去看望金氏。
又说苏氏到了金氏房中,但见金氏在大靠枕上靠了,脸如白纸,比之往常明艳模样,可算得十分憔悴,又喜又悲,疾步过来就在金氏床边坐了,又是笑又是哭,道:嫂子,你如今可算是出头了。
你不知道,自从那个姨娘给我哥哥生了长子,我只替你担忧。
如今我可是我也就放心了。
金氏见苏氏身上,脸上都是艳装,脸色依旧有些憔悴,知道她在何家必不顺心,就拉了她手道:劳你记挂我,我心上也感激。
如今且不说这些,你如今回来了,就长长住上一段,也好休养休养,我瞧着你竟比正月了还瘦了。
说了,只是叹息。
绣云等人都是见过苏氏了,见她同金氏说了话,就一个个过来磕头问安,苏氏正月里见过绣云,倒不惊讶,只是因不见了夏荷,不免随口就问一句,金氏听了,脸上倒有些红,她素来要强,自诩着会调理人,不料自己一手提拔丫头竟是心心念念得要做姨娘,这话如何说得出口。
只是苏氏这回要住上几个月,怕也瞒不住,倒是为难。
还是冬竹道:姑奶奶快别问了,可是我们没脸说呢。
苏氏听了这话,又瞧了金氏那样,心中也就明白了几分,便笑问:我侄子侄女呢,怎么还不抱了来我瞧?金氏就命绣云叫了奶妈子进来。
一会子前后就进来两个妇人,前头一个脸做银盘,眉眼疏朗,怀中抱着襁褓做翠色,后头那个妇人,瓜子脸儿,长眉俊目,怀中襁褓做红色,两人一起到了金氏床前,双双屈膝道:奶奶。
金氏指了苏氏与她们瞧,这是姑奶奶,你们见过了。
两个奶妈子都过来见了苏氏。
金氏就指着那个脸圆些道:这是余娘子,她怀里是你侄儿。
那是萧娘子,她怀中是你侄女。
苏氏听了,忙接了来瞧,一手报了一个,先看了男孩子又看女孩子,果然是双生子,眉眼都是一样,只是女孩子倒像是略长大些,苏氏便笑道:嫂子,我瞧着倒是像你多些,女孩子必是个美人,侄儿只怕太俊了些,不是我夸耀自己侄儿,比平安那孩子可是强出许多去。
金氏便笑道:还瞧不出眉眼呢,哪里就能瞧出美丑了。
苏氏笑道:如何瞧不出?瞧他们母亲就是了。
说了就把孩子还了奶妈子,又从自己袖子里取了两块金锁片来,交在了俩奶妈子手上,向着金氏道:我自己一点子心意,你可不要嫌简薄。
我婆婆另外备了东西,洗三那日她自己送了来,倒像是怕我中间揩油去一般。
还不是,说道这里,只是一笑。
金氏知道何家只好算中等人家,何占奎又是花钱主儿,她这回能拿了金锁片来,怕是瞒了丈夫婆婆,听她话里意思,怕是连她嫁妆何家都动了不少,怕再说下去苏氏难受,忙笑道:我就替那俩孩子谢过姑母了。
又说苏氏在何家虽不得婆婆丈夫喜欢,到底也是当家主母,回来帮着娘家理事,一般条理清楚,又因她同金氏好,也就格外费心仔细,处处都妥帖,这一转眼就到了三日洗儿。
从前平安是庶子,洗三这日苏员外尚且大宴宾客,何况这回是嫡子嫡女,格外阔气排场,凭他什么难得海味山珍,流水一样送到厨下,靡费二字竟是顾不得了。
又为着与一县百姓同喜,苏员外又叫人取了三千贯铜钱来,抽去了绳子,足足装了两大筐,一早就在苏府大门前搭了高台,到了吉时,满把满把撒将出去,围了许多人争抢,不多时就撒完了,来得迟人见没了钱,都不肯走,高喊着吉祥话儿,不是祝苏员外嫡子将来金榜题名,便是祝那对龙凤双生富贵平安一生。
苏贵听了,就回去告诉了员外,又抬了一筐铜钱来撒,方散了人群。
却说里头正行洗三之礼,按着规矩,须得有一全福妇人来主持。
苏员外同苏氏商议了,就请了苏氏旁支中一个妇人来主持洗礼。
这妇人娘家姓柏,嫁与了苏员外未出五服一个堂兄苏如金为妻。
这柏氏生有三男二女,俱都成人,长子与次子都已娶妻生子,便是最幼那个女儿也说定了人家,可谓在儿女福分上是十足;柏氏同丈夫恩爱,夫妇近二十年,从不曾红过脸儿,也算也有福;且公婆父母俱都健在,真真是难得全福之人,且这姓也好,姓柏,都说是松柏常青。
苏员外一早就将这柏氏接了来,先摆了香案,供奉上送子娘娘与催生娘娘,又抬了两只描金五彩盆来,里头就是替小儿沐浴桃根汤,乃是用桃根、李根、梅根以水煮20了沸,滤去滓渣而得。
据传是药王孙思邈所遗房子,只说是以此汤给小儿洗三,能够去不祥,令儿终身无疮疥。
奶妈子萧娘子先抱了女孩子出来,柏氏接了在手上,将女孩子浸入盆中,苏员外在一旁,就将玉佩,珍珠,金银锁片一样样掷入盆中,苏氏也过来,也掷入钱币等物。
柏氏搅了搅水,口中念道:洞房门上挂桑弧,香水盆中浴凤雏。
还似初生三日魄,嫦娥满月即成珠。
念毕,就将女孩子抱了起来,用洗软布包了,而后落脐炙囟,因是女孩子,要穿耳洞,自金氏生下女儿那日,就用香油浸了绣花针在那里,柏氏拿了针,就在女孩子两个耳垂上都扎了眼儿,用红线穿了,方交在一旁守着奶妈子萧娘子手上,萧娘子自去替女孩子穿衣。
其后便是余娘子抱了小少爷出来,换了彩盆一样洗过,这次柏氏口中念却是俗语,只道: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作知州。
苏员外在旁瞧着浸在水中嫡子白胖长大,格外喜欢,笑得合不拢嘴。
,因这男孩子是龙凤双生里男胎,只怕不好养,故此一般也扎了耳洞,用红线穿了,为是好养活。
都做罢了方交在了余娘子手上。
只说金氏洗三,团圆儿是小妾,自是轮不着她出头露面,她听得苏员外遍撒金钱一事,心中自然怀妒,连素梅也不带,自己走到了轩竹堂,平安已有八个月了,能自己坐着玩,朱娘子就将他放了在摇床上,又扔了俩布偶在他眼前,自己走得没影。
团圆儿听了丫头婆子们传说奶奶生了嫡子,员外喜欢得了不得,只施粥就施了三日,今儿洗三撒出去铜钱更有几千贯,自是十分怀妒。
见平安一个坐着,就伸手抱了平安起来,在一旁坐了,将平安放在膝上,又拿了布虎来逗他。
平安见了布虎笑嘻嘻伸了手要抓,团圆儿就把布偶给了平安,平安抓了布虎就往口中送,团圆儿见了,她倒是忘了平安不过八个月,只认作平安不懂事,一把夺了布老虎,道你这孩子也蠢了,偏投生在我肚子里,一生出来就叫你爹分了高低。
如今还这样没颜色,见什么都吃,吃,吃,只会吃!你倒是叫一声爹给你那个偏心爹听听,也告诉他,他还有你这个长子呢!平安手上布虎忽然就叫人夺了,他还是个婴孩,如何明白,放声就哭。
那朱娘子原是去解手了,正进来,看着平安在丁姨娘手上哭,待要去抱回来又想着丁姨娘脾气很是不好,这样过去抱,只怕又有不是,待要不去抱,平安吃了她八个月奶,就如亲生一般,看着他哭,如何不心疼,就也陪着掉泪。
想平安日夜同朱娘子在一块儿,又吃是她奶,他哪里知道什么亲娘奶娘,只认朱娘子做娘,见了她哭得越发厉害,直扑着手要朱娘子抱。
团圆儿见了这样,格外有气,抬手就在平安手上打了几下,骂道:我是你娘,你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怎么吃了别人几日奶,就连娘也不认了!日后要是做了官,怕是连我面也不见了。
倒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你个没良心东西!拍了几下,自己倒也哭了。
平安也是叫人捧在手上长大,朱娘子一个指甲也未曾弹过他,此时叫团圆儿打了,吓得一时噤了声,只抽抽噎噎得张了眼瞅着团圆儿。
朱娘子见了主管,心疼得不行,口中道:姨娘若是心中气不过,打我也就是了,何况打个不懂事孩子。
说了过来要抱,团圆儿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管乐之声,又委屈又后悔,只抱着平安不肯撒手。
郑妈妈原在自己房中歇着,先听平安哭,只为她有些感染风寒,怕把病气过给了平安,又想着朱娘子在,便不动,后来听得不对,又听了团圆儿话,气性就上来了,她自为是员外奶奶指派了来服侍少爷,便不怎么把团圆儿放在眼中,忙过来团圆儿道:丁姨娘,你浑说什么,你是他娘,那奶奶是他什么人?你不过是个姨娘,就敢打大少爷,可是越发没规矩家法了,今儿是大小姐二少爷洗三好日子,等过了今儿,我就去回员外奶奶。
说了又骂朱娘子:你是个死人吗?还不把少爷抱了来!就凭这个疯婆子闹不成!游园 观景朱娘子听了,忙过来从团圆儿手上接过平安,团圆儿素来有些怕郑妈妈,也不敢再强,由着朱娘子把平安抱了去,可怜平安一到了朱娘子手上,就伸了两只小手,牢牢抓着朱娘子衣襟,把个小脸埋在朱娘子怀里哭,朱娘子看他哭得这样,格外心痛,也抱着哭。
那团圆儿想着着儿子同自己不亲也就罢了,连自己是他娘这话都说,心中委屈极了,也坐着哭。
这三人哭成了一片。
郑妈妈冷笑着向团圆儿道:姨娘如何一点道理不明白,今儿员外大宴宾客呢,你就敢哭成这样,是员外奶奶委屈了你,你要哭给人听吗?还是故意给员外奶娘添晦气呢?我好心劝姨娘一句,倒是趁早回自己那去,大伙儿干净!团圆儿听了这话,只得立起身来,拭了泪,又瞧一眼平安,平安只是把脸埋在朱娘子怀中,团圆儿只得含悲忍怨,委委屈屈地去了。
团圆儿一路就悄悄回了自己房中,厨房里已送了一碗长寿面,同几样精致小菜来,就在桌上搁了,叫素梅夏荷也没人应,团圆儿本就委屈,这一来更添了一重气,哪里吃得下,在自己房中咬牙切齿骂了金氏刻薄,又怨怪苏员外薄情负心。
这回倒是真冤枉了员外,原是苏氏想着今儿来女眷不是太太奶奶就是小姐,团圆儿不过是个妾,且素来又是个轻狂没眼色,到时说些没规矩话,倒是丢了苏家人,故此不叫了出来,只命厨房到了饭时给她送碗长寿面去,更把素梅同夏荷也叫了去在女眷席上伺候,只余下团圆儿同那三个婆子,彼此相看生厌罢了。
却说宴席散了,那些关系远着些亲眷知道苏家才生了嫡子嫡女,必然事多,故此纷纷告辞去了,独有苏氏婆婆何老太太带着罗姨娘同登云留了下来,向着苏氏笑道:媳妇,带我瞧瞧你侄子侄女去。
原本苏氏见了老太太带了罗姨娘来,就羞愧起来。
因照规矩姨娘是上不得台面,只是这个罗姨娘因生了何家独孙,老太太格外青眼抬举,行动就带着她,那罗姨娘也生了巧嘴,最会奉承人,哄得老太太吃饭坐卧一时也离不开她,若不是还顾忌着苏家几分,怕叫苏家告一个宠妾灭妻,说不得就抬举了罗姨娘当家了。
如今更是带了来吃洗三,不独是叫苏氏没脸,连带着何家只怕也要叫人在背后说一句没规矩。
只是婆婆开了口,苏氏不敢不依,只得答应一声,带着何老太太,罗姨娘,登云就往金氏房中去。
这罗姨娘早听了苏家是本县首富,故此她早想着开眼界开瞧瞧,只是苏氏素来不喜欢她,从来回娘家都不带着她,故此这回一听得老太太要来苏家吃洗三,连着两日又是撒娇又是讨好,缠得老太太不得闲。
这何老太太自为金氏母亲去了京城,她算得上金氏在富阳县最近一个长辈了,要带个得意小辈去,也不算大事,又有意故意显身份,要叫苏氏瞧瞧,就是她嫂子金氏这样一个官家小姐都要容她几分面子,何况她一商人之女。
故此虽知道罗姨娘这回越规矩了,也就答应了。
话说,此时正时值暮春,一路上花香扑鼻,兰草勾衣,罗姨娘四处观望,但见疏离花障曲曲折折掩映着一条□,顺着小径走了一会,就又一角飞檐从密密层层松柏丛中伸出来,走近瞧了,才发觉是一角小亭,转过松林,便是一条长提,堤岸上垂柳依依,长长柳枝儿垂在湖面上,风略一吹,勾起涟漪来,便有红白鲤鱼争着过来掇弄。
长堤尽头便是一座假山,都用巨石垒成十几丈高山峰模样,上头种着种种花树,又有一条小溪蜿蜒而下,直流入湖中。
人在长堤上一眼望去仿佛绝了路径,走得要眼前方见有个洞口掩在几株杏花后,真真和了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何老太太笑着指着那假山道:罗姨娘,这个倒是你舅奶奶想头,从前是没有。
到底是官家小姐,虽然是庶出,心胸气度到底不一样,你们奶奶,虽然是嫡出小姐,整日里只知道盘算进账出账,连花园子也不知道拾掇。
又听罗姨娘笑道:花园子是老太太布置,奶奶有什么眼光和心胸和越过老太太去?别说是奶奶,就是舅奶奶去了,怕也不能移动分毫。
苏氏在前头听着,脸上就不太好看,按在含香胳膊上手也略有些抖。
穿过了山洞,便是九曲回廊,廊上纹彩明丽,两侧遍植名花,另是一番景象。
过了长廊,下了石阶,就见两侧植着几株海碗粗细梧桐,树影婆娑,掩着后面黑瓦白墙几间屋子,苏氏方道:老太太,这就是我嫂子屋子。
何老太太见了,要笑不笑道:一个青年人,怎么住这样死气沉沉屋子,不是黑就是白,亏得你娘早不在了,要在怕要嫌晦气。
罗姨娘本羡慕着苏家这样富贵气象,正要开口赞叹,听了老太太这句,忙翻了口,笑道:老太太就是见识。
我们青年人住屋子,就是要素净,也该有些颜色来装饰。
苏氏一路听了来,心中一口气如何也忍不住,便道:我娘在世时,最爱我嫂子替她装扮屋子,说我嫂子到底识文断字,摆弄东西又雅致又热闹。
这话出了口,何老太太脸上就不好看,罗姨娘觑了老太太脸色,就笑道:奶奶怕是不明白了。
你们苏家虽有钱,到底不过是商人一流,就是舅老爷买了田地在乡下,如何比得上读书人家,一门书香。
所以你们老太太多夸着自己媳妇些也是有。
何老太太听见那句商人再有钱也比不上读书人家,格外中听,点了头就笑::你果然比你们奶奶明白。
苏氏气得脸白,便道:商人虽比不上书香门第,有一桩好,倒用不着卖女做妾。
这话出了,罗姨娘脸上也红了,苏氏这句正正踩了她痛处。
罗姨娘,闺名儿叫做巧儿,她父亲倒是个银匠,这士农工商里,倒是比商人高上一分。
这老罗头做首饰手艺倒是好,只是爱喝点酒,手上但凡有了钱,必是醉,就有那么一回就喝出了事,将人送来一对要翻新赤金镯子失落了,那家也不富裕,原是等了这镯子最彩礼,立逼着要,若是三日里给不出,就要去告官。
这老罗头家里也没甚值钱,只得罗巧儿这一个女儿,倒是有几分颜色,没奈何只好将她托个媒婆是去说和,只要人给银子够抵上那对镯子,给人做妾也罢做婢女也罢,全不计较。
偏巧何家要添几个丫鬟,何秀才亲自过去挑人,因见罗巧儿有几分颜色,也就瞧上了,将买两个丫鬟银子抵做一分,买了罗巧儿回来做姨娘,那时苏氏也才过门半年。
这罗姨娘也算争气,到了何家头年就生了一个女孩子,转过两年又得了登云,这会子不独何秀才,连老太太也抬举起她来,只是她到底是卖了进何家贱妾,并不是轿子抬了来良妾,终究是她一块心病,平日只恐叫人瞧不起,故此仗着老太太同何秀才宠她,常有意同苏氏争驰。
此时听苏氏赤果裸说了她出身出来,气得了不得,眼圈儿也红了,就要发作,总算她还记得在人家里,就觑了何老太太一眼。
老何老太太因着罗姨娘是她喜欢,苏氏这样说,便认作苏氏是连着她老人家一块儿捎带进去说了,脸上就不好看,冷笑道:我们奶奶好刚口,想必是你嫂子得了嫡子了,你想着你也快了,故意给我们娘俩好看呢。
你若是真生了,还有我们立身之处吗?因两旁都有苏家丫鬟在,苏氏听了这些格外害臊,只恨没个地缝钻,只是不好再回嘴,忍着眼泪不说,那老太太见她不说话,还要开口,便在此时打前头过来一个穿着浅红色比甲丫鬟,体态窈窕,眉眼俏丽,身上衣饰不同其他丫鬟。
何家老太太虽不认得脸,却会看衣裳,见她这个打扮,就知道是金氏近身丫鬟,便笑道:这位姑娘好俏丽模样,想必是是你们奶奶身边得意人。
来人正是冬竹,这何老太太一路说话糊涂,早有丫鬟忍不住悄悄绕路去了金氏房前,叫了冬竹出来,一股脑儿告诉了她,冬竹听了,事关姑奶奶,倒也不敢隐瞒,进去说给了金氏知道。
金氏正吃着燕窝粥,听了这些话,余下半盏就咽不下去,推了开来,自己叹息道:我这里倒是没什么,横竖应付过今天也就完了,只可怜了你们姑奶奶,在我们家那老太太尚且这样,在自己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心上时常不忍,只是也没法子。
冬竹道:奶奶,不是婢子多话,这何老太太也太不成话了,她儿子不过是个秀才,考了那么多次举人都不中,值什么。
竟还欺负我们姑奶奶,我们姑奶奶没有过门去时候,他们家什么日子,如今是什么日子?再又天底下竟有带了姨娘去亲戚家吃酒理,未免也太不把奶奶放眼睛里了。
若论着出身,我们奶奶官家小姐,比她何家只高不低。
秋月听了,便道:奶奶,我去接一接罢,只拦着那个罗姨娘不许进来,她是什么东西,也配进这个屋?没脏了地。
绣云便道:你个糊涂东西!那罗姨娘虽是个姨娘,受不得抬举,只是当中碍着何家老太太。
不许她进来容易,只怕何家老太太觉得丢了脸面不痛快,她若是不痛快了,你们姑奶奶回去还要受气。
说了,就叫了冬竹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冬竹又去瞧金氏,却见金氏点了头,,冬竹便依着绣云话迎了出去。
骂槐 暗算何老太太见了冬竹,因见她打扮不俗,倒堆个笑脸来,等冬竹行完礼,又指着罗姨娘说:这个是你们姑老爷姨娘,姓罗,你也见一见。
冬竹听了这样扫了苏府脸面话,心上火起,只为姑奶奶在,不好带累她,只得笑盈盈过来道:婢子见过罗姨娘。
罗姨娘见冬竹穿金带银,容貌俏丽,知道必是得宠大丫鬟,忙拉住了,笑道:这个姑娘好俏丽,我一瞧就喜欢。
何老太太笑道:你不知道,你们舅奶奶顶会调理人,身边丫鬟一个个都水葱一样,又伶俐,招人爱呢。
冬竹笑道:我们不过是粗笨丫头,哪里就好看了。
老太太太夸我们了。
说了就要告退,何老太太见了冬竹行色匆匆模样,就有些不悦,问:我还没问着你话呢,你急匆匆要去呢,什么差事就急成这样?冬竹笑道:老太太明鉴呢。
可是我们绣云姐姐差了我一件事,立等着要回话,倒不是眼里没老太太。
罗姨娘听了这句,以为抓到了把柄,有意哄何老太太高兴,便笑道:这话说,谁说你眼里没我们老太太了?再则,我们老太太顶慈祥一个人,你若真去办差事,老太太怎么会生气呢。
且你那个绣云姐姐,怕也同你一个是个丫鬟罢,竟能比得上我们老太太?说句不怕你奶奶生气,就是你们奶奶见了我妈老太太,也要呼一声太太哩。
何老太太听了这样话,格外觉得有脸面,就问苏氏:不是我要挑你嫂子礼,这事分轻重缓急。
我算不算她长辈?是不是你娘家贵客?天底下哪有不招呼贵客先办自家事理?她也未免太纵着她那些丫头们了。
冬竹听了这话,心下暗服道:怨不得奶奶从前最喜欢绣云姐姐,果然料事如神。
都叫她猜中了。
脸上却做个为难神气,道:即这样,婢子送了老太太去我们奶奶那里,再去办差罢。
说了,过来扶了老太太手,路上又陪着说了好些话,方哄得老太太有了些笑模样,转眼就到了金氏房前。
却见正面三间上房,皆白墙黑瓦,朱窗绿纱,大红苏绣门帘前立着两个才留头小丫头,见了苏氏,都笑说:姑奶奶来了。
冬竹故意扬声说:这是何家老亲母,还不来见过老太太?俩丫鬟忙过来磕头,何老太太笑道:这个是你们姑老爷姨娘,姓罗,你们也见一见。
那俩小丫鬟脸上有些为难之色,究竟不敢违抗,跪了下来磕头。
罗姨娘见了这样,十分得意,自觉脸面生辉,就斜了苏氏一眼。
忽听得帘子后头有人叱道:冬竹,你怎么还在这里。
说了,却见帘子一掀,出来个三十来岁妇人,头上身上一般穿金戴银,颇有些气势,容貌上倒是寻常,却是绣云。
绣云冷笑道:我差你去丁姨娘那瞧瞧,这多会子了,你倒是在这里不动。
冬竹忙道:姐姐,并不是我耽误,原是我在路上遇上了何家老太太要来瞧奶奶,我送了她老人家来,这就去去办差。
说了,向着何老太太福了福,转身去了。
绣云忙堆了一脸笑过来先给何老太太见礼,口中道:原来是老太太来了,婢子眼拙,竟没瞧见,老太太可别见怪。
何老太太也认识绣云,知道她从前是金氏身边最得意丫鬟,也不好太摆着架子,到底又要在罗姨娘面前显体面,笑着叫绣云起来,指了罗姨娘要说话,绣云已然道:老太太,你且说说天底下竟还有那样没眼色不知道自己身份规矩人。
我们家那个丁姨娘虽生了大少爷 说到底还是个姨娘,见不得正经亲戚,上不得台面,不是我做婢子刻薄,她到底也不算个正经主人。
今儿洗三,来女眷都是贵亲,说不得只好委屈她在屋里呆了,不然别人家见人姨娘出来充主母见亲戚,怕要说我们家一点道理规矩也没有,看轻人呢。
老太太你说说,婢子说这理可差不差?这左一句没规矩右一句上不得台面,倒像是在罗姨娘脸上左左右右打了几个巴掌,只是人家骂是自己家姨娘,这罗姨娘只是有苦说不出,再一瞧何老太太,果然她脸上也有些僵了,就连着登云脸也红了,只是绣云说句句在理,又驳不得,何老太太只能点了头。
绣云就又道:没想着丁姨娘竟是个不知道进退规矩,怨着我们奶奶不叫她前头来见亲戚,在她屋子里抱怨呢,这可是太不懂事了。
我们家虽不是什么读书人家,书香门第,总也是正经人家,这些规矩总是要。
家丑不可外扬,她那些混账想头说法要是给亲戚们知道了,怕人不说那丁姨娘没规矩,反要说我们家把个姨娘宠上了天,一点没有家教道理呢。
何老太太同罗姨娘只觉得脸上都是火辣辣,却是发作不得。
苏氏听了这些,真真称心如意,口上却道:绣云,你怎么也废话起来,你们奶奶醒了没有?绣云忙笑道:是,是。
婢子多嘴了。
老太太快请进。
说了这话,方瞅了罗姨娘一眼,笑道:婢子不敢乱人,不敢随便招呼,这位是?何老太太这是如何还能说出是罗姨娘来,只笑道:她,你不认得,不用招呼了,快扶了我去见你们奶奶。
罗姨娘听了这话,心中十分委屈,想要怪人又怪不着谁,只得忍着气在门外站了。
原是绣云都算准了,先在这何老太太跟前说了有差事,这何老太太素来刁钻,必定要摆个长辈谱,不会那样容易就放了冬竹去,只消得冬竹跟了过来,她这里就有话好说,管保那老太太没脸再带了那个姨娘进金氏屋子。
偏这个罗姨娘是头一回来她们苏家,谁都不认识,这一顿骂,管保她们有苦说不出,又不至带累了姑奶奶。
绣云这一番倒也不只是为了苏氏出气,实在是那何老太太带了姨娘来吃酒,分明是连苏家一起看轻了。
却说绣云扶了何老太太进房,就到了金氏卧房。
金氏见何老太太来,就要起身,何老太太忙按着,口上笑道:快别动,你才生产,要仔细保养。
说了就在她床边坐了,眯着老眼仔细瞧了金氏脸色,笑道:好孩子我说句话,你可不要恼我老年人糊涂,在我心里,你这孩子,真真挑不出错来,论着相貌人品,都是一等一好,只可惜了是姨娘生,出身上差了一点,这倒也罢了,只是你从前不能生育,不免叫人惋惜,如今可是好了,竟叫你得了龙凤双生,可真是老天保佑。
这话酸不酸,咸不咸,分明是为着方才绣云话说着她痛处,心中依旧有气罢了。
金氏听了只做不懂,脸上笑道:何老太太夸得我怪不好意思。
何老太太见她这样,倒也不好再说下去,就笑道:我说是实话,可不是夸你。
你那孩子呢,抱了我瞧瞧。
说话间俩个奶妈子就把金氏那双孩子抱了过来,何老太太只问:哪个是女孩子?萧娘子过来一步道:小姐在这里。
何老太太就在萧娘子手上接了,掀开盖在婴儿脸上被角瞧了,只是才三日孩子,哪里就瞧得出眉眼美丑来,何老太太也不说什么,只交还了萧娘子。
金氏便笑道: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俩孩子都是粉红粉红,一些儿也不白,怕是我怀着他们时候吃药吃多了。
何老太太笑道:你虽然是个伶俐,这个上倒是不懂。
这孩子生下来,若是白白嫩嫩,到长大了,未必就白,倒是这粉红,那皮色必是雪白。
女孩子家家,一白能遮了白丑。
说了就问乳名,原来那男孩子叫做阿鲤,原是员外亲起,借着鲤鱼一跃龙门便化龙意思,也合了龙凤双生兆头;女孩子叫个慧儿,却是金氏起,只说着女孩子家家只消贤惠些聪慧些也就罢了。
登云年纪虽不过五六岁,气性却也不小,自为祖母姨娘做事儿失了他脸面,自进了金氏屋子一直就站在了一旁,低了头不做声,此时听了这几句,他到底是才五六岁孩子,顿时忘了,闹着要看弟弟妹妹,何老太太就笑道:可不许抱,要是摔了,就拿你赔了给你舅母。
余娘子同萧娘子就把阿鲤与慧儿与他瞧,登云仔细看了,伸个小手去逗弄,忽然道:妹妹会笑呢。
苏氏就道:可是胡说呢,才三天孩子,哪里就会笑了。
说了就命奶妈子把孩子抱出去。
何老太太笑道:这也未必,许是这俩孩子有缘。
说了先瞧了金氏,见她仿佛没听见一般,又拿眼去瞅苏氏。
苏氏起先不明白,看了老太太这样,心中忽然一动,想到:莫非是母亲有意思要定了我慧儿给登云做媳妇?一个奶娃子,连眉眼都瞧不出呢,且就瞧了这么一眼,如何就喜欢到要给自家宝贝独孙做媳妇了?想必是贪图着我们苏家富贵,我嫂子哥哥又是京官,若是定了亲家,将来也好接力。
我若是不肯答应,母亲必定怨我,回去就有许多不是等着我;我若是答应了,只怕慧儿就是我后身,我到底不忍心。
故此借着去看俩孩子睡了没有,退了出去。
金蝉 脱壳原是那老太太听得金氏生了龙凤双生就打了那个主意。
这老太太想着自己儿子屡试不中,如今也是三十岁人了,依旧是个秀才,想必是苏氏命薄,带累了儿子,只是既做了亲,也只得罢了。
倒是登云是个聪明孩子,先生也夸他将来必是能金榜题名,万不能耽误了。
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那金氏嫡母哥哥如今现点着刑部都给事中,将来必定高升几步,少说也有个三四品官儿做做,若是有这么个舅舅提携,仕途上必然容易许多。
只可惜了自己孙女儿已然七岁,就是配那庶出平安太大,只有登云同金氏那女孩配得过,虽苏家是商人之家,那女孩子长大了也不知道容貌性情如何,念在有那么个嫡亲舅舅,也折准得过了。
却不料苏氏不接这个口,不由暗骂她蠢,她因是老一辈,不好自己开这个口,怕叫金氏回了没面子,只得罢了。
何老太太又同金氏说了回话,无非是教训她如何勤俭持家,爱护小姑等语,金氏只笑着应承。
何老太太话风儿一转,又道:这孩子不生不生,一生下来,也就日长夜大,转眼就成人了。
舅奶奶,我我倚老卖老说句话儿你倒是别恼。
论着钱钞,你们家可算是富有极了,只是少了几分书香,终究不美。
金氏笑道:老太太说很是。
我也想好了,我那阿鲤孩儿,等三岁就跟着启蒙念书,若是能中个秀才举人回家,也给我们家门楣增光。
金氏说了这话,左右丫鬟都笑,金氏故意道:你们笑什么。
绣云就过来道:奶奶,小孩子才三日呢,连眼都没睁开,你就要安排出路了,这不叫人笑你性急嘛。
何老太太听了,饶是她素来自作主张惯了,脸上也有些臊,就推着年纪大了,身上累,要早些回去歇了。
金氏也不很留,只命人将回礼备好了请老太太带了家去。
却说何老太太回了家,就命人打来回礼瞧了,倒是□精致,算起来,只比他们送去金银锁片,金银项圈更矜贵些,这才罢了。
罗姨娘因在苏家受了委屈,就捱在何老太太跟前撒娇,只推说是苏家眼中没她也就罢了,脸老太太脸面都下,必是奶奶回去告刁状。
那罗姨娘只以为老太太素来不喜欢苏氏,她这一说必定奏功,只不曾想着老太太打定了主意,待得苏氏回了家,再叫她同哥嫂开这个口去,想她哥哥嫂子从来就疼她,想来也不好驳回她。
故此,反教训罗姨娘道:你同我住口!等你们奶奶回来,不许你再顶撞她。
罗姨娘那知道老太太盘算,被她这样一训,心上再委屈,也不敢再说,只是低头称是。
却说金氏是个玲珑剔透人,何家老太太那话里话外意思,她如何不明白,只是在老太太跟前装糊涂罢了,又怕苏氏惧怕婆母,亲自过来在她哥哥跟前说了,苏员外碍着兄妹情面,反倒难处置,就有意同苏员外先商议了。
倒得一更时,客人都散完了,苏员外回了房,先来瞧金氏,又去拉她手道:好奶奶,你为着我们苏家立了这样大功劳,为夫感激不尽。
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呢,我再没有不舍得。
金氏听了,只淡淡笑道:妾这里什么也不缺,相公好意,妾记着便是,等妾哪日想到了,再说罢。
苏员外听了,笑道:我记得你有一对金凤簪,是岳母赏,成色虽好却是前年样子,我叫人重新替你打一对?金氏笑道:罢了,妾只一个头,哪里戴这许多东西去。
相公且坐一坐,妾有正经事儿同你说呢。
又叫了秋月到外头看着姑奶奶来了没有。
苏员外见金氏这样慎重,便也正了颜色。
金氏便把何家老太太带了姨娘来吃酒事说了给员外知道,苏员外听了,脸上就不好看,口上道:你如何不赶了那个小贱人出去?她是什么东西,也配到我家来!在我家尚且这样,在他们家,妹子还不知道怎么受欺负呢。
金氏叹道:怎么不是呢。
我每回见你妹子,只觉得她脸色又差些,心上就不好过。
我也私底下问过她机会,若是姑老爷打了她,我拼着叫人骂是泼妇,也要寻上门去讨个道理,只是妹子她死活不说,我也没法子。
苏员外听了,只是叹息道:如今也说不得了,能留着她多住些日子便多住些日子。
那边送东西管家让我瞧了,一概是市卖货,竟拿着这些来搪塞,不会是旁人,必是那何占奎主意,那老太太给他支派银子本就有限,他又是手上散漫,从中还要渔利,哪里就能搞出好来。
只是我们这边回礼倒不好差了。
金氏叹息道:若是多花银子能叫妹子好过了,那也不值什么,我们家还花不起那些钱吗?只是,妾怕他们还有别想头。
说了,又把何老太太那些话转述给了员外知道,妹子实在也是个心善人,想必是也明白了她婆婆意思,不敢得罪婆婆,怕家去吃苦头,也不忍心害了慧儿,有意躲了出去。
苏员外听了,不由立起了眉毛,道:你也是个做母亲,何家那样人家,把妹子配了过去,我已悔之晚矣,你如何还不立时回了那老婆子,叫她绝了那痴心妄想,他那个孙子,就是金榜题名中了状元,现抬了凤冠霞帔来,也休想娶了慧儿去。
金氏听了,忙拉了他手道:好相公,你且轻声些儿,不要叫妹子听见了。
你且想想,妾若是一口就回了,妹子回去还要受苦,妾又怎么忍心。
只是要把妾慧儿给他何家,除非妾死。
说了,就落下泪来。
苏员外见金氏哭,气消了一半,反劝她:好好说什么死啊活。
别说你不肯答应,就是我也不答应。
当初父亲要应这门亲时,我就觉得不妥当。
你在家不知道,我跟在父亲在外头做生意,听着些风声,那个何占奎不是个靠得住,奈何父亲那时只想着何占奎中了秀才,日后便是举人,保不定将来还能中进士,妹子就是官太太,我劝了两回,父亲总是说我年轻不懂事,我也只得罢了。
如今看来,可不是委屈了妹子。
金氏听了,含泪道:相公就那样看着妹子在何家受欺负不成?我倒是想出头呢,只是我究竟是女流之辈,也没什么好法子,相公倒是拿个主意出来才好。
苏员外道:也想过了,都是妹子不曾生育缘故,若是生个一男半女,我们去说话也响亮些。
倒是你,快别哭了,月子里呢,小心做下病来。
金氏听了苏员外话,哪得不心凉,苏氏是他妹子,他都那样说,可见得本性了,只是如今还要同他商议女儿事,只得忍了,拭了泪道:只是相公,你倒是要拿个主意,若是何家来说亲,我们该怎么回绝了,又不带累妹子?苏员外低头想了想,道:我想着就推在了菩萨身上罢。
只说阿鲤同慧儿俩孩子命中都不宜早说亲,先拖着。
待日后有了机缘,早早把慧儿许个好人家也就是了。
却说金氏要着苏员外想法子,倒不是她自己没主意,只是要回了何家容易,只是中间碍着一个苏氏,若是何家因此衔恨,回去为难苏氏,便是她罪过了,故此把这事推了给苏员外,凭他何家知道了怎么样,都怪不在她身上,是以听了苏员外这话,自是依从。
苏员外又同金氏说了些话,方嘱咐她好好歇息,自己先去瞧了阿鲤同慧儿,俩孩子一早睡得熟透了,苏员外就在那里瞧了好一回,方才折了回来就在金氏卧室外间床上睡了。
金氏若也劝过他去团圆儿那里过夜,苏员外因厌恶着团圆儿那回灌醉他,执意不肯,金氏也只得罢了,如今只说,苏府得了嫡子嫡女大肆庆祝,富阳县上真比过年还热闹些儿,纵有嫉妒苏氏一门富贵得意,到底还是凑着热闹说热闹恭喜话多些,其中更有人气个仰倒。
因着团圆儿来历不凡,王氏便自高自大起来,寻常人家上门来提亲,说话就不大中听,故此得罪了不少人,待得团圆儿嫁了苏员外做妾,怀了身孕,这王氏更自封做了苏府小员外外祖母,行动说话间,开罪人更多了。
大伙儿嘴上不说,暗地里都等着瞧笑话。
自苏府大奶奶金氏怀了双生子一事在富阳县上传开后,每日里都有人到丁家油铺前不阴不阳说上几句,丁大郎听了那些话,不说自己从前夫纲不振,都怪在王氏身上,怨她没有见识,不会做人,同她说话总没有好声气。
王氏自叫大郎狠狠打了一顿,气性消了一半,大郎骂她,她不敢再同从前那般,横眉立目地骂回去,就是回几句嘴,一看得大郎脸色变更,便缩了头不做声,瞧着竟有几分可怜样。
那王氏起先见金氏母家那样浩浩荡荡送了催生礼来,已然气得牙根咬碎,心中认作是金氏母亲兄长欺负他们家没钱,故意炫耀,口中不敢直说,心上只是暗道:不过是个七品京官,就这样炫耀,还不知知道钱是哪来,怕不是那金氏悄悄从夫家搬了过去,如今换个样儿再挪回来,也就哄哄外人罢了。
只可怜我们团圆儿老实蠢笨罢了,一点不知道顾惜娘家,。
只保佑得金氏那个刁妇生下两个女儿来,我瞧她还怎么得意。
却不料金氏生下龙凤双生来,苏员外连着施粥三日,洗三那日又遍撒铜钱,王氏这里就有许多好事人来说了给王氏知道,有意要瞧王氏笑话。
诉苦 埋祸又说王氏因从前兴头太过,故此待得苏府正房奶娘生下嫡子嫡女,多少人趁愿,都到了丁家油铺前瞧笑话,有就道:丁家奶奶,你那外孙子如今可不寂寞了,有了弟弟妹妹了。
也有人笑道:团圆儿果然有福气,她一进门,苏府大奶奶就怀上了。
丁家奶奶,员外可谢了你不少银子罢。
你老该享福啊,如何还守着这个小店和我们抢饭吃呢。
王氏听了,气得脸红,掷了抹布骂道:放你娘屁。
你们也别兴头得太过了,我们团圆儿儿子可是长子,山高高不过日头去,皇帝家还讲个长子呢!众人见了她这样,格外高兴,谁不知道,即有了嫡子,这分家产时,老爷太太必定是偏着嫡子嫡女多些,且若团圆儿依旧得宠还罢了,只瞧着苏员外为嫡子嫡女洗三气派就知道了,苏员外眼里哪里还有丁家活嫦娥在。
王氏虽有气,朱大娘到底是有些见识,自己走了去见了孙子媳妇何氏,关了门拉着她手道:好孩子,我知道嫁了丰儿委屈你了,只是你即做了我们家媳妇,少不得要你辛苦些,往苏府走一回。
他们大奶奶待你如何,你心上知道,只见了一回就送你一对镯子,如今她得了嫡子嫡女,你还不去恭喜她?你去了,便是我们丁家去了。
何氏道:祖母,你老不说,孙媳妇也是想去。
只是我同丁丰守着这铺子,每日入息只够吃饭,如何买得起贺礼。
怕走上门上就叫人打了出来,说我们失礼呢。
朱大娘就笑道:你这孩子糊涂。
苏府那样有钱,什么没见过,还稀罕你东西不成?不过是贪图你一点子心意。
不怕你笑,你那个小姑,都叫你婆婆宠得没了眼色,也不知道在苏府做了什么,生生搅得员外奶奶都不待见她。
说了,只叹息一声,又道:你若是去了,只向着大奶奶给你小姑说几句好话,赔些情罢。
我虽只见了大奶奶几回,也知道她是个讲理。
何氏听了,满口答应,又问朱大娘,该备什么礼去,朱大娘想了一想,笑道:就买些彩衣绣绷也就罢了。
何氏答应了,就送了朱大娘出去,进来见了丁丰就把朱大娘话与他说了,丁丰只怕王氏生气,因道:我倒是能送了你去,只怕娘知道了不答应。
何氏听了这句,反冷笑道:你娘知道什么?你妹子给了苏府做姨娘,苏府得了嫡子嫡女,论理你娘就该去道贺,没有她不去,我们去了她反说我们理。
说了,就开了钱箱,取了几吊钱,就往街上去买贺礼。
却说丁丰这个铺子离着马寡妇杂货铺不过隔着几间铺面。
何氏这一走过,就叫马寡妇瞧见了,那马寡妇堆了一脸笑,扭着尺许长莲足到了外面,笑盈盈道:丁家妹子,可是要买东西?怎么只越了我铺子去?莫非瞧不起姐姐我么?说了,就用喷香罗帕掩了血盆口儿笑。
这何氏原本十分不喜马寡妇,看轻她是个寡妇,却不守妇道,举止荒疏,爱倚在铺子前,不笑强笑,不说强说得逗引人,那何氏到底是正经人家女儿,羞于为伍,故此但凡要买些杂货,宁可绕过了马寡妇杂货铺去,只是她到底年轻,脸面薄,叫马寡妇拉住了,也只得进来,强笑道:我哪里敢瞧不起李家姐姐,只是我要买东西,怕姐姐这里没有。
马寡妇拉着何氏手道:你倒是说说,我倒不信我这里没有呢。
何氏只得道:我要买些彩衣绣绷,要送人,东西要好些,可不能叫人笑话。
只为马寡妇这个杂货铺,东西虽齐全,倒是西贝货多些,便是上回马寡妇塞了给丁丰那盒胭脂,说起京城宝容斋,也是西贝货,用水匀开了,在脸上也抹不匀,故此何氏便有此话。
马寡妇就笑道:妹子,你这是瞧不起我铺子里东西呢,你随了我来。
说着,拉了何氏就往里屋走,何氏个秀丽女子,足下纤弱,哪经得起马寡妇一拉,只得跟了她进去,马寡妇就拉了她坐下,回身开了箱子,就从底下翻了包裹出来,回身在桌上打开了,里头包是几件彩衣绣绷。
虽不算得如何了得,倒一色是苏绣功夫,上头绣小孩儿栩栩如生,何氏见了,便也喜欢,拿了在手上细看。
马寡妇见了何氏这样,就知她喜欢,便道:你若是喜欢,只管拿了去。
何氏便问多少钱,马寡妇就道:我们住着邻居也合该有缘,你要瞧得上,就拿了去,日后我来你铺子上打油,叫你家当家分量上别克扣我就是了。
何氏听了这话,脸都红了,忙起身道:我们并不敢克扣街坊。
马寡妇拉了她坐下道:我也不瞒你,这些东西,原是我备着自己用,只不料竟没用上。
说了,就拿着罗帕拭泪。
丁氏见她这样,坐也不是走也不是,颇为尴尬,马寡妇又道:妹子,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哩,只瞧不起我每日靠着门上勾三搭四,却不知道,我也不想这样,我心里只是说不得苦!说了,就把身世同何氏说了。
原是这马寡妇一般是好人家女儿,家中也称小有,只吃亏在这马氏不曾裹脚,五官也不俏丽,是以一直耽搁道了二十岁上,方说了婆家,说给了阳春县一姓李杂货商人独子李彦为妻,那李彦倒比马氏更小上几岁,论着相貌体态倒也文静,论着家私更比马家丰厚,人只说马氏这是一脚跌在白米缸里,白便宜了她。
只不料,过了门,马氏才知道上了当。
这新婚洞房那日,李彦即不温存,也无体贴,只顾着自家振作精神,做了一回丈夫,同马氏圆了房,事后自己翻身睡去,并不搭理马氏。
马氏因是新嫁,也不好同李彦说话,只得自睡,她只当着那个李彦害羞,日子长了也就好了,不料那李彦竟是一贯冷淡,难得同马氏说话,十日里有六七日是不在家,都是一早出去了,及晚才回,回来时,有时竟是换过衣裳模样。
同马氏之间,也少有夫妇敦伦之乐,每次都是被马氏纠缠不过,草草应付了事,都是挑得马氏兴致来了,他那里已一泻千里,这日子长了,马氏心也灰了。
马氏心既灰了,李彦更不搭理她,还搬了去另一间屋子睡去,倒与马氏分了房。
转了年,这李彦就病了。
起先不过是有些饮食懒进,而后就是面黄肌瘦,身上更起了一点点红斑,红斑上慢慢就起了泡,而后就溃烂了,因李彦与马氏是分房睡,马氏并不知道,待发觉时,已烂得狠了。
李彦父母尚在,看了这样,就把一口毒气都呵在了马氏身上,只说她是个泼妇,丈夫受不了才朝外头跑。
却说李彦父母到处请了大夫来给儿子瞧,都说是脏病,已病入膏肓了,普通药物是无效。
还是马氏父母瞧不过了,怕女儿守寡,荐了个走江湖郎中来瞧,那郎中看了,病源说一样,他倒是有个以毒攻毒法子,却是用砒霜来治。
李彦一家到了这时,也顾不得了,每日只用指甲盖挑了一点点,化在水里服了,连吃了几个月,倒也有效验,身上疮疤慢慢就平复了,虽不说尽复旧观,倒也能见得人了。
只是这砒霜终究是毒物,用了它来治病,无异于饮鸩止渴,且对那脏病也治不得本,不过是暂时压制而已。
那李彦不过介商人,眼中只有酒色财气四字,哪里晓得厉害,见身上好了便呆不住,又出去了,没过了半个月就出了大事,叫人抬了回来,脸上发青,呕吐不止,再一瞧,身上旧疮竟是又发了。
马氏要到了这时才晓得,原来并不是李彦嫌她样貌不美,只是这李彦有龙阳之癖,断袖之好,不爱娇美身子,只爱那后~庭~花。
这回出去,自是又同那些狐朋狗友胡混,竟勾发了旧疾,他因砒霜是治病,心一急,竟吃多了些。
砒霜这样毒物,哪能多吃,且他身子里早存了旧毒,一并勾了起来,发作得厉害。
他那些朋友见了这样,谁敢担着肩膀,忙将人送了回来。
李延父母,请了大夫来瞧了,却说是毒发入五脏,也是因着李彦从前吃了不少砒霜,对着毒物倒有些耐性,故此一时不得便死,呼号惨痛,拖上了两日方死。
这李彦一死,马氏起先就被人疑做杀夫,扣在了衙门里,捱了两日刑,亏得有大夫出来做了证人,方得出狱,只是这阳春县也就呆不下去,便变卖了嫁妆,一个人搬了来富阳县居住。
何氏听了这些,想着马寡妇是丈夫不爱女人,自己嫁那个是个假男人,一般搜搜上了人恶当,才做下这门亲,不由生了同病相怜之意,倒与马寡妇凑在一起哭了一场,哭毕了,向着马寡妇道:原来你竟是个苦人儿,我从前错看了你,从此之后,我当着你姐姐看。
说了,两人就约了做异姓姐妹。
既做了姐妹,马寡妇那些彩衣绣绷便不肯收何氏钱,何氏推了几回都推不过,便也罢了,拿着回家,想想那马寡妇寡妇失业,如何好占她便宜,就叫了丁丰打一瓶上好香油给马寡妇送去。
嫂情 婢恨只说何氏却不晓得,那回朱大娘断了腿,王氏又病了,她留在丁丰父母那里照应之时,这马寡妇来了油铺几回,只说是打油,一双眼就绕在丁丰身上。
丁丰虽不能人道,到底是少年人,叫她瞧得很不自在,匆匆避之不及。
故此听了何氏话,心上就不愿意何氏同马寡妇往来,说不得就把马寡妇样子同何氏说了,何氏哪里就把他话放在心上,反道:你莫要胡说,马家姐姐也是个可怜人。
丁丰无可奈何,就把才雇小伙计幸哥儿叫了来,叫他走了一遭。
那马寡妇接了油,同幸哥儿一同来了,见了何氏就道:你也太外道了,那些小孩子东西,我白搁着也没用,你竟还谢我东西。
你小夫妇俩守了这一个铺子,手上也不活络,何苦讲究这些呢。
说了,就掩着嘴笑,丁丰瞧了她那样儿,自己脸倒红了,只推说要去雇明儿用车子,就走了出去,留着马寡妇同何氏说话。
又说次日一早,何氏起床梳洗了,将昨儿马氏送彩衣绣绷用个新包袱皮包一包,走到门前,丁丰雇来小车已到了,自己过来扶着何氏上了车,嘱咐幸哥儿好生看着店,就赶着车一同到了苏府门前。
何氏是个知道规矩,就叫丁丰把车赶在了西角门外,扶着丁丰下了车,回身拿了包袱,只叫丁丰等着,自己过来拍门。
角门里走出个三十来岁家丁,先是上下瞅了眼何氏,但见她年不上二十,眉目清楚,衣裳干净,只当她是里头哪个婆子丫鬟亲戚,便笑道:这个大嫂找我们里头哪个姐姐妈妈? 何氏福了福,口中道:这位大哥,劳你通传一声。
我是里头丁姨娘嫂子何氏,听得大奶奶生了少爷小姐,特来给大奶奶磕头道喜。
那家丁听了是丁姨娘家人,心上反有些看轻,只皱了眉头上下打量了回,道:你且等着。
说了,就进去说了给二门上婆子知道,那婆子又进来告诉了绣云,绣云听了,进来告诉了金氏知道。
彼时苏氏也在,她因在家受多了罗姨娘气,又知道了这里丁姨娘种种不安分,两处恨便凑在一处,偏她又是个沉不住气性子,听了这话,冷笑道:姨娘嫂子算什么东西?上回丁姨娘那个娘再这里说了多少混账话?我只是不知道。
我若是知道了,早叫人打了那个老婆子出去,还等什么!如今想必是自己没脸来,打发了媳妇来。
叫她回去,我们这里不消她假意孝敬。
金氏听了,便笑道:你也太肯动气了,她好意来瞧我,她又没犯什么大错,怎么好不许人进来。
说了,就命传。
苏氏听了金氏这话,也只得罢了,究竟心上不舒坦,籍故要走出去,金氏拉了她手道:你也不要生气,我知道你那是为我不平呢,只是这世上事,不是必要在一时就分个是非长短来。
且你想想,如今丁姨娘已经不招你哥哥喜欢,不许她娘上门了,我们若是连她嫂子也不给进来,可是太绝情了,若是传扬出去,与你我名声何益?只怕人不说她娘糊涂混账,反说我们连一个村妇也容不得。
苏氏听了金氏这些话,复又慢慢坐下,低了头,想一想,便道:嫂子,你这话果然有理,我竟想不到这样周全。
金氏便笑道:那就是你好处了,待人一片诚心,所以想不到这些也是有。
却说她们正说话,二门上婆子已带着何氏走到房前,就叫到:冬竹姑娘,丁何氏来了。
冬竹听了,就走了出去,一手掀起门帘向外瞧了,见阶下有一个小妇人低垂了头站着,一眼看去只瞅见黑黢黢发髻,瞧不清脸面。
冬竹就笑道:这位可是丁姨娘嫂子?奶奶说了,谢谢你记挂着,请进来罢。
何氏听说,忙答应了,依旧不敢抬头,提裙上了石阶,走进金氏房中,依着冬竹指引到了金氏卧房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道了万福,贺了她生子之喜。
冬竹又指了苏氏道:这位是姑奶奶。
何氏一样道了万福,又把带来彩衣绣绷,捧了在手上,口上说:奶奶,我们小门小户,没什么眼力,只知道图个颜色好看热闹,并不知道好歹,奶奶瞧着若是得用,给小少爷小姐穿了,那是我们福气;奶奶瞧着若是不得用,那也是我们无福罢了。
绣云过来接了,放在金氏床边小机上。
金氏听了何氏这些话,暗自点头,便说请坐。
何氏哪里敢坐,让了几回,方小心翼翼坐了半个椅面,一边偷眼去看金氏,见她脸上带笑,略略安心,一转眼又瞅见姑奶奶,脸上倒是不见喜怒,不由忐忑。
何氏如何知道苏氏不快由来,只当着是自己贺喜来晚了,又想:这也怨不得姑奶奶动气,如何就有孩子生了二十来天才来贺喜,倒真真是婆母失礼了。
如今我也只得多说些好话罢了。
想毕,就笑道:奶奶这一回得了少爷小姐,我们这一县人都跟着沾光。
奶奶在家里不知道,苏员外为着奶奶生了嫡子,连着施了三日粥,那粥插了筷子都不倒,不知道,还当是饭煮烂了,那成想是粥呢。
这都是托了奶奶福。
何氏这番话一说,苏氏脸上也有些活动,何氏见了,便又道:小妇人小时候听着街上说书先生说过,从前富贵人家得了孩子,三日洗儿时候,都要遍撒金钱,那有个名色,叫做‘洗儿钱’。
别说是小妇人了,就是小妇人爹爹也没见着这样富贵景象,却不想这回也给小妇人见着了,不瞒奶奶,小妇人爹爹也来抢了几枚回去,说是,小少爷将来必是要中状元,我们先沾沾状元公喜气。
苏氏听到这里,倒先笑了,金氏也笑道:承你吉言,也谢谢你东西。
丁姨娘在她自己屋呢,你们姑嫂难得见一回,就去同她说说话儿。
说了,就命秋月送了去,何氏听了这话,便立起身告退,跟了秋月走了出去.苏氏见她走了,方向金氏笑道:丁姨娘那样糊涂混账一个人,竟有这样伶俐聪明嫂子,真真异数。
嫂子你是那样贤良一个人,但凡丁姨娘有她嫂子一半儿懂事,哪至于落到今儿这样地步。
金氏听了何氏那些话,只是笑而不语,待听了苏氏这话,不由暗叹,到底是个直性子,哪些话儿该说哪些话儿不该说,竟是不知道,这话儿亏得在我跟前,我又熟知她脾性,换了个人听了这话,怕不要疑心她话中意思暗含讥讽,明明是好意儿,竟也能说茬了。
只是这也没法同她解说,只是暗叹一声,便寻个话儿来岔了开去。
又说何氏到了团圆儿房前,因她来前,只听朱大娘说如今员外奶娘都不待见她,只当着日子怕是不好过呢,故此就留心着,等到了团圆儿房前一瞧,布置竟同从前没甚两样,就有些放心。
秋月道:丁何氏,你站一站,我通传一声。
说了就走在团圆儿门前道:丁姨娘,你嫂子来瞧你了。
她话音落了,里头却没人说话,秋月便道:怕是去瞧大少爷了,你且等一等,我找了人去寻。
说话间就见团圆儿从屋里摇摇摆摆出来,云鬟半偏,衣衫微皱,显是方才和衣而卧了,听得秋月声音才起来。
却说团圆儿一手撑了门,斜着眼瞅了何氏一眼,因她记得平安洗三那日,何氏曾说,平安虽是她生终究要叫金氏母亲,如今果然应验,心上格外有气,故此冷笑道:嫂子是来瞧我笑话罢。
何氏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强笑道:姑奶奶近来可还好?我是来给奶奶磕头道喜,我临来前,祖母因许久没见姑奶奶,挂念着,叫我来瞧瞧姑奶奶可好。
团圆儿听了,便笑道:原来你是来拍马屁,可没叫马蹄子踹了罢。
我也不劳你顺道看看,你回去同我娘说,我这里也不比从前了,没钱打发人。
说了自己返身进去,何氏听了团圆儿这话,脸上涨得红了,本欲转身回去,一想着朱大娘说起这个孙女时落泪,心上就不忍,只得忍气跟了进去。
秋月见了她这样,又听了这话,不由微微皱眉,就喊素梅夏荷,那夏荷听了秋月声音,即羞且恨,就推头疼不出去,素梅只得自己出来,见了秋月就笑道:原来是秋月来了,这位是?秋月冷着脸道:奶奶如今在产褥,操心不到这里,你们就轻忽成这样!姨娘睡了起来,竟不知道去伺候姨娘梳头,这回是姨娘嫂子瞧见了,还罢了,若是看在别人眼里,成什么话!夏荷呢?从前在奶奶那里,她也敢这样?说素梅叫秋月说脸红,少不得辩解道:姨娘醒了,没有叫人,我如何知道。
以后我小心些也就是了。
你我是一样人,如何就这样训人。
秋月听了,气道:你可是傻了?如今是谁当家?姑奶奶。
她可不比奶奶性情,说发落就发落,我是为你们好,你们反说我拿着架子,罢了,从此之后我只做看不见。
素梅听了,方知错怪了秋月,便堆个笑脸来,道:好秋月,你也知道我是个没盘算,说话得罪了你,你可别恼。
秋月见她这样,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又问:夏荷呢?夏荷在屋里听了秋月话,更是羞臊,心中便埋怨起金氏无情来:奶奶,你即能容下丁姨娘这样一个糊涂人,如何反容不下你一手调理出来丫头。
我不过是越矩说了几句话,你就赶了我来这里,这个丁姨娘做了多少黑心事,你反不赶她出去,可见你从前待我好,也是假,只是哄着我们给你做事罢了。
破脸 揭秘却说何氏随随着团圆儿进道房中,团圆儿自顾在椅上坐了,只冷笑道:你怕是来瞧我笑话儿罢。
如今可叫你说着了,我十月怀胎生出来孩子,管着别人叫娘,你称心如意了。
你可别忘了,你同我哥哥那个铺子,可是我求了员外才得,早知你是这样人,我再不会便宜了你去,你爱闹便闹。
却说团圆儿说那间铺子,竟是何氏终身所换,听了这话,何氏如何不恼,脸上就白了,也顾不得朱大娘托付她话,只冷笑道:姑奶奶说好,这铺子原是我不该得。
你怎么不问问你娘做了什么?我是哪里不如人了,就要把终身系在你哥哥那样一个人身上?说了,心中委屈,一股酸气直冲入眼眶,几欲落下泪来,终究忍住了,又道:姑奶奶在这里吃香喝辣好生养着罢。
等到大少爷成了人了,若是有良心,还认姑奶奶是个亲娘,若是不认姑奶奶,那也说不得,谁让你们大奶奶是赫赫扬扬官家小姐,行动说话就又气势和见地,叫人怎么不敬爱。
说了,立起身就走。
团圆儿听她说了这几句,气得将桌上东西都扫在了地上,破口骂道:你个刁毒妇人,天底下有你这样没良心东西,拿着我给铺子,还往死里踩我我,活该你守着活寡。
!何氏听了站下脚,回了脸道:姑奶奶你不守活寡就罢了,不劳你操心我。
说了就朝外头走去,团圆儿气急了,扑上去要打何氏,素梅在一旁听得明白,忙过来抱着团圆儿道:姨娘,你嫂子好歹是个客人呢,你若是打了她,可是我们理亏了。
团圆儿听了,就往素梅脸上啐了口道:你怎么不说说她放都是什么屁?人往死里羞臊我呢,你反说我理亏,可见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一个个见我失了势,都来欺负我!我娘也不来瞧我,我爹更象没我这个女儿一般,那个贱人拿着我我身子换来东西,还想着法子气我;你不过是个丫头,好不好打一顿板子就打出去卖了东西,也来帮着别人欺负我,你休想错了心,我就是死也不让你如愿!说了,抓着素梅衣襟,把个头往素梅怀里撞,口中哭骂不休。
夏荷在一旁见了这样,只得过来拉,道:姨娘何苦和素梅过不去,又不干她事,就这样作践她。
团圆儿听了这话,扭了脸指了夏荷冷笑道:你别在这里和我充好人,当我不知道呢!你偷偷给那头鹿和羊吃什么了?是不是你们那个佛口蛇心奶奶叫你去害死那两个畜生来嫁祸我?你既做了,如何不去你们员外那里领功,说我我做,好撵了我出去,你来做这个姨娘?你们奶奶早答应你了罢!素梅听了,脸都唬白了,大奶奶娘家送来那头鹿和羊突然就死了,惊得奶奶早产这事,员外查了许久,无奈去瞧鹿人太多,一时也没头绪,她因团圆儿也去瞧过鹿,心上就有些猜疑她,只是没凭据,此时听了团圆儿这般说话,吓得后心发冷:若是说如团圆儿所说,是奶奶唆使,我倒是不信。
只为奶奶腹中孩子何等宝贵,奶奶断不会为了同个小妾过不去,做这样不祥举动;若是说是丁姨娘编,这个姨娘白长了一张聪明面孔,无论如何也想不来这个主意来。
莫不是,莫不是素梅想了,心惊胆战去瞧夏荷,却见夏荷脸上也是雪白,只冷笑道:姨娘可不要血口喷人,这老话说好,做贼抓赃,捉奸拿双,姨娘即说是婢子做,姨娘如何不当场就拿了婢子,或者到员外奶奶跟前出首婢子去。
说不得员外还重又怜惜起姨娘来,姨娘可是意外之喜了。
团圆儿听了,倒是心上叫苦,她存了心要给金氏添些堵,原是她在家时曾听说过兰花楼一个红牌粉头叫人骗光了私房钱,伤心之下吃官粉死了,就知道哪官粉是有毒东西。
故此白日里瞧好了那鹿在那里,回了房,做个若无其事样儿,只说晚上想吃个肉馅包子。
素梅哪里晓得许多,就道厨房里说了,到了晚上,果然就蒸了一屉来,团圆儿就藏了几个起来,多赏了素梅夏荷去吃,自己躲在房中,将装扮用官粉塞在了包子馅里。
假意儿早早睡了,不要人呢在屋里伺候,睁着眼熬到了三更天,悄悄披了衣裳,开了门正要出去,却见夏荷也蹑手蹑脚走在前头。
这团圆儿从来都当夏荷是金氏埋在这里眼线,见她这样鬼祟,先以为她要去同金氏告状,再一瞧,她走路竟也是自觉要走那条,就一路悄悄跟了下去,亲眼见着夏荷将什么东西扔了给鹿吃,因她自己身上带了掺官粉包子,故此不敢扬声,反自己先悄悄走了回去她。
到了第二日就听得鹿同羊都死了,团圆儿想起昨夜夏荷行动,便知道是她做,因她一无物证,二无人证,也没当初就喊叫起来,如何就能指证,只得罢了。
夏荷听得团圆儿不做声了,反哭道:姨娘若是瞧婢子哪里错了,只管教导,如何这样诬陷婢子。
婢子真真有冤没处说去。
说了,捂着脸走在了门外,一边哭,一边后怕。
原是她叫金氏发落到这里来,自认没甚错处,心中就不忿,便怨怪起团圆儿来:怨她不安安分分做个姨娘,处处同奶奶过不去,如若不然,念着从前情分,奶奶就是不肯抬举我做个姨娘,也不至就这样容不下人。
如今老孺人那里送了催生礼来,若是死了,人必然疑心在丁姨娘身上,最好就此撵了她出去才好。
只不料奶奶因此早产,更不成想叫丁姨娘全看见了,此时虽叫我几句话问住了,素梅那是个刁婢,可不知她信不信我话呢。
夏荷坐在自己房中心中忐忑,又见素梅许久不来,更是慌乱,只怕素梅就走了去告诉了员外奶奶知道,奶奶也则罢了,这样没甚凭据事,她不会当真就罚人,只是如今姑奶奶管家,从前没出阁时,叫老员外老奶奶宠惯了,说恼就恼,说话行动一概直来直去,得罪人也不在乎,叫姑奶奶知道了,打一顿是轻,保不齐就卖了去也是有。
夏荷想在这里,心都凉了,一咬牙倒是拿了个主意,拭了泪,握紧了帕子一路就奔到了金氏房前,篆儿一起看着小丫鬟们在门前扫地,见了夏荷奔了来要往里冲,篆儿忙道:夏荷姐姐,你离了奶奶这里才多久?如何就连一些规矩也没了?你如今不是奶奶跟前人,要见奶奶,我替你通传,快站下了!夏荷听得连篆儿这样才提拔上来小丫头都敢拦她 ,这一气更是非同小可,可她到底也是金氏一手教导出来,知道莽撞不得,只得忍气站下,拉了篆儿手道:好妹妹,你同奶奶说一声,念在我从前服侍她一场份上,见我一见,不然,我,我可真真活不了了。
篆儿到底是新上来,年纪又小,看了夏荷这样,就也起了怜悯之心,才要说话,就听得身后有人冷叱道:放屁!奶奶还没出月子呢,你在奶奶门前说什么混账话?什么活不活?快住口。
还哭,快擦了你眼泪,好都生说话不会了!夏荷听声气仿佛是故人,一抬眼看去果然是绣云,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这个绣云姑奶奶比那真真正正姑奶奶更难缠,性子燥烈不说。
理路清楚,在她跟前也是一句错不得。
只得忍了眼泪,在绣云跟前跪了道:绣云姐姐,婢子有说不得委屈要求奶奶做主。
绣云因知道夏荷心思,见了她就没好脸色,只淡淡道:奶奶正在月子里,请了姑奶奶来管家,又命我从旁协助。
奶奶吩咐,谁敢躲懒,我少不得讨你们厌弃,你先说了我知道,我若是处置不得,再去告诉姑奶奶。
夏荷听了,心上叫苦,就有些迟疑,绣云冷笑道:你即没甚说,我就进去了,你也会你姨娘那里,好生当差。
夏荷听了,只得道:绣云姐姐,原是姨娘嫂子来了。
说了,就把团圆儿同何氏争论话说了一回,又说了素梅去劝团圆儿,反叫团圆儿扯着哭,自己也去劝,团圆儿竟诬赖她毒死那头鹿事说了。
言辞之间自然小心谨慎,将自己摘干干净净,红着眼圈,抓了绣云裙子道:绣云姐姐,我也不知哪里就得罪了姨娘,姨娘竟这样诬赖我。
那羊同鹿是老孺人送了来给奶奶催生吉利东西,我岂有不知道,哪里就敢下手去毒死,求姐姐给我做个见证。
绣云听了,倒笑了,点了头道:你这话儿我听了倒也有理。
你且回去,我自有道理。
夏荷听了,不料竟这样哄了过去,心上惊疑不定,就不敢起身,绣云反笑道:你如何还跪着,不知道只当你犯了什么错,我罚你在这里跪呢。
快起来罢。
说了,返身回去。
夏荷听了绣云那话,更觉心虚,倒也不敢还跪着,只得起了身,篆儿过来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就值得夏荷姐姐吓成这样,连规矩也忘了。
夏荷勉强笑道:可是我糊涂了。
说了,低了头就走了回去。
又说绣云回了里屋,见金氏正逗弄着慧儿小姐,绣云道:奶奶可听见夏荷说话了?执法 掌嘴却说金氏在里头将夏荷话听得明白,见绣云问,却是叹息一声,道:原来那鹿竟是叫人毒死,我竟不知道,你们都瞒着我呢。
绣云道:奶奶,这鹿是毒死,婢子也是员外说了才知道呢。
也是员外想着奶奶在月子里,不好使你动气,嘱咐我们不许说。
员外也查了,一个个都问过,人人都叫撞天屈,又为着那鹿是稀罕东西,瞧人多了,又不好动家法,打谁去。
金氏点了头道:这便是法不责众。
绣云又道:奶奶,婢子想着,这夏荷来说是丁姨娘混赖她下毒毒死那鹿儿,婢子不明白,即便是夏荷做得,丁姨娘又如何知道?金氏听了,点头道左不过她们两人罢了,必有一个是罪魁,我虽素来不大肯计较,这会子要害我孩子,我若还因循,可是白做人母亲了。
你这就到姑奶奶那里去,把这事回了她,只告诉她,夏荷是我这里犯了错发落出去,不必瞧我脸面。
绣云听了,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金氏手上慧儿此时忽然咿呀了几声,粉扑扑小脸皱了起来,仿佛要哭模样,金氏忙起手轻拍,哄道:慧儿乖,不要怕,好好睡哩。
有娘呢。
娘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不叫人伤了你姐弟一根头发。
说了,想起这慧儿究竟是个女孩子,在娘家再是如珠如宝,长大终究要得嫁出去,那时候再由不得自身,若是没甚大才,保不齐就是苏氏后身;便是自己这样拿步步为营,小心经营,竟也逃不过丈夫别宠,小妾觊觎,想到这里,悲从中来,抱了慧儿道:我儿,你究竟是命苦,竟投了个女身。
说了撒了几滴泪,泪珠儿滚落在慧儿小脸上,那慧儿本来要睡了,叫泪珠滴醒,皱了皱眉,粉红小脸上竟是生气模样,张了嘴就哭。
冬竹见了这样,忙过来道:奶奶,小姐要睡呢,把她给了余娘子吧。
说了过来要接,金氏见慧儿哭个不住,笑骂道:这孩子也不知道象谁,脾气这样大。
说了,就递在冬竹手上。
冬竹笑道:小姐有脾气才好呢,再有奶奶一半儿丘壑,看谁敢欺她。
说了,就抱了出去。
只说苏氏即回家帮着打点家事,就收拾了她从前房子住,除了她带回来含香,金氏又把那对双生丫鬟拨了她使用,妹妹叫个豆蔻,姐姐便是丁香,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虽小,倒是伶俐可爱。
且说苏氏问完家事,正歪了小歇,那丁香豆蔻两人在门前打络子玩,丁香人最活络,一眼瞅见绣云走来,脸上神气不大好看,便知有事,忙推了豆蔻一把,两人一起站了起来,待绣云走在跟前,一起福道:绣云姐姐好。
绣云见了她们,心上也微微触动,原是她出去时夏荷也不过是这般年纪,一样伶俐可爱,哪成想不过五六年,就变了一个人,她心上感叹,脸上就有些带出来。
丁香见了这样,忙笑道:姐姐可是找姑奶奶有事?姐姐请坐一坐,姑奶奶才睡下呢,我去回禀。
绣云听了这话,就坐了,口中道:你且慢走,你同豆蔻两个今年多大了?丁香同豆蔻对瞧一眼,只觉问得奇怪,不敢不答,便道:回姐姐,过年就十三了。
绣云听了,就道:那也该明白事理了。
说了就叫丁香去回姑奶奶说绣云有事求见,又道:你们俩个,一回跟了去。
丁香豆蔻见这样,知道想必有大事,都不敢再笑,丁香忙进去见了含香,如此这般说了,含香见绣云亲来,知是大事,也不敢拖延,回身进去叫醒了苏氏,在她耳边说了,苏氏起身,含香就叫了丁香豆蔻进去,服侍着苏氏重整云鬟,再施脂粉,方叫绣云进去。
绣云见了苏氏,就跪在苏氏跟前道:姑奶奶,求姑奶奶看着同我们奶奶好份上,替我们奶奶做主罢。
苏氏见她这样,忙自己过来搀了绣云起来,便问详细,绣云便把夏荷今儿如何在金氏门前哭,说了什么,都说了,又道:姑奶奶请想,若是夏荷没做那事,她如何知道那鹿是叫人毒死?员外怕奶奶知道了添气,可是连奶奶都瞒着呢,她如何就知道了?又或者丁姨娘就如何知道了?夏荷口口声声说着不敢下手,这意思岂不是想着,便是那事儿不是她做了,有了这想头,可也叫人心寒。
苏氏听了,脸上从白而红,又转成青色,向着绣云道:你也休怪我说你们奶奶,我从前只说她太慈软了,只知道顾惜名声,不知道这些大丫头姨娘一个个都是贱~人,只想着爬到老爷床上去,心肠恶毒。
就该狠狠整治!说了,就命传四个健壮仆妇来,又请了家法出来,也不及叫人传丁姨娘同夏荷过来,径直就杀将过去。
又说夏荷从金氏那里回来,在自己卧房坐了,心中不安更甚,便细想自己说了哪些话,只是心慌之际,哪想得到。
正在徘徊之际,就听得纷沓脚步声传了来,推了窗一看,却是姑奶奶苏氏呆了绣云,含香,另有丁香豆蔻两个小东西,并四个粗壮仆妇已到了门前,心上不由着慌,自己那番话虽咬了丁姨娘,却也没罪名处置她,如何就这般大阵仗,莫非,莫非是我说错了话,叫人抓了把柄?夏荷正惊惶,就见房门叫人一脚踢了开来,进来两个仆妇,声若洪钟,道:夏荷,姑奶奶叫你出去回话。
夏荷见了这样,脚都有些儿软,又不敢不去,只是一步一挪到了外头,就见苏氏站在丁姨娘屋前,脸色发青,更觉不妙,几步过来跪在苏氏跟前道:婢子夏荷给姑奶奶磕头。
苏氏冷笑道:夏荷,你好,你很好!丁姨娘呢,如何还不出来,莫非要我亲去请不成?含香就斥丁香豆蔻道:你们俩也太不懂事了,姑奶奶什么身份,怎么能进姨娘屋子?还不搬了椅子来请姑奶奶坐,这都要人教。
绣云忙道:正是,你们快去。
说话间团圆儿扶着素梅战战兢兢走了出来,在苏氏跟前站了,堆了笑脸道:妾丁氏见过姑奶奶。
苏氏冷笑道:丁姨娘,且不说我是这个家姑奶奶,只说你们奶奶委了我管事,我就受不起你一个头吗?团圆儿听说,说不得忍着委屈跪了下去,道:妾丁氏给姑奶奶磕头。
此时,丁香豆蔻已搬了椅子出来,苏氏就坐了,也不叫团圆儿起来,只问:丁姨娘,我且问你。
夏荷说你诬赖她毒死了你们奶奶鹿和羊,你到底有什么凭据?若是有,那夏荷就是个死罪。
若是没有,那我倒要问问你了,团圆儿听了这话,脸上就白了,转头瞧了夏荷一眼,心上暗很道:好个小贱人,你竟反咬我一口,这姑奶奶也不问缘由,只来问我,想必是你们主仆串通了使苦肉计,想要害我!想道这里,反冷笑道:姑奶奶即问,我就说。
是我亲眼见着夏荷夜里悄悄溜了去瞧那鹿,又扔了东西给那鹿吃了,第二日那鹿就死了,我请问姑奶奶,那鹿不是夏荷害死还有谁?夏荷听了,忙道:姑奶奶,婢子冤枉。
姨娘,你若是亲眼见了,如何不当时就抓了婢子去见员外?如何员外来问,你又不说?团圆儿道:我当时那知道你要害死那鹿,只当你瞧着好玩儿,第二日鹿死了我才明白。
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狠毒一个人,只为你们奶奶把你发落到我这里,你就要害死你们奶奶肚子里小少爷。
夏荷听了,把脸也红了,只问:姨娘说好,姨娘如何也半夜出去?也没叫人跟着,姨娘倒是要做什么?反来问我!苏氏听了她们吵成一团儿,头先痛了,便冷笑道:请家法来,一人打上十棍子,不怕你们不说。
那四个仆妇上来,就把团圆儿同夏荷都按倒在春凳上,抡起棒子就要打。
夏荷只是满口喊着冤枉,团圆儿也急了,口中道:姑奶奶,我到底是你哥哥小老婆,你竟要打我,也不怕丢了你哥哥面子去。
苏氏只为在家中多受那罗姨娘顶撞,听了团圆儿这几句,格外添气,指了含香就道:你替我掌她嘴,回头哥哥要怪,我一力担着!含香因苏氏不得势,在何家也多受罗姨娘气,对了姨娘妾侍这样人,多有恶感,听了苏氏吩咐,真是巴不得,就过来抓了团圆儿发髻就要打,团圆儿听了要在丫鬟们面前被人掌嘴,这人却丢不起,待要挣扎,只是叫个健壮仆妇压着,丝毫动弹不得,在脸上左左右右就重重打了几掌,可怜团圆儿桃花一般脸颊就叫含香打得满是指印,痛是其次,心上恨毒不休,还不待她哭叫,臀上又叫人重重打了十下,方放她下来。
苏氏又问:丁姨娘,我如今打了你,你可服不服?团圆儿跪在地上,云鬟散乱,花容惨淡,哭道:我只不服,那鹿是夏荷害死,与我无关,姑奶奶就是再打我,我也是这句。
夏荷也哭道:姨娘若是亲眼见了,如何就不现抓了我?这没凭据话,谁不会说。
苏氏听了这话,还要再说,绣云走出来道:姑奶奶容婢子问几句?苏氏瞅她一眼,点了点头。
绣云就过来道:姨娘,我虽是个婢子,只是这回问话,是奉了奶奶同姑奶奶吩咐,少不得要得罪了。
婢子请姨娘把如何瞧见夏荷下手话儿再说一回。
团圆儿在绣云手上吃过暗亏,方才又叫苏氏打了,再不敢强,只瞒了自己要做手脚,就把如何瞧见夏荷,看了她做了什么都说了一回,口口声声只是说夏荷害死是要那鹿嫁祸给她。
卖婢 逐妾话说,苏氏带了绣云等人过来问鹿羊被毒死一事,因团圆儿同夏荷都口硬,一怒之下就叫人动了家法,团圆儿格外吃苦,又被掌了嘴,两人依然互咬,苏氏竟是不能明断,绣云听了,就点素梅过来,问她:你是在姨娘身边服侍,必是听见她们说了,你告诉我,姨娘到底是说夏荷毒死鹿还是说夏荷害死那鹿?这一句话正切中要害,原是团圆儿口口声声说着夏荷害了那鹿,夏荷却是说姨娘诬赖她毒死了那鹿,虽一字之差,相距却远。
夏荷听了这句,就如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暗道:罢了,我果然错了。
竟是不打自招。
说了,就抬了头道:姑奶奶,绣云姐姐只别问了,婢子招便是。
那鹿果然是婢子毒死。
那日姨娘要吃肉包子,做多了,给了婢子几个,婢子就把官粉塞在了包子里。
姑奶奶也知道,那官粉是要吃死人,那鹿吃了自也没甚好。
婢子并不是想害奶奶,婢子想着这个家里,只有姨娘同奶奶不对,那鹿死了,人自然都疑心姨娘,许就能撵了她去。
婢子再不敢了。
绣云听了,脸上就很不好看,指了夏荷道:你个黑心畜生,你可知道那鹿同羊都是老孺人送来催生礼,它们死了,奶奶还不心惊?她是**个月身孕了,如何经得起这个!苏氏听了,便厉声道:这样黑心东西留着做什么。
就叫人拉到二门上去打,打死算完。
夏荷虽知自己闯了大祸,必然没有好果子吃,保不齐就拉了出去卖了,正灰心垂泪,但听得说打死算完,唬得哭也忘了,扑了过来抓了苏氏裙角道:姑奶奶,只求你瞧在婢子从小伺候奶奶份上,饶了婢子罢。
凭你们卖了婢子去哪,再不敢怨,只求不要打死婢子。
说了就哭得撕心裂肺。
苏氏叫仆妇过来扯开夏荷,冷着脸道:你即知道你从小服侍着奶奶,如何就起了黑心?叫我怎么容你?我若是容了你,拿什么面目去见你们奶奶,去见我哥哥。
再则,家里上下丫鬟这么多,人人跟你一样黑心,那还了得!少不得借你一条命警惕后人。
你只放心,念在你是我们家生子份上,我赏你一口棺材,不叫你曝尸荒野也就是了。
夏荷哪里肯去,又爬了过来抓了绣云裙角道:好姐姐,求你在姑奶奶跟前替婢子求一句情儿,婢子来世也不忘姐姐恩德。
绣云脸上也有泪痕,骂道:你个不争气东西,如何就做了这样昏头事来,奶奶若是知道了,真真是伤她心了。
她平日待你怎样,哪里就对不住你了?我也劝你收了痴心妄想,奶奶不肯把你给员外收房,实实为着你好,如何你就不明白,还这样恨她,照我心,也想打死你。
只是你一条贱命,死了死了,还要累了奶奶宽厚名声。
说了,自己起手在夏荷身上,脸上打了几下,夏荷只不敢避,抱了绣云腿哭。
绣云拭了泪,回身同苏氏道:姑奶奶容婢子说句话。
苏氏冷了脸道:你要替这个贱人求情吗?绣云道:婢子不敢,婢子只是请姑奶奶瞧在小少爷小姐才出世份上,饶了夏荷一条贱命,虽说她该死,也念在这少爷小姐才没满月呢,有血光冲了,怕是不吉利呢。
苏氏听了这话,低头一想,也觉有理,便道:你说很是,只是这活罪难饶。
就命那仆妇将夏荷拖在二门上,打三十板子,拖出去交了人伢子卖了,东西一概不许收拾,也不许家人来送。
夏荷听得不打死 ,已是万幸,爬过来给苏氏磕了头,又要给绣云磕头,绣云只道:我不用你磕头,只望你出去了,好自为之。
又说团圆儿见了这样,便知道这夏荷倒不是金氏派了来眼线,略松了口气,就听苏氏问道:姨娘好好不再自己屋里歇了,如何半夜出去逛?也不叫人跟着,倒是好闲情。
团圆儿仗着无凭无据,只要她咬死了不认,谁也奈何她不得,便道:姑奶奶这话妾倒不明白。
妾睡不着出去走走?这也犯了家规吗?苏氏听了,就指了团圆儿道:你倒是嘴硬,想必你也想去毒死那头鹿同羊,却叫夏荷抢在前头,不然,这夜里你一个女子就这样胆大,连个丫鬟也不叫,就自己跑了出?团圆儿道:姑奶奶就是再要打死妾,妾也是这句,不过是妾想着素梅夏荷平日辛苦了,体谅她们才不叫。
苏氏听了,还要喊打,绣云却道:即便是姨娘睡不着了,出去逛逛,误撞上,第二日那鹿同羊都死了,惊得奶奶早产,员外震怒,上上下下查问,你如何就不说?团圆儿见夏荷只错口说出那鹿同羊都是毒死,就叫这个绣云问出了真情,便不敢托大,只道:横竖那羊同鹿不是我害死,与我无关,如今真凶既已抓着了,姑奶奶同绣云姑娘如何还问着我呢。
绣云点了头道:你这话很有理,只是,员外查问时,姨娘如何不说?敢是回护夏荷吗?团圆儿听了这句,知道厉害,就叫起撞天屈来:绣云姑娘,我若是回护夏荷,今儿如何就叫嚷出来?可见是我没有回护她意思。
你是奶奶跟前得用人,你说这样话,可是要命。
绣云听了,反笑道:姨娘即没有回护夏荷意思,如何当日不说?莫非,姨娘那日出去莫非也想对那鹿同羊下手,不巧叫夏荷抢了先,你只怕说了夏荷出来,员外要查问你半夜出去做什么,你说不清,故而隐瞒?苏氏听了,一拍圈椅扶手道:同她啰嗦什么。
你们将这个毒妇拉到二门上,一样打二十板子,再撵出去,我们苏家要不起这样黑了心姨娘!团圆儿听了要撵她出去,也急了,就站起身道:姑奶奶你也是大户人家小姐,如何只凭个丫鬟话,没凭没据就要我死呢?我死倒是没什么,你那平安侄儿长大了问你要亲娘,姑奶奶可如何答话?绣云听了,便喝道:姨娘也太放肆了。
姑奶奶是我们家贵亲,又是员外亲央了来帮着管家,你就敢这样大呼小叫?平安少爷娘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奶奶,你不过就是姨娘,什么亲疏,这样疯话也能说出口来。
可怨不得姑奶奶生气要罚你。
苏氏正叫团圆儿顶撞得气恼,听了绣云这话,便道:你方才说没凭没据不能罚你,你现顶撞我,可是这里人都瞅见了,我若是不打你,可是没王法了。
说了依旧叫人拉了团圆儿去二门那里打板子,又向着绣云道:你奶奶是个慈软人,从来不肯下狠手,一个夏荷一个丁姨娘如今这样猖狂就是例子!她有着做官嫡兄撑腰,我哥哥又敬她,还怕什么,只要不老实,一个个就该打发了。
我虽有这样心,奈何家里有个不讲理老太太,但凡我要振作,老太太就说我嫉妒,我也是空有心罢了。
说到这里便住了口,道:我想着,这丁姨娘只怕还要生出祸来。
倒不如就撵了出去,赶她回家也好,撵了庄子上去也罢,只不能再留在家里。
绣云听了,就道:姑奶奶这话很是呢,只是也没个好理由,若就这样撵出去,只怕丁姨娘不服气呢。
苏氏便笑道:你也不要再这里同我捣鬼,左不过是你怕伤了你们奶奶贤名罢了。
千不看万不瞧,我也看在我那嫡亲侄子侄女份上,这个恶人就我来做了,就借她不肯告发夏荷这理处置了她,冤枉了又能怎么样,朝廷还有个挂误呢,何况我们家。
说了,就命传话在二门上,丁姨娘打完之后不要进来了,就一辆小车拉了去东门外庄子上住了。
说了又叫素梅进去给丁姨娘收拾四季穿衣裳,装了两个个箱子,就要素梅跟了去伺候。
素梅原在一旁看着,她虽早料到几分这会夏荷同都姨娘讨不了好去,但见了夏荷就这样叫卖了,不免也有些伤悲,此时忽然听得姑奶奶要自己跟了去庄子上,这岂不是一般叫打发出去了,那庄子上冷冷清清,再没个出头之日,忙跪了求哭道:姑奶奶,婢子不愿出去。
求姑奶奶念在婢子没错儿份上,开开恩。
绣云在旁也道:姑奶奶,这个素梅却是没什么过失,叫她跟了姨娘到庄子上,她心中自然不服,又怎么能当好差事?且她今年也十七八岁了,明后年也要放出去配人,就请姑奶奶开恩,留了她在家罢。
姨娘那里,这里现有三个妈妈。
庄子上原也有老妈妈在,不愁没人伺候姨娘。
素梅出不出去与苏氏原是无可无不可,便应了绣云,素梅听了不用出去,化悲做喜,哭着给苏氏磕了头,又要给绣云道谢,绣云一把拉了她道:你从今而后小心当差就是谢我了。
素梅姿势满口答应。
团圆儿听得自己被打发到庄子上住,如何哭闹,就地打滚,又说要见员外,又是寻死觅活,抓了柱子不撒手,只是如何强得过哪些做惯粗活仆妇,就叫人扯了出去,扔在车上。
里头绣云又嘱咐跟了去三个妈妈要仔细谨慎,不许姨娘同人多说话,更不许姨娘同家人来往,若是出了事,三个一起打死,唬得三个妈妈指天画地地应承。
苏氏见完了事,就说身上乏,要去歇歇,绣云自回来见奶奶,就把如何问话,姑奶奶如何处置都回了金氏。
剖弊 弥月只说金氏听了苏氏这样处分,便道:亏得你在,若是就那样打死了夏荷,我也不甚安心,原是我差了她去丁姨娘那里,我只想着丁姨娘是不容人分甘,也好叫她死了那条心。
却忘了夏荷即不忿丁姨娘已久,如何肯安分。
说了,叹息一声,就叫人把夏荷东西都收拾了,送到人牙子那里去,也算尽了主仆情谊。
又说夏荷前后捱了四十板子,只得身上一套衣裳出来,那人伢子又是只要钱,哪里管她死活,只扔了她在一间小屋子里,给了一碗冷水,一只冷馒头就锁了门。
夏荷虽是个丫鬟,从小倒也没吃了什么苦头,到了这时,自然觉着苦不堪言,细想生平,竟如做了一场梦。
正在这时忽然就接了金氏差人送了出来东西,夏荷见了自己从前衣物首饰并积攒体己银子,这才觉着后悔,痛哭不已,只是悔之晚矣。
后来只听人说有个北方来客商喜爱夏荷俏丽,买去做姨娘,带回家乡去了,再不知夏荷后事如何。
又说这里绣云回道:奶奶,姑奶奶原叫素梅跟了姨娘去庄子上。
婢子知道这个素梅也不是个安分老实,就这样叫她跟着去庄子上,她心中衔恨,保不齐就同丁姨娘一鼻孔出气,反生事。
倒不如就留在家里,也省事,横竖她也是要配人出去。
金氏听了,笑道:你果然心细,正是这理。
此时阿鲤同慧儿正睡了起来,吃了奶,余娘子同萧娘子就抱了来见金氏,这双生姐弟,面貌虽同,性气很不一样,那阿鲤仿佛知道自己是个男孩子,甚是持重,颇少哭闹,吃饱了就睡,便是金氏逗他,也只张了乌溜溜眼珠子瞅着金氏。
倒是慧儿,只是要抱,略放一放在床上就不依,不过二十来日孩子,略逗一逗,就张了没牙小嘴咿呀做声。
这素来都是会哭孩子有奶吃,金氏听得女儿叫,便把心都化了,忙抱了过来,哄着慧儿道:好孩子,莫要叫哩,娘最疼你。
慧儿又咿呀几声,金氏便道:是呀,是呀。
我们慧儿最乖。
萧娘子就在一旁捂了嘴儿笑,道:奶奶,小姐还没满月呢,如何就听得懂话呢。
金氏便笑道:我同她说话,就觉着她什么都知道一般,没事儿就爱撒个娇。
倒是阿鲤,到底是男孩子,不爱理我,他不理我呀,我也不理他。
这句话才落,不独慧儿就连阿鲤也发了声,众人都笑,余娘子便道:奶奶,少爷不答应了,说你偏心呢。
萧娘子便笑道:从来人家都疼儿子,到奶奶这里却倒个个儿,疼女儿多些儿呢。
金氏道:都是我孩子,我哪有分厚薄。
只是阿鲤是个男孩子,将来无论是读书出仕还是跟着他父亲从商,都要有个主见决断,顶得起家业,哪能跟个女孩子一样娇养,若是养成了女孩儿一般性子,顶不起自己头上一片天来,才是害了他。
从来若是一家人家子息上艰难,忽然得个儿子,无论贫富,多有娇养,更有甚者,为着好养活,更当了女孩子一般,就有养成只知温柔风月,不知世情经济绣花枕头,若是有祖宗庇佑,有家有业,还好些,若是家道中落,便苦了那孩子余生。
金氏这一番话,却是正中要害。
房中众人听了,无不心服。
又说到了晚间苏员外回来,来见金氏,金氏就把白日里苏氏怎样处置夏荷同团圆儿事说了,苏员外道:我已听宝泉说了,依着我性子,夏荷那贱人敢害我孩儿,就是打死也便宜了她。
只是绣云说也有理,不能为个贱人,伤了我孩儿福气。
只卖了夏荷去,也太便宜她,我倒是平不了气,我想着把她爹妈也卖了去,方能出了这口气。
金氏忙道:相公要卖了他们容易,不知道,怕说你手上没活钱,打发下人呢,就是知道是他们女儿犯错,我们脸上也不好看。
横竖他们都在外头当差,进不到园子里来,你瞧不见他们就罢了。
再说她爹娘那个年纪,能卖哪里去。
苏员外听了这话才罢了,又道:丁氏也是个黑心,我料着她怕你生了嫡子,所以夏荷动手,他就快意,撵好。
我只告诉你一句,平安那孩子,不许他知道她亲娘是那样东西。
我倒想他认在你名下,你意思怎么样?这平安一认在金氏名下,庶子便做了嫡子,且又是长子,金氏如何能答应,这也是做母亲为儿女考虑天性。
金氏想了想,笑道:平安那孩子怪可人怜,妾也当他亲生一样,只是相公想了没有,这都说十月怀胎,平安同阿鲤慧儿只差了八个月都不到呢,小时候还好说,待得他大了,自己一推生辰就知道了他不是妾亲生,那时他自然要问亲娘,相公可想过怎么说没有?。
苏员外听了便道:如何不好说,只说他娘死了。
金氏便道:相公请想,就是死了也有名头,又来历,相公编个不成。
妾倒是想着,一般平安是叫妾母亲,就不要告诉他他亲娘是谁,待得平安大了,若是丁姨娘改过了,叫平安知道他丁姨娘所生也无不可。
若是丁姨娘还是一般糊涂,只好委屈她了。
苏员外笑道:还是你周到。
便问孩子呢,金氏笑道:相公这时候还问呢,早睡了。
苏员外就在金氏腿边歪了,同金氏商议如何给阿鲤慧儿做满月。
金氏忙道:如今是妹子管家呢,你就该同她商议,你这样越了她来和我说,别人知道了,岂不是说她做不好?哪有这样使人。
可不是叫人心寒。
苏员外见了金氏轻怒薄嗔模样,倒是笑了,将手伸了过去握了金氏手道:我不过白问一句,你倒急呢。
可是你同她比同我还好,处处护着她。
金氏啐道:什么她不她。
那是你妹子。
苏员外笑应道:是,是,是。
奶奶说很是。
却说金氏这番话却叫个人听明白。
原是苏氏来找苏员外,要同他说打发丁姨娘去庄子上住事,正走到门前,就把金氏这番话都听了过去,故意笑道:我哥哥回来了吗?里头冬竹听了,忙接了出来,亲手打起帘子笑道:姑奶奶来了?员外正同奶奶说呢。
说了就往里让,苏氏就走了进来,抬眼却见苏员外正从金氏卧房里出来,便迎上去道:哥哥,妹子是来赔罪。
苏员外就笑道:我都知道了,什么赔罪不赔罪,我倒是该谢你呢。
丁氏实在昏头,犯了那么多回规矩,早该出去了。
苏氏听了这话,才笑道:哥哥这话才对得住嫂子。
想嫂子自到我们家,何曾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哥哥从前为了丁姨娘那样一个人还冷落她,我都心冷,难得嫂子竟还没怨言,哥哥你可愧不愧呢。
苏员外听了这几句,脸上也有些红,就笑道:我去瞧瞧阿鲤同慧儿,你陪着你嫂子说说话儿,回头我们再商议满月怎么做。
说了又问金氏饿不饿,要吃什么,吩咐厨房做去。
金氏只道:你轻手轻脚些,上回吵醒了慧儿,她一通哭呢。
苏员外跺了足道:真真是偏心了,只不见你说慧儿不待见我呢。
说了也笑,就出了门去。
苏氏走在金氏床前,就在她身侧坐了,伸一只手握了金氏手道:嫂子,你也听了,哥哥要同我商议满月怎么做呢,你意思怎么样?金氏假意恼道:你做主罢,我好容易歇一歇,你还拿这事来烦我。
苏氏听了这话,正合了她进门前话,可见金氏全是真心,不由就红了眼圈,暗道:我从来只当她是会做人,未必真心疼惜我,原来竟是我错怪她,我哥哥待我都未必有她好。
便道:好嫂子,我今儿才知道你真心疼我呢。
说了,金氏忙道:好好,你说这个做什么呢。
我只得你一个小姑子,我不疼你,还疼谁去。
苏氏叹息一声,道:嫂子,我只跟你说句实心话儿罢,你可别恼我,在今儿之前,我也想着,若是把慧儿给了登云,许是我日子还好过些,只听了你方才话,我若再有这样念头,可是不配做人了。
金氏也不问她听了什么,只道:我何尝不想着你日子好过些,只是,我也说句不怕你恼,我虽疼你,到底越不过我疼慧儿呢,要把她给何家,我死也不答应。
苏氏听了这话,反笑了,道:嫂子说什么话,我还和个孩子争不成。
说了,就同金氏又说了会闲话,一会子苏员外也就回来了,苏氏见哥哥回来了,就告辞去了。
金氏嫡子嫡女满月这回,苏氏又是大肆操办了一回,遍请亲友,又仿照着苏员外先例,一样施粥撒钱,轰轰烈烈热闹了一日。
苏氏婆母同丈夫也来了,这会子那何老太太倒是乖觉了,没带着罗姨娘来,瞅着空就拉了苏氏,话里话外就把要把登云同慧儿定亲意思透了,苏氏便依着同苏员外商议好话,只道:母亲,慧儿这孩子我如何不喜欢,娶了来做自家媳妇最好。
只是我哥哥在菩萨跟前排了八字了,只说这俩孩子都命里不该着早定亲呢,怕对冲呢。
冲了别人无妨,冲了登云便是要剜那何老太太心头肉,故此何老太太哪里敢再提,此事便搁下了。
事也凑巧,金氏嫡母冯老孺人贺礼也在这日到了,苏员外有心给金氏撑面子,故意叫人当场开了,别金银锁片,宝石项圈,彩衣之类不计其数,其中更有老大一只银盘,里头雕刻着金蟾登桂,分明是寓意着阿鲤那孩童将来蟾宫折桂,这东西既富贵,寓意又深,且苏家本身就是一县首富,自是人人奉承,都夸赞着这贺礼即富贵又吉利,到底是书香门第才能有如此新奇想头。
抱屈 相骂只说苏员外为了嫡子嫡女做满月,本就夸耀富有,席上珍羞美味自不可胜数,更有了那寓意蟾宫折桂那只大银盘,自有人当成新闻来传说,不几日就传了满街满巷。
又是苏家撵了丁姨娘到庄子上一事,这在苏府也是丢颜面事,自不许下头人声张,奈何做这事都是活人,再者庄子上也有闲人,就有人嘴上不牢靠,说了出来,两下里一凑,枯荣对照,宠者愈显其宠,衰者更显其衰,是以传说得厉害。
这丁家油铺子现开在街上,如何听不着更又好事人故意来说,王氏听了女儿叫苏家送了去庄子上,这一心疼那还了得,再叫那些闲人夸耀金氏母家如何体面,苏员外如何宠爱那双嫡子嫡女,更激成大气,只拉了丁大郎道:你是团圆儿她爹,你女儿现如今叫人这样糟蹋,你若不为她出个头,你可还算是个男人!又说:我们平安还是长子!如何就这样看轻,定是金氏那个贼妇主意。
丁大郎知道了如何不气,见王氏来骂他,倒找到了出气筒,就指着王氏道:都是你这个贱人,做了个狗屁梦,就当女儿是要做皇后,削了脑袋要把她往富人家送,只害得女儿这样。
骂了,又恨自己当初夫纲不振,叫个眼皮子浅泼妇摆布了,又悔又恨,究竟心疼女儿,就来同朱大娘商议。
朱大娘听了,哪得不慌,只是老泪纵横,骂大郎道:你还有嘴说你媳妇,从前你如何就肯听她话,她说什么你都不敢计较,但凡你自己立得起来,哪有今日!说了就哭苦命团圆儿,又骂王氏:你个没眼力界东西,我说了多少回,我们小门小户,女孩子顶要紧是本分是本事,你只不听,还顶撞我,宠得你女儿针针拿不起,线线不会穿,这还罢了,又教你孙女儿同大奶奶斗。
你也不瞧瞧我们什么人家,那大奶奶什么出身,可不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你何尝听了?真真是你害了我宝贝孙女儿才是。
说了咬牙切齿,就把王氏千不贤万不良骂了一回。
忽地想到,孙媳何氏才去瞧过团圆儿,许她知道团圆儿如何得罪了员外奶奶,就同大郎说了,要叫丁富走一遭儿把丁丰夫妇叫来问话。
那王氏叫大郎同朱娘子骂得口不能言,心上却不服气,只道:当日苏家来提亲,你们怎么不拦着,只推我一个做主,如今反来怪我,横竖我母女都是苦命人罢了。
此时忽然听得何氏才去瞧过团圆儿,这王氏不念人好,只爱把人往坏里想,便认作何氏因嫁了丁丰那样一个假丈夫,心中怀恨,别是她在苏员外同金氏跟前说了团圆儿坏话,不待大郎同朱娘子发话,自己一声也不吭,就往丁丰家走去。
却说事也巧,何氏恰巧不在自己家里,原是那马氏人生得粗蠢,竟有一样本事,便是女工刺绣,竟有描龙绣凤之能,上回给了何氏彩衣竟是她亲绣,何氏得知后,就有了羡慕之意,买了绣线到那马寡妇店内同她学女工刺绣。
马寡妇见她来,自是堆了一脸笑,把个杂货铺叫伙计看了,自己拉了何氏道里屋去说话做活。
这日何氏一般拿了绣线到了马寡妇这,两人才说了几句话,不提防就有个人冲过来,朝着何氏脸上就是两掌,又伸了手去揪何氏发髻,口中骂道:我打死你个小娼妇,□养贱货,我们丁家哪里对不住你,你要铺子给铺子,你还诬赖我家团圆儿,你良心可是叫狗给吃了?王氏在马寡妇店中这一通骂,这原是在街面上,行人即多,听了王氏这番话,渐渐就围了过来瞧热闹。
马寡妇见人多,就过来劝王氏,又推了何氏到了里屋坐着,道:老姐姐,你媳妇花朵儿一样人,就是犯了错,你老说就是,如何就能打呢,瞧瞧,这脸都破了。
说了,又推何氏认错,何氏见何氏辱及父母,也恼了,哭道:马家姐姐你且听听,我又没犯着什么错,她如何就连我父母都骂呢。
王氏又跳起来,朝着何氏脸上啐道:放你娘屁,你没错,难不成是我错?就是你这个贱人去了回苏家,我们团圆儿好好一个人就叫人赶了庄子上住去,必是你在金氏那个毒妇跟前乱嚼舌头,歪派我们家团圆儿,我同你拼了。
说了,又要去打,只是叫马寡妇扯住了。
何氏听了,反不哭了,含了眼泪冷笑道:真真好笑。
娘,我说了多少回,人家大奶奶是正经奶奶,大家闺秀,我们拿什么同人比呢?你老只不听,如何闹出事来了。
你老怎么不把你在苏家说那些话儿说人听听呢?可是你老在苏府说大奶奶没生养,不算个女人?可是你老说要休了大奶奶?这话大奶奶听了去,怎么不恨你们,如今反来怪我。
何氏这话正说了王氏要害,王氏气急,就拉了马寡妇道:妹子,你且瞧瞧,这个小贱人说话,哪里象个做媳妇,天地下竟有婆婆说话,媳妇顶嘴,可是没有天理啊。
说了就抓了马寡妇衣襟哭。
这里正闹,丁丰就急急过来,原是王氏到了店里,问了何氏不在,一听她来了这里,返身就走,丁丰要拦,偏巧丁富来了,先问娘来过没有,又问何氏在哪里,只听都不在,丁富就把事儿都同丁丰说了。
丁丰一听,便知是王氏去寻何氏说话了,说不得就拉了丁富赶了过去,瞅见马寡妇店门前围许多人,就脸上就红了,只怪着自己娘不讲理,便是何氏犯错,要说她也该在自己店里,如何就到别人家里闹。
听着说话声音倒是从里屋传了出来,却又不好进去,只在外头干着急,就见何氏出来,忙分了人群过去,见何氏发髻散乱,脸上就又五道指印,显见是叫王氏打了,就道:你如何又惹娘生气了?何氏心中本就委屈听了丁丰这句,更是恼怒,只是四旁都有人看,少不得忍了,只道:你问你娘去。
说了忍泪回去,反关了卧室门,心中委屈怀恨自是不提。
少时丁丰同丁丰也就回来了,丁富就说祖母要她回去,何氏听了,就知道必是为着团圆儿叫苏府赶了出来住一事,就道:你们如何都来问我。
我那日去奶奶还是挺和气。
只是你们家姑奶奶又硬衬我,我只听不过,就回来了,底下事我也不知道。
丁丰听了,便道 :即这样,我们同丁富走一遭儿,向爹同祖母说明白不关你事也是好。
何氏听了丁丰这话,气得手抖,指了他道:你竟不肯信我。
你妹子有什么短处在我手里不成,我就能害了她?害了她与我又有好处不成?我竟是命苦,嫁了你这样一个男人。
说了,就大放悲声。
丁丰见了何氏这样,也束手无策,劝也不是,骂更不成,只得拿眼瞅了丁富,丁富见了这样,知道不能硬叫了何氏去,只得自己回来,就把何氏话同朱大娘同大郎说了。
朱大娘听说,便道:孙媳妇即不肯来,也只能由得她,我们也不能捆了她来。
到底我不放心团圆儿。
说了,就叫丁富去打听,团圆儿叫撵在哪个庄子上去了。
这时王氏也回来了,见了大郎就说何氏如何无理,满口混话,朱大娘同大郎听了,都不理她。
王氏只得自去烧饭,口中依旧嘟嘟囔囔骂个不休。
又说丁富到处去打听,过了一个时辰也就转了回来,就说赶在了东头那个庄子上,就有三个老妈妈跟了出来。
朱大娘叹道:说不得要破费些银子了。
说了,就叫了大郎备了银两,第二日一早就雇了车子,带了丁富就往庄子上赶。
那团圆儿叫人赶了在庄子上,先是整整哭了一日,一口水也不沾牙,躺在床上将苏氏骂了千回,又把金氏恨了万次,只是白气。
且现在到了外头,不比宅子里头规矩严,那宋妈妈,段妈妈都是刁钻,罗妈妈更是与她有仇,见了她这样,不独不劝,反道:都这样了还当自己是个姨娘呢,撒娇给谁瞧呢。
你老爱吃不吃,没人劝着。
那罗妈妈更道:我们丁姨娘可是嫦娥转世,半个神仙呢,怕是饿不死。
别气死就好了。
你老就安安心心在这里养老吧。
别老挂着平安少爷了,平安少爷眼里除了我们大奶奶再不会有第二个娘。
说了,三个都笑。
团圆儿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三个婆子骂道:老不死贼婆,我就是叫撵在这里来住了,也是你们姨娘,你们大少爷亲妈,凭他管谁叫娘呢,他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他就敢不认我,也不怕雷劈死他!只怕你们三个不知道有没有福气活到我儿长大那日了这话分明是咒人活不长,罗妈妈宋妈妈等人听了哪得不气,换了第二个人说,早上去撕了她嘴,只是团圆儿究竟是姨娘,不好动手,三人都冷笑道:但愿得姨娘有那么一日。
团圆儿自闹了这一出,倒收了脾气,每日送来饭菜都吃个精光 ,只是每日拘束在这一个两明两暗小院子里,不免有些气闷。
探孙 逗子次日天明,朱大娘早早起来梳洗了,又嘱咐了大郎几句,要她好好看着王氏,不许再闹事,方带着丁富上了雇来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就到了城外。
放眼看去,都是庄稼田地,散落着几处宅院,正值才收了当年新麦子,各处都有人在场地上晒麦子,朱大娘就打发了丁富去问哪里是苏府田庄,便有人指了他们瞧。
朱大娘带着丁富依言找了过去,又过了几倾庄稼地,就见了几处院落,一色白墙青瓦,就有单间独门,也有围着围墙,黑漆双门,只不知哪间才是。
丁富就要去问,朱大娘是积年老人,一眼看去,只见那几处院落成合围之势,围在中间那处,黑漆双门紧闭。
朱大娘因想,团圆儿即是里头打发出来内眷,门户必然谨慎,显见是这处无疑了。
车子就在黑漆门前停了,朱大娘回身同车夫说:这位大哥,你且侯一侯,我们进去寻个人就出来。
说了,亲自就去拍门。
却说罗妈妈等人到了外头庄子这院子里来住,这里不过一间正房并两间耳房,再披了一小间厨房罢了,服侍人又只得团圆儿一个,哪里有活做,就比在大宅子里散漫许多,此时不过日上三竿,马虎收拾了院子,做饭又早,坐了一起闲扯,忽听有人敲门。
那罗妈妈离门最近,其余两人就推她去开门,罗妈妈颇不耐烦,又怕是宅子里头出来人,不敢不过来问一句,口上嘟囔着,走到门前问道:谁在敲门?朱大娘听了里头有妇人答话声音,忙笑道:这位姐姐,请开开门,我是你们丁姨娘祖母。
罗妈妈手本已搭在门闩上,听了这话,就把手松了,只道:原来是丁姨娘祖母,你老还是回去罢。
姑奶奶打发了姨娘来这里时说了,不许家人探望,怕生口舌,你老还是回去罢。
说了回身要走。
那朱大娘虽知道大凡这些大家小老婆叫人撵在庄子上住,必是叫人牢牢看守,一怕走失,二是怕生出不伦不堪事来,只听了这几句,还是如刀子割心一般,拍了门道:好姐姐,在这里天高皇帝远,你老给我开个门儿,你们姑奶奶又如何知道?这也是你老积阴德,我也不敢叫姐姐白担了风险。
那罗妈妈听了最后一句,心思就活动,只是有三个人在一处,她也不好做主,便道:听你说得可怜,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只是姑奶奶叫了我们姐妹三个来服侍姨娘,我一人不能做主。
说了就过去同宋妈妈,段妈妈商议,那两人俱是无可无不可。
罗妈妈见了这样,回来就替朱大娘开了门,只道:我是瞧你老大年纪走一回不容易,可不是贪图你什么。
朱大娘如何不明白她意思,就把昨儿就备好几块碎银子都塞了过来,罗妈妈接了,在手上掂一掂,三两出头,四两犹不足,就有些嫌少,趁着另两人不备,私下就藏了一块,又把余下拿去同宋妈妈段妈妈她们二人分不提。
只说朱大娘走来正房,就见团圆儿穿着家常青色缂丝绣碎花绸衫,散挽云鬟,盘了膝坐在床上,面前是三十二张牙牌,正自己抹牙牌玩,见了自己祖母进来,也不起来接,口上道:祖母来了,请坐罢,如今我这里可不比从前,没甚好东西了。
又扬声叫泡茶来。
朱大娘见了这样,又气又痛,上来就在团圆儿脸上左右打了两掌,骂道:你个糊涂混账孩子!都这样,你还有心玩这劳什子。
你出嫁那日,我如何同你说?只叫你好好伺候员外奶奶,你只不肯听,要听你那糊涂娘话,非要顶撞大奶奶,如今叫人捏着短,把你撵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去处,你就高兴了!你若是同我一般年纪也就罢了,横竖没几年活头,你如今二十都不到,就要在这里过一世吗? 说了又抱着团圆儿哭道:我儿,你怎就不肯听我话,团圆儿叫朱大娘打得懵了,后又听她骂了这些,抱了朱大娘道哭道:我娘怎不来瞧我?莫不是她瞧我落势了,帮不着家里,就不要我了。
朱大娘听团圆儿到了这时还问王氏,心上更气,骂道:你娘这样糊涂,你问她做什么?不是她娇养得你不像个女孩子,又撺掇你起那些混账想头,你哪里会有今日。
你是个聪明孩子,就该此改过了,好好做个人,把女人家要会一样样一件件都学起来,在想想你一个小老婆该怎么对员外奶奶说话,许还能回去,不然,员外奶奶不待见你,你在这里,吃不了苦。
说了,又哭。
团圆儿听了这些,反把脸红了,就在炕上直起了身,道:我做什么要想?我不过是没那个毒妇会投胎罢了,她是个千金小姐,我也是清清白白人家出来,不是什么粉头□,如何她就能做正室大奶奶,我就是该做小老婆。
我儿子如何就不能管着我叫娘?我只不信我就是这个命。
那个毒妇,我只不信她能得意了一世去!她这番话声高气急,朱大娘听得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了,指了团圆儿道:好,你说好。
你既是想做人正室,那回苏员外来提亲,,你怎不想是去做小老婆?我劝你,你同你娘,只希图了苏家有钱。
嫁了过去才想做大奶奶,莫非大奶奶就该着让你?团圆儿听了,冷笑道:你倒是我祖母还是金氏那个毒妇祖母呢?句句帮着人说话,你即不待见我,又来这里做什么?说了赌气扭过脸去。
朱大娘见团圆儿听不进半句好话,气得口不能言,跺一跺脚,赌气转身就走,才踏出门,就见三个妈妈作鸟兽散,便知道团圆儿那些话都叫她们听去了,这朱大娘究竟还是心疼孙女,不免过去求她们帮着遮瞒些,那几人才了朱大娘银子,倒也不拉不下脸来回绝她,胡乱应承了,朱大娘见了她们那样儿,知道信不过,只也没法子,只得自己回去了,到底割舍不下,不免心中就盘算,想着平安如今也要**个月了,若是苏员外待团圆儿未绝情,许趁着平安抓周就接回去了,说不得,只好等着瞧了。
只说转眼平安周岁,苏员外虽有了嫡子嫡女,到底平安是长子,这周岁生日一样是热热闹闹办了,遍请了亲朋好友,酒干宴罢,苏员外便命把平安少爷抱了来抓周。
只将两只花梨木方桌并了起来,上面置了弓、箭、书、笔、印章、算盘、饮食、珍玩银钱、泥人木偶等物件,将平安放在桌上,由得他四处爬动。
那平安在桌上转了两圈,就把个红木小算盘抓牢在手上格格笑了几声,就是拿了金钱玩偶去换,也不肯撒手。
众亲友人见了这个,都说大少爷日后必能传承苏家家业。
苏员外瞧了也自欢喜,送了宾客们走,自己就抱了平安到了金氏处,把平安抓周事同金氏说了。
平安已会喊母亲,见了金氏倒把方才如何都不肯撒手笑算盘递了她瞧,金氏怀里正抱着慧儿,见平安算盘送了来,忙脱出一只手接了,笑问:平安,这个给娘?好乖。
说了,就叫冬竹把早预备下一只赤金百福项圈给平安挂了,同苏员外道:恭喜相公。
平安即拿了算盘,想必是个有盘算孩子,必是相公好帮手呢。
苏员外便笑道:平安若是能承我衣钵,我倒是想阿鲤读书呢。
你也知道,我家虽有些银子,总是没有书香气。
若是平安做得了生意,阿鲤考个状元榜眼回来,我苏家才真真是门楣生辉,我这一生也便知足了。
金氏听了,就笑道:相公心倒是不大,只要个状元榜眼。
仔细人听了笑你狂呢。
苏员外就把平安递在了朱娘子手上,自己抱了阿鲤起来,笑道:哪家做父亲不指望着儿子有出息,我们阿鲤又是个聪明孩子,再请你哥哥荐个好先生给我们,状元榜眼不好说,这举人,进士倒不是没指望。
阿鲤才睡醒,正张了乌溜溜眼珠子到处瞧,忽见眼前晃荡黑黜黜几缕胡须,伸了小手就抓,只一抓到手,就格格而笑。
阿鲤他虽是小婴儿,手上未必有力,只是胡须那东西,细细连着皮,略一扯就要痛,阿鲤不知轻重这一抓,苏员外自然吃痛,见阿鲤笑得那样,倒也高兴,只是由着他揪,金氏见了这样,就道:相公,你要把阿鲤宠得没样了,仔细日后同你没人像。
苏员外伸了一根手指去逗阿鲤,口上说:很不相干,他才多大,懂什么?等他大了再教规矩也是一样。
这话音才落,阿鲤手上用力一扯,就拉了几根胡须下来,阿鲤握着苏员外胡须,格外高兴,笑得眼也眯了,伸了手还要扯,萧娘子忙过来抱了去。
苏员外便又去逗慧儿,慧儿却是不肯理他,只扭了脸往金氏胸口钻。
只说他们夫妻父子母女四人玩开心,倒是忘了一旁平安。
那平安因胎里不足,从小儿就多病些,也不如一般小儿活泼,又到底还小,不知道自己叫父母冷落了,见了这样,他在一旁也拍了小手笑,倒是朱娘子奶了平安一年,见苏员外夫妇这样厚此薄彼,心上自然有些委屈,只是不敢说。
偏爱 祸起却说苏员外自得了二子一女,自为万事皆足,每日里回家,便只逗弄着三个孩儿,这一转就过了新年。
金氏那双孩儿也将近九个月,虽还不会叫人,每见了苏员外回去,倒是笑个不停,哄得苏员外格外高兴,那平安虽比弟妹大了近一岁,因身子孱弱,瞅着也高不了多少,见了苏员外,又有些怯生生,不大肯靠近。
素来世人都是这样,总偏疼些伶俐孩子,且苏员外又不大待见团圆儿,故此待平安就比待阿鲤慧儿差些儿,倒是金氏见了这样,私下也劝过一两回,只说都是自己孩子如何厚此薄彼。
苏员外听了,倒不觉得自己偏心,只道:阿鲤同慧儿小呢,又伶俐,不足一岁就会得说话,真真可人疼。
平安那孩子我也一样疼他。
金氏劝了一两回,见苏员外不在意,也只得罢了,不免自己就把平安多看顾些。
那平安只知道叫金氏母亲,又不知道生母另有其人,便把金氏当了亲娘,又因金氏颇疼他,是以每见了金氏总挨着她腿边,又见金氏抱慧儿阿鲤,到底还小,不免羡慕,有时也撒娇要抱,金氏也就搂了他在怀里同他说话,一般是亲亲热热,如嫡亲母子一般。
这转瞬就是阿鲤慧儿周岁,平安周岁尚且操办,何况是嫡子女,办得更是热闹,富阳县内各种有头有脸,一概请了,又把本县许县令也请了入席。
原本这苏员外不过一介官商,如何能请到父母官。
这其中却有个缘故,原是金氏嫡兄金鹤龄近日高升了一步,从正七品刑部都给事中迁从六品大理寺左寺,虽只升了半级,但从都给事中迁大理寺左寺,只用了两年不足,其速不可谓不快,不可小觑,又兼这苏员外在富阳一县,也有善名,故此他来相请,也不好驳他面子,是以这日夜就来了,苏员外陪着坐了首席。
吃罢了寿面,一样抓周,阿鲤在桌上转了一圈,一手抓了书,一手握了笔,真真迎合了苏员外巴望着嫡子考个功名回来愿望,苏员外也就极为快意,当着一县父母虽不好夸口,却把双眼笑没了。
许县令见了这样,就笑道:苏员外,不是本官唐突,令公子额角丰满,眉清目秀,必是读书种子,日后蟾宫折桂也是有。
苏员外听了这话,忙道:大人谬赞了,小儿若能如大人吉言,真真是小人阖家之幸。
慧儿因是女孩子,这抓周事物就多了针线,萧娘子就把慧儿抱了出来,搁在桌上,为着针黹是女子本分,就格外把那针线只物往慧儿眼前推了,只不料慧儿一眼不扫,自己颤巍巍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在印章前,小身子趴了下来,将个小金印握在手上,啃了啃,丢开手去,又爬去抓了算盘,在桌上敲了几下,犹嫌不足,还要去够那方玉璧,一样也抓了在手上,方才罢休。
却说抓周这事,不过是个吉庆余兴,凭他抓了什么,总有个好听彩头,只是女孩子家家不抓那吃食玩物,也不取针线,反拿了算盘玉璧,倒也少有。
苏员外这家里正是夫妻和睦,儿女绕膝,团圆儿在庄子上呆着却也老实,也不生事,正为日子好过,却不料横里生生生出一桩大事来,硬把苏家扯进了进去。
却说,这日金氏正在房中看着三个孩子玩耍,忽然听得云板响动,冬竹就走了出去,转瞬就回来,脸上变色,凑在金氏耳边说了几句,金氏脸上也就不好看,就命奶妈子们抱了少爷小姐去,自己整肃了衣衫,就到了厅上,只吩咐了一声请字。
过得片刻,就见两婆子引了两妇人来到门前,其一是朱娘子,其二便是王氏,都哭得双眼红肿,那朱娘子头发都已白了。
金氏在厅上看得明白,不由心惊,就叫请进来。
朱娘子听得一声请,跌跌撞撞奔了进来就在金氏脚前跪了,把一双手扯了金氏裙面,哭道:大奶奶,你是官宦人家千金小姐,心胸海一样宽大,只求你伸一伸金手,救一救我那可怜孙儿。
说了,就在地上顿首磕头,咚咚有声,王氏也一样进来磕头。
金氏见了这样,忙亲手扶了朱大娘起来,又命丫鬟扶起王氏,叫人送茶来,口上道:大娘,莫急。
你且把情由说来我知道,我也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只看丁姨娘是平安孩儿亲娘份上,若是能救得,我也不敢推干净。
朱大娘听金氏这样说了,拭了老泪,顾不得羞惭,就把情由从头说了。
原是何氏同马寡妇本就亲近,上回王氏找她厮闹,还是马寡妇从中斡旋,这何氏到底年轻,就把马寡妇当做知心人,更是常常到了她处同她说话。
却不料那马寡妇守寡日久,就有些春心活动,因见丁丰年轻端正,便常去勾搭,无奈丁丰一来品行端正,二来就有那不能为外人道病根在,总不能上手,这马寡妇就认作是何氏在期间,就想先摆布了何氏,待得他们夫妇离心,她才好从中渔利。
这马寡妇人虽生得粗蠢,却惯是会得勾搭之人,从前做人媳妇之时,那李彦有龙阳之兴,抛得她一人在房,那马寡妇起先倒还安分,天长日久就熬不住,竟同自己小叔子李宏勾搭在一起。
各位要问,这马寡妇人即生得丑,如何就能与人勾搭了?这其中却有个缘故,只为哪李宏同他哥哥李彦不同。
李彦好是男风,李宏就爱女子,无论美丑,只要有得机缘上手,就不放手,何况这马寡妇也知道自己容貌丑些,故此格外肯俯就,这两人就背着李彦双宿双飞,后来李彦死了,马寡妇在当地不能容身,搬了来富阳县住,方才断了。
那料前几日,李宏忽然就到了富阳县上,原是,他在这富阳县上也有一个朋友,不是旁人,便是那张山,这两人一处偷香一处喝酒,走都是下三滥。
这回李宏到了富阳县上先见了张山,两人喝了回酒,酒酣耳热之际张山不免就提起了这富阳县上鼎鼎有名活嫦娥,又说:这活嫦娥到不了手还罢了,我只不服气她哥哥,那样一个混账东西竟也叫他娶了个美人,我从前亲眼见过,如今就住在你那个嫂子铺子边,那美人,同你嫂子好似一个人。
李宏只道:你也是个没本事,你若有本事,就把那个美人弄了来,也好出一口气。
两人说了就笑,吃罢饭张山就歇在了相好一个暗门子那里,李宏就想起马寡妇来,醉醺醺一路问了来,到了马寡妇杂货铺上,合该生事,就叫他瞅见了何氏。
这何氏容貌秀丽,瞧在李宏眼中便是一朵鲜滴滴娇花,如何不心动。
何氏到底是好人家女儿,见醉醺醺来了一个男人,说不得就避了开去,马寡妇见李宏来了,只说是娘家弟弟来了,过来亲手相扶道自己卧房中,不免重温旧梦,待得事罢,李宏不免就问起了何氏。
马寡妇因盘算着丁丰,听了李宏话,虽正中下怀,口上却道:她是好人家媳妇,如何就肯从了你。
就把何氏身份说了。
李宏听得是丁丰之妻,一来为着何氏美貌,二来要在张山前炫耀,就立意要把何氏弄到手上,就笑道:这世上妇人哪有真贞洁?不是爱钱就是爱俏,就有真不从,待把生米做成熟饭也就强硬不起来。
说了,就许了马寡妇许多好处,马寡妇方做个为难样子。
应了下来。
只叫伙计收拾了间屋子出来,就留李宏在这里住了。
何氏过了几日再来,那李宏故意迎出来,做个意外相见样子,马寡妇就说是娘家弟弟,何氏到底怕羞,要避,马寡妇就笑道:你理他呢。
你休看他白白净净,实则最怕羞老实,如今二十五岁了,还没有说亲呢,都是怕羞上来。
何氏听了,就偷眼瞧了那李宏一眼,果然见他白白净净模样,自己脸上就红了,低了头就跟了马寡妇进去做针线。
这李宏是风月老手,见了何氏这样,就知道她不是铁石心肠,故意就用水磨工夫来蹭,一会儿在帘子外叫马寡妇姐姐,送茶送水,又送点心。
见了何氏,一点子孟浪行径也没有,都只悄悄避了开去,却把眼波悄悄送了过来。
一日两日还好说,这十天半月下来,何氏心上慢慢就转了念头,也就有些羡慕,只叹自己嫁错了老公,守着活寡不说,那丁丰更是不解半分温存,夫妇相处,竟不如人姐弟之间。
马寡妇也是在男女之间打滚,何氏这样神色,如何就瞒得过她,更在何氏跟前夸耀李宏好处,说这他如何知疼着热,最体贴人,从前不知道,如今见了何氏这样品貌,心中羡慕,立誓要娶个一样做妻子才好。
何氏听了,就红了脸道:姐姐如何说这样话,他要娶什么样人,同我什么相干,你若是再这样说,我倒是不敢来了。
马寡妇只笑道:我也是糊涂了,你们小夫妇恩爱着呢,我说这样话,叫你丈夫听见了,可是给你肇祸呢。
何氏听马寡妇提丁丰,脸上□就减了几分。
马寡妇见了这样,心中暗喜。
伤贼 求援只说那何氏口上虽那样说,脚下依旧日日来得,李宏便认作事和谐了七八分,故意同马寡妇做成圈套,要哄何氏上手。
这日,何氏依旧来寻马寡妇做针线,两人说说笑笑做得一会儿,马寡妇就只推说腹痛要解手,自己出来,何氏不以为意,依旧做活,忽然门帘一动,身后就有脚步声,何氏就只做马寡妇回来了,笑道:姐姐回来好快。
话音儿未落,就叫人从身后抱着了,何氏原还只当着马寡妇逗她,还笑道:姐姐别胡闹,叫人看见了笑话。
这话音儿才落,脸上就叫人亲了几下,就听个男人声气道:小娘子,我想了你许久,今儿看你往哪里走去。
说了就要把何氏往床上拖去。
何氏扭脸见是李宏,惊得魂飞魄散,一面挣扎,一面就叫马寡妇救她,那李宏自为得计,也不怕何氏走脱,就道:你那好姐姐腾了这地方给我们快活,哪里还会回来。
我只劝你乖乖从了,就有你好处。
何氏到了此时才知道上了马寡妇恶当,自悔不曾听丁丰说话,一面哭,一面就挣扎,想她正在做针线,这桌上自是放着小剪子,何氏顾不得许多,抓了剪子在手就朝着李宏扎去。
那李宏正将何氏压在了桌上,正低了头扯她衣衫,这一剪子扎来,不偏不倚,恰恰就扎在了李宏一只眼上,顿时血光飞溅,那李宏惨叫一声,跌在地上。
何氏顾不得身上衣衫叫李宏扯得七零八落,夺门就跑,一路奔到自己店内,丁丰正在铺子上招呼生意,见何氏花容失色,衣衫不整得进来,便知道不好,上来就问究竟。
何氏见了丁丰,只哭着顿足,好半日才抽抽噎噎把事说了。
丁丰这一听,顿时气上心头,一掌就把何氏打倒在地,只骂道:你个蠢笨婆娘,我同你说了多少回,那马寡妇不是好人,你只不听,如今如何?险些就叫人糟蹋了,你还有甚话说?何氏哭得声哽气咽,又听丁丰这样骂她,又羞又愧,就从地上爬起来,奔在厨房里,拿了菜刀就要自刎。
丁丰虽骂何氏,到底也是情切关心,见了她要死,忙过来抢了菜刀,何氏又要寻绳子,丁丰见了何氏这样,更是气恼,一顿足道:你且慢死,待我去杀了马寡妇同那个淫贼!说了,提刀就冲了出去。
却说马寡妇听得李宏惨叫,忙奔进来,就见李宏捂着眼在地上打滚,也怕了,就骂何氏:好个狠毒贱人,你不愿就不愿,如何就下这样黑手。
说了,就过来扶了李宏到床上躺着,又打发伙计去请大夫,自己打了水来给李宏洗脸,此时李宏已痛得只在床上乱骂乱叫,马寡妇就出来瞧伙计可把大夫请来没有,才一踏出门,就撞上了丁丰。
那丁丰见是马寡妇,真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当胸抓住,口中骂道:我把你个□。
说了一刀就砍在马寡妇颈项之上,顿时一腔热血喷得老高,马寡妇一声也未及叫出来,栽倒在地,当时气绝。
丁丰脸上叫血喷了一脸,只用手一抹,就叫:恶贼,你躲在哪里?说了就往马寡妇卧房里来,那李宏听得丁丰叫喊,忍痛从床上滚落在地,情急之下,就往床底下钻了去,待得丁丰进来,只见得床上血迹斑斑,却是没有人影,要出去寻,又见垂到地面床幔不住发颤抖,见地上滴着血滴,起个手把床幔掀了起来,里头果然躲了个男人,一脸都是血,丁丰就伸了个手去揪。
李宏见丁丰手伸了来,惊惶已极,不住叫喊救命,又拼命躲闪招架,奈何这床底下究竟才有多大,就叫丁丰就住了头发往外拖,这□求活命,就把手到处乱打,依旧不得挣脱,丁丰因用不上力,也不能就把李宏拖出来,两下里正纠缠,那李宏忽然想起插在发髻上簪子来,起手拔了,就在丁丰手上刺去。
丁丰叫李宏扎了,更是怒不可遏,只把个刀伸进去乱挥,口中骂道:我把你个淫贼,不杀你千刀,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这也是李宏做坏事多了,天理昭彰,终有报偿,丁丰一刀挥了去,正劈在李宏另一只好眼上,李宏只觉痛彻心扉,惨叫一声,丁丰就知道得手,正要爬将起来,就听外头呼啦啦进来几人,却是衙差,七手八脚就把个丁丰捆在当场。
原是丁丰杀死马寡妇,就叫路人瞧见了,忙跑去报了官,这衙差听得出了人命,哪里敢耽搁,赶了来就把个丁丰按住了。
这时马寡妇伙计请来大夫也到了,就过来在床底下扶了李宏出来,此时李宏已昏昏沉沉,那些衙差纵是见惯了血腥,见了李宏脸,都是倒抽一口气,原是李宏一只左眼叫人戳成了个黑窟窿,右眼从眉上一刀直砍下来,一只眼珠半落在外,原有跟了进来瞧热闹邻里,见了李宏这样胆小腿也都软了,就是有胆大,也脸色发白。
衙差们只问丁丰道:马寡妇可是你杀?这人也是你砍?丁丰一概承认,就叫绳捆索绑到了县衙中,许县令升堂问案,丁丰就把马寡妇如何做成圈套哄何氏上当,李宏如果意图非礼,何氏如何反抗,自己一时激怒方杀伤人命,一一说了,许县令便命传何氏上堂。
那何氏正在家哭泣,忽然就听小伙计幸哥儿来说,掌柜杀死人命已经叫抓去了县衙,来求何氏拿个主意。
何氏听了,万念俱灰,自知必逃不过上堂去丢人露丑,就推说要换衣裳去衙门,哄了幸哥儿出去,自己重又梳了头,又把被李宏扯烂衣裳换了,反闩了房门,拿了汗巾挂在房梁之上,一边打结,恍惚想起才嫁给丁丰次日,知道丁丰是个假男人要回娘家,叫婆婆王氏打了,自己也是这样悬梁,若是那回就死了,倒也干净。
想到这里,悲从中来,跺了几下脚,叫道:爹,娘,你们害苦了女儿。
说了,就把粉颈往里一伸,双腿一蹬就踢翻了脚凳。
幸哥儿在外头等着,忽然听得何氏叫了这句,又有凳子翻到声音就知道不好,就起来把个房门撞了几下,他人小力薄,又如何撞得开,就跑在外头喊救命。
也是何氏命不该绝,正撞上衙差来传她,听得她上吊了,跟着幸哥儿冲进来,几脚踢断了门闩闯进来,就见何氏就在梁上挂着,忙上来解开,将何氏放了下来。
何氏上吊未久,人还清楚,这一解下来了,也就回过气来,她只怕伤了衙门丢人,依旧要寻死觅活,又哭着要撞墙,又要抢衙差刀子自刎。
几个衙差叫何氏闹得受不得,索性就扯了绳子来捆了,也提在了衙门上。
许县令见了何氏,就问究竟,何氏到了这时也无可奈何,忍着羞惭,边哭,边把情由说了,倒是同丁丰所说差不离。
此时李宏已叫人救得醒来,叫人用担架抬在了衙门上,反说是何氏勾引他不遂,叫马寡妇撞破了,怕丢人,故此咬他□,只为马寡妇已死,许县令一时也不能决断,就把丁丰先下在了死牢里,那何氏也在女牢拘了。
这丁家也得了信,赶了来时,已是不及,一家人急得没法,使了钱下去方得在死牢里见了一面,见面痛哭,大郎就问儿子究竟,丁丰把情由说了,王氏一听,就千□万□骂何氏,要过去女牢打她。
大郎骂道:这也是你做出来祸,你如何还有嘴脸骂?如今救儿子要紧。
不免就叫丁丰不要忧心,家里去想法子等语。
朱大娘哭诉完毕,就向着金氏道:奶奶,我们家团圆儿从前有许多不是,就连我只管媳妇也是白白活了四十多岁,说了许多冒犯奶奶话,只求奶奶宽宏大量不要记在心上。
说了,就拉了王氏给金氏跪了,金氏忙命丫鬟过来搀,朱大娘只不许王氏起来,自己也跪在了金氏身前,陈情道:奶奶,我那孙儿从来是个孝顺孩子,这回也是人要欺辱他媳妇,他一时气急了,才做了这许多糊涂事。
奶奶若是能救了我那孙儿一命,今生报偿不了,我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奶奶大恩大德。
说了,哭着给金氏磕了头下去。
却说金氏见朱大娘老大年纪给自己磕头,又如何忍心,亲手搀了,只道:大娘,我一妇道人家,这等大事如何就能做得了主。
王氏路上叫朱大娘教训过,不许她顶撞金氏,听了金氏这话,忍不住道:奶奶,你哥哥如今在京里现做着官,都说是官官相护。
你们少爷小姐做周岁,县太爷也来了,这如何说不得情?可是奶奶还恨着我从前冲撞,我给奶奶磕头。
说了真就磕下头去。
金氏忙叫丫鬟扶了,叹口气道:大娘,倒不是我记着从前。
只是我哥哥虽在京上做官,离我们这里路途遥远,若是求他援手,这一封信来去就是大半个月时日,只怕来不及。
只是我也不忍坐视不理,待得员外回来,我同他商议了,全凭员外做主了。
只是能做到怎样,我也不敢说,你们不要怪我们不尽力才好。
朱大娘同王氏听金氏这口气,分明是答应援手了,欢喜不已,只道:我们哪敢有妄想,只求留得一条命罢了。
金氏听了,点头微笑道:这还罢了。
说了,又叫冬竹送了五十两银子来,县衙大牢里,处处都要银子,这些钱,你们拿去先打点着,也免得在里头吃苦。
朱大娘双手接了,又要磕头,金氏就命丫鬟扶了,道:出了这样事,你们定然要忙,我也不虚留你们了,若是有了结果,我再差了人来告诉你们。
朱大娘同王氏道谢不迭,两人出去,拿着金氏给银子在牢里上下打点,只叫丁丰少吃些苦头。
迁怒 贿情到了晚间,苏员外回家,阿鲤慧儿平安三人都在金氏房中,苏员外过来先,抱了阿鲤,逗弄了回慧儿,却不去瞧平安,。
金氏见苏员外这样,便知他也知情了,就叫奶妈子们抱了少爷小姐出去,自己亲自过来服侍着苏员外宽了外裳,又绞了热手巾来给苏员外擦脸擦手,斟了茶捧在员外手上,轻言道:相公如何生气呢?都不理平安,,平安可只有两岁,懂什么。
苏员外见金氏问话,挥手叫冬竹秋月她们退下去,方向着金氏道:你在家里如何知道,这个丁氏一家子都不叫人省心。
丁氏打发在庄子上,好容易清静些,偏她哥哥又闹出事来,也不知道谁给他胆子,竟敢杀人。
如今正关在衙门里。
还没问斩呢,就有人来问着我,这叫我脸上如何下得去。
他爹竟还有脸来求我,我只推说不在,躲了过去。
他个什么东西,也来烦我。
金氏听了,便道:妾有一事要回相公,相公须得答允妾,不可动气。
苏员外听了这话,知道有来由,他也不蠢,想了想便明了了,便问:可是他家两个女人来过了?金氏听苏员外这样问话,就笑道:相公真真明断,果然便是丁姨娘祖母同娘来过了。
苏员外冷着脸道:她那个娘有脸来求你?从前自己说了什么忘了不成?我说了不许她再来,是哪个胆大放了人进来,我话竟是不管用吗。
说了,就命查,查了出来拉出去打。
金氏忙道:相公,原是她们在门外跪了苦求,外头人回了进来,妾想着叫人看了我们家这样,也太无情,是以才放了进来,你别冤枉了底下那些人,他们倒是不错着规矩呢。
苏员外便道:这也罢了,她们来求你,你莫非就应承了。
你从前不是这样糊涂,这样人命案子,我们家清清白白,躲尚且不及,你如何还沾上手。
金氏道:妾大胆说一句,相公这话不通呢。
相公请想,外头人说起那丁丰必说是我们家丁姨娘哥哥,这个干系如果就脱得了?他若是问斩了,我们家脸上就光辉了?便是现就赶了丁姨娘去,这干系依旧脱不得,只怕反被人说一句我们凉薄,出了事,翻脸就不认人,也没有什么意思。
苏员外听了这话,知道有理,心上格外着恼,就把手上茶盏掷在地上,道:那个贱人,什么嫦娥托生,分明是个搅家祸星。
且说外头冬竹等人听了茶盏摔碎声音,忙进来看,金氏只道:我不小心碎了个茶盏,你们扫了。
扫干净些,平安阿鲤他们还小呢,不懂得看脚下,别踩着了。
苏员外只不做声,看着小丫鬟们把地上扫干净了,又退出去,便道:还是你周到,你们扫干净些。
又问:依着你意思怎么样。
金氏道:妾也不懂这里规矩,但凭相公做主。
只是妾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相公若是能开脱了那丁丰死罪,也是好事一桩。
苏员外听了,拍了拍金氏手道:你这话有理。
说不得,只好我走一遭,若是能脱他活命是他运气,不能,便是我们晦气了。
说了,便叫要用饭,金氏忙命传。
一时夫妇吃毕,又说些闲话,梳洗安歇不提。
又说何氏叫人关了进女牢里,丁家恨她都不及,哪里还管她死活。
还是她父母何掌柜夫妇听说了这事,先去丁家问个详细,叫王氏一顿棒子就给撵了出来。
何氏之母方氏就埋怨丈夫,当然知道丁丰是个废物就该领了女儿走,那时和离了,哪有今日是祸事,何掌柜听了也自无语,夫妇俩回家收拾了细软就来女牢看望何氏。
何氏见了父母,即怨又恨,只向着墙哭,凭她父母说什么,只是不肯回头。
方氏见了女儿这样,心中也是后悔不迭,不免就温言安慰 ,又埋怨丈夫,跟着也哭。
倒是那个女牢头得了何掌柜夫妇银子,见她们母女二人都哭成那样,反过来劝道:何氏,你也糊涂,都是你勾三搭四,你丈夫才为了你杀死人命打在死牢里,你婆家自然不肯看顾你。
如今你亲父母来了,你倒甩脸子人瞧,莫非你还委屈了不成?何氏听了这话,气得脸白,回了身朝着女牢头脸上啐道:我哪里勾三搭四了,我清清白白一个黄花女儿,你也这样污蔑得。
也不怕舌上长个庁子!方氏怕女儿说出丁丰不能人道事来丢脸,忙道:这个姐姐,我女儿急糊涂了,乱说话,你老不要见怪。
容我们娘俩说几句说了,就又塞了一块碎银在那个女牢头手上,那女牢头见了银子自然欢喜,叫何氏啐了一口事也就不在心上,笑道:你们说说。
我去瞧瞧外头有事没有。
说了就退了出去。
方氏见她走了,又好言抚慰了许久,何氏方渐渐止哭。
方氏又问女儿详细,何氏心中幽怨,只哭道:你们当日如何不带了我去,就将我配了那个废人。
说了,就把如何识得马寡妇,如何交好,如何上当如何挣扎脱身出来,丁丰得知如何动怒,一一说了。
方氏听了,自是埋怨女儿糊涂,只是看她哭得这样,也不好再说她,她们家虽开着米铺,也没甚钱钞买动官府,只好巴望着那个县太爷真真是清如水明如镜好官。
就说那李宏,如今就在张山家住着养伤,他身边带有银钞,张山也不替他省,什么好吃什么,什么药贵用什么,自己还要从中取利,不上一日,就去了十来两银子。
且说李宏叫人把两只眼睛都刺瞎了心中本就恨恨,他更是不糊涂,知道自己□妇女未遂,若是依着本朝律法,原是要杖一百,流三千里,如何扛得住,且也忍不住这口气,从来他看上女子就没走脱过。
是以这李宏就现摸了二十两银子来,托了张山请了方青来,烦着他去衙门走上一遭儿,先打点牢里上下,必要叫丁丰有吃不了苦头,才能消他心上一口气。
那方青同张山与丁家久有嫌隙,得了这个机缘,如何不乐,且李宏现给了二十两银子使用,其中大可渔利,自是千情万愿,又还帮着出主意道:那丁丰杀死人命是真,你也有钱,如何就不使下去,横竖我们这个县令也不是个清官,必能问成死罪,你这口气才出个尽。
李宏听了这话,正中下怀,又口述了一封信,封了五十银子银票在内,请方青送在许县令跟前,只说,若是问成何氏引诱不遂,丁丰衔恨杀人,另有重谢。
又额外谢了方青舅甥五两银子。
只说那那牢里上下,丁家早拿着金氏给银子上下打点了,这李宏虽拿了二十两来,无奈这方青张山还要从中渔利,到得牢里那些人手上,不过是些散碎银两,如何抵得过白花花五十两银子,是以丁丰颇不吃苦。
只是这从来千里做官只为财,那许县令虽不是个赃官,只是也扛不住那银子送上门来,见了五十两银票,就有些心动,就想答应,又想,这丁家虽是没钱,搁不住他妹子给了苏员外家做妾,妾苏员外妻舅在京上做着大理寺左寺,日后必然还要高升,且等一等,若是苏员外肯搭手,我便做个顺水人情,苏员外这里自然不会不谢我,金大人那里,我也好说话,若是苏员外不理,再做道理。
再说这苏员外细想了金氏话果然就有理,就备了两张一百两银票,又从当铺库房里挑了两幅前朝字画来,将银票就卷在了画轴里,携了就去求见许县令。
许县令听得苏员外求见,便知来意,脸上就做个正气凌然样子,见了苏员外,苏员外先同县令见礼,许县令虚扶了,又叙过寒温,分上下宾主坐了。
苏员外复又立起身指了桌上两卷画轴道:小人当铺里新收上来几幅画儿,几个朝奉都不敢断真假。
小人想着大人是进士出身,做过翰林老爷,必是一双火眼金睛,斗胆请大人鉴断鉴断。
许县令如何不明白苏员外这话,就过来打开了画轴看了,果然各自藏了一张百两银票在内,又看那画儿,一概是前朝,虽不是大家手笔,其价倒也可观,这一副画儿,就抵得上四五年俸禄,脸上就笑了,便道:我瞧着倒是不错,这幅松风图,真真有‘西岭松声落日秋,千枝万叶风飕飗’之感。
苏员外便笑道:大人若是喜爱,就留在大人这里鉴赏几日,大人看厌了,小人再来取。
许县令就顺水推舟,口中只道:不敢不敢。
手上却把各画轴一卷,就搁在了手边,两人复又说些闲话,苏员外慢慢就把引到了前儿丁丰杀伤人命事上来,只叹息着晦气二字。
许县令就摆了个知县款儿来,将个丁丰斥责一回,只说他目无法纪,杀伤人命,实实该死。
苏员外几时叫人这样训斥过,脸上就涨得通红,立起身来,不住口道:是 ,是,大人教训是。
许县令又笑道:这原也怪不着你,这丁丰同贵府上不算得亲戚。
只是我奉朝廷令旨在这里保一方平安,说不得要得罪些,他妹子即给了你做妾,你就该多多教训着,叫他遵纪守法才是。
说了又道:只是这丁丰从前倒是个老实本分,如何这回就这样凶狂。
苏员外听了这句,便道:大人明鉴,小人也不敢就说其中实在有冤屈,只是这丁丰即是从来老实,这回发狂,也该有个缘故,大人明断千里,必能断个明白。
许县令点点头道:这是自然,我等食朝廷俸禄,自然不敢懈怠。
说了,就端茶送客。
审奸 断狱却说苏员外回了家,见了金氏就埋怨丁氏一家子啰嗦糊涂,横生事端,连累着他丢脸。
金氏知道这回他也受了些闲气,少不得软语安慰。
也是合该有事,篆儿不知道哪里拿了一只小铃铛来逗着三个孩子玩儿,平安同阿鲤差不多大,弟兄俩就争抢起来,谁也不肯让着,就闹在一起。
苏员外见了这样,过来就叱喝了平安一回,说他不懂事,不知道让着些弟弟妹妹,又骂朱娘子,只说她不会看孩子。
那平安不过是个两岁孩子,见了父亲这样横眉立目,虽听不懂他话,也知道怕,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金氏知道苏员外是迁怒,只是这时也没法说理,只好委屈平安一回,就叫朱娘子抱了出去,又叫余娘子萧娘子把阿鲤慧儿抱了来叫爹爹。
这苏员外,见了这双嫡子女,一手一个都抱在了怀里,也慢慢就消了气,只是经此一事,未免对着平安更冷淡些。
到了次日,许县令就命升堂,叫人先提了丁丰来。
朱大娘,丁大郎同王氏一家子听得今日开堂,早在大堂外候着,何掌柜夫妇也来了这里,俩亲家见面,毫无半分亲热之情,只是怒目而视。
少时丁丰就从死牢里押了上来,身着囚衣囚裤,因家里在牢里使了钱,丁丰颇不吃苦,身上脸上都颇干净,只是因着身犯死罪,不免脸带愁容,到了堂上,就在公案前跪了。
却说丁丰出来,朱大娘同王氏见了,都痛哭不已。
许县令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罗唣。
两旁衙役都吆喝住口,朱大娘同王氏方强忍委屈,不敢再哭。
许县令就道:堂下丁丰,你如何怀怨杀死李马氏,又为何杀伤李宏,实情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这丁丰在牢里虽不吃苦,心上也日夜烦愁,听得县令发问,就叫起冤枉来,又把情由说了一回,倒同上回口供差不离,许县令听了,心上就有几分确信是实,只是做官审案,从没有只问着疑犯便罢,是以又命提犯妇人何氏来。
何氏叫衙差押在大堂里,当堂跪下,她心中愧恨,只是哭个不住。
许县令见她虽然容色憔悴,倒也有几分颜色,不免就有几分怜惜之意,好言问她究竟,又道:你若是一时失脚上了人当,也可从实说来,本县念你年少无知,格外容情与你。
何氏一行哭一行就将实情说了,又道:小妇人虽不识字,也知道贞洁二字,如何就敢同人苟且,望大人明察。
许县令又道:何氏,你说那李宏意图强~~暴与你,你可有凭据,又有无人证?何氏哭道:小妇人被那黑了心李马氏哄在了屋子,那恶贼后头走了进来,有无人证,小妇人实实不知。
只是小妇人挣扎之际,身上衣裳都叫那恶贼扯烂了,换了在家中,只不知这算不算凭据,若是不算,小妇人冤屈也没处说了。
许县令就拔一支火签。
着人去丁丰家搜寻何氏所说衣物。
又命传那李宏上堂来。
今日开堂这李宏也是要过堂,因他两眼已瞎,就一副担架搁在了堂下,听得县老爷吩咐,就过来两个衙役将担架抬在了堂上。
许县令就喝问:堂下李宏,现何氏告你同李马氏串通,意图奸骗与她,可是实情?这李宏自为使了钱,县官必定回护与他,听了这话,没口子喊来冤枉来,道:小人姓李名宏,阳春县人士,原在这里走访亲友,是这个小妇人引诱小人。
也是小人糊涂,见她美貌,就失脚上了她恶当。
原是她同她丈夫两个串通了,设这个局要榨小人银子,小人不允,他二人狠毒,就将小人眼弄得瞎了,又因被我那寡嫂撞见,竟叫他们杀人灭口,大人要为小人申冤报仇。
大人若不信,小人现有证人在。
何氏听了李宏满口胡言,急道:你即姓李,那李马氏如何说你是她娘家兄弟,大人,这恶贼满口胡说,小妇人哪里勾引过他。
何氏还要再辩,许县令就令着住口,又问:你证人何在。
张山为着同丁丰有过节,又拿了李宏钱财,就肯来做个伪证,此时在堂下等得久了,听了这话,就上来磕头,只道亲眼见着何氏勾搭李宏,言辞凿凿,十分不堪。
何氏听着气苦,只是哭骂道:兀你这恶贼,我同你素不相识,如何就诬赖与我,我便是死了做鬼也不同你罢休。
说话间,衙差们从丁丰家取了何氏叫李宏扯烂衣衫来了,交在堂上,纳回火签,许县令查看了,就问李宏:本县问你,你即姓李,那李马氏娘家姓马,你如何就同李马氏姐弟相称?又如何就在李马氏处住着?李宏答道:李马氏原是小人寡嫂,小人来这里访友,因张山家中窄小,故此在她家暂住。
许县令拍了惊堂木,骂道:我把你个不尽不实恶贼!当本县是不知人事孩童吗?那李马氏青年守寡,你也是三十来岁,如何不知避嫌二字?就在一青年守寡孀妇家里住着,你可知风化二字?李宏此时才觉着这县令说话声口不对,他倒也乖觉,忙道:大人明鉴,我那嫂子清若寒冰,甘守贞洁,因顾念我离乡别井,孤苦可怜,,故此留住数日,以免家中老父悬望,实实没有别情。
许县令冷笑道:料来无有人证,你也不肯就招实情。
说了就命传黄二上来。
李宏听得牛二名字,脸上就发青。
这牛二原是马寡妇店里伙计,人生得即麻且秃,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实情丑陋,就连马寡妇也瞧不上他,常有打骂情形。
这回李宏来住,虽对着人说是娘家兄弟,只是到了夜间就宿在一处,李宏怕着牛二说出去,常有银钱使将来下,买得牛二守口如瓶。
这回马氏叫丁丰杀死,尸首现就停在家中,由这牛二看守,待得案子审结,再交李马氏亲属来领回去。
且说牛二上得堂来,先给许县令磕头,许县令便道:本县来问你,你须得实情回禀,但有一句胡乱攀扯,本县大刑你消受不起。
牛二磕头道:小人再不敢有一句胡扯。
许县令便问:本县问你,这李宏是甚人?在你家同你主母可有甚牵扯?牛二便道:这李宏到铺子上来时,我们主母只说他是娘家兄弟,只是小人半夜起来解手时,常见他进出主母卧房,他见小人看见了,就给了小人银子,嘱咐小人不好说出去,别小人就不知情了。
这话一出,堂下听审众人就笑。
许县令方问李宏:如今尔还有何话说?又一拍惊堂木,有道是长嫂如母,尔同寡嫂通奸,嫂不嫂,叔不叔,人伦何在,形同禽兽,若不是念在尔身带重伤,本县大杖绝不容情。
又道:本县再问你,若是何氏有意引诱与你,如何这衣裳都是扯烂?说了,复传张山,又问:你何时何地见着何氏引诱那李宏,你若说得真,本县饶了你从前欺妄本县之罪,若还嘴硬,说了掷下火签,管叫你皮肉受苦。
张山不过是个泼皮无赖,哪里就有胆气,听得许县令这几句,骨头早软了,一一就实情说了:原是李宏希图上何氏美色,与马氏串通了要哄她到手,不料何氏不肯答应,闹出大祸,他求着小人替他遮瞒,小人因受了他五两银子,故此攀扯何氏,余情小人不知。
求大人恕罪。
说了,磕头不已。
许县令冷笑道:兀那李宏,你还有何话说?说了就将李宏送来信同银票交在了班头手上,命他给堂下听审民众看了,又道:本县再问你,若是你心中无鬼,如何就要行贿本县,这一封信同五十两银票就是凭据。
本县岂是那等昏官,不过暂且收着你银子,好叫你安心,也免得你捣鬼。
本县劝你从直说来,如若不然,白白受苦。
两旁人役就吆喝几声要打。
李宏到了此时再无辩驳,只怕受刑,就把如何瞧见何氏,如何同马氏定计,如何意图□,何氏如何挣脱等情一一招认了。
许县令向着何氏道:马寡妇那处即有青年男子在,你若是个明白人,就该避着嫌疑,你日日还往那处去,可见你心上也是个活动,这祸事一半儿因你而来,你可知错?本县念你尚能秉持贞节,既往不咎。
李宏就道:大人在上,这妇人戳瞎我一只眼,莫非就无罪吗?许县令冷笑道:依本朝律法,妇女拒奸杀人,确有证据者不论罪。
何氏不过戳瞎你一只眼,何罪之有?说了,就问丁丰:尔杀死李马氏,尔可认罪?丁丰在一旁跪了,听在这里,深觉这县令大人清如水明如镜,见问到自己,便一口应承,许县令又问:这李宏另一只眼,可是你砍瞎?丁丰亦道是。
许县令拍了惊堂木道:人犯丁丰,尔行凶杀死李马氏,其罪一,尔砍伤李宏,其罪二,依本朝律法,本夫杀死□未成罪人,如是当时忿激致其死命,即照本夫捉奸奸时杀死奸夫例判,一般无罪。
丁丰听判,尔杀死李马氏,原该斩立决,但这李马氏串通李宏,意图谋奸尔妻在先,本先有罪,尔又一时激愤,本县法外容情与你,判尔杖一百,充军三千里,尔可心服?丁丰本来以为必死,便是不判斩立决,也是个斩监侯,不料竟是个充军,真真从深渊里得出升天,惊喜之下竟忘了磕头,身周衙役呼喝了,才想起给许县令磕了头,谢过不杀大恩。
判绞 断离只说许县令判完丁丰,又说李宏:人犯李宏,尔与寡嫂通奸,其罪一,以本朝律法,奸兄弟妻兄弟子妻者,绞;谋奸~~淫良家妇女,其罪二,以本朝律法,奸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而今本县判你绞立决,尔可心服?李宏如何肯服,从担架上滚下身来,不住口得喊冤枉。
许县令哪里睬他,又道:李马氏与叔通奸,其罪一;串谋奸~~淫良家妇女,其罪二,其已叫丁丰杀死,其罪勿论,尸首但凭其家自行安葬。
许县令又命传方青,那方青因同丁家有过节,早在堂下侯了要看丁丰被问个死罪,但见许县令问得清楚断得明白,又把他送去银票给人看了,心上知道要糟糕,正要悄悄走开去,就听得堂上喊传,又因他平日为人贪婪,多有得罪,哪个肯包容些,反指了他给衙役们瞧,方青无法,只得自己上堂去,跪在公案前道:小人有罪,求大人念在小人初犯宽恕。
许县令就笑道:尔为一方保正,理应保得一方街坊平安,尔平日里欺行霸市,这回又串通人犯李宏行贿本县,尔之罪可也不轻。
说了,掷下火签,就命革去方青保正一职,拉在堂下,重打一百。
许县令审毕,就写下判词,先是李宏,判词道:看得阳春县人氏李宏,□迷心,叔嫂并居,仿秦俗之夷风,叔不叔,嫂不嫂,行同畜类,紊乱纲常,又诡行奸谋,图奸良妇,操心不轨,肆行狠毒,今判绞立决,申彰宪,以警后犯。
李宏听在这里,知是逃不过个死字,浑身酥软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得。
许县令又写过其余人犯判词,令人犯等各自在供词上按过手印,就命退堂。
却说何氏下得堂去,还未走上几步,王氏就扑了来揪着何氏就要打,还是方氏过来挡了,道:亲母,孩子就是不对,你也给她留些颜面,回得家去再说她也不迟。
王氏却道:呸,一个小淫~~妇,如今富阳县谁不知道她是她勾人勾出事来,害得我儿子就要充军,我如今只要打死她给我儿子报仇。
说了就推了方氏还要打何氏,方氏如何肯,只是护着。
朱大娘也过来道:孙媳妇,我从前只当你是个明白孩子,如今看来你也糊涂,那马寡妇从来就不是个好人,你怎就同她走得近。
你自己葬送也就罢了,倒连累我孙儿。
说到这里,就想起丁丰要流三千里,自己已是六十多人,只怕这一去就是永诀,不由就痛哭。
何氏中心羞愧,叫王氏同朱大娘骂得抬不起头来反是方氏痛惜女儿,一力相护着,两家正闹得不可开交,衙役见了,就过来喝道:你们当着这里是什么地界?如此混闹,再不走开,一人一顿板子。
丁何两家方丢开手去,各自分散。
何氏如何还能回她同丁丰那个家,便是她要去,方氏也不肯,就带了何氏回了米铺,这一夜,何氏如何能睡着,想着自己牵累了丁丰,又悔且恨,又想着丁丰一去千里,从前一处在家时,虽无夫妇恩爱,倒也有商有量,如今一别,只怕就是永诀。
如今婆家必是容不下,母家,父母能容,这兄嫂脸子却难看,怕也难长住,真真无可依靠,悲凉之情从中而发,直哭了一夜,到了次日清晨,才朦胧睡去。
方氏只怕女儿想不开,倒是陪了一夜,看她睡了才开门出来,何掌柜就来问,方氏不免就埋怨丈夫几句。
这方掌柜如今也是后悔,任凭妻子埋怨,只是不出声。
店门外却来了两个衙役,见了何掌柜就道:何掌柜,你们家倒是招了一门好女婿。
何掌柜听了这话,倒是诧异,就问究竟,却是丁丰在堂上自诉一状,要同何氏和离。
何掌柜夫妇原也忧心丁丰这一去,何氏以处女之身守一世活寡,可是冤死,听得丁丰自愿和离,真真喜从天降,忙就进去叫醒何氏,就把这喜讯儿同她说了。
只说何氏道了堂上,同丁丰相见,倒是相抱痛哭,许县令虽爱钱,却也不少个糊涂官儿,见了这样,便问丁丰:本县见你同你夫妇倒有鹣鲽之情,如何就要和离?朝廷若有恩典,你就有归家之期,且何氏一身二嫁,也非美事。
丁丰只道:小人一去三千里,今生归家无望,何氏年不满二十,就累她一世孤单,小人心中不忍,故此自愿和离,凭她另嫁。
从前何氏嫁妆,尽数还她,小人毫无怨言。
何氏听了这样,更是哭个不住。
这丁丰要同何氏和离一事,就有人脚快,跑了去告诉王氏,这王氏深恨何氏累了丁丰,本欲接了她回来,拿着婆婆身份,好好磨折她,也好出口恶气。
此时听着丁丰要同何氏和离,又急又气,便认作是何家强逼,气恼之下,也不同丈夫婆婆商议,一个人就来在公堂之下,指了何氏骂道:你个小淫~~妇,你男人还没出去呢,就守不住了,可见骨头都是酥。
又骂丁丰道:你个没出息东西,这样怕老婆,她要和离你就同她和离吗?你莫忘了,你这回犯了人命案子,都是她勾三搭四惹出祸,就该着她为你守一世。
王氏只忘了这回是在公堂之上,她这般一闹,许县令如何不怒,就道:堂下何人喧哗,就敢藐视公堂,来人,与本县拖了出去着实掌嘴。
说了,就掷下火签。
两边衙役答应一声,过来将王氏拖在外头,就用火签来来回回打了十个嘴巴,直将王氏脸打成个向阳桃子,哪里还敢再强嘴。
许县令又问丁丰:乃母不许,乃意仍坚否?本县若批了和离,何氏从今与你再无干系,尔若后悔此时尚说得。
丁丰只是一力要和离,何氏也无别话,许县令就批了下来,只说:男丁丰戴罪,充军千里,回乡无期,丁妻何氏,年幼无子,虽妇人守一而终,礼也,然丁丰即是罪身,自愿同妻何氏和离,情法理应宽宥,合判和离,给予执照,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又,何氏嫁妆,尽归其有,不得留难。
丁丰同何氏都按了手印,就此分离。
王氏在堂下听了,哭声不绝,又拿着头去撞门,只是无人睬她,哭得一回也就罢了,自己含泪回去,一路上就将个何氏骂个不绝口。
又说何氏同丁丰和离之后,何掌柜就同方氏四处托了媒妁要替何氏再寻夫家,倒也机缘凑巧,邻县上有一教学馆林先生,一年前死了妻子,要讨个续弦,就有媒人寻上门来说亲,这回何掌柜同方氏乖觉许多,四处打听了,这林先生三十上下,死了原配,倒是没有孩子,人最是和气,家内虽没甚钱钞,倒是不愁温饱,就答应了。
两下里商议了吉日,何掌柜夫妇就将何氏从前陪嫁,依旧给了何氏陪送了过去。
林先生同何氏合卺之后才知她依旧女身,甚是惊奇,何氏便将从前情由说了。
不想这林先生倒是个豁达温存,怜着何氏从前吃苦,对她格外温存些,夫妇颇为相得,两年后又添一子,这林先生十分喜欢,对着何氏更是体贴,而后又生了一子一女。
何氏同这林先生白首偕老,子女都极孝顺,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那丁丰虽是流三千里,也是他有些福气,过得四五年,当朝太后万寿,大赦天下,丁丰亦得罪减一等,改为流一千里,虽一样不能归家,终究从三千里之外苦寒之地回来,也算幸事.及至十五年后,彼时朱大娘同王氏已死,丁大郎也垂垂老矣,就把两处油铺都给了丁富照管,这丁富却是个孝友之人,想着其中一处油铺原是哥哥成亲时苏府给,原是丁丰产业,就拿了出来,转手卖了,又自己凑了些银两,凑成一笔银子,将丁丰之流刑罚赎买了,丁丰终得归家,也是他心存忠厚之报。
只说丁丰判了流刑,朱大娘同大郎就要去谢金氏同苏员外,这朱大娘同王氏到了苏府西角门外,又要求见。
苏员外因怕丁家再来啰嗦,又怕金氏心软,故此严令门上,凭丁家怎么样苦求,只是不许告诉奶奶知道,更不许放他们进去,若有人违背,打断双腿赶将出去。
有了此话在,谁还敢再放朱大娘同王氏进去,只是咬牙不许。
朱大娘这里倒也罢了,王氏就不乐意,原是她心上却到底不足,只为母子血亲,儿子流放三千里,今生不得相见,不免含悲,又听着人说,这流刑是可以拿着钱赎买回来,又欺着金氏心软,想求着金氏拿些钱钞出来赎买,好叫丁丰回来,不料竟连门也进不到,不免含怒,背了人只道:从来送佛送到西,,苏家这样有钱,就是把我儿赎出来,也不过拔根毛罢了,竟是不肯,再没见过帮了人只帮着一半儿。
这话儿就叫丁富听见了,心上就怨怪母亲贪心不足,便道:我哥哥现有一处油铺,把来卖了,也能使用。
王氏听了,反骂丁富不晓事,便是朱大娘同大郎也都不肯,丁富不过是个总角儿童,虽有些见识,奈何做不得主,只得忍气,他终究是个有良心,日后终于赎了丁丰回来。
诽师 谤道自从团圆儿叫打发在庄子上,丁氏一家又不许上门,苏府就清净许多,若是没有平安这个孩子,倒像是从未有着团圆儿这个人一般.却说时光流逝,一转眼苏员外这三个孩子都到了五六岁上。
苏员外请了本县名士刘先生在家设馆,教孩子们上学。
平安这孩子,虽先天不足,身子羸弱,倒也聪明,一两年后就作对,四五年后颇能文章,行文之间文理颇为可观。
倒是凤林那孩子,虽是颖悟非常,无奈是个极为顽皮,不肯安分进学,先生说着一,非要去做二,先生说着好,偏要挑出错。
那一回先生赞着至圣先师,阿鲤非问:其时周天子为正统,如何至圣先师不谋求为天子尽忠,反蝇营狗苟于诸侯?刘先生便答:其时天子昏聩,不能为黎民主。
且至圣先师为鲁臣民,其次才是周朝子民,他为着鲁奔走,也是一片忠臣之心。
阿鲤又问:便是至圣先师先为鲁子民,再为周子民,学生以为这便是家与道理是一样,就比如如今,君权为重,父权其次,岂可把家长置于君主之上,当时也是一样,先尊周天子,后尊鲁君才是正理。
且天子昏聩,臣子就可弃之吗?则‘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意?即为臣子,如何不辅佐天子,便是天子有过,臣子也有使天子明白自己过错责任。
学生以为其时周天子势弱,而诸侯坐大,只怕这才是至圣先师弃天子而就诸侯原因。
那刘先生竟不可辩驳,就去告诉了苏员外。
苏员外听了阿鲤这些离经叛道话,直觉着气冲脑门,到了外书房里,就命叫阿鲤来。
下人见苏员外脸色铁青,不敢耽搁,就去小书房请二少爷,那是阿鲤正同平安一起做文章,听得父亲唤,不敢耽搁,就跟着小厮到了外书房。
苏员外本一团气,忽见阿鲤进来,小小年纪,出落得唇红齿白,神清骨秀,气就消了一半,就招手叫阿鲤到了跟前,问他:你先生来告诉我,你诽谤至圣先师,可有这话?你才多大,认识几个字,读了几本书?就敢这样诽谤圣人,好在是在刘先生跟前,若是传扬出去,可叫人笑死。
阿鲤听了,却不认错,道:师者,传业授道解惑也。
孩儿不过不明白,问先生几句,先生答不出,反来向爹爹告状,好没意思。
苏员外听了这几句,真真哭笑不得,又觉着阿离不过九岁孩童,竟能说出那番话来,委实聪明,又觉喜欢,就拿了手上折扇敲了阿鲤脑袋,道:你不好好儿念书,专气你先生,说这些没规矩话。
你如何不像你哥哥呢,他文章,拿了出去,人都赞他是个神童。
你能问得你先生无言以对,若是肯好好儿念书,什么样文章写不出来。
阿鲤只笑道:爹爹,两个神童儿子有什么意思呢,孩儿日后不叫爹爹丢脸便是。
苏员外因素来偏疼这个嫡子,见他这样,打也不舍得打,骂了也无用,只得罢了。
晚上回房见了金氏,就把这事儿同金氏说了,又笑又叹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谁,这样顽劣,先生倒是不住赞他聪明,我竟是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金氏就笑道:这孩子,我倒是指望着他读书上进呢,不成想竟这样顽皮,相公如何不罚他,也好叫他警惕些。
苏员外笑道:我如何不想打呢,只一想着他能说那番似是而非,叫人一时驳不得话,实在聪明,这气竟消了一半,罢了,他那样聪明,大些懂事了,也就好了。
倒是慧儿,你多操心些,这同胞姐弟,弟弟那样混闹也就罢看,横竖是个男孩子,她个女儿家家,别有些稀奇古怪想头也就是了。
金氏忙道:慧儿倒是乖呢,学着女四书。
苏员外这才点头道:这还罢了。
夫妇俩又说些旁话,这就到了晚饭时间,三个孩子就都走了来,先给父母请了安。
金氏就招阿鲤过去,搂了在怀里,笑道:你爹爹方才说,先生告你状呢。
你如何这样顽皮,竟敢诽谤至圣先师,也不怕你爹爹恼了打你。
阿鲤却道:孩儿那样想,就那样说了,这论语上也说‘学而不思则罔’,孩儿有疑惑不问着先生却去问谁,如何就说孩儿诽谤呢。
金氏因见阿鲤一团俊俏模样,心上先就软了,又听他说了那番话,虽是强辩,却也有着他理在,就笑道:我儿,那至圣先师周游着列,原是想着奉劝各个诸侯,都奉周天子为正统,那样,大家都是天子臣民,各争端也就息了,就是还有人不服,也可以天子之师讨之。
虽也是为着自己鲁,倒也不能说全然置周天子与不顾。
阿鲤听了,就扭在金氏怀里道:母亲这话说了,孩儿就明白了。
那刘先生竟是不如母亲,倒不如母亲来教孩儿吧。
慧儿见了这样,她到底也是小女孩子,未免吃醋,道:好大个男孩子,还扭在母怀里,又拍母亲马屁,可臊不臊呢。
这慧儿同阿鲤乃是双生姐弟,一般眉目如画,因她女孩子,瞧着也就更娇柔些。
苏员外就笑道:好大个女孩子,还吃醋。
你娘抱你弟弟,我抱你就是了。
说了,就拉了慧儿在怀里,问她:你今儿念了什么书呢?慧儿就道:不过是《女诫》。
爹爹,女儿一样有事不明白呢,本要问先生,只是瞧他给阿鲤气得那样,倒不好问了。
苏员外听了这句,就觉着慧儿说不出好来,果然便听慧儿道:《女诫》上说‘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
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是说女人修行没有比恭敬柔顺更要紧了,在家恭敬孝顺长辈,出了阁就是事夫柔顺,只是女儿不明白,若是他们错了呢?女儿也要恭敬顺从吗?苏员外听了这话无言可答,只不知道金氏真真是德容工言无一不佳,怎就生了这俩个顽皮孩子出来,也不知道像了谁,真真叫人气也不是爱也不是。
偏那阿鲤还要凑趣,插了口道:姐姐说是。
若是一家家长窃盗伤人了,难道他妻女也要顺着他,不知道劝诫不成?慧儿又道:那《女诫》上还道‘夫妇之好,终身不离。
房室周旋,遂生媟黩。
媟黩既生,语言过矣。
语言既过,纵恣必作。
纵恣既作,则侮夫之心生矣。
’先生说是,夫妇不可久处一室,太过亲密了,妻子容易生出骄傲来,轻视丈夫。
如何女儿瞧着母亲一点子骄傲没有呢。
这《女诫》倒是对不对呢?阿鲤就又道:我想着倒是不对。
莫非夫妇间外人一样倒好了?苏员外哭笑不得,指了阿鲤同慧儿道:你们这俩孩子,真真调皮。
专门无事生非,强词夺理,可是该打。
到底,又觉得俩孩子伶俐可爱,不忍深责。
倒是一旁平安坐着,眼见父母一个抱着弟弟一个搂着妹妹,亲密异常样子,如何就不羡慕。
他如今也有**岁,知识略开,想着平日爹爹对他虽无厉色,总是淡淡,就是先生夸了他文章好,也不过夸几句,母亲虽是和颜悦色,却从来不像待阿鲤慧儿一般,抱着他说话,心中如何就不疑惑,暗里也曾问过奶妈子朱娘子数次,朱娘子只道:你大了就知道。
却是不肯吐露。
今儿见了这样,暗自嫉妒,向着阿鲤道:弟弟,今儿你是在家里这样说得,爹爹母亲不会见怪,若是出了门,你这样毁谤至圣先师,可是要被人说你大不敬。
阿鲤听了这话,就笑道:哥哥只管放心,我也不是个傻,如何就在外面这样说,白叫人骂我一场,无非是自己家里说说。
平安听阿鲤这样漫不经心,仗恃着父母宠爱,颇不把自己这个哥哥放在眼里,又看着金氏拿手抚着阿鲤头顶,心上就格外嫉妒,就道:你在家说惯了,出去可怎么好。
慧儿本在苏员外怀里拿着苏员外腰上玉佩做耍,听了平安这句,倒是笑道:哥哥也太操心了,凭阿鲤怎么着,上头有父母操心,下头又该着他自己生受,不碍别人事哩。
平安听了妹子这几句,脸上就有些红,又看苏员外,但听他道:了不得,这孩子才七岁就这样好钢口,日后还了得,只怕就是指胭脂虎。
这话儿,若是他脸上忧郁着说,许还像个责怪意思,偏一脸是笑,因见慧儿拿着那只彩玉比目衡玩得高兴,索性解了下来,由着她拿了去,平安见父亲偏心成这样,也只得罢了。
金氏一眼瞅见了平安那样:好孩子,我知道你因我多疼着你弟弟,心上疑惑。
说了,就瞅了朱娘子一眼,又说:你只不知道我也一样疼你,只为你是哥哥,所以要做弟弟妹妹表率。
要抱着你容易,可你也瞅见了,我当着你大人待,你弟弟妹妹尚且顽皮,若不当你大人看待,这俩小猴子更要做反了。
平安听了这话,心上恍然,暗想:原来是这样道理,爹爹怕也是这样想。
我是个哥哥,原也该让这弟弟妹妹。
想到这里,脸上就有了笑模样。
乳媪 恶夫却说平安听了金氏话,心上就喜欢起来,到了自己房中。
他奶妈子朱娘子有些委屈,她带了平安这十年,若论感情起来,只怕和亲生也不差什么,是以瞅着平安欢欢喜喜模样,格外有些心酸,暗道:大少爷着实可怜,这么大了,转过几年就要说亲了,连自己生母是谁也不知道呢。
丁姨娘虽然混账,这赶出庄子上住也有九年了,什么错儿都该够了,可见得这样有钱人家都是心狠,连大奶奶都不免冷心一些。
她心上这样想着,脸上就有些带出痕迹来,平安见了她这样,就道:朱娘子这样忧心,可是上回你家里来信说你儿子病了,想是没钱瞧大夫?,我这里倒是有些儿,你先拿了去,若是不够了,我再同母亲说去,母亲慈善,必定不会看着你为难不管。
说了,就叫小厮桂荣去把自己平日积攒月例拿来。
这平安还是孩童,每个月月例不过二两银子,虽没甚大花费之处,小孩子总免不了爱个新鲜玩意儿,又贪爱街上卖零嘴儿,所以就也存不下多少来,不过是散碎凑了十两之数。
朱娘子拿在手上,觉着平安这还是甚是有心,险些儿就要说给他知道,他生母是谁,忽又想起金氏今日那一眼,分明有着警惕意思,想是已疑心自己说什么了,若是这实话儿一说,只怕立时就要撵了出去。
这些年在苏府里头,好吃好住,每个月尚有一两银子月钱能捎回去,这才养活了丈夫同两个孩儿,若是离了这里,一家四口只怕没个活路,想在了这里,就缩了口,只抹着泪道:大少爷这样好心,日后也必定是个孝顺孩子。
平安哪里知道朱娘子心上千回百转,自为做了一件好事,明儿告诉父母,父母也必定喜欢。
果然第二日平安告诉了金氏知道,金氏就夸了他有心,打发了平安去上学,就着人叫了朱娘子来。
那朱娘子听得奶奶唤,心上就忐忑起来,抖抖索索到了金氏正房,却见金氏正逗弄着檐下一只鹩哥,就给金氏磕了头。
那鹩哥就在笼子里扑腾,不住嘴地叫:奶奶万福,奶奶万福。
原是那些丫鬟婆子见了金氏,都是这句,这鸟儿听也听会了,一有人说就学嘴。
金氏扫一眼站在下头朱娘子,笑道:朱娘子,平安说你儿子病了,你若是不放心,我放你回去瞧瞧。
朱娘子听了这话,只当着金氏要赶了她出去,忙跪了道:奶奶,我那儿子不过偶然病了,并没什么大病,大少爷这里也离不了人。
金氏就道:平安都十岁了,如何就离不了奶妈子?你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被员外听去,员外怎么看平安?若是叫外人听了?又怎么看我们家?可是混话。
朱娘子见金氏把脸沉了,更是惶恐,匐了在地上,不敢再说。
金氏见了这样,就把手上鸟食给一旁站立着丫鬟柳翠,碧云就过来扶了金氏步下台阶,走在朱娘子眼前站了,道:平安虽不是我亲生,可他到底叫我一声母亲,这十年,我可也不曾错待了他。
若是有人要离间我们母子感情,凭他是谁,我总不会放过她去。
你是平安奶妈子,什么话儿该说,什么话儿不该说,你也该明白。
朱娘子听了,忙道:是,是,我明白了。
金氏点了头就道:你那儿子,若是吃着什么药,你家里支持不起,你只管来同我说。
去吧。
说了,扶着碧云肩转身回去。
朱娘子看得金氏进房了,才敢立了起身,心上就生了警惕,不敢再在平安眼前露出痕迹来。
又说过了两个月,便是何家老太太六十岁大寿,何占奎同苏氏亲自来请了舅爷舅奶奶去吃酒,又说连孩子也一并要去,夫妇之间虽不算恩爱,倒也和睦了。
苏员外自是答应,待得送了何占奎夫妇,回来就笑道:再没想到妹子也有今日风光。
金氏笑道:如今见了她倒是要唤一声孺人了。
各位要问,这孺人是七品以下官员娘子方能叫得,何占奎不是考了多次举人都不中,便怨怪苏氏带累他,如何这回苏氏倒能呼个孺人了?这其中却是有个缘故。
这倒是要从金氏产育那回说去 ,金氏产育,苏氏就来家帮着金氏料理家务,她姑嫂二人原就要好,苏氏又替她打发了团圆儿同夏荷两个不安分,金氏自也记得苏氏好处。
只不成想,何家那个老太太实实在在不像个话儿,因希图上金氏嫡兄势力,竟想着要把自己庶出孙子同金氏嫡女配亲,这嫡女配着庶子,原就是委屈,更何况何家从老太太起,到登云生母,就没有一个不混账,苏员外同金氏如何肯答应,这就得罪了何老太太。
金氏产子百日之后,何家就派了人来接了苏氏回去,苏氏到家,先给婆母请安。
这何老太太见了苏氏,脸上要笑不笑道:媳妇回来了?我只当着你在你娘家,当着呼风唤雨姑奶奶,想不到你是我们何家人呢。
苏氏听了这话,忙跪了道:母亲说这话儿,媳妇生受不起。
媳妇嫂子生日,哥哥接媳妇回去帮着料理些日子,母亲也是答应。
一旁罗姨娘正给老太太敲肩,听了苏氏这话就道:奶奶,不是妾要冒犯你,老太太教训你,你就敢驳回,可见得眼里是没有老太太了。
苏氏听了这话,脸就红了,虽在娘家时,金氏也曾叮嘱她,忍得一时之气,勿争片刻短长,从长计较才是良策。
只是她脾气打小叫父母纵成了,就忍耐不下,立了起身,指了罗姨娘道:我把你个贱人,我同母亲说话,哪里有你插嘴儿份,可是连自己是谁也忘了。
罗姨娘听得苏氏发怒,故意就做个娇娇怯怯样儿出来。
苏氏只忘了这罗姨娘脾气一半是老太太纵出来,她这样指着罗姨娘骂,可是连老太太脸面也一块儿下了。
这何老太太如何能忍,一拍了案几道:你个不贤不孝东西,给我跪了!我还活着呢,你就敢在我眼前大呼小叫,我若是死了,她们母子可要被你欺得不能活了!说了,就命请老爷来。
苏氏见婆母动怒,到底不敢不跪,委委屈屈跪了在地上,一旁罗姨娘掩了口儿偷笑。
一会子,何占奎就走了进来,先见过母亲,又瞅一眼苏氏,只冷笑道:你倒是有脸回来,你们家是本县首富,连几个丫鬟都目高于顶,就敢对着巧儿指桑骂槐,这打狗尚且要看主人面,我还是不是你们家姑爷?苏氏听了,就知道是罗姨娘告刁状,就辩道:我嫂子跟前丫鬟如何就认识她?既不认识,又何来指桑骂槐一事?何占奎听了,沉了脸道:好你个贱人,我教训你,你竟敢驳回我,可见你眼里没人。
我也不怕你口刁,我只问你,金氏那个女儿才生呢,是贤是愚都不知道呢,母亲瞧得起她,要做个亲,如何你不从中玉成,反要作梗?莫非是你们家有钱,就瞧不起人了。
苏氏听了这话,十分叫屈,无奈何占奎母子都是不讲理,母子俩只将苏氏一通教训。
苏氏心上十分气苦,回了房就哭了一夜,到了第二日上就有些做烧,只是强打着精神,依旧到老太太跟前伺候梳洗。
因她哭了一夜,脸色就不是很好,眼又有些儿肿,脂粉也没盖着,罗姨娘在一旁瞧了,笑嘻嘻道:奶奶可是昨儿没睡呢,眼都是肿。
何老太太瞅了眼媳妇,就道:我就知道你在家几个月做姑奶奶享福惯了,很不愿意来伺候我。
你这样不情不愿样子,我不要看,快于我滚了出去。
苏氏听了这几句,脸上就红了,含了泪道:媳妇不敢。
何老太太依旧不依不饶又发作通才罢。
苏氏这才回了自己房中,闷闷倒在床上,含香见了她这样,也不敢过来啰嗦她,只得悄悄站在一旁,陪着落泪。
却不说,苏氏这里正哭,那整年脚尖不沾着苏氏房何占奎倒是来了,苏氏怕自己一脸泪痕模样叫何占奎见了又要生气,正匆忙擦泪,那何占奎过来在苏氏身边坐了,伸了一只手握了苏氏手道:娘子,可是母亲今儿又发作你了?你也休要怪她,她年纪大了,不明事理些也是有。
苏氏何尝听过何占奎这样话,只张口结舌看着他,何占奎又揽了苏氏肩笑道:你也想想,我父亲是个秀才出身,我娶你前也中了秀才,母亲只当着我能比父亲进一步,不料这三回乡试都落了榜,这也不是我文采不逮,原是人都使了钱,我是个老实人,白吃亏罢了,倒带累你,让母亲认着你妨我。
苏氏听了这话,心下便明白,这是要钱走门路去了,若是不给他,必是一场大闹,给了他也有几日清静日子过,想在这里,就问:相公盘算着要多少银子才能呢?何占奎听了,脸上笑得格外就温存,道:我打听过了,我也不想中着解元,若是要上榜,这三百两也足够了。
苏氏听了这话,就做起难来,原是她陪嫁虽不少,都是金银头面首饰,那何占奎变着法子也要了不少去。
虽也有些地契店铺,只是一时之间哪里就能变得出现银子来。
那何占奎见了苏氏迟疑,就立起身来,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一个商人之女,满眼就是钱!如何有夫妻情义,可是我白把你当个正经人。
说了站起身就要走。
讽妪 捐官却说何占奎问着苏氏要银子,苏氏略作难色,何占奎起身就走,苏氏待要拦,已是迟了一步,那何占奎已走将出去,自此之后,见了苏氏非骂即训,毫无夫妇情分,苏氏背了人就哭,含笑见了自家小姐这样,也是心疼,只是没法子。
又过得几天,何老太太就叫了她去,向着她道:媳妇,你如何就这样糊涂!你相公若是中了举人,你就是举人奶奶,说了出去脸上也光辉,他自然也待见你些。
你一个人抱着那些金银首饰就过得了日子了?可是糊涂!怨不得他不疼你,这是你先不知道体谅他。
苏氏没法子,只叫人悄悄把自己几个镯子拿了出去当了三百两银子来,要给何占奎使用。
含香见了这样,少不得劝解,又说:小姐,从前也不是没给过姑爷钱,姑爷拿了钱,脸上略好看些,过几日就老样了,依着婢子说,凭姑爷折腾去,爱怎样便怎样。
苏氏听了,含泪道:你疼我,只是你瞧瞧,我若是不拿些出来,还不成了这个家里反叛了,哪里就能立足。
说了,就叫含香请了何占奎来。
那何占奎听苏氏请他,不情不愿来了,见了银子脸上方有喜色,就揽着苏氏肩温存了一回,连着在苏氏房里歇了两夜,苏氏心上不独不为喜,夫妇敦伦之际反有些厌恶,厌恶着自己只有就拿了钱才能哄了男人来。
罗姨娘哪里知道这里究竟,见何占奎在苏氏房中歇息了,就吃醋起来,见了苏氏就阴阴阳阳,苏氏见了这样,过了两天就推着何占奎往罗姨娘那里去,那何占奎果然就从善如流回了罗姨娘那里。
又说这届乡试,何占奎就拿了个举人回来,这一中举,何占奎自为从此是个举人老爷,面目也不一般了,走路都是昂着头,连着请了几日客,又来请苏员外夫妇过府吃酒看戏,金氏厌恶何占奎是个无才无德,原不想着去,只是又放心不下苏氏,勉强跟着苏员外去了。
苏员外同何占奎在外头同宾客们坐了,金氏在里头同女眷们一起坐了。
苏氏见了自家嫂子,眼先红了,有多少委屈要说,只是碍着亲戚们女眷都在,只开不出口,金氏那样仔细一个人,如何不明白,就拍了她手,道:姑奶奶,你且安心些,日子长着呢。
那何老太太因金氏不肯把女儿给登云,心上到底有气,如今儿子做了举人,自为身份更高了一阶转眼就能做官,更不同往日,故意道:舅奶奶,你们姑爷这回总算考上了举人,也算没丢了我们何家书香门第脸。
这世人啊都是势利,我儿一中举人啊,就有人要来给登云说亲,只说是爹爹那样出色,儿子也不差,我倒是还没拿正主意呢,我只得登云一个孙儿,必要给他寻个好亲事,这人品,门第,家私样样都要配得过才好。
金氏听了,掩了口笑道:老太太这话儿有理呢。
姑爷是举人,登云侄儿将来还能中个进士,还怕没淑女可求吗?现时就说了亲,日后倒不好办呢。
何老太太见金氏从善如流,倒没法说下去,就笑问:你们那个姨娘可还在庄子上?你们姑娘也太胆大,她哥哥得宠小妾,她就敢做主撵了出去,知道说她厉害,不知道倒是说你嫉妒,借着姑娘手收拾姨娘。
金氏因着这个何老太太抬举罗姨娘,久欲发作,只是没得机缘,此时听何老太太这样说,倒是笑了,道:老太太,我也知道你这是怕我委屈,是疼我意思,只是这话儿有些不通呢。
这姨娘,论起身份来,不过比个婢女略好些,值得什么,哪里就是个正经人了。
再则那丁姨娘犯错在先,我们姑奶奶才赶了她出去,虽有些人家喜爱抬举姨娘,只是。
但凡是个正经明理人家,断不会宠妾灭妻,更不会为着这样小事就说我嫉妒。
老太太说可是不是这样呢?何老太太听了金氏这话,老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强笑道:舅奶奶说好。
金氏到底怕老太太在自己这里吃了亏,回头就去寻苏氏不是,就笑道:老太太,我们姑爷这回中了举,明年就要上京去会试了,这一做了进士,转眼就是官,老太太也就是老封君了,真真可喜可贺。
何老太太听了这几句,脸上就活动了,笑道:那就借舅奶奶吉言了。
晚间席散,金氏同苏员外回了家,苏员外听了金氏这些话,就冷笑道:何占奎那东西也想中进士?怕又是要钱买去,我们家可没这些闲钱。
转过年去,何占奎上京会试去了,果然就名落孙山,回得家来,就甩了脸子给人瞧。
何老太太同罗姨娘就骂判官无眼,只爱钱,埋没良才等语。
何占奎听了,十分中意,就想着苏氏道:你当着你嫂子就是个好人?她若真疼你,也该顾惜着我这么妹夫才是。
她哥哥在京上现做着大理寺左寺,家里也称富有,提拔我一下,也无不可,竟是不闻不问,可是可恨。
苏氏听她们说混账,不好分说,只劝何占奎过三年再考去,那何占奎冷笑道:你倒是会说,若是过了三年依旧不中呢?我都是三十多岁人了,如何就丢得起这个人。
一旁罗姨娘就笑道:老爷,妾听说,这举人原是可以捐官做。
我们家舅奶奶爹爹,一样也是举人捐了官,舅奶奶就成了官家小姐,身份也不一样呢。
何占奎同老太太听了,都赞成,苏氏听了,暗自皱眉,不敢出声。
何占奎见苏氏不声不响,心上就怒了,冷笑道:你不要甩脸子我瞧,我也不问你要钱。
你只抱着你那些钱过日子去罢。
说了抬脚出去,会同了一般酒友吃酒诉苦。
何老太太见儿子负气出去,又责骂苏氏一通。
这何占奎交往都是些乌合之众,个个都揩着何占奎油水,只能帮腔骂上几句罢了,哪里就能帮得上忙。
何占奎就道:你们只会吃我酒,一点子力也使不上,叫我心冷。
其中一个诨名叫个花二郎笑道:你真真是舍近求远,现放着你那大舅子不去求,倒来啰嗦我们呢。
何占奎叹道:你们不知道,我那个大舅子还罢了,那个舅奶奶真真不好打交道,你们没见过不知道。
苏家那一大家子产业,将来还不给她那一双儿女生受了去,我们这些人,怕是一杯水也分不着。
别不说,只说她十年不育,我那大舅子都不敢纳妾,就知道她厉害了。
花二郎点头道:这也没什么,想必你大舅子忌讳着她娘家势力,不敢罢了。
你若是做了官,你那大舅子腰杆子也硬气些,如何就不肯答应你。
何占奎听了,觉着十分有理,就去同苏员外商议,要挪借一千两银子捐个候补知县来做。
苏员外听了,真真又气又笑,待要骂出去,又怕他在自己这里吃了闭门羹,回头去找苏氏晦气,就道:这捐了官来,也是个候补罢了,要补正也是要候着机缘,就又捐个候补道一世,岂不委屈。
你即要捐,我们倒得打听仔细了,哪一路补正容易些。
何占奎见苏员外不肯就应承他,觉得无趣,起身回家,不免对着苏氏又冷嘲热讽一番。
却说苏员外回去同金氏说了,道:银子我倒是拿得出,却不肯给那样一个喂不饱白眼儿狼。
金氏听了,就道:相公可想过没有,他在我们这里要不到钱,不免就把气撒在妹子身上,妹子可怎么过呢?苏员外听了,便道:这回他要做候补官儿,我们出钱捐了,回头他要补正呢?要拔升呢?可是没有底。
我再有银子,也不填这个无底洞去。
金氏只笑道:妾只问相公一句,那一千两银子若是能买得妹子日后舒心,也出得一口恶气,相公可心疼不心疼?苏员外见金氏这样,便道:可是你有主意?金氏道:妾这里倒是个有主意,要同相公商议,看可行不可行呢。
说了就把计较同苏员外说了。
苏员外听了,皱眉道:若是能叫他从此老实了,这倒也值得。
金氏只道:他即想着做官,如何就肯白丢了官职,必会收敛。
苏员外道:罢了,就依着你,也算我尽了兄妹情分。
到了第二日上,苏员外就着人请了何占奎来,叫他写下履历,自己就遣了得用家人,携了亲笔信,又携带了一千两银票到了京上,托了金鹤龄门路,果然就给何占奎捐了个候补知县回来。
却说何占奎得了官凭,这一乐可谓上了青云一般,对着苏氏也格外和颜悦色些。
只是他那个内宠罗姨娘,实实在在不知进退,那个老太太也是个糊涂没规矩,再加着何占奎是个酒色迷了眼,这三人凑在了一处,就惹了一起大祸来,白白死了两条人命在内。
罢官 亡妾却说罗姨娘因何占奎捐了候补知县回来,自为是个官眷了,十分得意,又向登云道:亏得苏家那个刁妇不肯答应亲事,不然,你一个官少爷娶个商人之女,可丢人不丢人呢。
登云这孩子倒是有些良心,道:姨娘这话差了,舅母待着登云很好,如何就是刁妇。
各位要问,如何苏氏是他嫡母,他倒从不为苏氏说话,倒肯回护金氏。
这其中却是有隔阂缘故,登云到底还小,只知道谁待着他好,苏氏因叫何占奎冷遇,罗姨娘顶撞,见了登云如何喜欢得起来,登云自然也不肯同苏氏亲近。
那金氏却不同,不过同登云偶然见上几回,一见着,吃用玩物都不会少了他,登云孩子心性,自然觉得舅母疼他。
罗姨娘听了儿子顶撞自己,气不过就要打他,那登云也是个机灵,见罗姨娘扬手要打他就一溜烟跑了开去。
罗姨娘在后头就跳了脚骂。
恰恰何占奎回来了,见了罗姨娘这样,就道:我如今是候补知县,不知道哪一日就能补正,你也好歹学着做个官眷。
罗姨娘见何占奎发话,忙笑道:登云那孩子顽皮哩,竟是说着金氏那个刁妇好,我不过教训他几句。
老爷既怪,我以后不说便是。
因见何占奎吃了酒,一脸□,就过来扶着何占奎回了房。
却说罗姨娘爹来寻过罗姨娘几次,只说是家里生计困难,自己也老了,做不得银匠,想在乡间买几块田地过活。
罗姨娘虽然得宠,奈何到底是个姨娘,何家一来不算如何有钱,二来这家是苏氏当,如何就拿得出钱来,口上虽答应了,就候着机会向何占奎张这个口。
此时见何占奎正在兴头上,就撒娇撒痴同他说了,何占奎听了就皱了眉道:你倒是说得轻巧,我家哪里有田地给你。
罗姨娘只道:老爷没有,奶娘那里也没有吗?奶奶嫁妆将来一样是登云,现时就拿些出来,只当是我们登云先尽孝了,如何就不成呢。
何占奎听了,就道:你糊涂,你登云外祖父已经死了,你叫我如何同她去张这个口来!罗姨娘听了,就哭道:成日只说你疼惜我,这些子小事也不肯答应。
我都答应了我爹爹,如今失信,你叫我拿了什么面目去见人呢。
何占奎叫个罗姨娘催逼得没法,就来勒掯苏氏。
苏氏听了何占奎这话,直气得一口血就冲向心头,指了何占奎骂道:你拿着我家银子买了官儿来,又要勒掯我嫁妆,可还有天理没有!何占奎本不愿来,是叫罗姨娘撒娇撒痴催逼不过,本就窝火,见了苏氏这样,更是气恼,也不答话,抬手就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骂道:我把你个贱人,就敢辱骂夫主。
说了几步过来,就在苏氏脸上一掌。
苏氏底下是一双小脚如何支持得住,就向后倒去,撞在了桌上。
何占奎还要来打,苏氏一咬银牙道:‘在家时,爹爹也不曾打我一下,今儿你为个娼妇就打我,我也不要活了。
说了就往何占奎怀里撞去,云鬟上钗环乱坠。
含香在一旁见了,如何不怕,就过来劝,何占奎就又打含香,含香不敢避开,咬牙忍受,何占奎闹了一场,又翻箱倒柜找了苏氏装着田契盒子来,随手就抓取了几张,指了苏氏道:’你即嫁了我,一身一体都是我,我拿你些田契又如何!你有胆,只管往官府告我去!说了,扬长而去。
苏氏跌在地上哭个不住,半日才道:活不得了,我只愿死。
含香顾不得身上疼痛,抱了苏氏劝了半日苏氏方慢慢平复,只是她究竟是个女子,身子孱弱,这一场大闹又气急攻心,就病在床上。
何占奎毫不在意,就到官府里把那几张田契都转载了罗姨娘父亲名下。
要说这个老罗头委实没有眼色,拿了女儿求了何占奎贴天地,闷着声也就罢了,他只一吃了酒,就到处说去,只恐人不晓得他女儿在何家如何得宠。
何占奎买了官来,同他一榜举人里进士落第见他得了个候补官儿就嫉恨在心,听了这事,就悄悄到州府里在十三道监察御史前告了何占奎一状,只说他宠妾灭妻,有失官体。
这原在御史监察职责之内,既有人告,便要管,就着了差官传了何占奎来。
从来宠妾灭妻这样事,上官有情,斥责你几句,令你以后警惕也就罢了,若是无情,下狱撤职也是常事,都只在一念之间。
偏这何占奎不知死活,自为着自己这官是金氏哥哥那路上来,也算得头上有人,御史大人传了他去问话,竟是只用一句:大人,此乃下官家事,何劳他人操心至此。
何占奎这话倒不是冲着御史台监察大夫说,原是指着举发他那些人,可这话到底蛮横,监察大夫如何不怒,当即就拘了何占奎下狱,又命人来何府提罗姨娘。
却说差役们到了富阳县上,问了何举人家在何处,那些痛何占奎一榜举人见了御史台来了,心上如何不乐,就围了来瞧热闹,就见那几个差役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不一会儿就用铁链子锁了一盒二十五六岁俏丽妇人出来,见人众围观,就喝道:何举人叫人在十三道监察御史前告下了,只说他宠妾灭妻,现拘了他家姨娘去州府问话。
哪里来闲人,都散开了。
说了,拖了就走。
这些差役人人凶狠,个个厉害,毫无半分怜惜之心,这罗姨娘虽是小手艺人家女儿,只在何家这七八年,养尊处优,养得一身娇怯,满身柔弱,如何就经得起折磨。
一步一搓,几步一跌,其状颇为凄惨。
何老太太在家只知儿子叫御史台大夫叫了去,浑不知出了大事,待得瞧见罗姨娘叫一根铁链锁了去,只说是有人告着何占奎宠妾灭妻,有失官体这才着慌,扶着丫头肩就来了苏氏房里,见苏氏还躺着,格外有气,指了苏氏骂道:你个不贤妇人,你丈夫叫上司扣了,官差又来锁了巧儿去,你倒是还躺得住,可见你就是个狠心人,嫉妒着你丈夫疼爱巧儿,如今他们落难,怕是称了你意思!苏氏听了,双眼垂泪道:母亲,不是媳妇不肯救,老爷叫州府上官扣下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就有主意呢。
何老太太冷笑道:你是没主意,你那个嫂子也没主意?一张利口,惯会说人,如今她嫡亲妹夫叫人扣着了,她同她丈夫不该出着力吗?说了,就叫登云道:登云,你给你嫡母跪了,求她救救你爹同你亲娘。
登云果然过来,在苏氏床前跪了,磕了个头道:母亲,父亲同姨娘都在州府大牢内,求母亲救一救他们,孩儿长大了必定孝顺母亲。
苏氏指了登云道:连你也来逼我。
可是不叫人活了。
说了,就拿着头去撞床柱。
一旁含香见了,十分慌张,连忙过来抱了道:小姐何苦这样,不然我们回去同舅爷舅奶奶讨个主意。
何老太太听了这话儿,就拿着金氏从前送楠木拐杖柱了地道:还不快去!莫非要我这个老婆子求人去不成!就立逼着苏氏起来,穿戴了就往苏府来。
又说金氏在里头听见苏氏来了,忙命接,自己就迎了出去,到了二门前,就见苏氏从轿子里下来,脸带病容,一身憔悴,不免就可怜她,拉了她手道:你如何病成这样?苏氏听了金氏这句,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顾不得底下人都在,就把委屈都说了。
金氏听了,就咬紧银牙道:没天理东西,一家子吃了我们多少,还有脸伸手打老婆!妹子,你且别气,即来了,就安心在家住些日子,你婆婆那里,我自有主张。
说了,就命人传话给等在角门外何家轿夫知道,只说舅爷舅奶奶都知道了,正同他们奶奶商议主意,待有了准主意再回去。
金氏进来就命人收拾了苏氏从前屋子,安排她歇下了,又拨了两个丫鬟去服侍,自己遣了碧云去请苏员外。
苏员外在外头如何不知道何占奎叫御史大夫给扣下了,听得妹子也回来了,转身回来先见了金氏。
金氏道:相公,妹子叫他们气得不行,妾已劝着她住下了。
州府那里还要老爷做主。
苏员外就道:不料竟有人先一步告了他宠妾灭妻,也是他平时不肯行善,得罪人多缘故。
金氏笑道:这话儿可不能在妹子跟前漏了口风,妹子自是知道我们都是为着她好,妾只怕她身边丫鬟口风不紧,若是走漏一星半点,妹子就有吃不了苦。
苏员外道:这是自然。
原是金氏劝着苏员外替何占奎捐官时就说,这平头百姓都是有个宠妾灭妻之举,官府不告不理,娘家虽可出首,只是这仇必然结下,对苏氏也没甚好处。
这何占奎若是做了官,他宠妾灭妻,就有御史监察大夫管着,只消有人告上去,没有不管,倒不拘着是谁。
只要何占奎有一星半点不检点,有证有据地以地方士子名义写一封信去,这些都在监察御史职责之内,见了信必然查问,何占奎这样一个不知进退规矩,上官如何会喜欢,自然有他苦头吃。
只没料着苏府上还没动手,就有旁人抢先告了去。
又说,苏员外同金氏夫妇俩每日只陪着苏氏说话,又请了大夫来给苏氏调理,只字不提如何搭救何占奎。
何老太太见苏氏一去不回,便知道是苏府留下了,事到如今,她也没心思再去苏府说理,打点了银两,命下人送到州府牢内,上下打点,好叫儿子少吃些苦头。
不料,苏员外也一早使了钱来,只要叫何占奎吃苦。
这苏员外借了舅兄金鹤龄名儿,便是御史台监察大夫也不好全然不给面子,何况牢里这些差人,且苏员外手面豪阔,自是奉命,虽不曾打他,只是要茶没茶,要水没水,饭菜送了来,不是冷就是馊,难以下咽,这何占奎打小儿也算娇生惯养,如何吃得了这些吃苦,不过三日就瘦了一大圈儿。
这三日里,监察大夫已将何府上下人等问了个遍,又提了罗姨娘老爹老罗头来问了,果然是何占奎给田地,再一查着底档,那些田地原先主人竟是何占奎正室妻子苏氏,这宠妾灭妻之罪再也跑不掉,就判了下来:何占奎宠妾灭妻,使嫡庶失序,有失官体,不能为黎明表率,着,革去官职,重责八十杖,以正官宪,彰显风纪;另,刁婢罗氏,恃宠而骄,目无嫡室,以下犯上,法理难容,虽死犹有余辜,姑念其女子体弱,责打五十杖,收为官卖,以儆效尤。
何占奎听得才到手官儿飞了已是魂飞魄散,再叫八十杖一打,便只剩下半条命在,抬回家去,将养了大半年才得起床,拄着杖儿才能行走,又过了几月方得痊愈。
那罗氏更是凄惨,只捱到十五板上,□见红,血就流个不住,行刑衙役忙住了手,进去回了御史大夫知道。
御史大夫听得这样,就命人请了大夫来。
大夫来时,这罗姨娘只余得一口气,没上半日就死了。
原是她有了一个多月身孕,因日子极浅,连着她自己也没察觉,这御史大夫又如何能知,杖责之下,这孕妇如何捱得起,小产而死,不过白丢一条性命罢了。
寻衅 遭辱却说何老太太在家里知道何占奎叫十三道巡查御史撤职查办,捱了八十板子,罗姨娘更叫活活打死,何占奎给了老罗头那些田地也叫收了回来,依旧还在苏氏名下,这一气那还了得,直认作是苏氏兄妹作梗,她从来独尊惯,怎么就肯咽下这口气去,一面命人接回老爷,自己就一乘轿子到了苏府。
金氏这里听了何家老太太来了,按了额角叹道:只好应付这一场了。
那时冬竹等人还没配人,听了金氏这话,就笑道:奶奶如何说这丧气话呢,这老太太几时在奶奶手里讨了好去。
金氏叹道:今时不同往日。
说了就带齐了丫鬟们走在二门接了。
那何老太太见着金氏面,一股子气直往上撞,就直直向着金氏扑了来,要同她拼命。
金氏身边冬竹秋月等人岂是吃素,一左一右就扶着了何老太太口上道:老太太小心脚下。
她二人名为扶住,实则是夹着,那何老太太如何甩得开,她带了来两个丫头也叫篆儿丁香等人夹着了,主仆三人都是动弹不得。
何老太太就跺了脚骂:你们一家子奸刁恶毒,还我儿子富贵来,还我孙儿命来。
金氏慢悠悠笑道:老太太这话我不懂呢。
姑爷功名,是我们家员外出银子捐,白花花一千两,我们家银子也不是风儿刮了来,如今就这样丢了,我们员外也正气呢,我们不来问着姑爷,老太太倒来问我们,岂不是叫人齿冷。
且姑爷这官职是怎么丢?姑爷平时有个内宠也是平常,看我们家说什么了没有?只是即做了官,就该有个官样儿,怎么拿了正房奶奶嫁妆去贴补小妾,普天下有这样做官?这可是生生打我们员外脸,我们员外悔得不得了,直说不该拿着银子填补那个负心人去。
你们罗姨娘死了,虽也可惜,只是我说句心冷话,倒是死了好,不然官卖,那有什么好去处,好些卖了做人奴婢,糟些就卖为官妓,你们何家脸上岂不更不好看相。
老太太可别说我个小辈顶撞你,你老人家平时知道管教着一二,何至于闹到今儿这个地步?金氏虽会说话,从来顾忌着何老太太是苏氏婆婆,不好把话说尽了,今儿趁着老太太自己送上门,又理屈,索性就把平日不好说话,一气儿都说了,直气得那个何老太太老脸发白,道:你也是个官家小姐,你们家就是这样□你?我好歹是你长辈,你就敢这样训我!可是没王法了,我要告你去。
金氏又道:老太太这话又差了。
我哪里就敢教训你,我哪一句说不是实情?是姑爷没有抢了我们姑娘陪嫁给罗姨娘,还是老太太好生训诲过姑爷,叫姑爷不得宠妾灭妻,是姑爷怙恶不孝,忤逆老太太,一意孤行来着?我即说都是实情,老太太又告我什么呢?何老太太虽蛮横也叫金氏这几句话噎住了,她偏宠着罗姨娘也是有,若是不肯认这个帐,便是何占奎怙恶不孝,要知本朝最重孝道,这怙恶不孝四字扣上去,轻则流放,重则斩立决,绝不是捱板子能完。
金氏见何老太太脸色忽白忽青,却是哑口无言,方道:我真真糊涂,怎么还让老太太在门前站着。
又说几个丫鬟,我没想到,你们也不知道体恤,快扶了老太太去我房中,仔细叫风吹了。
这何老太太如何敢进去,跺了脚道:你那屋子金贵,我一个老太婆不敢玷污,这就回去。
金氏笑道:老太太到了我家,一口水也不喝就要走,知道都说姑爷出事,老太太心焦;不知道,还当我们看着姑爷出事,就势利了呢。
说了,就叫冬竹秋月扶了何老太太往里去。
这何老太太生得矮小,怎么架得住两旁丫鬟扶持,只得跟着去,就到了金氏房中,金氏请了何老太太上座,又命上茶。
这何老太太到了这时才真真领教了金氏厉害,坐也坐不安宁,金氏只做不见,向着冬竹道:去请你们姑奶奶来拜见婆婆。
说了,就向何老太太道:老太太,你老不知道呢,我们姑娘回门那天起就病了,在床上起不来,大夫说她是气恼太过,路上又着了风寒,昨儿才能起床,真真急死我了。
何老太太听了这话,更是坐不住,就要告辞,金氏就留,两人拉扯一回就见含香同一个小丫鬟扶着苏氏走了进来,当着金氏面,何老太太只得站了,苏氏过来给何老太太磕头见礼,含泪道:母亲,媳妇无用,没能搭救得老爷。
金氏笑道:姑奶奶如何说这话呢,姑爷犯了王法,与你什么相干,你婆婆是个明理人,断不会为了这个恼你。
何老太太叫金氏拿话将着了,只得强笑了过去,扶起苏氏道:好孩子,辛苦你了,我这回是特来接你回去,你到底是我何家媳妇,久住在娘家,不知道人,只怕就要骂着你没规矩呢。
心上却将个金氏千刁妇万恶婆骂了个千回。
金氏听了,依旧笑道:老太太,我这里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我们姑奶奶现病着,姑爷身上也有伤,若是姑奶奶回去,必给贵府上添事,只求老太太容格情儿,待得我们姑奶奶将养好了,我和她哥哥亲自送她回去。
何老太太还要再说,又怕金氏说了什么不好听来,只得答允,金氏就亲送了何老太太到了二门上,方才回去。
各位要问,金氏这些话从前也说得,金氏如何就不说?这其中却有个缘故。
到底金氏算着小辈,且是嫂子,纵然知道姑娘委屈,也不好到姑爷门上去算账。
这回何老太太送上门来,金氏自然不能轻轻放过。
苏氏此时已听篆儿将金氏堵何老太太话一并儿都说了,心上又喜又悲,见金氏回来,拉了她手就哭道:嫂子,难得你肯为我出气。
金氏道:不是我不敬长辈,你们家这个老太太也实在不像话,连她自己也抬举着罗姨娘,何占奎哪里还有顾忌,她若是个好,她那儿子何至于此。
到了晚间苏员外回来,待吃了晚饭,金氏就删繁就简把劲儿如何堵何老太太话说了,又道:相公,妾心疼着妹子在何家受委屈,故此也顾不得她是个尊长了,相公不要怪妾鲁莽才好。
苏员外听了,就笑道:我如何会怪你,你疼妹子比我还多些,且说句句在理。
只是妹子终究要回去,她若有你一半儿能干,我也不愁了。
金氏叹道:妹子哪里不是个好?只我看生阿鲤慧儿那些日子,她理我们家如何?奈何婆婆是个不讲理,丈夫是个混账,她如何振作得起?苏员外也道:你这话儿也有理。
只是这嫁出女儿泼出水,再没有久住娘家理,只是妹子,你今儿留下了,终究要送回去。
若是我们家没女儿,倒是可以闹一场,和离也罢,拿休书也无妨,我们家还养不起她吗?只是有了慧儿,我就有顾忌,只怕日后慧儿说亲时,要被人挑眼,说姑姑是个难缠,侄女也未必好呢。
金氏听了苏员外那些话,就叹息道:相公也不必忧虑呢,我倒是想着,闹过这一场,何占奎许是收敛些也未可知。
苏员外听了,就拍了金氏手,笑道:你这回这主意就好,好好替妹子出了一口气,日后只好看她造化了。
金氏就道:相公这话倒是提点了妾,妾想着,即夺了他一个官儿,何不再还他一个?这回这个,倒是由妹子还他才是,也不要高了,八,九品就够。
他吃了那样一个大亏回来,妹子在给他一个前程,保不齐就把他笼络住了。
且有这回警惕在,料着他也不敢再怎样,相公看着如何?苏员外听了这些,沉吟一会就道:倒是个主意。
难得你一心为着妹子,我也感激。
只是这官儿不能白给了他,还需敲打才是。
金氏就道:相公顾虑周全,只是这敲打姑爷话,相公才说得。
苏员外自是应承。
又说次日,金氏就把计较同苏氏说了,苏氏早对何占奎冷了心肠,本不愿回去,只是瞧了昨儿婆婆模样,也知道何家不肯放了自己过去,正在悲怆,忽然听得金氏这话,仔细想来果然就有理,或可行得。
就点头答应。
金氏就道:妹子,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苏氏忙道:嫂子,你待者我如何,我心里不知道吗?但凡有话,你请直说,在这样客气,就是同我外道了。
金氏听了这话,就道:你这回给姑爷捐官,要做个你心爱他缘故。
如今他丢了官,正是伤心之际,你好好关心着,他除非不是人,怎么着也要心软。
我知道叫你这样做了,你心上委屈。
只是这也是没法子法子,谁叫我们是女人呢?苏氏听了金氏这些衷肠话儿,口上不说,晚间睡在枕上,自己就思量了许久,先是不愿,后是委屈,细细想来却也有理,又想着金氏能说了这些话儿出来,可见得从前也是伤了心,不由就洒了一会泪。
话说何占奎从州府抬了回来,何老太太见了他病弱模样,心如刀割,心肝,肉啊,狠哭一场,这何占奎倒是一滴泪没有,张口就骂罗姨娘,只怪她逼着自己去要田地,才闹出这样大祸,又咬牙切齿问苏氏。
何老太太见儿子这样,倒是不敢把在金氏那里受气告诉了他,怕给他添病,只说也病了,家里一时照应不周,在娘家养病,就回来。
何占奎冷笑道:她那哪里是病,是见我不是官了,回去躲清静呢。
说了又问登云。
却见登云红了双眼走外头走了进来,何占奎对着这个独子倒是心爱,见他哭得眼也肿了,不免心软,就叫他到了床前,摸着他头道:孩儿,如何就没亲娘了。
说了父子抱头痛哭。
却说苏氏过得三四日,也就回了家,先见了何老太太,这何老太太才叫金氏发作过,妾何占奎病着,心上也烦,也就没说什么,就撵了苏氏去见何占奎。
苏氏牢记着金氏点拨,进了房见了何占奎先哭道:如何就叫人打得这样,只不知道哪个黑心告了你刁状,害得你这样。
合镜 贺寿何占奎只当着苏氏回家躲清静了,蓦然见着人,倒是吃了惊,又见她哭得眼都红了,因素来夫妇如同陌路,见了这样,就道:你不是回娘家了吗?怎么来了这里?你也不用假意儿哭了我瞧,我只不信你会这样好心。
若是往常,苏氏听了这话,那必然着恼,这番回来前,金氏提点她,若是想着日后夫妇能和睦,何占奎纵然有些言出语进,也不可计较,只管做个贤妻,就道:我是何家媳妇儿,我如何不该在这里?看你被打成这样,叫我如何不难过呢。
何占奎冷笑道:我从来待你不好,你见我倒霉,理该高兴,怎么反哭了?苏氏心上火气,总算记得金氏吩咐,就道:从前也不是老爷错,都是罗姨娘在中挑唆,害得我们夫妇离心。
何占奎听了这话,正中下怀,拍了下床道:都是那贱人,逼着我要地,她那爹也是个混账,拿了地就得,又到处去说,那些嫉妒我得了官就告了我刁状,她自己死了活该,白带累苦了我。
苏氏听在这里,不由暗服,嫂子真是什么都猜着了,这何占奎不独不心疼罗姨娘,反怪她连累自己,又觉心冷,从前罗姨娘得宠时,在他跟前可是要得,宠得没样儿,如今就成了贱人,可见这个男人心上只得自己个,我好命苦,竟是嫁了这样个人,想到这里,嘴上不得不道:老爷也别心疼了,好好养息身子,待健旺了,我们再捐个就是。
我虽比不得哥哥有钱,二三百两银子倒是拿得出,只是官儿不得大了,倒有些可惜。
何占奎听了这句,真比什么药都灵验,尊臀之上棒疮竟也不痛了,转眼瞧着苏氏,虽没罗姨娘那等娇怯怯美貌,倒也端正,双眼儿哭得通红,颇为可怜可爱,就伸了只手拉了苏氏手道:你果然肯替我再捐个官儿?苏氏心上十分委屈,咬着牙点头,依旧落下泪来,何占奎看得苏氏哭,脸上竟有些红,自己也觉得害臊,就扭了脸不做声。
倒是含香在旁看了,就过来道:小姐,从你知道姑爷给上官打了就哭到今儿,再哭下去,可把眼都哭坏了,那怎么好呢。
这话儿却是冬竹教她若是瞧着苏氏哭,同何占奎俩人没话儿说,她就这样说去保管有好处。
果然何占奎听了这几句,又回脸来瞅了眼苏氏,就道:你丫头说很是,快别哭了,从前都是罗氏那个刁妇挑唆,你是可怜,我也是白上了当。
含香又来劝,苏氏方慢慢止哭。
何占奎见苏氏自家回来,又说肯替他再捐个官儿,待着苏氏就和颜悦色起来,等得何占奎伤势平复,能四处走动了,苏氏就变卖了处田契,换了三百四十两银子来,替何占奎捐了个八品州学正来,虽官小职微,也无多少实权,倒是个现成官儿,无需轮候补正,立时能走马上任。
且何占奎吃过次亏,心气小了许多,也就心满意足,格外记得苏氏情。
那何老太太是叫金氏明着教训过,心上忌讳着舅奶奶厉害,再则苏氏又肯拿钱出来替儿子买官,故此也回转脸皮,虽还摆着婆母谱,到底不敢再欺着苏氏。
这夫妇之间就是这样,若是只记着不好,便处处都是不是,旦觉着好了,便是有点子不如意,也能错过去,再说那何占奎也叫苏员外敲打过几回,又是叫撤职查办过次,竟是绝了再纳妾念头,何占奎同苏氏慢慢就和睦了。
只是可惜苏氏到底不能生育,就把个登云看顾起来,虽不如亲母子,倒也算得母慈子孝。
自此苏氏在何家日子也就转了过来,她也不是个不能干,只是从前何老太太同何占奎都不许她振作,她有心无力罢了,如今那两个即不压着她了,苏氏就拿出身份来,把个何府倒也治理得井井有条。
这晃眼就是七八年过去,那何老太太要做六十大寿,何占奎就同苏氏商议了,要请舅爷舅奶奶来乐日,又笑说:你们这个姑奶奶可了不得,人是精明极了,性子倒和顺,怪不得舅爷那样敬爱。
苏氏有今日,都托赖着金氏辛苦谋划,自然感激,听了何占奎这话,就笑道:可不是,论着身份她嫁给我哥哥,倒是有些委屈,可这十多年,我只看着她谨小慎微,点子骄傲也没有,我都心疼。
何占奎就道:想来这是家教缘故,舅奶奶即是这样人品,慧儿也必是个好,我冷眼瞧了,小小年纪,出落得眉目如画,长成了必是个美人,也不知道哪家孩子有福气能得了去。
苏氏听何占奎这话,就知道他们母子尚未死心,想着慧儿做他们媳妇,碍着金氏不肯,只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也轮不着我们操心呢。
说了就同何占奎起到了苏府,亲请苏员外金氏夫妇,又笑说:母亲许久未见阿鲤慧儿,老念叨着,这回也请块儿带来,我们请了个百戏班子,耍杂技给孩子们看。
到了何老太太做寿这日,苏员外同金氏带着三个孩子就去了,苏员外带着阿鲤坐顶轿子,金氏带着慧儿坐顶轿子,平安自己个轿子,又带着各自贴身丫鬟小厮,浩浩荡荡就往何府去了。
苏氏早侯在二门上,亲自接了金氏同三个孩子,又拉了慧儿同阿鲤手,上下仔细打量,笑道:真真对儿金童玉女,就像画儿上走下来。
说了就问阿鲤上学念什么书,又问慧儿学了什么,爱得不行,亲手解了自己裙上双碧玉环下来,分别替阿鲤慧儿结上了,方看着平安,这平安虽比着阿鲤慧儿长着岁,因打小儿多病,瞧着倒是差不多高,肤色虽白,两颊倒是没有血色,论着眉目就同团圆儿有六七分相似,颇是秀气,就笑道:平安也高大了许多。
就命小丫鬟到她房中,在抽屉里取只白玉壁来给平安,小丫鬟领命而去,回儿就拿了玉佩来交在苏氏手上,苏氏就要给平安系上。
却不知这个平安人虽小,气性倒是大,因见苏氏只管拉着阿鲤慧儿说话,待着自己只是淡淡,心上就有些嫉妒,见苏氏要亲来系玉佩,就把身子闪了闪,这苏氏从前即瞧不惯团圆儿,连带着自也不喜欢平安,见了他这样,也就冷淡了,就随手塞在平安手上,手个拉了阿鲤同慧儿去见何老太太。
那何老太太自叫金氏利落发作通,对着这个舅奶奶十分忌讳,见得她来,就堆个笑脸,道:老婆子小生日,本想自家人吃碗面就算了,不想你们姑娘孝顺,非要给我做寿,还劳动得舅奶奶亲来,真是难以为情。
金氏见她白发苍苍又做个笑脸,也就堆起笑道:老太太如何说这样外道话,可是折杀我们小辈了,你老人家做寿,我们小辈哪有不来道贺理儿。
说了,就带着三个孩子恭恭敬敬拜下去、何老太太忙亲自搀住了金氏,又叫苏氏快去拉着三个孩子,又笑问:哪个是阿鲤,哪个是慧儿?阿鲤同慧儿就走上步,这何老太太手个拉着了,眯着老眼仔细打量,两个孩子都教着同龄孩童略高些,身长玉立,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这老人家但凡见了俊秀孩子本就喜欢,再碍着金氏脸面,格外做出个喜欢得不得了模样,就赏了个个金项圈儿,又向着苏氏道:今儿我生日哩,登云如何不来?苏氏道:媳妇已经差人去叫了。
想是登云要应童生试,时放不下书。
何老太太就点头笑道:这孩子不像他爹,倒是爱念书,只是今儿我生日,他弟弟妹妹也都来了,就叫他快出来才是。
苏氏答应了,又差了丫鬟去叫。
不会,登云就到了,进来先给老太太磕了头,又给苏氏磕头,见了金氏,就笑道:舅母也来了,登云不知道,没能远接,舅母恕罪。
说了也要磕头,金氏就拉着了,笑道:这才多久没见,倒是长成大人了。
我听你母亲说,你要应童生试了,果然就有出息。
说了,向着平安同阿鲤道:你们也要向着你们表兄好生学学呢,别整日儿淘气。
登云就扫了眼三个孩子,就见立着金氏稍远站着个孩童,眉目文秀孱弱,想必是舅父姨娘所生那个,舅母身边左右坐着对双生儿,生得肌肤如雪,黛眉红唇,可称眉目如画,乍眼瞧,模样,细细看去,穿着浅蓝衫子那个脸略方些,想必是阿鲤,另个穿着粉红衣裳,下颌尖尖必是慧儿.何老太太见时辰尚早,就笑道:舅奶奶,我们家院子虽然比不上你们家大,也有几处好玩,就叫登云带着弟妹们四处走走看看,别老拘在屋子里。
金氏也不好推,就向着阿鲤道:你同登云表兄出去玩,可不许淘气。
阿鲤答应,就过来拉了慧儿,三人就跟着登云走了出去。
这四人名为表兄弟,年也见不着几回,各自生疏,只是这登云打小就听着祖母同父亲提过,想把他同慧儿做亲,他如今也是十四岁少年,知识已开,不由就格外多看了几眼,偏他这几眼就落在了阿鲤眼里。
这阿鲤打小儿就是个极为顽皮不肯认输,因方才金氏夸了登云,要他们学着登云,就有些不服气,又见登云老看慧儿,自认抓着了短处,就把个慧儿向着身后拉,道:你只瞧我姐姐做什么呢?童斗 揭秘话说登云正偷看慧儿,就见阿鲤气汹汹问:你只瞧我姐姐做什么呢?他到底也是少年人,脸皮就薄,一下就通红,向后退了几步,见阿鲤握个拳头,就道:我不过看着你同慧儿妹妹像,才多看几眼,你如何就这样无礼,握着个拳头,莫非要打我不成。
阿鲤就道:我就打你了又如何。
说了一拳就朝着登云面门打了过去,平安在一旁要拉,已是不及,阿鲤一拳已打在了登云胸口,这一拳虽不痛,也很丢了登云脸面。
这登云在家也是叫祖母父亲宠得惯,几时吃过这亏,顾不得自己年长许多,理应谦让,就还起手来。
这阿鲤小得登云五岁,个子只到登云肩膀处,原该是打不过,无奈这个登云从小是斯文惯,整日都扎在书堆里,阿鲤偏又是淘气惯,爱跟着家里护院学几下拳脚,这两个厮打在一处,倒算得个旗鼓相当,谁也占不了便宜去。
平安原要去拉,忽又想着什么,倒是住了手,只在一旁瞧了,慧儿在一旁见了他这样,就道:哥哥如何还站着呢,怎么不去拉着。
莫非要我去请了父母亲来吗?平安这才上去劝解,奈何两个人打得兴起,竟是听不进去,脸上,身上反捱了好几下,就气得一跺足道:我如何就该拉着,阿鲤是为你打架。
慧儿听了这句,就冷笑道:好个哥哥,这话说得好,我且记下了。
且说登云同阿鲤打在一处,就有何家仆妇瞧见了,惊得不得了,就跑了进去说给苏氏近身丫鬟梅香知道,这梅香听得自己家少爷同表少爷打起来,这一惊还了得,疾步进来就报给苏氏听了。
苏氏正陪着何老太太同金氏及女眷们看戏,听了这话,脸上就红了,就瞅一眼金氏,金氏见她这样,就问何事,苏氏强笑道:丫头慌张,不过找不见东西就来啰嗦,我去瞧瞧。
说了,就向何老太太说了一回,自己带了梅香,又叫了两个仆妇一起找了去。
待得到了当场,登云同阿鲤都打累了,各自趴着喘气。
只见阿鲤身上锦衣都扯烂了,两只抓髻也散了开去,慧儿正蹲在一旁给阿鲤整理头发;又瞧登云,也好不到哪去,头上身上一样稀烂,这一气那还了得,指了登云道:好个不争气东西,今儿是你奶奶大寿,你竟这样不懂事!且你是哥哥呢,竟有脸打弟弟。
可是白读书了,混账东西,若不是今儿是好日子,我就去告诉你先生,狠狠打你一顿! 登云心上自觉委屈,可苏氏到底是嫡母,只得忍着气不做声。
苏氏过来亲手扶了阿鲤起来,又看登云阿鲤两个,一身稀烂,实在不能进去,就叫了丫鬟们来送平安同慧儿入席,自己就带着俩孩子回了上房,找了登云从前衣裳来,给阿鲤换了,亲手梳过头,就道:好孩子,一会儿进去可不能说同哥哥打架了,不然,仔细你娘恼你。
阿鲤道:那个是什么哥哥,老瞅着我姐姐,这成什么话呢。
苏氏忙按了阿鲤嘴道:这话儿可不能说给别人呢,不然吃亏是你姐姐哩。
阿鲤虽聪明到底不知道其中关窍,就答应了,苏氏又过来看了登云,见他也收拾了,一样震吓几句,方携着两人入席,金氏心细,一见阿鲤换了衣裳,自然要问,苏氏就笑道:阿鲤摔了一跤,衣裳脏了,我只好找了登云从前以上给他换了。
幸喜倒合身哩。
金氏见阿鲤小脸上犹带着愤愤,知道有异,只是在何家也不好细问,就笑道:亏得登云是哥哥,还有衣裳你穿,不然瞧人不笑话你呢。
说了,就把个阿鲤拉在身边,捡着他素日爱吃夹了给他,人瞧着是母亲疼爱儿子意思,实则是看着他不叫他闹事,待得散了晚宴,辞了何老太太回在自己家里,金氏就叫了阿鲤同慧儿进房,细问白日缘故,道:登云我知道呢,倒不是个不讲理,你却淘气,怎么个缘故,说了来我知道。
阿鲤听得母亲问,就道:母亲责备你帮着外人呢,那厮无礼,我打了又如何,姑母知道了也不曾怪我。
金氏就问慧儿,慧儿见父母都在,就把登云如何瞧自己,阿鲤发怒,两人打了起来,自己如何叫平安去拉,平安如何回话都说了,苏员外脸上顿时铁青,顿足道:把平安叫了来!金氏脸上也有愠色,只不开口。
却说平安因阿鲤同登云打架,自己不曾去拉,怕父母问着她,早早就躲在了自己房中,此时听得苏员外叫,便知道事发,只得硬着头皮来,苏员外一见他,就指了他道:你弟弟淘气,你这个做哥哥也不知道拉着,你妹妹叫你去拉,你如何就说那样混话?。
平安见父亲发怒,他到底年纪小,一时怕了,反要推卸错处,就道:父亲如何怪着我呢,原是阿鲤淘气,我如何拉得住。
就是我去拉,阿鲤也不肯听我哩。
苏员外听了平安犟嘴,就把三分气,激成了十分,也忘了平安就在跟前,就向着金氏道:这孩子活脱脱像他娘一样,横竖都是人错,他就是个最好,我竟白疼他了。
平安从来只当着自己是金氏亲生,此刻听了苏员外这句,真如晴天惊雷一般,惊得呆了,就连阿鲤同慧儿也呆了。
金氏见几个孩子都怔了,不由怨怪员外说错话,只得道:今儿事,如何就能怪得平安一个呢。
他是哥哥,没劝着弟弟安分守己是他不对,阿鲤也淘气,怕也劝不听呢。
说了,就道:我也不偏着谁,你们俩个都给我去默一回《论语》,但凡错一个字,就不许睡觉。
阿鲤同平安两个都不服气,只是母亲说了,不得不依从。
金氏见孩子们都出去了,不免就向着苏员外道:相公,不是妾埋怨你,到底平安到底还小呢,蓦然知道他不是妾亲生,只怕他要胡思乱想。
苏员外就道:还小呢,就这样。
慧儿不是他妹妹?阿鲤不是他弟弟?他就敢说那样话来,趁早儿叫他只也不是坏事。
再有登云那个小兔崽子果然就不是个好,小小年纪就敢盯着慧儿看,可知他那为老不尊祖母都给他说了些什么。
妹子也是个混,不知道在中间拦着点,枉费你待者她一片心了。
金氏就笑道:相公怎么又牵扯妹子了,这事同她也不相干,她有那意思,亲口来和相公说了,你倒是怎么好呢?她即一直不说,想必她也是不愿意。
苏员外听了这话,也觉有理方才罢了。
又说平安听得父亲亲口说了他亲娘另有其人,真真失了一半儿魂,这《论语》原是背得熟透,依然错了好几回,好容易默完了,回了房中,一声儿也不开,就呆呆坐着。
想着母亲虽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只不肯抱一抱他,同他说话也不似同阿鲤慧儿一般亲爱,总像着生疏一些儿;父亲更是严厉,阿鲤便是顶撞先生也是无事,只他错不得一点儿,若是那一日有些差错,那脸色就不好看。
从前母亲说是因为他哥哥要给弟妹们做榜样,原来都是因为他不是母亲亲生,那他亲娘在哪里?那朱娘子见平安回来只呆呆坐着,就过来道:大少爷,你如何就坐着?这么晚了,若再不睡,明儿仔细瞌睡。
平安见了朱娘子,便是见一盏明灯,暗想着,朱娘子既是我奶娘,也该着知道我亲娘是谁,想在这里,就起一个手拉了朱娘子道:朱娘子,我竟不是母亲亲生孩子,你是我乳娘,如何也瞒着我呢。
朱娘子听了这话,想起奶奶警惕,脸都吓得白了,道:大少爷,哪个在你跟前乱嚼舌头呢,你就该告诉员外奶奶去,如何还来问我。
平安就道:连你也来哄我,这话儿是我父亲说,他说,我同我亲娘一样,横竖都是别人错,不是个好。
说了这几句,又细想父亲话,显见得对他亲娘甚是厌烦,他到底是才得十岁孩子,心上又是委屈又是怕,泪珠儿扑簌簌掉下来,朱娘子,我也没着人去了,你只告诉我,我亲娘是哪个,我父亲如何就说这样话。
朱娘子听了,不由暗自埋怨苏员外说话不进人情,这平安不过十岁,一时糊涂也是平常,如何把他们母子一块儿糟蹋,就叹息道:大少爷,我若告诉了你,你须得装个不知道。
奶奶吩咐了,我若是走漏了消息,要我回去。
平安听了这话,自然对着金氏起了埋怨,认作她有意要分离他们母子,就道:你只放心,我还不知道我母亲厉害吗?朱娘子叹了口气,就把金氏十年不育,员外就娶了丁姨娘来,丁姨娘数次顶撞了奶奶,就叫姑奶奶赶到庄子上去了,一晃就是八年事说了。
这朱娘子因苏员外才骂了平安同他娘一样混账,只怕着平安知道自己生母做了那些混账事后格外伤心,就把丁姨娘做那些荒唐混账事略了好些,她这一好心,倒是办了坏事,平安就只认作金氏同苏氏串通起来,不容他娘,竟是对金氏怀恨起来,连着苏员外也一起埋怨上了,就心心念念想着要去见一见生母。
这人即存了心,就有偷着空时候,过得半个月,教导他们先生病了,连着请了三日假,阿鲤得了这个空,十分喜欢,就在个园子里折腾个不住,平安起先一日乖乖在屋里念书,到了第二日,就央求着朱娘子帮了他出去见一见丁姨娘,朱娘子哪里敢答应,只是咬牙不许,这平安竟也胆大,自己悄悄走在角门上,叫了看角门家丁来,假托着苏员外答应他去看一看生母,那些家丁也是糊涂,只当着一个十岁孩子不会撒谎,就信了,套了车就将个平安拉在了东面庄子上去。
却说丁姨娘在这庄子上一住就是八年,这些年里,她起先着还摆个姨娘款儿,当着苏员外就会接了她回去,不料这一年两年没有动静,心上也慢慢就冷了。
且关在这庄子上,虽茶饭不少,只是长日漫漫,着实无聊,就同看着她几个婆子混得熟了,每日里就是斗牌吃酒,吃醉了就睡,就胖了许多,且因没人看,更懒得梳洗打扮,乍眼儿一瞧,这从前活脱脱一个美人儿,竟和个乡野村妇也没甚大分别了。
见母 寻儿却说这团圆儿正同几个婆子斗牌,正斗得兴起,拍了桌子笑道:我只不信拿了一把我还赢不了。
就听得门响,团圆儿不由恼道:老好容易胡一把,就人来搅兴。
说了,就呸一,指了一同刷牌胡老婆子去开门。
那胡老婆子也是一肚子不耐烦,只是姨差了也不好不动,只得走了去开门,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得头人喊:大少爷来瞧丁姨了,怎么还不开门。
团圆儿听了这几句,先是一怔,就撒了手上牌,自己提了裙子跌跌撞撞奔在门前道:是平安我儿来了。
说了,抢在胡婆子前就把门开了。
平安听得里头女子颤巍巍声音哭喊我儿一路过来,又见门一开,眼前站了一个妇人,云鬟松散,肌肤丰润,一双水杏眼儿水汪汪地看他。
且说平安来前,就听得朱子提过说她生母原是个美人儿,来一路上,心上千回百转想了多少回,猜自己亲是个什么模样儿,此时一见,眼前这个妇人同朱子中那个美人颇差别,不由就不敢认。
这团圆儿蓦然见儿子长得老高,全不是婴孩时瘦小纤弱模样,又悲又喜,一把就扯在了怀中,儿啊,心肝啊,就哭个不绝。
平安方知眼前这个妇人便是他亲丁姨,听丁姨哭得惨切,心上不由也伤心起来,道:你是丁姨?团圆儿就哭道:我儿,你如何连也不认得了?只怜你小小年纪就离了为,也怨不得你不认我。
就了就又哭。
送了平安来那个家丁见丁姨就站在了门前哭,两侧渐渐农户围了来瞧,就道:丁姨,你老如何就拉在大少爷在门前站呢,快进去说话。
团圆儿听了这话,方抹了泪,拉了平安道:我儿,你来。
说了。
就把平安扯在自己屋里,按他在椅子上坐了,又寻了几样吃食来搁在平安面前,自己扯了椅子来在平安身前坐了,方细细打量,只见平安出挑得眉清目秀,衣光鲜,颈上戴金八宝项圈,瞧聪明俊秀模样,就心爱起来,拉了平安手不住问他平些什么,爱吃什么,又摸了他头道:我儿,这**年不见,你竟这样高了,我是一声儿也没听你叫我呢。
说了,拿帕子捂嘴儿又哭。
平安到了这时方些醒觉,想平母亲端正和蔼余,这般真情流露却是不见,就了孺慕之心,眼圈儿也红了,带哭声儿叫了一声:姨。
团圆儿听得这声姨,更是悲伤,哭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生,却只喊我姨,叫这别人亲,这怎么不叫我伤心呢。
我儿,他对你好不好?平安不知团圆儿上这个他指是何人,就红眼道:母亲待我还好,嘘寒问暖,也不曾责骂孩儿,倒是父亲严厉些,多责备,偏疼阿鲤弟弟。
团圆儿就哭道:那妇人不是说自己贤良么,见丈夫偏心她儿子也不知道劝一劝,只委屈了你。
这话正正说中了平安心病,平安哪还忍得住,不由放声就哭,母子抱头哭了一番,一旁几个婆子来劝了两回方罢了。
团圆儿又问:我儿,是你父亲叫你接我回去?天怜见,我到底熬了出来了。
平安到底是孩子,自己偷偷跑了来见亲也是情原,只不该说实话,他哪里知道团圆儿脾性,当时就实说了,团圆儿叫扔在这地上已**年了,虽吃穿不愁,又怎么比得上在苏府锦衣玉食,使奴唤俾威风,当时就立了起来,怒道:你即知我是你亲,叫人扔了在这里**年,你如何不想求你爹爹接我回来?你巴巴得跑了来瞧我什么用!瞧你受苦,你快活了?说了就点床上被褥叫平安瞧,又开了抽屉叫平安看,哭道:你瞧瞧,你瞧瞧,家里头那个大奶奶,吃是什么,头上戴身上穿又是什么,屋子里使用又是什么?她一个人,屋里就四个丫鬟伺候,婆小丫鬟和婆子还不算,你亲我这里呢?统共头三个不成话老婆子。
说了,跺脚儿放声而哭。
平安叫团圆儿没头没脑发作了这样一大通,得呆了,从来金氏同他说话,只是和声细语,便是他犯错了,也不曾疾言厉色过,哪里经过这个,竟是一个字也道不得。
团圆儿见了平安这个愣愣样子,又悲又怨,道:你也同你爹爹一样,是个没良心。
平安听了团圆儿这话,脸上就红了,立起身来道:姨如何就说这样话呢,我若是没良心,哪里就会私自就来瞧你。
团圆儿听得平安是私自出来,就把心冷了一半,拭了泪道立起身来,我儿,你倒是快些回去,不然叫你爹爹知道你来了这里,仔细打你。
说了动手拉了平安起身,推他出去。
平安虽叫团圆儿一会哭一会骂弄得不知所措,只乍和亲相见,总想多说几句,不料这丁姨只拉了他出去,他一个孩子,不过任由摆布罢了。
那家丁这时也知上了平安当了,见了他出来,不由埋怨:少爷,你如何就哄小人呢,我们还是快些儿回去,一回叫员知道了,你是大少爷吃不苦,小人双腿倒是保不住了。
平安听了这话,他原是瞒员出来,不由也害怕起来,转头就向团圆儿道:姨,我回头再来瞧你。
说了就随家丁出门上车。
这一路上平安想朱子话,又想团圆儿言谈派,再想想金氏形容举止,虽也觉得亲言语间颠三倒四,难以亲近,到底也觉得她些怜,思思想想间,车子就到了苏府东角门。
这车子甫一停稳,好些个家丁小厮就拥了过来,嘈杂问:是大少爷回来了?却说平安到底是个孩子,思虑不周,他溜出去连朱子也是瞒,却不曾想道朱子原是他乳,自是担照顾他责任,这一见不见人,先问平安跟前小厮桂荣,那桂荣竟也不知道。
朱子就当平安在园子里玩儿,差了桂荣等小厮出去寻了一回,哪里找得,那朱子这才慌,左思右想了,不得不来回了金氏。
金氏这里正看慧儿学针线,原是慧儿同阿鲤在何家闹了一回,苏员是夸这俩孩子个脾气决断,后不会吃亏,金氏倒是怕慧儿一个女孩子,这样张扬,后嫁了人家,怕是公婆看不过去,意要收她性子,这半个月来,都拘慧儿在自己身边,每就陪她一同针线,又慢慢得将如何为人处世道理教给她。
慧儿原也是个聪明孩子,不过是苏员中年得女,格娇纵,坏了性子,此时听了母亲引自身例子,姑母例子,丁姨例子慢慢说来,如何不知道是非曲直。
又说朱子匆匆来回金氏,金氏听了,细想了回,自员那失说了平安不算她亲生,这平安竟也没来问个究竟,想必是旁人告诉了他,细想来这人再没旁人,必是眼前这个朱子,心中含怒,就道:朱子,你同我跪了!朱子听了这句,唬得立时就在金氏眼前跪了。
金氏也不理她,就命人去告诉了员,自己叫人在满院子上下细细找去,又想平安即知道他不是我生,这孩儿哪就不思恋自己亲生母亲道理,许是去找他亲去了也未知,就叫了家丁往东面庄子上寻去。
待得处置完了,方道:朱子,我前回儿同你说话,你竟敢当耳旁风吗?朱子哭道:我哪里就敢。
金氏只道:你敢不敢,待得寻了平安回来,我再同你说。
慧儿在一旁女工,倒也听明白了,就停了针线道:母亲,哥哥亲在哪里呢?女儿想,爹爹即说了哥哥不是母亲亲生,哥哥思恋亲生母亲,自己找了去也是。
金氏听了这话,十分喜欢,只是不肯夸她,怕她得意了,又娇纵起来,就道:我儿,这一心不能二用道理,还要母亲再说吗?慧儿听了这话,只得低了头又去女工。
苏员听得平安不见了,也是急,就立时赶了回来,见朱子就跪在金氏屋前,就跺了脚道:你如何人~奶?一个小孩子也看不住,要了你什么用呢。
说了进来就问金氏道:你派人都去哪里找了?金氏一一说了,又抚慰道:相公也无须忧虑,妾想,平安孩子许是跑了去看丁姨了。
相公那在气头上,妾也不好说得,那句话,相公真真莽撞了。
苏员到了此时方些后悔。
就说这平安到得角门上时,家里这些人已乱成了一片儿,见大少爷回来,个个喜出望,忙过来接了,七嘴八舌就道:大少爷,你回来了,员奶奶都急死了。
说了一窝蜂就拥平安走进了二门,二门上婆子们也得了信,就两个婆子接了平安,又婆子先进去回禀了苏员同金氏。
这一路就送了回去,两个上不断道:大少爷,你如何悄无声息就跑了出去,是一点也不知道人急呢。
奶奶派了人满世界找你,连员也惊动了,从铺子里回来了呢。
平安到了此时才知道怕,脚下就迟疑起来。
里头金氏同苏员得了信,这才放心,苏员这一放心,气就上来了,拍了桌子道:这小畜生了,眼里一点子规矩也没。
说了就要请家法,金氏忙道:相公快别这样,平安回来好好说他几句就罢了。
到底还是孩子。
责子 应试这平安私自跑了去看团圆儿苏府里为了找他只闹得天翻地覆待得见他回了苏员外就要责罚他金氏就劝苏员外只道:如今教还要等在什么时候呢金氏就笑道:好好说就了他比阿鲤阿鲤个顶顽皮上回在妹子家闹事我妾就想着要打他相公偏许这回平安过去见了丁姨娘你倒要罚他可太公了平安如何能服气呢说了先推慧儿回房说话间平安就到了金氏房前就见朱娘子跪在那里更有些怕瑟缩着敢进去金氏房里碧云见了就笑道:大少爷回了快进说了就打起帘子平安莫可奈何提脚进去苏员外听了金氏话气倒消了些一抬头看见平安怯生生进就又怒了冷笑道:你这会儿装个害怕样儿可给谁瞧呢你有胆自己出去就该着有胆担着还给我跪了平安听了这话就跪在地上道:父亲息怒孩儿错了苏员外还要再说金氏已道:论起你该罚你要出去就该回一声我或者你父亲才这样悄没声就跑了小厮也带着若有个什么缘故你叫我和你父亲心上怎么过得去呢说了就走了过拉了他起道:你父亲生气也心疼你缘故平安听了金氏这几句又抬眼瞧了眼父亲苏员外已在左侧上位上坐了上余怒未息就敢起金氏向着苏员外道:相公平安便有错也叫他起说话这孩子也算得娇生惯养颠簸了半日怕早累了苏员外点了点头金氏就拉着平安起身叫他坐了又叫丫鬟绞了手巾给他擦才问:好孩子你见着丁姨娘了平安见金氏这样问着倒吓了一跳疑惑着亲怎么会知道一面点头金氏就息道:平安这原也我要瞒着你你那亲娘你也见过了个怎么样人你心上可有几分明白平安听了这话想起丁姨娘忽笑忽哭颠三倒四言行由就红了金氏就道:我倒想着待你大些了再告诉了你有些事现时说了你也懂倒叫你烦恼料你父亲气恼之下说漏了嘴如今我也瞒你了丁姨娘从前很做了一些错事惹得你父亲生气忍无可忍撵了在庄子上住着你她亲生要去见她也在情理之中能怪你只你该声响就出去了叫我同你父亲为你着急平安听了金氏这些话眼圈儿都红了站了起哭道:亲孩儿从当自己亲亲生听得父亲那话心都碎了又敢问亲只好问朱娘子就把朱娘子如何同他说都说了给金氏知道金氏听了就息一声走在平安身边亲手替他拭了泪道:好孩子你日后若想着去见你丁姨娘须得回你父亲一声告诉我也可可许这么胡闹了你父亲才气得要打你我好容易才劝下说了就推了平安又去给苏员外磕了个头就叫紫云丫鬟送他回去苏员外见平安去了就向着金氏道:朱娘子那人可能留了满嘴浑说倒像我们亏欠了丁氏那个贱人金氏就道:这都妾这朱娘子早该打发了去只妾想着阿鲤同慧儿奶妈子都在呢独独打发了平安叫平安怎么想呢且那朱娘子也无甚错处呢若三个一起打发了余娘子同萧娘子无辜牵累倒也可怜这都妾太迟疑缘故才有今日之事妾这就发放她回去各位要说这金氏从就个糊涂人早知这朱娘子心思上糊涂就该早打发了去为何留在今日非要闯了这祸才肯发放出去金氏想着平安她亲生她孩儿乳娘都在独独打发了平安瞧在苏员外眼里保齐就有别想头且只为苏员外从前提过想把平安归在她名下虽叫她一时混了过去只怕苏员外死心倒肯把平安身世说明白苏员外即说她如何说得就有意就想借着朱娘子口把实情漏给平安知道只想苏员外一时气恼自己先说了金氏就叫了碧云过道:你去同朱娘子说她一个乳娘少爷走丢了都知道要她何用姑且念在她在我们家十年夫妇分离子隔绝就额外赏她十两银子回去一家团圆罢碧云听了满口答应出去同朱娘子说了朱娘子听说知道必自己同大少爷说了丁姨娘事惹祸悔之晚矣只得磕头谢赏含着泪回去收拾了行囊就要出去平安见朱娘子要走如何舍得只拉了放一同跟了管事妈妈钱氏就笑道:大少爷如今你也读书上进了再搁个奶娘在屋里没叫人笑话且朱娘子自己也有孩子为了带你丢了十年也该让人子团聚了说了就推着朱娘子快走平安亦无可奈何狠哭了一场也只得罢了这平安自知道了自己亲娘团圆儿在庄子上十天半月总要去上一回金氏知而禁只派着可靠老实下人跟了苏员外见了就奇道:你带了平安这十年竟舍得放了他同丁氏亲近也怕他同你外道吗金氏心中暗平安即已知道他亲娘谁拘着人去也拘住心去倒翻弄得生了嫌隙也只得由着他去口上笑道:这孩子若有孝心我放着他和丁姨娘亲近他依旧会孝敬我苏员外听了这几句格外服金氏宽厚这一晃又三年过去平安已一十三岁阿鲤同慧儿也有十二岁了先生便说平安文理精通阿鲤旁征博引都可应童子试苏员外知道了十分欢喜就把从前对平安冷淡回转了几分时常叮嘱要他好生求学努力文章又叮嘱阿鲤许淘气努力攻读平安听了父亲这话也就格外认真手释卷刻苦攻读又因要考童生试就把从前名字捐弃了起个名儿叫做苏秀林字文卿;阿鲤叫做凤林字鸣岐慧儿因兄弟都丢了小名儿就也要改苏员外就笑道:你我家掌珠就叫个宝林罢以慧儿从此改名宝林小字云姝这日秀林凤林兄弟进了考场试题入手竟恰恰先生课窗时评点过这秀林自觉有十分把握一气写自认文思精彩十分得意就交卷出场回到家里见凤林弟弟只当着他还没出场自己就把文章写了下拿了请金氏看了金氏看过虽觉文风有些纤弱文字甚精当文采亦有可观之处心上就喜欢了笑道:我瞧着倒好呢必中你给先生瞧了没有秀林听了亲夸赞也自欢喜道:孩儿请亲瞧了再给先生看去说了就问凤林金氏就道:你弟弟才已过了这会子怕回自己书房了秀林自以为下笔如有神助完卷极快想阿鲤比着他更快心上微微沉了下上倒没什么告退出去就把文章给先生瞧了先生一样夸赞而后就县、府试三试考毕过得数次放榜秀林中在第七凤林亦中在第十名上两个都中了秀才秀林见自己压过弟弟去心上暗自得意回到家中苏员外已然得知自夸赞了秀林又向着凤林道:你就个淘气从肯好生念书可叫你哥哥超了你去我看你日后可怎么犟嘴说了就问秀林要什么东西做赏头秀林听了这话忽然就跪了在地上道:父亲孩儿想要别只求父亲开恩把姨娘接了回罢她从前有错也在那庄子上住了十二年也十分可怜孩儿每回见她姨娘都哭着问孩儿父亲几时接她回去她到底孩儿亲生亲孩子瞧着她那样也忍心只求父亲大人看在孩儿份上接了姨娘回孩儿定劝她好好伺候亲同父亲苏员外听了这几句一团欢喜就变了烦恼那些日子团圆儿闹事苏员外至今难忘只见秀林说可怜且他才中了童子试倒也好驳他就想答应又怕金氏知道了心上快就问秀林:你亲可知道了她倒怎么说呢秀林就答:父亲孩儿以为父亲乃一家之主且亲从以父亲为尊父亲说得好亲哪里就会说呢他这话音才落一旁凤林就耐住立了起道:哥哥你虽丁姨娘所生论着规矩亲才你嫡亲要以父亲为尊你如何能敬亲秀林听凤林说了这几句自知理亏上就红了道:我想着亲从宽柔我去说了亲必答应这说说也没甚紧要凤林脾气从任性只最敬亲最疼姐姐听了秀林这个话如何怒也顾得秀林哥哥就发作起指了秀林道:放屁亲答应答应亲事你若去说就眼中没有亲你虽亲亲生亲可也没错待了你你倒有良心!说了怒目而视若碍着苏员外在只怕就要上手打了苏员外见了这样先喝止了凤林又向着秀林道:我虽一家之主但从男主外女主内这家务事你还同你亲商议才秀林听了只得答应心上由就埋怨起凤林生隙 堕马却说秀林要接团圆儿回来,同员外说了,员外就叫他来问金氏,秀林无可奈何同凤林一起到了里头见了金氏。
到了金氏正房,兄弟俩一起跪下磕头,金氏也知道这俩孩子都中了童子试,十分喜欢,早备了赏在,见他们进来磕头,就笑道:好孩子,快起来,你们果然争气。
说了,亲自过来,一手一个就搀扶了起来,又命碧蟾把赏少爷们东西拿来,两人东西是一样,一色是四支湖笔,两扎宣纸,一对儿状元及第金锞子,两个新样儿荷包。
秀林凤林磕头谢赏毕,凤林起身,秀林却不起来。
金氏见了他这样就知道有异常,待要开口问,一凤林已然忍耐不住,立起眉毛道:母亲,你也白疼他了,他想着要把丁娘接回来也罢了,倒是他有孝心,如何他就先去问着爹爹呢,还说什么爹爹才是一家之主,眼里哪里还有母亲在。
说了,就握个拳头瞪着秀林。
秀林听着凤林先把话说了,如何不急,磕了头道:母亲,孩儿眼里不是没有母亲,只是孩儿怕母亲知道了,怨怪孩儿有了生母就忘了嫡母,不敢开口,所以才去求父亲。
金氏听了这话,心中自然发冷,脸上却不动声色,道:秀林孩儿,你要接亲娘这也难怪你,只是我自问着不是个凶横人,你如何就不敢同我开这个口?这话说来,岂不叫我伤心。
说了就叹息一声,暗想着自己原也没有错待这孩子,不料终究是两条心罢了。
秀林听了金氏这话,格外惊惶,磕头道:母亲这样说了,孩儿惊恐万分,既如此,孩子不接娘回来就是了。
金氏却喝道:你这话更不像!我只怪着你不先来回我,几时不许你接了?可是满嘴浑说。
你先生就是这么教你道理?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嫡母吗?秀林见嫡母动怒,哪里敢动,不住磕头道:母亲,孩儿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母亲海量汪涵,不要同孩儿一般见识。
金氏见他这样,语气略略放缓道:你只知肆意说话,却不知道胡乱说话更伤人心。
你是个孩子,我也不好同你计较,你要接丁娘就去接了,那也是你孝心。
说了,就命秀林出去。
秀林见嫡母话里意思竟是灰了心,哪里敢起身,只是跪着不动。
凤林在一旁道:你惹了母亲生气,还跪在这里给母亲添气,再不出去,莫非要我赶你吗?秀林见凤林过来,因凤林来任性惯了,若是纷争起来,父亲必定说他不知道让着弟弟,只得忍气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走在外间,心上就犹疑起来,丁娘接是不接:这不接,嫡母那里已然得罪了,就是不接也未见得承他情;这接了回来,只要叮嘱着娘好好服侍嫡母,怕倒还有转圜余地。
想得罢了,就出来见了员外,只说母亲答应了。
员外在可有可无间,听了金氏答应,也没甚话说,由着秀林套车,就把团圆儿接了回来。
这团圆儿离了府已有九年有余,蓦然回来,只觉景物都不同着往日,来往丫鬟们也多有脸生,一路不由细看。
秀林看着自己亲娘这样,脸上就红了,只怕她做些什么出来,叫自己丢人,不由就嘱咐道:一会儿见了我母亲,娘可不能错了规矩。
父亲说了,这家宅事儿都由母亲做主,她要是恼了,娘没脸不说还要带累我,我教话儿,娘可别忘了。
团圆儿满口答应,这一路就到了金氏正房前,秀林嘱她站下了,自己进去先禀告了金氏,一会儿就有个俏丽丫鬟出来道:外头可是丁娘,奶奶叫你进去。
团圆儿听叫,理理理裙摆,又抚了抚云鬟,答应一声,低头而进。
进得里间,就见金氏高坐在上,云髻高挽,一身罗绮,怀里搂着个十来岁女孩子,团圆儿不敢细看,就在金氏脚前跪了,依着一路上秀林所教话儿,道:贱妾丁氏给奶奶磕头。
贱妾前言行差错,冲撞了奶奶,难得奶奶宽宏大量不予计较,贱妾铭感于内,日后定然小心伺候,不敢再有差错。
却说宝林本来依在母亲怀里撒娇,见丁娘就在母亲脚前跪了,论着身份,她是嫡出小姐,可不用同丁娘见礼,只见她跪了,也不好再在母亲怀里赖着,就起身走了下来,就在下头右侧椅子上坐了,听得丁娘结结巴巴拽文,知道必是秀林教,就掩了口儿笑,一面就瞧了眼秀林,果然,秀林一张脸早涨得通红。
金氏倒是若无其事,就叫团圆儿起来,只道:你即回来了,日后小心便是。
说了就走指了宝林道:这是我女儿宝林,宝林这个是你秀林哥哥生母丁娘。
团圆儿忙以小姐呼之,宝林只叫一声娘也就罢了。
金氏又唤了一个名儿叫做红杏丫鬟来,拨团圆儿使用,使她依旧在前屋子住了,就命她出去。
团圆儿巴不得这一句,忙告退,就走在门外,瞧着一路风光,心中不由渐渐得意起来,自己这个儿子,十三岁上就中了秀才,再过就是几年举人,进士老爷,自己也好靠着儿子讨个老封君做做,忍耐她几年,待得儿子出去做官了,就好带着亲娘动身了。
又说秀林见团圆儿出去了,虽也想着出去瞧瞧她住地方收拾得怎样,碍着金氏不开口,也不好动,不免就有些坐立不安。
宝林凤林那也知道秀林为着要接娘回来,是怎么同母亲说话,心上久为不悦,看得他这样,故意笑道:母亲,哥哥这回倒像是阿鲤,坐不住呢。
金氏扫了秀林一眼,向着宝林道:他挂念亲生母亲也是有。
说了,就道:你娘回来急,那屋子也不知收拾齐整没有,你去瞧瞧,短少了什么,就来回我。
秀林此时也顾不得妹子语带讥刺嫡母话语冷淡,起身就告退了。
到得团圆儿住处,见虽不如金氏正房端正富丽,也是□齐备,就没甚好说,不过又嘱咐团圆儿几句,要她小心伺候,自己就回了书房。
员外晚间回房,就见团圆儿在金氏房中伺候,这一别十余年,团圆儿早不复昔年美色,不由也有几分感叹。
团圆儿过来给员外磕头,员外只道:你奶奶即放你回来,日后你小心伺候奶奶,再错了规矩,连秀林也救不了你。
团圆儿回来前,还指望着员外能有几分旧情,听得他这样说,一颗心就灰尽了,满口称是。
待得和秀林单独相见时,不由就抱怨几句员外无情,奶奶冷心,那秀林起先也劝几句,听多了也就惯了。
又说府这里嫡子庶子都中了童子试,成了秀才,县上人等一来看着府本就有钱,二来又看着两个儿子都有出息,自然都来奉承,把个员外就乐得不行。
来乐极就生悲,正值得盛暑,今年暑天,格外就热得早,连着半个月就不下一一滴雨,晌午之际,街上不见一个人,商铺都上了门板,须日头下山,方得有商铺开了门坐一回生意,这员外这日午时同几个远方客商一起喝了回酒,已有五六分酒意,人就劝了他在酒楼里歇上一歇,待得酒醒后再回去,这员外不知怎地,执意不肯,也不肯坐轿,若是坐轿也还好些,非要骑马,随扭不过他,只得过马来,扶着他上吗,一路着往回去。
这员外本就有些酒意,在马上晃晃悠悠,再叫日后一晒,头晕眼花,哪里就还坐得稳,一头就马上摔将下来。
那些随唬得慌了,七手八脚拥过去,把个员外地上扶起,一瞧脸色就知不好,这员外脸上惨白,一张口就稀里哗啦吐了个尽。
众人见他这样,慌得不行,哪里还敢再容他坐轿子,急忙扶他在树下坐了,四处找了一顶小轿子来,就扶着员外坐了进去,赶着送了回府。
金氏得知丈夫酒醉堕马,忙命人去请大夫,一面又怒骂那些随,叫着人拉在二门上,统统打四十板子,革三个月钱粮。
这大夫来了诊了脉,只说了酒醉了又中了暑气,无甚大碍,开到了药方下来,金氏命人熬得了就给员外喝,起先倒还好,到得晚上就开始做烧,喝下去药尽数就吐个干,金氏见了这样,就知道不好,心中虽慌,却是不乱,一面着人熬老参汤来,一面叫人连夜再请个大夫,只不许叫中午那个。
那换得大夫来了,请了脉,说是堕马伤了脑子,连方子也不肯开,竟叫预备后事,诊金也不要,提脚便走。
金氏听得这样,哭个了不得,只得勉励支持,叫人取了老山参来,熬了汤给员外灌下去,拖得一日是一日。
也是寿数已到,任凭着老参汤水一样喝下去,这员外拖延了四五日,也就驾鹤西去,虽有万贯家财,一世富贵,贤妻娇妾,儿女,俱都化成了一场春梦,年不过四十六岁。
丧礼 见姑金氏见丈夫忽然亡故想及成婚二十几年来虽也有过离心之时终究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时候多哪得不伤悲抚尸痛哭不已;又想两子尚幼弱女在室偌大一份业她一妇道人如何支持就有无依无靠之痛直哭得声哽气咽丫鬟仆妇劝了几回依旧伤痛哭泣到底因着两个儿子都小不能做主金氏只得强忍珠泪振作起精神自打理丧礼抬眼瞧见里上下这时一律去了艳色都张了白幔丫鬟婆子小厮也都换上素服不觉又触动伤情依旧痛哭来回折腾了两三回方才罢了要采买寿材寿衣金氏在京城做官哥哥金鹤龄那边要着人去报丧还要知会各路亲友这大事何人陪同举丧何人管着灵前香烛纸钱何人迎来送往一一都要金氏指定了事冗杂不一而足亏得宝林聪慧能在一旁搭着些手也有些儿金氏没想到她倒能出言提醒金氏见了这样方稍觉安慰倒团圆儿也三十岁人了竟不能帮上金氏分毫金氏此时哪里有心思理她只求她不生出事故已万幸金氏又请了僧道两批连着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追荐丈夫亡魂自每日三回道灵前磕首焚化纸钱哀哀哭泣凤林宝林姐弟见母亲伤痛饮食懒进就吩咐厨房日日拣着金氏从前喜欢吃食做了送在金氏眼前金氏哪里咽得下去这一双孩儿也算得孝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金氏看了他们姐弟这样少不得勉强吃些再说这世人从来都势利苏氏在这富阳县富贵了百十来年哪有不嫉妒多亏得秀林同凤林都中了秀才日后自有前程以虽则员外壮年亡故人还不太看轻了苏吊唁之人依旧不绝于门秀林同凤林宝林兄姐弟三个披麻戴孝日日在灵前哭泣举哀宝林尤为哀痛不上十日已廋了一大圈儿又说金鹤龄在京城做官如今已升任了三品大理寺卿朝廷厚恩推及金鹤龄母亲冯氏妻子康氏俱封淑人且独子金兆麒去岁上业已中了举人正得意之际忽然就接得了噩耗他素来疼惜这个不由也忧心又知母亲最疼这个庶出女儿自这个亲生儿子倒靠后老人已近七十高龄就叫不告诉她强掩悲伤回来叫了儿子金兆麒来兆麒今年已一十七岁去岁上中举正预备着来科春闱正在书房日夜攻读以期来年折桂忽然得父亲召唤就撇了书本就到了父亲书房里惊见父亲脸带泪痕他长这般大几时见父亲哭过自着慌抖衣跪下就问:父亲何事伤悲孩儿愿为父亲分忧金鹤龄叹息一声就把金氏信与他瞧了又道:我儿你可还记得你那富阳县上姑姑么兆麒就道:孩儿记得姑姑最疼孩儿孩儿身上这件袍子都姑姑得知孩儿中举亲手做了赏给孩儿金鹤龄就点了头叹息道:如今你姑父没了你那几个表弟都小你姑母一人勉力支持好不可怜我官身行动不得自由倒想你替我走一趟儿瞧瞧你姑母有能帮着想到就料理些也你一片孝心只你要赴来科会试课业甚重叫你走这一回只怕就耽误了你自意思怎么样?兆麒得父亲这样问反笑道:姑父不在了孩儿小辈去奔一回丧也正事如何就能因着要会试就不顾至亲骨肉了吗?课业也无妨孩儿多带着些书就了便来科不中还有下回有甚紧要金鹤龄得答应得极为爽快不由心怀大慰着人与兆麒收拾衣多带细软又嫌兆麒小厮松俊不老成点了两个老成人陪着连夜就送了上官船金鹤龄回来只同老母说兆麒为着应考找了避人地方攻读去了对着妻子康氏倒说了实情康淑人因怕耽误儿子前程心中颇有些不愿意奈何老爷情愿且儿子也走了只得罢了反说些痛惜姑娘话金鹤龄了也就洒了一回泪又说兆麒官船一路顺水而下日夜兼程十余日就到了富阳县码头上此时苏员外已然故去了将将一月兆麒离开富阳县时不过个五岁孩童时隔十二年回来只觉景陌生风景同京城有异也无心观看领着小厮人抬了奠礼由识路老人引着一路就往苏府赶了去到得苏府前但见得大门洞开一眼望去白幡如雪里头哀乐声声来往人身上都带着重孝兆麒翻身下马就叫人拿着父亲金鹤龄名刺投报自就在门前了里头金氏得知侄儿兆麒来了甩开了丫鬟仆妇扶持跌跌撞撞就赶在了门前来在苏府大门前却见眼前立着一个素服少年生得神清骨重唇红齿白甚文雅俊秀这小童长成少年面目变化甚大金氏一时也不就认只哭道:可我那兆麒侄儿吗?兆麒隐约还记得姑母模样却见眼前这妇人一身缟素脸带憔悴眼儿红肿依旧不减端正雍容仿佛就从前模样就跪在地上哭道:侄儿兆麒给姑母磕头姑母节哀侄儿来得迟了姑母恕罪说了恭恭敬敬就磕下头去金氏了几步上前一把就把兆麒抱了在怀中只叫得一声我儿就放声痛哭兆麒从小就亲这个姑母此时姑母哭惨切不由也哭碧蝉丫鬟都过来劝了好一会儿金氏方止住哭声扶了兆麒起来引着他到了里头就有丫鬟拿了孝服来给兆麒换了金氏又与他引见了秀林宝林凤林三人表兄弟见都见了礼这兆麒究竟大得几岁知识已开外头要奔走事务就都领了去颇能帮得上金氏手便有不知道缘故进来问问金氏也就能应付过去金氏到了此时方得歇口气到了下葬那日白幡如雪黄纸漫天哭声震天一路浩荡就到了城外苏氏祖坟将苏员外安葬了金氏就在坟前格外痛哭一场三个孩子也哭得止不住兆麒因见姑母哀痛表弟表还年幼且姑父才去世里千头万绪一时也不忍就走就写信回去禀告只说要在苏府住上些许日子待得转过年再回去金鹤龄看了自然依从这苏员外一故去苏府在外头多少生意就没个人做主虽有各处管事在到底不当人多少事都要进来回了金氏才能决断金氏虽也个极为能干生意上头却个新手一时之间颇为焦头烂额顾此失彼一连就丢了几宗生意金氏口上不说心内未免就有些焦躁兆麒心中虽有盘算只这爿生意乃姑丈他一外姓人不好插手只得领着弟弟凤林念书好叫金氏少操一点子心又说秀林这孩子自知道了自庶出渐渐就有了同金氏生分意思这苏员外一死团圆儿多少次就在儿子跟前道:可怜你没投胎托生在奶奶肚子里你爹爹这一去这里万贯财可还不你那个嫡母说了算她从来只偏心着她那两个孩子哪里就想得到你只怕一大半都落在你那个眼珠子里没有人弟弟手上这一回两回秀林尚能稳得住回数多了他到底个孩子如何就能不在心上又想着金氏从来都疼爱着凤林宝林多些待得日后分了产自这一支亏吃定了不由懊恼因苏员外一死子女妻妾都要守孝三年子女不能嫁娶亦不能应试从前想隔年去乡试念头只能暂且搁下这日秀林念书毕了想着左右无事倒不如去帮衬着嫡母些儿一来个体贴意思二来也好心上有个计较免得到时一片糊涂叫人蒙了也不知道想毕了就走在金氏房前碧云见秀林来了就笑道:大少爷来了说了就打起帘子引秀林进去里头金氏正拿着账簿子盯着宝林打算盘想数目不对就丢了簿子叹道:你父亲在日我从不晓得生意上有这许多啰嗦事儿他这一去丢得我们孤儿寡母我若不能守成业日后如何就有面目去见你父亲说了悲从中来拿着帕子捂了嘴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宝林就劝道:母亲何须伤心父亲在地下见了你这样也不安心呢如今哥哥弟弟都秀才待得服满以他们聪明中个举人自然如探囊取一般日后走仕途这些儿生意也没甚要紧母亲请放宽心母亲若病了孩儿们可依靠谁去呢金氏了就叹息道:你倒长大了你父亲在地下见了你这样也必喜欢秀林在外屋道这里就咳嗽一声方迈步进来先给金氏问安又向着宝林道:也在宝林待秀林这个哥哥向来无甚好脸色只道:哥哥也来了秀林就道:母亲也无须忧虑孩儿长子理应替母亲分忧这算一门先生也曾教过不如让孩儿来试上一试到底个女孩子说了过来要接宝林手上算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宝林先一怔见他手都伸了过来就笑道:这样倒也好哩说了丢了算盘就走在一边自倒了茶喝看着母亲念秀林打第一回也错又连着错了两回第四回上方对了秀林就抬眼瞧了眼宝林但见她若无其事低眉垂眼地喝茶就笑说:倒有孝心日日陪着母亲阿鲤却顽皮如今父亲故去也多少日子他就不老实呆着见妹 离心只说秀林想着去金氏房中看看一来意思是体贴嫡母二来是看看又什么好插上手也免得到日后家产时叫人蒙在鼓里到得金氏房中恰恰金氏同宝林正算账秀林就相帮着算了一回因不见凤林只当着又淘气去了故意就问金氏正要开口宝林已笑道:哥哥这话是母亲教养了我们十多年心也不知道操碎了多少这恩情可是粉身难报如今父亲没了我们更该伺候好母亲若是还不知道孝心可是天理不容秀林深觉话里带刺明是指着自己多亲近姨娘忘了嫡母教导之恩当着嫡母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又向金氏笑道:母亲可还有要算没有金氏按着额角道:亏得有你们两个今儿倒是没了你们也都回去歇着罢我也乏了说了就扶着碧蝉肩走到里间秀林就同宝林就走了出来秀林就问:妹妹可是回房去?宝林笑道:我去瞧瞧阿鲤那个顽皮哥哥可去不去呢?秀林想了一回道:先生留章我还没看熟明儿再说罢说了提脚先走宝林看他去得远了只是一笑就自己走到凤林房间不料凤林正同表兄兆说话从来男女大防虽是表兄妹亦不能例外宝林正收了脚要回去凤林身边小厮仲吉见了忙叫道:小姐来了宝林听得小厮叫破行状再要走避显得佯羞乍愧不成大家体统故而住了脚就走了进来三人各自见礼凤林见姐姐来格外欢喜从书桌后绕了出来拿了兆写章与她看笑道:姐姐表兄原来已中了举人了来科就要会试你来瞧瞧他章真真字字珠玑我那些章在表兄面前都拿不出手来宝林就从凤林手上接了章看了这宝林幼年时同弟弟一儿入学长到十二岁上方不进书房因此上墨虽略不及秀林凤林精通但善能辨良莠用心看去但见笔花墨彩篇篇锦绣;铁画银钩金门万言心上叹服就笑道:表兄这篇精彩浩瀚小妹不略识几个字哪里就知道好歹呢只是结语尤见留心民隐轸恤时艰老成练达之处哪里像是个少年人呢说了脸上就有些红把个稿交还了凤林兆不料宝林能说中他章妙处不由就多看了她几眼想这宝林同凤林虽是一胞双生姐弟面貌也略有不同这凤林生得长身玉立虽略有些女貌然而长眉带杀凤眼含威做事刚方现时尚小待得长成必然是一美丈夫观宝林因是女子又在垂髫格外纤弱些然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所谓顾盼神飞不外如是宝林因见兆看她到底年幼面嫩就有些站不住向着凤林道:我们家虽比不得宦世家然而这园子是经母亲亲自收拾颇有几处可以赏玩表兄在我们家做客你也该带着他在园子里四处走走才是凤林从来最听这个姐姐话自是满口答应宝林就向兆屈了屈膝道:家中新逢变故处处忙乱凤林是个顽皮多亏表兄照应着才没惹了乱子出来小妹在此谢表兄了兆忙道:自家亲眷如何说这些话说了也还了一礼宝林见他还礼复又屈膝道:表兄在我家住着家母适逢巨变若有甚思虑不到之处请表兄只管说不要外道才是兆又还了个礼道:姑母素有治家之能表妹也颇能帮衬哪里就会有照应不周地方宝林还要还礼凤林已笑道:这般你一礼我一礼你们俩个倒一对磕头虫自家亲戚那里来这许多礼这话一出兆同宝林脸都红了宝林再站不住脚就嘱咐了凤林几句要他好好跟着兆念书便即告辞兆目送得宝林离去@无限好尽在晋江学城这凤林从来是个顽皮捣蛋只是肯听姐姐话又服兆章做得好果然便肯静心下来念书他原就聪明这一用功学业上便突飞猛进连先生也不住口夸金氏知道了十宽慰秀林见凤林这般用功唯恐叫他比了下去格外努力房中灯火常亮至子时@无限好尽在晋江学城又说兆在苏府上这一住下来别人尚可团圆儿是第一个不服气只怕金氏借着侄子在悄悄就把家当交了他搬到娘家去哪里还耐得但凡见着兆这话里就有些阴阴阳阳巴不得兆快些离了这里兆哪里把她这些话放在眼中依然帮着姑母料理些外头杂物同凤林秀林一儿念书晚间又来陪着姑母说会子话直把个团圆儿气得咬牙切齿暗里对着秀林就道:你这个糊涂孩子!金氏那个妇人那般狡诈把她娘家侄儿了来做什么?你真不明白吗?是来夺你家产去我们家钱不叫她一大半搬去她娘家我也白做了一世人! 你是长子这家产少说一半儿是你你还不快些去盯着秀林听了团圆儿话心上将信将疑偏巧金氏一次收拾箱子找了自己陪嫁时母亲陪送那一对儿花鸟纹镶百宝金香囊出来一只给了兆一只就给了凤林若说这对花鸟纹金香囊也无甚大好处所用金子也有限不上头用珍珠、水晶、绿松石、红绿宝石镶嵌各花样还罢了兆亦不以为意既是姑母所赐他当即就挂在了腰带之上他一带在身上就叫秀林看得真切秀林如何能知这原是金氏陪嫁便认作是苏家之物又见凤林也有独独自己这个苏府长子却没捞着更认作金氏偏心暗自正派着苏府之物不由暗恨自己年幼还未成年若是成年央告着各处苏府长辈只要家料着金氏也不能难为了他秀林这一生了外心脸上倒没露出多少来只有一日借着外出以会友之际遇见了登云表兄弟就见礼登云就问:舅母可安好?舅父仙逝我这做外甥原该着在灵前尽孝才是只是明年要乡试课业繁忙只走不开身表弟回去替我向舅母多问着几声好罢原是这个登云只在苏员外故去之后头七来来几回又在出殡那日来了其余时候也不见个人影秀林就道:家母倒还好如今她娘家侄子在帮衬着料来也无甚大事登云心上倒是挂念宝林因想着宝林妹子一日日得长大她有这家财且人也生得美貌只怕想攀这枝花人不少故意就慢慢把话引在宝林身上去这秀林也不是蠢人那回登云和凤林为着宝林打架事他还记得清楚见登云话里透着意思故意道:如今父亲不在了妹子婚姻还不是家母做主只怕她有意把宝林同她侄儿凑成一对那时宝林远去千里我们兄妹要再见也是不易登云是在出殡那日见兆当日见他丰神俊秀言行优雅颇有些嫉妒此时听得秀林说舅母要把他和宝林凑成一双如何不急就有些心急火燎向着秀林道:宝林妹妹是个什么意思呢?她就舍得舅母吗?秀林笑道:表兄可是白着急了家父新丧便是要议亲也得了三年孝如今哪里就说得准登云听了稍稍放心待得散了聚会就想着秀林道:我许久没见舅母今日趁着还早倒是给舅母磕个头去秀林听说没心上十喜欢满口答应又说金氏正同兆闲话因想着兆已然一十七岁且中了举人料着会试罢了也该完婚就问他可说亲了没有是哪家小姐芳龄几何兆听了就回道:回姑母话是侄儿命上无福罢了原来兆十岁上就定亲聘定是母亲康淑人娘家哥哥嫡次女若论着年龄倒也相仿佛兆十岁那康二小姐大着一岁原说着兆一十七岁无论科考怎样都要完婚也是这位康小姐时运不济兆十六岁时这位康小姐不知怎么地得了一场怪病饮食俱废虽遍请名医银子流水一样花下去吃了多少药依然不能回天就在今年年初这位康小姐已然香消玉殒那康二小姐同兆因从小定亲就要避嫌故此两个人名为表姐弟倒是生故此兆说起这事来只是有些感伤倒无甚伤痛之情金氏听了就道:好孩子你一十六岁就能中举来科会试以你才学便是不中会元也好中也亚元想是那康小姐没福罢了日后定然另有贤妻可以匹配兆听得姑母这样安慰忙立起身道:姑母太夸耀侄儿了侄儿才学末进论起聪明来凤林弟弟胜侄儿十倍目不忘举一三日后光耀苏府必应在这个弟弟身上说话间丫鬟传报小姐来了兆听得宝林来了心上一动忍不住斜睨了俊目去瞧那宝林也没料着表兄兆在两人乍一相逢双目一对脸上就都有些儿红甥侄 子女又说两人行状金都瞧在了眼内论着私情兆麒这孩子从小儿她就喜欢聪明说人且稳重又良心又是自家哥哥孩子知根知底若是能做亲岂是比外人稳妥许多。
自己这里虽愿意只知道哥哥那边可愿意愿意呢这样事总好女方先提。
且看那兆麒见宝来了心上些欢喜当着姑面只好露出来站起身施礼笑道:妹来了。
宝低眉敛目还了一礼道:兄好。
说了飞快抬眼就瞅了兆麒一眼就走在金跟前道:亲孩儿昨儿算了一回帐这东街盐铺账目些对亏空多了孩儿敢决断特拿来问过亲。
说了就从身边跟着小丫鬟碧桃手上取了账簿出来交在金手上。
兆麒听她们要说家务立起身来要告退金就道:好孩子你也帮着姑瞧瞧。
兆麒方坐了下来。
也是合该生事金同宝正对账就听脚步响就小丫鬟传道:大少爷来了说是何家少爷求见呢。
且因着宝一直没说亲何家那边就死心话里话外意思常透着金只是坚吐口宝心上也很愿意此时听见登云来了到底年纪小一张粉面上就露出耐之色黛眉微皱道:既是何家兄来了孩儿告退晚间再来同亲商议。
说了就要走避。
金就道:兆麒孩儿同你妹妹一搭儿去罢。
兆麒听了立起身告退就同宝走了出去。
宝意要避偏就没避了开去才走出金房门恰恰就同登云撞上宝只住脚同登云见过。
却说登云眼中只见着宝但见她亭亭玉立腰细身长生一张宜喜宜嗔春风面两只含羞带情秋水眼到底在垂髫风情未足待长成自然还要更好一时之间也移开眼。
宝见双目灼灼地看心上本就耐哪里还好脸色只道:何家兄来见家吗?快请去罢小妹告辞。
说了拂袖便去。
兆麒见宝这样顾礼数虽感诧异也只跟上。
登云见了她这样倒也好追上去又见兆麒跟在她身边格外吃醋就道:你这个妹子眼睛也太大了只瞧起人。
秀见了就笑道:她一个女儿家自然面嫩见着青年男子哪里走避道理家候着哩兄请。
登云听了只跟了秀进去两人先给金了头金自苏员外亡故这登云推着要科举人影罕见心上早淡了只碍着苏脸面好太过冷淡就笑道:登云来了快坐。
说了就吩咐上茶。
登云起身道:舅舅父故去甥儿原该着灵前尽孝只为考期日近登云日夜攻读敢懈怠故此未能执役舅恕罪。
金听了只笑道:乡试要紧。
这回中了登云就个举人前程远大舅在这里先道贺了。
登云也是蠢人听金这话虽是和蔼到底些冷淡忙道:舅玩笑了论着秀弟和凤弟都在总角之年就中了秀才们之才胜登云百倍。
金听如此自谦也好太过冷淡就叫坐又问苏近来如何。
登云方才坐下听金问及嫡少立起身道:家自舅父故去颇为伤怀又挂念舅只是家祖病重也脱身。
金听了就滴下滴珠泪来道:你亲很容易你日后可要孝她才是。
登云就笑道:甥儿自然会孝亲舅待着甥儿也好甥儿也敢就忘了舅。
金听了这话自然知道别深意只做明白。
秀就笑道:亲孩儿进来时妹妹正出去兆麒兄也在妹妹倒像是事走急。
金听了就笑:这俩孩子一前一后来给我请安巧你们来迟们先走了然你们三个读书种子倒好一处做做文章。
秀原意是问着兆麒来此作甚听这句只笑道:亲说是。
那登云见兆麒衣饰都雅言谈和气妾宝竟避心上怀妒忌又自为已是个秀才文采华丽从来都被人夸赞来科乡试必中看这兆麒同自己年岁相仿料着也过同自己一样故意就问:只知道我同兆麒哪个年岁大些敢胡乱称呼。
金就道:月份上倒像是登云占先了。
登云就笑道:那是弟了。
知兆麒弟授业恩师是哪一位?学业如何甥儿看着兆麒弟谈吐俗定然学业惊人。
金如何知登云是个纷争意思兆麒是她娘家侄儿且良心她自然喜欢听登云这样问就个回护意思故意道:兆麒这孩子也糊涂来科就要会试本该何苦攻读才是我也劝了次要回京料只说怕姑丈才去我一个妇道人家叫人欺负了去要留在这里照一回。
我也拿没法子。
登云听着会试就知道兆麒竟已是个举人原本一些攀比炫耀之心登时化灰又要露出痕迹来只强打精神陪着金说了回话就要告退金虚留了一回只说叫们兄弟四个一会儿吃饭探讨些文章登云如何就肯执意要去金也由去了只叫秀送。
秀送登云道门外两人哀哀声各自分别。
又说也是凤小厮错口就把秀引着登云来小姐没给好脸子话说了。
凤听了格外气将个桌子一拍冷笑道:两个小老婆生果然就凑在了一处。
兆麒听凤发怒就问详细凤就把十岁上那年登云如何盯着宝看自己如何打了登云秀如何袖手旁观事都说了又道:今儿可是没叫我撞见若是叫我撞见了我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也枉做个人。
兆麒方知宝缘何听了那登云来脸上就豫之色暗道:这也难怪她生气。
这何登云也是太唐突了。
又看凤那般横眉立目出言暴烈模样又想这个弟人虽聪明性子也太臊烈姑若严加加管束日后怕要惹出大祸来。
这过了日兆麒同金闲谈之间隐约就透了意思出来。
金听了十分感叹抚掌道:我儿你果然心中盘算哩。
你那凤弟弟我久为忧虑那性子若是早两年就收拾还好些偏你姑丈只许我管束弄到今日这样我只怕将来吃了亏。
兆麒就道:姑如何就现管起来?金只叹:我说着倒是还听只一身就忘我又能时时盯着。
兆麒见金忧虑就安慰了句晚间回房自己仔细盘算了姑只凤一个儿子若闯祸姑日后可靠谁去眼见那个姨娘同秀都是个好。
左思右想到叫想了个主意出来提笔写了一封家信信上报了平安又提了凤一笔只说凤极为顽皮姑又要料理姑丈遗下生意又要管束凤身心俱疲想为姑分忧意思。
这也是少年人虽老成也通世故地方要知为人教养孩儿从来责任最重教好了人未必就承情若是一些儿差错便是罪过。
是以金鹤龄那里看了信自己能决断就要请亲做主冯老淑人已然知女婿没了消息心疼金中年守寡哭了好回康淑人苦苦相劝才好些这听孙儿来信就要看又见信上这般说就指了金鹤龄道:我儿你若是孝我就把你那可怜外甥接了来你好好教导那孩子年出息也会忘了你这个舅舅教导之恩。
金鹤龄听了满口答就此修书一封送在富阳县金处先问了金寒温又说妹丈新故想妹子掌一个家千头万绪且子幼女弱必然辛苦若是妹妹愿意请将凤交兆麒带了来京同兆麒一块儿念书上进为兄定然好好教导敢辜负。
金看了这信十分喜欢就叫了兆麒来拉了手道:我儿可是你同你父亲说?你真真为姑解了大忧。
说了眼圈儿也红了。
兆麒寄信之前也知父亲肯肯答故此没在金跟前提过此时接了父亲来信知道答了也自欢喜见了金哭忙道:姑快别伤心凤这一去蟾宫折桂是早晚事儿到时姑可怕没老封君做呢。
金听了这话才会悲做喜差丫鬟叫了凤来只问愿意愿意跟着兄上京念书。
凤同兆麒这些日子相处对兆麒颇为服气听亲话自然愿意只是放心下亲和姐姐。
金就道:我在哩翻了天去。
凤这才答。
金又嘱咐了凤许多叫进京之后好好听舅父舅外祖话许淘气许打架等语凤一一答。
金又拖兆麒好好盯着凤兆麒也满口承。
送子 责妾宝林那里得了信匆匆赶来见了凤林就珠泪滚滚凤林虽然顽劣来就敬爱着姐姐看她哭就道:姐姐你莫哭你若是舍不得我走我不走就是了。
且哥哥也不是个好人我这一去倒怕他欺负你呢。
宝林听了反收了眼泪啐道:胡说男孩子家家做事哪里就能这样瞻前顾后!我踏实做人他能欺着我什么且家里有母亲呢母亲是哥哥嫡母他还敢不敬嫡母吗你若是不去今而后不要叫我姐姐。
凤林听得姐姐训斥倒是乖乖地不敢做声。
兆麒在一旁听着深觉宝林年纪虽小其言谈举止倒是颇有几分见识格外添了几分敬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宝林又过来见过兆麒托着他好生收管凤林兆麒自是答应。
又说转过年关金氏就为凤林收拾装一年四季衣裳都要新做足足备了两大箱子还装不下。
宝林看了就劝:母亲凤林是去舅舅那里哩我们若是东西备多了倒像是怕他们欺负了凤林一般如何成话。
金氏听了叹息道:好孩子不意你有这等见识。
你父亲一去我也糊涂了许多没你考虑周全。
所以又开了箱子把衣裳都翻了出来四季衣裳新旧都各带了四身。
凤林那个顽皮还要捎带上心爱玩物宝林看见了格外生气都拿了出来就要扔唬得凤林连连作揖道:好姐姐饶了这些东西罢。
弟弟不知深浅东西可没错。
姐姐不许我带着去京里姐姐替弟弟收管着等弟弟日后回来了再还给弟弟也不迟。
宝林听了又气又好笑啐道:好有出息为着这些玩意儿就作揖也不害臊。
我替你收着呢。
是你这一去学业必然大有长进怕就不稀罕这些玩意儿了。
说了就叫自己丫鬟碧桃柳红过来收了凤林虽不舍到底不敢顶撞姐姐得罢了。
凤林又身上摘了金氏给了那花鸟纹镶百宝金香囊来双手捧着送在宝林跟前道:姐姐这个香囊是母亲前些日子新赏。
我这一去每个三年两载也回不来姐姐看着这个香囊权当是看着弟弟了。
宝林听凤林说得可怜眼圈儿就红了道:哪里就这么可怜了你好好儿听舅父话孝敬外祖母同舅母不许顶撞表兄用心向学我同母亲在家里也放心些。
凤林看得宝林这样自是无不答应。
话说团圆儿同秀林听得兆麒要回去了且又带了凤林走十分欢喜。
团圆儿更是振作了精神要来帮着金氏打点凤林装。
金氏就道:凤林事有我还有他姐姐操心姨娘就回房歇着去罢。
团圆儿哪里就肯陪着笑道:奶奶妾原该着为奶奶分劳。
金氏如何不明白团圆儿是怕着自己让凤林夹带了家私出去论着本心金氏坦坦荡荡原不怕人看但团圆儿是个什么身份也来这里耍弄心眼金氏如何不怒似笑非笑道:姨娘来就不擅长在这里还是不要操心了。
团圆儿叫金氏这话堵得脸上绯红讪讪而退出来见了秀林就道:我儿你那嫡母真真了得什么送儿子上京念书我瞧着是把你爹东西悄悄夹带了去你还蒙在鼓里。
这人心要一生了疑瞧着什么都是有问题智子疑邻就是这样来秀林即疑心着金氏会偏袒凤林宝林又看着金氏母女给凤林收拾装如何就不把团圆儿话认做真心上着实就不忿起来。
又说到了四月十二出那日金氏就把兆麒叫在房中开了箱子与他看把给冯老淑人礼康淑人礼哥哥金鹤龄礼还有哥哥几个姨娘同他们孩子礼一样样都交付明白了。
兆麒听得金氏说一样就道一声谢待得金氏说完兆麒就道:姑母侄儿这就回去了侄儿必定好好看着凤林弟弟不叫他闯出祸来请姑母放心。
凤林又来给金氏磕头告辞金氏拉了他道:我儿你这一去可要乖着些儿不许再调皮了。
是这凤林自打生下来就未曾远离过金氏蓦然一走就是千里金氏如何舍得要吩咐话也说了一半儿就抱了凤林哭。
宝林站在一旁也陪着掉泪。
秀林见他们母子三人哭成一团就过来劝道:母亲吉时就要到了送弟弟上船罢。
宝林也劝道:母亲你哭得这样凤林如何能安心呢金氏方做罢了就扶起了凤林一手拉了兆麒同宝林两个一起送在了二门上母女俩住脚泪眼送着兆麒同凤林上轿轿夫们一声喝抬起轿子就走了出去母女俩不忍回去看着轿子转过角去再瞧不见了宝林方道:母亲凤林这一去定然大有出息。
母亲快别忧虑了保重身子要紧。
说了就着碧蝉紫络等丫鬟强把金氏送了回房。
又说凤林这一走秀林便似去了一块儿心病走路也似有风日日风风火火地来去一会儿说是以文会友一会儿说是帮着料理生意总不见个安静时候。
团圆儿也颇为得意暗里就说:不是我说嘴二少爷娇纵得太过了眼里有他那个娘和姐姐莫说他哥哥就是我这个姨娘他也不放在眼里是该着送了出去学些规矩也免得人说我们家没规矩。
这话就传在了金氏那里金氏前对这团圆儿多有忍耐但听得她暗地排揎凤林哪里还忍耐得下立叫传团圆儿来。
丫鬟们不敢耽搁立时就把团圆儿叫了来这团圆儿还不知事发走在金氏房中福了一福道:妾见过奶奶。
金氏大怒一拍桌子道:贱人你同我跪了!团圆儿听得这句再一瞧金氏脸色铁青倒也有些害怕就跪在了地上委委屈屈道:奶奶何故生气妾不知道。
金氏指着团圆儿道:下作东西你也不瞧瞧你那嘴脸!你不过是个姨娘孩子们有情叫你一声没情就扔你一边也是你该受你如何就有脸说凤林不敬你没规矩你前在我们员外跟前给我使了多少绊子你当我不知道吗换个人早打死你了我想着你到底年幼也就不肯很同你计较你就当我好性。
你在庄子上住了那些年我当着你改过了秀林要接我也就容你回来不料你还是这样心肠排揎我凤林你是个什么东西要我凤林孩儿敬着你这一通骂完金氏想起团圆儿前种种更是难耐气恼宝林见了母亲气得不轻怕她伤了身子过来劝了好久金氏气略平就道:我不要瞧见她叫她滚出去。
团圆儿听得逐句就地上爬起身来含着泪要走。
金氏忽又道:贱人站住你同我听仔细了我再听你说我儿一句不是我立时撵了你出去。
与我滚!团圆儿听在这里又气又恨强忍眼泪回了自己房中就拿些花瓶器皿之类出气砸了一地碎片犹不解恨跺着脚得骂到得秀林来看她就抓了秀林手把金氏如何叱喝她说了一回道:我儿你那个嫡母最是狠前嫉恨我得你爹爹喜欢串通了你姑母撵了我出去住如今又折磨我。
你若是不能为我出气你也不要认我这个生母。
秀林听了觉头疼他虽同金氏生分到底是金氏养大金氏何等性情他也明白必是丁姨娘兴头过了金氏这才发作且金氏是嫡母他也不敢明着就去冲撞是丁姨娘到底是亲娘也不好叫她委屈就安慰道:姨娘也无须伤心。
等得日后分了家了我接了你去住由你当家作主看谁还敢欺你。
说了提脚出去。
他今儿出去以文会友又遇上了登云那登云即爱宝林美丽又希图着苏府财力总不肯死心听得兆麒回去了自为来了机缘就在街上玉石铺子上买了一块儿羊脂玉佩因知宝林也是念过书就附了一首七绝在上头上题宝林贤妹妆次:疑是蟾宫降谪仙良辰美景奈何天。
花飞莫遣随流水愿做鸳鸯不羡仙。
下又署:愚兄登云上。
这登云也是杂书看得多了书上多少这样私相授受成就姻缘就以为是一桩儿风流雅事又觉自己这诗写得香艳缱绻必能打动宝林心肠就托秀林带了回去也不想想这样事若是传扬出去他一个男人还罢了宝林闺誉何在。
这苏秀林若是个好见了这样事事关妹子清名就该着严词拒绝才是也不知这秀林是个什么心肠藏在了袖子里见过了团圆儿同金氏就来寻宝林。
宝林正在外间书房同碧桃柳红算账看得秀林来就把个账目合起来走在门前相接。
这秀林甚少来宝林这里抬眼观瞧但见两明三暗五间屋子都收拾得清丽雅致外间充作书房琉璃窗下布置着琴棋书画书桌上除了笔墨纸砚搁着一大白玉瓶里头插了几支孔雀翎支支都有四五尺长一旁老高一个书架子直碰着天花板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书。
秀林正看宝林已开口叫得一声:哥哥今儿怎么到我屋里来了秀林见就觑了眼观看但见宝林容貌美丽态度风流心上就道:咦不料这个小丫头长成了个美人儿怨不得登云时刻不忘。
反嘲 断袖秀林为替登云传书到了宝林闺房外间书房坐了碧桃过来茶秀林转了脸瞧但见碧桃比着宝林略大两岁鹅蛋脸面一双清水眼颇有几分颜色朝着宝林一笑道:妹妹这里几个丫都精明。
宝林只道:什么精明粗使丫罢了。
事忙甚少来妹妹这里今儿来想是有什么事罢。
秀林道:妹妹这话可伤人心我是瞧着凤林京去了怕妹妹要采买什么没个合适人故来瞧瞧妹子要买什么只管开了单子来去办保管比凤林妥当。
宝林秀林这样殷勤笑道:多些记挂着我如今不短少什么。
若是哪日少了再同说。
秀林又寻了些别话来讲宝林亦对答从容。
秀林眼见得相谈已久自觉时机到了笑说:妹妹你何家表兄前几日得了一块羊脂玉连枝莲花玉佩细想着只有妹妹才配得起托为兄带了来给妹妹。
妹妹无须推辞何家表兄不是外人。
说了从袖子里取了一只锦匣来搁桌。
宝林得秀林这一番话这一气还了得这等私相授受事她一女孩子避之尚且不及他一个做反其间穿针引线便是兄妹之间不甚亲厚不该帮着外人来这样糟蹋自家妹子。
宝林怒极反笑道:多些费心了。
说了把个锦匣一开里果然搁着一块玉佩底下压着一张信笺宝林不去看玉佩好赖只把个信笺抽了出来先看过但见四句似通似不同诗直气得银牙咬碎待要撕了这信笺掷还苏秀林又怕何登云里还要生事只得强自忍耐略一思忖有了主意只道:表兄厚赐愧不敢当。
稍待。
说了转身进去不一会儿出来手依旧拿着个锦匣只笑道:劳烦再走一回罢。
说了把个锦匣递了过来秀林伸手要接宝林又收回手去只娇嗔道:可不许瞧。
秀林见了宝林这样只当着她女孩子家面薄笑道:这是自然。
说了接了过去依旧揣袖子里又坐一会告辞。
宝林看得秀林离去脸顿时沉了下去脚下匆匆往金氏正房走了去。
金氏正靠美人榻歇息得丫鬟报说小姐来了张眼一瞧见宝林直奔了进来金氏榻前跪了哭道:母亲替孩儿做主。
说了磕下去。
金氏从来把这一对双生子当真眼珠子一般疼爱看女儿这样不由心如刀绞不要丫鬟扶着自己起来把个宝林拉了起来揽怀里道:我儿谁敢给你气受?是丁氏个贱人还是你?宝林哭道:孩儿求母亲屏退左右。
金氏看宝林这样说知道兹事体大叫碧蝉紫络两人带着所有丫鬟退出去一律不许屋子左近呆着。
碧蝉紫络答应带着丫鬟婆子都守了门前。
宝林见人都出去了方哭着把秀林去看她为何登云传递东西事说了又把个何登云信笺给了金氏瞧哭道:母亲孩儿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子如何帮着外人传递这些东西传扬出去孩儿有何面目见人?我苏府名声何?母亲你要替孩儿做主。
说了哭泣不绝。
金氏得宝林诉说又看了何登云信气到极咬着牙道:丁氏个贱人生种子果然是个混账。
我自问着一些儿没错待了他他这样回报我吗?说了一叠声叫人。
外碧蝉紫络见金氏喊叫忙奔了进来见小姐哭倒奶奶怀里奶奶脸色铁青不知出了何等大事双双跪下道:奶奶息怒婢子做错了奶奶责罚是别快气坏了身子。
金氏跺了脚道:你把秀林个小畜生同了叫了来!碧蝉紫络得奶奶骂大少爷小畜生知道奶奶动了真怒不敢耽搁立了起来到外去寻人。
又说秀林得了宝林回信十分得意来寻登云报喜。
这登云颇有乃父遗风功名未却养成了名士风流习气秀林寻了来时登云正常去一处门户人家饮酒得小丫鬟传报说了苏家少爷来了忙说个请字秀林随着小丫鬟走将进来。
这倒是秀林一回来这样门户人家不由四处打量但见四处陈设富丽浓艳正面粉墙一副对子极尽香艳:自飞花春似梦修到鸳鸯便是仙鼻尖又闻着若有若无一股子奇香有些神魂飘荡亏得他还知道自己丧孝利若是叫人知道了自己来娼家只怕连人不保忙不迭叫道:表兄何。
得一阵笑声门帘子一掀先出来一个二八年华丽人身量苗条一身绮罗衣香鬓影十分动人正拿着罗帕掩着口笑道:苏家少爷这样慌忙我这里又没着老虎不能吃了你。
他一口吴侬软语声音虽则娇媚却是低沉竟是个男人秀林不由呆了又瞧他容貌真真柳眉杏眼端则是个美人不由呆着了。
何登云从里间出来瞧了秀林一眼笑道:傻子他叫个翠苏州人从前是个小旦得罪了贵人不得不走避这里说着内媚之处女人不及他。
翠妖妖窕窕过来请秀林坐秀林眼中瞧着是翠一张粉面闻着他身熏香一时不知道身何处椅子坐下身来。
登云吩咐摆酒翠答应了自去吩咐厨下。
登云笑问:贤弟这样急匆匆来可是好事成了?秀林这才想起正事笑道:正是。
宝林丫还有回信这里表兄请看。
说了从袖子里取了锦匣出来搁登云眼前。
登云想着宝林一副美貌份身家终究要成他囊中物口中食万分得意伸个手指将个锦匣挑了开来脸顿时住笑原是锦匣里依旧装着他送了去块玉佩只是摔成几爿下一样搁着信笺登云取了来看是一首五律诗云:人面皆反侧人心更不测。
外貌类君子中藏胜蟊贼。
排挤乘人危跳墙形可。
萧朱终构衅交道于斯绝。
哪里是诗词唱和分明是嘲骂。
登云脸了问道:你妹子信你可看了?登云不知究竟从登云手接了信去下一瞧脸变幻几种颜色宝林这首五律竟是连他一起骂了进去什么人面皆反侧人心更不测什么排挤乘人危分明是骂自己毫无兄妹情谊居心叵测即羞且怒拍了桌子道:好个刁毒小女子你若不愿好言说来是这般骂人眼里可还当着我是她兄长吗?翠正吩咐了酒席过来见登云同苏少爷都大怒从秀林手抽了信去瞧掩了口笑道:好个烈性小女子呢。
苏少爷如何气成这样。
说了起一只玉手斟了一杯酒送秀林唇边秀林几时见过这种景象张口喝了。
原是翠见着秀林年纪极小衣裳干净眉目秀美自古道个粉爱俏他虽个男儿身倒逃不开这个俗去故而格外有情些。
登云正恼宝林无情顾不得他你一杯来我一杯去只是咬牙不绝暗暗赌咒必要把宝林娶到手方罢。
只说秀林这里喝得多了几杯有几分酒意又兼着翠撒娇撒痴得靠怀里有些把持不住登云见了这样有意要拖着秀林下水故意做个吃醋样儿道:好你个翠有了新人忘了旧人真真叫人心寒。
说了一跺脚走了出去。
翠见得登云出去叫了小丫鬟来两人合力把秀林拖床替他除了靴子又把他用力一推秀林哪里坐得稳倒了床翠叫小丫鬟出去自己捱过来给秀林宽衣秀林不过是个十三四岁少年人如何经得起翠这等风月老手撩~拨自然稀里糊涂一跤跌了云里迷迷糊糊同翠成龙阳断袖之事。
事毕两人交~股而卧一觉到了天亮。
秀林醒来之际但见日射窗自己正睡一张锦榻之身侧睡着一个美人一时之间不知身何处呆得一呆才想将起来这一慌还了得一来父丧期间宿娼二来一夜未归嫡母边不知如何交代慌得四肢发软手忙脚乱地穿衣裳这越急越是穿不翠已醒了见了秀林忙乱成样过来帮着他整理衣裳又教给他一番说话秀林这才有些安心.临出门时又想起自己这里睡了一夜倒不好空身走摘了身玉佩给了翠这才悄悄开了门探出去四处一瞧见没人才敢出来低了往家走只不知能不能应付过这一回去。
挞子 杖妾却说秀林在男娼翠红处歇了一夜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这他头一回外宿且在父丧期间心上哪得不怕也亏得翠红教了他一番说辞秀林就壮起胆子走了回去也他胆怯到底不敢就回去就在苏府西角门外转角上探头张瞧就被叫金打发了出来等着他家丁们瞧见了一窝蜂过来一个个道大少爷这一夜你去哪里了?奶奶急着找你哩快进去罢。
说了不容秀林思忖拉拉扯扯推推就把他送进了角门里头又有小厮们接了也不容秀林说话拉扯着就送了进去。
秀林看得这个情形心中如果不怕只不知道自己替登云传递书信事发叫林告着一状还为着他一夜未归。
到了金正房前秀林只一瞧情形腿就先软了原金门前一溜站着四个健壮仆妇人人手上都执着家法金跟前大丫鬟碧蝉就站在门帘子前。
看得秀林来就听碧蝉一声娇叱道奶奶吩咐父丧期间大少爷不禀家长擅自外出一夜未归先打他二十板子再进去说话。
@无限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秀林听得不就打知道事情不还不及求饶就叫那几个仆妇按在金门外地上不容分说你一杖我一板就重重打了二十板子这才放了秀林起来。
可怜秀林打小也娇生惯养何时就吃过这样苦头痛得哭爹叫娘不住口地求饶。
碧蝉见打完了就道大少爷奶奶叫你进去回话。
秀林听得这句虽然臀上火烧火燎一般疼痛到底不敢背强撑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就走了进去抬眼观瞧金就在正前方主位上坐了面罩严霜哪里还有平日半分和蔼模样。
秀林挣扎着跪倒在金跟前战战兢兢道母亲息怒。
金抬了手指着他道小畜生!我先你昨儿一夜你鸭雀不闻地去了哪里?谁给你胆子就敢一夜不归?可你父亲才一死你眼中就没我这个嫡母了吗?秀林听得金只昨夜不归事心倒放下一半儿就照着回来前翠红教话道孩儿昨儿接了同窗一封信说在他家以文会友孩儿原要来禀告母亲只母亲歇息了孩儿想着去去即回就大了胆子走了一回不料谈得兴起就忘了时辰待得兴尽已三更时候伯父伯母都怕着路上不太平就留孩儿住了一晚并不孩儿故意在外留宿。
金听在这里更难耐就道与我掌他嘴!就有仆妇过来照着秀林脸上左左右右打了十数下秀林就哭道母亲孩儿说都实情母亲何故动怒至此。
金指了他道你当着我三岁孩童吗?若你去以文会友如何不带书童?你以文会友去哪家姓字名谁?家住那条街上?你同我一一分说明白还则罢了有一句不实今儿我就替你故去父亲教导教导你。
@无限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秀林心眼虽窄也爱取个机巧却不会撒谎叫金一串话下来又句句都在关节之上就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金见得他这样就冷笑道秀林孩儿你倒说来我听。
秀林听着这句一咬着牙就道孩儿昨儿在钱学兄处。
秀林口中钱学兄原同他一榜秀才二十余岁正中在头名金也知这人也曾要秀林同凤林与这个钱秀才多多讨教从前也多有走动自以为提了这人来自为就能混过去。
金听得这句拍了桌子就喝道小畜生就敢当面撒谎可见你个不怕死。
来人。
碧蝉同紫络忙过来道奶奶吩咐。
金就道你们派一个老成家人去观花街上钱秀才家走一遭儿去道一回谢就说我们家大少爷昨儿叨扰了。
秀林听得金要派人去查证慌得不行膝行着爬在金面前起一双手就搭在金腿上哭道母亲若派了人去孩儿哪里就有面目做人。
金听了这句格外有怒亲手就掴了秀林一掌骂道你个小畜生我派了人去道谢你就不能做人你传递这样污人眼目东西怎么不想着我林孩儿可怎么做人。
说了就把林昨儿给她信就掷在了秀林脸上。
秀林知道林终究告在了金这里一夜未归不过金拿着发作因头再不敢强嘴就跪了在地上哭道母亲孩儿想着我们同何家姑表至亲一时糊涂做错了孩儿再不敢了母亲饶了孩儿这一遭。
金就道我饶了你去再来害我林吗?原林昨儿在金跟前哭诉真真如剜金心肝一般当日就要拿了秀林来罪偏秀林走个没影金足足忍耐了一夜也合该秀林倒霉两处错并成一宗金如何就肯轻易放了他去。
又说团圆儿也知道儿子一夜未归她只当着秀林个秀才了倒不甚着急此时听得秀林一回来就在金门前捱了二十板子她秀林生母如何就不心疼忙就赶到金那里想为着儿子求个情也顾不得通传就直直闯了进去就见秀林跪在地上对着金不住叩首心痛不已扑过来就抱着秀林哭道我儿。
一眼瞧见秀林脸肿得像只向阳桃子一般臀上又有血迹又气又急站了起来新仇旧恨并在一处指着金骂道你个毒妇丈夫一死你就这样折腾秀林我要在族里人跟前告你这个黑心刁妇。
秀林听了团圆儿撒泼大骂忙就瞅了金一眼但瞧得金脸上青青白白就知道不忙拉着团圆儿道姨娘快住嘴。
已不及金断喝一声秀林我朝律法妾骂妻个什么罪说了来你姨娘知道知道。
秀林听得金抬出律法来唬得魂飞魄散匍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母亲我姨娘个糊涂求母亲高抬贵手就饶她这一回。
说了就拉团圆儿跪下推她磕头。
团圆儿正骂得高兴听得秀林说了这句出来也怔了神金又道秀林你背给你姨娘听了。
秀林见金震怒只得道以我朝律法妾骂夫者杖八十。
妾骂妻者罪亦如之。
金听了就点了头道碧蝉紫络你们可都听着了丁姨娘如何骂了么?碧蝉紫络等丫鬟齐声道婢子们听见了丁姨娘胆大包天竟敢嚣骂奶奶。
金就道我瞧着你伺候过员外若把你送官丢得倒我们苏府颜面也罢就请了家法来将丁姨娘拖在门外重五十。
团圆儿听得这句又见那些执着家法仆妇上来拉她哪里还敢有气焰哭道奶奶妾一时糊涂妾混账妾不个东西求奶奶饶了妾这回。
说了放声而哭。
秀林见生母哭得那样也少不得过来帮着求金金就道也罢就瞧在秀林面上减去二十。
团圆儿依旧哭泣那些仆妇哪里管她拖在外面噼里啪啦就打完三十板子依旧送进来团圆儿只觉得臀上火烧火燎得疼痛匐在地上痛哭。
一旁紫络就道姨娘本来你要送在衙门上出乖丢丑如今奶奶慈善只请了家法你怎么还不谢过奶奶呢。
团圆儿没奈何只得磕头称谢。
秀林第一回见着金如此动怒不由就有些害怕自己替着登云传递消息那帐还没了结不知金要如何发落。
就听得金道秀林今儿这事我且同你记着。
若下回再犯抑或走漏一丝半点消息可休怪我不念着母子一场情分!你也知忤逆个什么罪名。
秀林听在这里才略松一口气磕头谢过。
金又道扶了你姨娘出去我这里不要看见这个东西。
秀林无奈过来扶了团圆儿母子两个互相扶持着走在了门外心中虽都有些气只不敢说。
秀林怕着金在官府上告自己一条忤逆不孝这从来父母告着子女不孝连着罪证都不要就判下来功名革去尚小事只怕连性命也不能保虽然心中衔恨果然就不敢再为着登云传递消息从前之事也绝口不提。
又说金处置了秀林同团圆儿就走在自己卧室里林却也在原她昨儿狠哭一场金心痛不已就不放她回房只叫她同自己睡了一夜。
金就林道我儿你可听见了我替你打了秀林一顿你可出气没有。
林忙跪下道孩儿不孝还要母亲为孩儿操心。
金叹息一声就把林揽在怀里道我儿你也知道为娘七八岁上就没了亲娘嫡母虽然疼惜我到底不亲娘在她跟前我不敢说错一句话不敢行多半步路只怕一个错漏就得罪了嫡母失了安身立命之处。
金从未曾在人跟前提及从前情由人只道她同嫡母冯老淑人情同母女却不知道那金陪着多少小心才换得来此刻说起也觉心酸。
林听得这样就落下泪来哭道母亲。
金就拍了怕她道如今我有你们姐弟两个但凡有我一口气在绝不能叫你们姐弟叫人欺负了去。
林却拭了泪道母亲孩儿无能也愿为母亲分忧不敢叫母亲再伤着神。
金听得女儿这般懂事格外欣慰。
定计 进京又说林教金氏责打一顿又他一个月不许出门须补出三个月功课林无奈只得在书房日夜攻读想他乃是个少年才尝着缱绻之情滋味如何肯忘闲暇无事之事想着翠红那一副容貌娇媚做派十分牵挂好容易熬到了一月期满在金氏跟前扯着一个谎只说是到同窗家方得出门这回他倒是乖觉先钱才家略坐了一坐起身告辞一路悄悄地到了翠红那里但见门户虚掩林瞅着左右无人举个手悄悄拍门那日那个小丫鬟开门注目见是林道:苏少爷好狠心自那日后一个月人影儿不见我家哥哥为着你推了多少贵客哩林听得这句神魂飘荡忙道:家母严苛一时走不脱身说了推了小丫鬟自己进却见翠红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锦衣绣带体态苗条拿着团扇遮着脸正睡觉林悄悄掩过起个手移开翠红遮着脸团扇把个目光都注在翠红一张粉面上这翠红眼儿微红仿佛是才哭过样张眼见是林做个娇媚样道:狠心冤家你如何忍心抛得下我莫非嫌我粗陋不能入目吗?林在他身边坐了叹息道:我想你呢只是我在你这里一夜没有回家母震怒罚我一夜不许出门翠红道:我听着你表兄道你家大奶奶不是你生母这难怪她严苛了这话一出正中林心窝林把金氏如何责打他如何责打了他姨娘一事都说了又嘱托道:我上回你这里时传递信儿事你可向谁说了不曾?翠红笑道:我这一个月都闭门谢客能向哪个说林道:好翠红你若是为着我好可不能向人提一个字不然我这小儿只怕保不住翠红便道:你只放心这事儿烂在我肚了不说给人你如何急得这样说了偎依过将个手在林脸上抚摸这林教金氏禁足了一个月心火叫翠红勾了起这青天白日两人在美人榻上成半榻风月待得事毕翠红起身服侍着林整顿衣裳劝他:你早些儿回呢在这里搁久了叫你嫡母知道小心又寻着你不是林见着翠红这般体贴反不舍得走依旧恋恋好一会才动身又留了十两银叫翠红买茶吃翠红却道:我现时还有得使用你且替我收了待得我没得使用了再问你讨要说了依旧塞在林荷包里林更觉着翠红温存体贴道:翠红只有你疼惜我你且待我几年等我分了家把你接了家各位要问如何这个林成了有龙阳癖好人这其中有个缘故说林是有些可怜之处想他嫡母金氏待他素和蔼温和想比金氏对凤林林态度总是冷淡些许;待得林知道另有生母偏那个团圆儿又是个浅薄不知道进退虽有爱儿之心不见母亲慈和林口中不说心上自然有不平偏这个翠红最善观颜色论起伺候人更是他本行种种体贴温存句句软语娇音虽是随口道都仿佛出自真心林如何不入局林这里了翠红打发了小丫鬟在门上悬挂了一只彩云灯笼依旧掩了门有惯熟相好要一概推有病只不见客到了晚间那何云走了一瞧门上悬灯笼脸上一笑推门进那小丫鬟见了何云堆了一脸笑道:何少爷了我家哥哥等你好久呢说了进通传一会儿一阵香风翠红走了出扶着门框站住脚飞了一个俏眼儿道:你果然狠心他可是你表弟呢何云过在翠红脸上捏了一把笑道:叫你沾个水还不好呢翠红笑道:一个小孩我倒不忍心骗他说了叫小丫鬟烫了酒两人在小厅上对酌一番原是何云久已羡慕着苏府有钱只是轮不着他沾手从前看中林一则是为着林貌美再则是贪图林陪嫁如今林那即脱空了想着从林身上下手这翠红一爱林年轻美貌二是何云告诉了他这苏林是本县首富长公笼络住了他自然有着他好处翠红听得这样加意讨林喜欢什么一个月拒客什么不要银一概都是幌这挂在门前彩云灯笼是同何云约定何云只消见了灯笼知道林过了又说翠红同云两个吃了一回酒又商议一回定下计策何云家翠红自安歇不提林自那以后隔个两三日到翠红这里走上一遭只是从不留宿翠红依旧不要他银故此家里边倒是瞒着密不透风无人知晓又说金氏自林那里给何云传信心上警惕起把个林挪了同自己住把自己这里三明两暗五间屋重新收拾了隔出内房给林住金氏正房依旧堂皇只多了架落地四扇苏绣泥金架屏风由着屏风转进先是个小房住着林两个丫鬟柳红同碧桃再进得才是林卧房床幔被褥锦绣妆成书架衣橱排俨然紫檀架上着些许器物又有一排琉璃窗从里望院里风景件件清楚从外看里却是一片光影什么瞧不见林同团圆儿自叫金氏重重责罚了一回生了些警惕除了晨昏定省倒是极少金氏林母女反称心每日两人理完了外生意林回自己房看些书小歇一回又或者对坐着说些闲话这日两人对坐闲话掐指一算这凤林道京上已有半年有余了金氏道:不知道你弟弟如今怎么样了可乖觉些不?林笑道:母亲只管放心呢舅父即能执掌着大理寺还能管不好一个皮孩吗?话说凤林自跟着兆麒上了官船回京他是一回乘船处处透着闲闲别致一两日在个船上到处乱瞧十分欢乐一时忘了思念母亲姐姐之情待得船到了长江之上好一幅江帆远影碧空净唯见长江天际流壮丽图景只是凤林这孩无缘得见原是长江之上不比寻河道风浪即大船行不甚稳颠簸不已这凤林竟是晕船只吐天昏地暗想念母姐他到底才是十二三岁不免两眼泪汪汪再没有从前半分调皮神气模样兆麒看着他这幅可怜模样暗暗好笑叫着船夫放慢些船速又叫厨房里煮些清爽吃食凤林在床上躺了几日才得好些@无限好文尽在江文学城又说冯老淑人自接了信说是兆麒要带着凤林回京一是要见着多少日不见嫡亲孙儿二是外孙是一回老人家格外欢喜精神健旺许多日□着管家码接人这管家是可怜连着在码上等了五六日眼见得第七日要过了见着远远了一艘高大官船桅杆上张着半帆两侧旗帜飞扬到得近前见船舱两侧挂着硕大红灯笼上几个金色大字正是:大理寺卿金金府家丁们都是一阵罗唣道:公回了公回了正说着见官船靠在码上停得稳了又伸下跳板先下一个船夫系好缆绳见船舱里出一个少年人衣裳都雅举止安详顾盼神飞正是自家公金兆麒说兆麒同凤林下得船管家金昌同家人们纷纷过可以兆麒指了凤林道:这位是苏家表少爷都见过了这世人都是先敬罗衫后敬人金昌等人见凤林年纪小小却生得天庭饱满眉目俊身上衣衫精致都不敢轻视哥哥个个过磕凤林大小是叫人奉承惯见了这等情形视为理所当然只道一句:都起罢回有赏又说凤林一回上京他又是个小孩自然爱瞧个热闹掀开了轿一侧纱帘外观瞧但见街市繁华人众远胜富阳县上轿穿行在街巷之上行进片刻到一处一瞬冷清了下只见两侧多是人家少有商铺更少行人多是门前蹲有石狮三扇朱漆正门这样高门大户正门之上多有悬匾有黑底红色有红底金字或姓朱或姓柳或姓王或姓陈不一而足原是这京城之中永安坊同泰坊两处多聚居官员为是离着紫禁城城近上朝方便些又说轿前又走了半刻到了一处一样是门前两只石狮三扇朱漆大门上一块篇黑底红字上书:金府见祖 入学只是兆麒凤林二人一路就回了永安坊金府里头冯老淑人早得了信了一个是嫡嫡亲亲半年见亲孙子一个是从没见着过外孙子老淑人如何喜一叠声就叫接进。
康淑人忙笑道:母亲莫急媳妇已经派了人去接了你老人家且靠靠仔细一会子头晕。
说了过扶着老淑人靠在大迎枕上。
老淑人就道:也知道那个孩子像着谁若是像着你姑娘倒是个俊俏孩子。
康淑人笑说:可是媳妇才过门见着姑奶奶时就诧异哪里那么标致女孩子又美丽又大方若是说破我只当着是母亲嫡亲女儿呢。
老淑人就笑道:你姑娘样貌像着她姨娘若是像着你们公爹就是你家老爷那样做男人倒有威仪女孩子就糟了。
兆麒那身气派倒是像他爹。
她们婆媳正说话就听得丫鬟道:公子表少爷了。
说了帘子动处就进一双少年前头那个身玉立仪态安详眉星目正是兆麒后头跟着个十二三岁年纪孩童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又说兆麒带着凤林进就先给老淑人叩头兆麒道是:孙儿给祖母磕头。
祖母身子康泰命百岁。
凤林听得兆麒这般说就知道眼前这个白发老夫人就是外祖母了也翻身下跪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道:外孙子凤林给外祖母磕头。
外祖母福寿绵。
老淑人一手拉起了兆麒又听得凤林言语伶俐十分喜欢另一只手就去拉他只笑道:好孩子快起。
凤林起得身又翻身下跪道:母亲在家时时刻挂念着外祖母只是路隔千里得亲近凤林就替母亲给外祖母磕头。
说了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老淑人喜欢得直笑道:哎哟好孩子难为你有孝心。
快起。
凤林又道:凤林还有个双生姐姐知道凤林要见外祖母嘱托着凤林替她给外祖母磕几个头。
说了还要磕。
老淑人已笑得带泪道:这个皮孩子成磕头虫了兆麒快拉了起。
兆麒也笑过拉起了凤林。
各位要问凤林那样一个雷厉风行性子怎么突然转性一口甜蜜原是苏府虽是书香世家好歹也在富阳县上立了百十年倒虽是个一地首富倒从曾欺行霸市也知道行善积德然当年老淑人也肯把金氏给苏员外。
且凤林还有金氏教导林督促虽性子暴烈终究知礼。
兆麒同凤林又见过康淑人。
康淑人见着爱子十分欢喜又看看凤林也是个俊秀孩子自是一脸堆欢笑道:这孩子活脱脱跟我们姑奶奶一样呢。
老淑人笑道:可是我见着他就像见着你们姑娘了。
说了就一手一个都拉在身边坐了一会瞧着孙子气宇轩昂一会又瞧着外孙子伶俐聪明由心满意足就命丫鬟把金鹤龄两个妾侍同他们女孩子也叫了同凤林见过。
阖家大小丫鬟家丁小厮也都见过凤林。
一时人散了康淑人就道:母亲兆麒同凤林一路劳顿让他们换身衣裳再同母亲说话如何?老淑人就问:凤林住哪里?康淑人就笑道:还有哪里媳妇知道母亲必定舍得放得远就把平山堂收拾出了。
老淑人点头道:这还罢了。
这才松手。
到了晚间金鹤龄公务回兆麒就带着凤林去给他磕头。
金鹤龄接过妹子金氏信信上叙述凤林如何任性蛮横爱玩个拳脚象读书子弟等语金鹤龄就有意要给凤林一个下马威见他跪下磕头就道:凤林你即到了舅舅家舅舅有几句话要吩咐你。
@无限好文尽在江文学城凤林就道:是甥儿听舅舅吩咐。
金鹤龄就道:你母亲说你在家淘气几次诋毁圣人肯听先生话还爱打个架这成个什么话!哪里是个正经人家读书孩子。
你兆麒哥哥有你一半儿淘气我早打死他了。
凤林听舅父金鹤龄说得怒气冲冲悄悄吐了吐舌头依旧老实跪着。
金鹤龄又道:你今儿才到家且歇息两天后儿我带了你去学馆上课。
你莫以为你十二岁个秀才就了得那就是举神童一世都了举也有。
你可要丢了你自己脸。
凤林听得这句他素有个争强好脾气哪里就肯服气就道:舅父放心甥儿必定用功。
金鹤龄听了这句这才笑道:好孩子有志气这样子我才喜欢。
就命他起拉着他问了金氏如何他姐姐林如何凤林一一作答。
金鹤龄听得外甥子谈吐清楚态度卑亢心上又添了几分喜欢又说了几句便放了他去。
金鹤龄又问兆麒功课兆麒就道:父亲请放心孩儿在姑母那里也是一刻敢放松。
科会试孩儿有着七八分把握。
金鹤龄就点头笑道:我也知道你是个稳当孩子这才放了你去。
你且坐下我倒有正经事同你商议。
兆麒告了坐就道:父亲请讲。
金鹤龄就道:你那康表姐去了也有一年了今儿你柳世伯找要给他侄女儿提亲那女孩子比你小一岁论着年纪倒是相当门第上也差你自己意怎样?兆麒听了这句脸上就红了:从婚姻之事就该从父母之母父亲这会子问他口气倒是有几分心动意只是若要附和了父亲却是心上愿。
想了想就立起身道:父亲男儿该着先立业而后成家孩儿想着会试毕了再说请父亲答允。
金鹤龄原意倒是想着先答允了下待得兆麒三场会试毕了再论着嫁娶也无妨此时听得兆麒这样口气又想了想就笑道:就依着你罢。
只是媳妇跑了可别怨人。
说了就叫兆麒回去休息。
晚间回房夫妇闲话间金鹤龄就提了这事出从前康淑人把自己侄女儿给兆麒为是亲上做亲意无奈侄女死了也只能罢了如今兆麒也十八岁了合该娶妻听得金鹤龄答允儿子等会试了再议倒是急了道:老爷你如何能答应兆麒呢。
婚姻大事哪有自己做主。
金鹤龄就道: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些什么。
我瞧着我孩儿将定有出息便是这课科也必他就是个要走仕途凡事该有着自己主意。
柳家那个小姐若是和我们兆麒有缘也走脱若是等到会试后就嫁了人也是他命里注定。
康淑人从以夫为纲听得金鹤龄这样说了也只得称是。
这三日之后金鹤龄就带着凤林去学馆念书。
这个学馆是几个官员合资建只收着京上官宦子弟们请先生是当今大儒欧阳老先生兆麒从前也在这里念过直到了举方才出。
金鹤龄就带着凤林到了学馆交付在了欧阳先生手上又说些孩子顽皮请先生从严管教等语又向着凤林道:你好好在这里念书下学了自有人接你我可比你母亲好性你若是敢淘气我就打你。
凤林满口答应。
各位且想这学馆之内既然都是官宦人家子弟自然个个都是一双富贵眼看着凤林是新到自然要打听他出身历听得过是金大人家附馆亲戚就有几分轻视。
偏凤林是个极聪慧孩子课上先生正说及项羽同刘邦垓下之战随口就出了一个上联云:生前豪气寒白骨那凤林略一索就对道:回首雄成底事。
虽甚工整在才敏捷。
欧阳先生免就夸赞几句。
学馆里有些孩子本就轻视凤林是个附馆此时有被他占了先去十分嫉恨因凤林官话之带着乡音课间之际故意学着凤林说话口音笑他。
因前金鹤龄再三嘱咐过凤林许生事兆麒也叫他许淘气故而凤林握着个拳头再三忍。
偏着那些孩子罢休就有个年纪大一些儿孩子看着凤林眉目秀丽肌肤白嫩就嘲笑道:你怎么生得这样白。
啧啧得倒是好看瞧这柳眉樱唇啧啧莫非就是女孩子扮。
说着他出身是个商贾凤林尚且得且那也是实情那些孩子学着凤林说话凤林一样忍了只记得舅父话许生事待得那个大些孩子拿着他容貌说笑取乐凤林再忍住跳将起抓了砚台就掷将过去口上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消遣本少爷。
混战 训甥却说凤在馆里因他长得似女孩子,一时发怒,就将书桌上砚台照着那孩子掷了过去。
那孩子也算得眼明手快,就向着一旁一闪,那方砚台就落在地上,碎成几块,墨汁溅了那几个孩子一身。
也无巧巧,带着头偏就是为着自家侄女来提亲户部侍郎柳大独生爱子柳梦龙,因父亲回来说及提亲被拒,柳梦龙心上就忿,认作是金家看起他们,此时抓着凤拿着砚台砸他事,就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只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哪里就是你们那个穷乡僻壤,你一个商之子就敢打本公子,可是没王法了。
说了一挥手,同他顽得好几个孩子就一拥而上,就把个凤围在中间,你一拳,我一脚,都往凤身上打去唤,凤左右招架,哪里支持得过来,也叫打得急了,一头就把个柳梦龙撞倒在地,腾身而上,就骑在柳梦龙身上,顾得身后那些孩子拳脚相加,拳头只往柳梦龙身上招呼。
这里四五个孩子打做一堆,其余孩子只围着瞧热闹,中间就有个孩子,姓陈,名玉堂,比着凤要小上一岁,原是吏部陈侍郎公子,看得柳梦龙他们几个打凤一个,就有了锄强扶弱心,因他自己年纪小,伸上手,就跑了去把欧阳先生请了来。
欧阳先生是个老家,腿脚便,待得赶到时,凤已叫打得全身衣衫都撕得烂,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额角油皮也破了,叫他压在地上打柳梦龙也好到哪里去,一张脸倒是像开了一家染布坊,两只眼都肿了。
那些孩童见先生来了,用招呼,呼啦啦一下就做了鸟兽散,唯独凤,正打得兴起,拳头依旧往柳梦龙脸上招呼,口上骂道:你说谁姑娘,我看你才是姑娘。
欧阳老先生气急,就命书童们过来拉开,指了俩道:你们哪里是个读书公子!分明比街上诬赖混混都如!!!圣教导你们都念在哪里去了!真真气死老夫。
说了就问究竟。
这柳梦龙自有几个好友,一口咬定是凤生事,也亏得陈玉堂那个孩子,站了起来道:先生,要论着动手,确是苏兄在先,只是凡事也都有个缘由。
生亲耳听着柳兄先着苏兄是个商之子,配坐在这里念书,又着苏兄乡音,苏兄都没同他们计较,到得后来,这柳兄就说苏兄是女孩子,苏兄这才打柳兄。
生敢撒谎,请先生明鉴。
柳梦龙听了这几句,就道:莫非我说他是女孩子扮他就真成了女孩子了?他如何就能用砚台掷我,也亏得我闪了,然我脑袋破了,他那贱命如何赔得起我!欧阳先生听得他们在争,气得用戒尺一拍书桌道:你们两个都到前头来。
凤同柳梦龙见先生老脸涨得通红,道先生气得轻,都敢违抗,乖乖就走了过去。
欧阳老先生就命着他们伸出手来,一打了十戒尺,又命他们跪在门外,许吃午饭。
到了晚间金鹤龄忙完公务回来,进门就叫传凤到他书房来,原是他在衙门上已然听说了这事,如何怒,待得凤走在眼前,头脸上都带着伤,虽觉得可怜,更是气得咬牙,指了凤道:我听着你母亲说你淘气,只当着她谦辞,料你竟顽劣至此,今儿第一日上,你就敢打架。
凤自为有着原由,哪里肯服就道:甥儿无错。
是他们嘲甥儿在前,说甥儿是个商之后,则至圣先师有教无类何解?又着甥儿说话,甥儿带着乡音那又如何,这些甥儿都忍了,只是他们该说甥儿是个女孩子扮。
再则,他们三四个打着甥儿一个,甥儿手,叫他们打死了。
从来金鹤龄教训兆麒,兆麒一句嘴也,此时被凤一通儿说,偏又有些歪理,一时也驳他到,金鹤龄即气且好,就指了凤道:你等了。
说着,就命传金勇来。
一会就来了一个壮年家丁来,身高八尺在开外,十分魁梧,走在金鹤龄面前就跪倒,口中道:大传小何事。
金鹤龄就道:把你脸给表少爷瞧瞧。
金勇就把个脸抬了起来,转向凤。
凤注目在他脸上一瞧,由倒抽一口气,原是这个金勇两侧脸颊上都有刺青,乍一着眼,颇为吓。
金鹤龄又道:你就把你如何杀伤命,刺配三千里故事好好儿童表少爷说一说。
原来,这个金勇竟是团圆儿买铃儿兄长,因叔父诋毁他们寡母,这个金勇年少冲动,失手将他叔父杀死,这原是十恶中睦,该着斩立决,因县官念着他原出自于孝心,格外法外开恩,只判了他刺配三千里,原要死在那极北苦寒之地,亏得金鹤龄搭救,方能回到中原。
那是家乡已无有亲,金鹤龄看着他可怜恩,又在刺配之地了些拳脚,就用在身边做个长随。
金鹤龄命金勇下去,又问凤道:只凭着血气之勇,就是这样下场,你可明白?凤低头想了一想,却道:舅父,这金勇倒是个孝子哩,若是有欺负甥儿母亲和姐姐,甥儿也会放他过去。
金鹤龄只当着有金勇前车之覆在先,凤必有警惕,料竟冒出这些话来,由一口气堵在心口,他执掌刑刑狱十数年,怎样狡诈犯也都见过,竟没见着这样指东说西,一身是理孩子,由气恼,跺了脚道:你同我出去!凤见得舅父发怒。
他倒也乖觉,磕了个头就出去了。
倒是晚间冯老淑见了凤这样,心痛已,又问明情由,就把柳梦龙那些骂了个够,又指着康淑道:媳妇,你回去同你家老爷说,也亏得他是个掌刑狱三品官儿,自家外甥叫欺成这样都帮衬着,可叫我伤心。
康淑见婆母说了重话,忙提裙跪倒,道:母亲息怒,要是气坏了身子,就是我们罪过。
想是老爷公务繁忙一时顾到这里,媳妇回去就同他说。
兆麒也跟着跪倒,就道:祖母息怒。
依着孙儿想,凤表弟倒是该吃这个亏才是。
冯老淑听得这句,就有些悦,到底从来也疼这个孙子,故而就问:你如何就这样说。
兆麒就道:好叫凤表弟道,有些时候,须得以柔克刚才是制胜良方。
就以今儿事来说,那些童懂事,胡乱说话,若是孙儿,孙儿就去回了欧阳先生,这非礼勿言道理先生如何道,他们说了那些混账话,先生自会处置。
如今他先动了手,双拳难敌四手说,连着原先占理也丢了一半儿,岂是合算。
老淑听了这话,就道:就你心思多,快扶了你娘起来。
又揽着凤道:儿啦,你可听着你表兄话了?这个乖可要好好了。
瞧瞧,叫打成这样,你娘要是在这里瞧见了,怕伤心。
说了又叹息几声。
凤就道:外祖母道,外孙子这个样儿要是给母亲瞧见了好,若是给我姐姐瞧见了,她定然要生气,只怕就理我了。
老淑听得这几句,就来了兴,问:原来你怕你姐姐。
你姐姐倒是生得什么模样,性情如何呢?凤就道:回外祖母话,姐姐生得比外孙俊多了,父亲仙去后,亏得姐姐能干,能帮着母亲料理呢。
外祖母信,只问表兄就道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城凤这句虽是无心之语,兆麒听在耳中,由就想起宝,脸上倒是微微一红,道:祖母,苏家表妹倒似足了姑母,生得端正说,性子又温和又稳重,虽同凤一边儿大,倒像是个长姐。
老淑听了,就道:即这样,这回你来京怎么把她也带了来?生生分拆家姐弟,你也忍心。
康淑忙道:母亲,如今妹夫去了,我们姑奶奶膝下只得这么两个亲生骨肉,这要都带了来,,可叫我们姑奶奶一个怎么好呢。
老淑就道:这话是,可见我老糊涂了。
说了,又问凤宝平时言谈做派,越听越是喜爱。
说话间,丫鬟们已摆好了菜肴,就过来请康淑,康淑过去布置了碗碟才过来服侍着老淑过去用饭,兆麒同凤一左一右坐了相陪,康淑服侍着老淑用了几口饭,这才退了出去,回房同金鹤龄一起吃晚饭。
饭间,康淑就把老淑教训说了,金鹤龄就叹息道:那孩子果然伶俐极了,今儿欧阳先生也夸了他说是才思敏捷,只是这暴烈性子得好好收了。
我倒是想了个主意,若再收着他性子,那也真没法可想了。
康淑就问,金鹤龄只道:你也消问了,你在母亲面前守住口,若是被母亲道了我盘算,倒是好。
康淑只得答允。
到得第二日,凤要去上,就被金鹤龄叫住了,只道:今儿你要上了,跟着我走一遭。
凤明白舅父要做什么,答应,舅甥二分别上轿,这一前一后两顶轿子就来在了刑部大狱前,停轿下轿。
金鹤龄就道:凤,我今儿要巡狱,你就跟着我走一遭。
这刑部大狱大多关押着秋后要处决犯,凤到底才得十三岁,见了这等森严气象脚下免迟疑,金鹤龄就道:你若是怕了,就叫轿子送了你回去。
凤扬声道:甥儿怕。
说了,就跟着金鹤龄走了进去。
大牢 应试却说金鹤龄为着教训凤林故意带了往刑部大牢里去。
司门令见大理寺卿金鹤龄到了自是迎接了出来翻身下拜金鹤龄就道:江大人请起。
说了一指凤林道:这孩子调皮非要进去瞧瞧请江大人行个方便。
司门令江廊忙道:些许小事只是大牢里肮脏肃杀只怕吓着小公子。
金鹤龄笑道:你放心这孩子子大着呢只是要请江大人解说一二。
江廊没口称是就在前头引着金鹤龄带了凤林就往里头去。
凤林起先倒有些好奇在后来脸上神气就同了四处火光昏暗时又有惨叫声从四处传了来走几步就有面目狰狞死囚来牢房里扑了过来抓着粗黑栅栏笑:这个小孩子也犯了死罪吗?凤林饶是大到底还是个孩子由就伸个手揪住了金鹤龄官袍金鹤龄就道:你是爱打个架子大吗?如何就怕起来了。
凤林道:舅甥儿没怕。
金鹤龄就道:你即怕如何就揪着我官袍。
正在这时两人就走在一处监牢这里关押一个人犯倒是白白净净瞧着像是个念书公子金鹤龄指了这人同江廊道:这人犯了什事?江廊就道:回大人这个人犯今年才一十九岁因是母中年得子未免宠溺就娇养坏了性子燥烈一言就肯动手今年年头上为着一只画眉鸟儿错手杀了人判了斩监侯如今正等着秋后问斩。
凤林听了脸上就有些白金鹤龄只做没看见又带着往前去。
金鹤龄一路漫步行来选拣着就问人犯什来历犯什罪名判了什刑罚江廊是司门令自然了熟于胸一一道来凤林越听越是心惊到底是个聪明孩子虽有些害怕心思却糊涂这大牢过走了一半儿凤林就道:舅甥儿明白了。
金鹤龄站了脚问:你明白什?凤林道:舅是怕甥儿脾性知道收敛日后闯出大祸来故此就点了这些死囚来与甥儿瞧好敲打敲打甥儿叫甥儿明白些道理。
金鹤龄听在这里心怀大慰就道:好孩子你日后又待如何?凤林就道:回舅话甥儿回去必定好好念书用心求学敢再胡乱打架。
金鹤龄方笑道:这才是个好孩子。
又向着江廊道一声谢就带了凤林出去。
两人到家冯老淑人只奇怪凤林今儿下学这早金鹤龄如何敢说把母亲乖乖外孙带了去刑部大牢就道:孩儿从衙门回来正好路过书院见欧阳先生身子爽就把凤林带了回来也要叫欧阳老师先生省心些。
凤林也点头称是老淑人也疑有。
自此之后凤林性子果然就收敛了许多再任性张扬每日只认真攻读便是柳龙些人再来招惹凤林竟也能忍得下虽口头上依旧大肯吃亏却敢再打架。
金鹤龄听了已觉安慰原也想着能立时叫这个顽皮孩子温良恭谨起来且一个男孩子一些气性没有也是个好事。
却说兆麒这些日子倒是比凤林更刻苦些过了年二月朝廷就要开科取士夫妻金鹤龄是二榜进士兆麒自敢松懈日日苦读凤林看得表兄这样刻苦自己也好意思偷懒也格外用功这兄弟两个倒是每日书声琅琅金府上下从老淑人起到康淑人无人欢喜。
@无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康淑人见凤林了性自然奇怪就问金鹤龄金鹤龄得意之余就把着自己手脚都告诉了康淑人笑道:我做了判官十余年凤林这孩子是个什样人我还知道吗?极聪明一个孩子过是妹丈妹妹中年得子娇惯得任性了做事计后果罢了如今我就叫瞧一瞧任性使气是个什下场再有兆麒刻苦攻读榜样在先怕扭性子来。
康淑人就道:啊哟老爷你也太大带了凤林去等肃杀详之地亏得外甥子大小些都叫你唬坏了。
说了又笑道:你这计果然好呢。
如今说话也稳重起来了我们姑娘要知道了定然喜欢了。
眼过年因着二月就是会试之期金府上也就散淡过去曾大肆操到得二月初九就是进场之日兆麒拜别祖母母带着家什进场三场考毕各位好友同窗之间各自传看了誊录下来文章或是沉郁雄茂古劲闳肆或是精采浩翰渊博敏捷;或是风骨内蕴别具生面彼此赞叹已。
兆麒散了场回到家中就把应试文章给亲看了金鹤龄当年也是个二榜进士入过翰林院如今虽在宦海沉浮多年到底眼光还在就把兆麒两篇文章同策论都读了只觉用意清新运思灵巧且缕析祥明果然就是好文章心中大乐由就夸赞了兆麒一回待得放榜金兆麒果然高中在十名之内。
眼就是殿试五十位贡生们齐聚在金銮殿上各自抖擞精神使出生平本领文章做来果然篇篇锦绣字字珠玑皆有下笔千言倚马可待之才。
圣上亲自拿了朱笔圈点因这一科人才颇多支朱笔就来去底下跪着些贡生心上无忐忑终于朱笔落下点了一位蒋姓贡生为状元榜眼是个三十来岁江苏人姓韩这探花从来都是美少年竟就点了金兆麒。
而后骑马游街琼林赐宴雁塔名好有兴。
@无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喜信传在了金府金鹤龄这一欢喜还了得大摆筵席庆贺遍请朝中同僚。
又说这官场之人最擅长着见风使舵见金鹤龄未及五十就是三品大员独子金兆麒过一十九岁已名列鼎甲一家子前途可量免都来道贺就是柳龙之柳侍郎见了金鹤龄也堆了一脸笑道完贺就要见一见凤林只笑说:小儿懂事从前同令甥争执回去我就责罚了论着年岁要大着好几岁可是知羞。
金鹤龄虽责罚了凤林心上也知道难怪凤林实在好好一个男孩子被人说成女孩子扮自然动气此时见柳侍郎满脸是笑倒也好反唇只笑道:都是小孩子打完也就忘了柳大人反倒念念忘。
各位要说这柳大人如何就起此事原是从前为着侄女儿向着金兆麒亲金府只用专心攻读以备会试来回绝女孩子倒还没寻着合适人家是嫌着门第般配就是位公子少爷俊俏就一直拖了下来如今听得金兆麒探花及第前途可量哪里肯轻轻放过偏柳龙这小子懂事打了金府上表少爷倒把事弄得僵了。
这官场上人最长于着圈子说话柳侍郎就从小孩子家懂事入手先致了歉料想这金大人也好反面果然金大人也就一笔带过。
柳侍郎又道:金大人如今令郎高中在探花眼就是授翰林金大人子同朝可喜可贺啊。
金鹤龄也就笑道:托赖圣上洪福小儿侥幸德中惭愧惭愧。
柳侍郎又道:金大人忒谦了下官也看过流传出来三甲文章探花郎文章果然风骨机神映带秀绝下官佩服佩服探花郎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胸襟是下官奉承日后成就怕要在金大人之上。
金鹤龄见说了许久心中隐约猜着意思故意就道:承柳大人谬赞小儿叫家慈娇纵坏了凡事都自有主张我竟奈何得。
说了佯装叹气一声又道:柳大人若是没有旁是本官去招呼一下陈大人。
说了拱一拱手就走了开去这柳侍郎想再亲事话儿就这般叫金鹤龄堵了回去。
又说到了次日这三鼎甲同个传胪都钦点在翰林院供职状元郎蒋夔授了从六品修撰榜眼探花俱是七品编修。
自此日日在翰林院行走。
眼春去夏来这一年暑热难当京城已是一个月滴雨未下各处也有旱情报了来平安州处前年还曾下着几回雨去年至今竟是滴雨未下河道水已浅得能行舟富阳县一带旱情尤重各处支流小涧俱已干涸。
平安州知州上了奏本请朝廷减免今年赋税开仓放粮。
本朝天子是个圣明君主听得奏报就批准奏。
就有言官上本称道从来朝廷恩典放赈从来都是层层盘剥真正到得饥民手上有十之一二已是罕有饥民即得食只怕就有流民暴乱等事。
圣上看了本章深觉有理第二日复又下诏着郑王亲往平安州放赈又查新课翰林金兆麒祖籍平安州富阳县本乡故土熟知人情着金兆麒随同郑王前往放赈用心差得有误。
金鹤龄同金兆麒子俩下得朝来到得家中都觉着奇怪如何金氏家信上对着旱灾只字念一想也就明白想是苏府存粮丰富自能支持愿叫京上亲人担忧罢了金兆麒收拾了行囊又拜别祖母母就要启程凤林听得家乡遭了旱灾挂念母亲姐姐就要同去兆麒就道:我皇命在身一路之上得自便如何就能带着你?且你去又有何用?你也是大人了且想一想若是家里能支持姑母她们也是小孩子如何知道来呢?我到得富阳县上必然到姑母家探望若是境况好我必劝她们来京你看何如?这才劝住了凤林。
赈灾 打井话说平安州受灾圣上着郑王亲往赈灾又下旨令金兆麒扈。
郑王一行来在平安州州界平安州知州吴永定早率着一州文武官员就在州界处跪接。
见礼毕郑王就问灾情因吴永定早先奏章上写着阳县受灾最重郑王就要先往阳县放赈只不料吴知州道:回王爷原这阳县受灾最重只亏得阳县上苏家而有仁。
说了就推阳县县令沈昌来叙说分明。
这话要着去年说去。
阳县外几千亩田地这田地里有得三四成阳县苏家用着数百户佃农每年抽取两成田租若往年这两成田租也算不得高只去年干旱也就开春时下过几回雨转至四月起就片云皆无滴雨不下当年这田地就歉收这收成竟比不上往年三成。
若再交了两成田租只怕佃农们糊口都难。
这佃农就大着胆由几个年轻会说话领着求在了苏府田庄上求着减免田租这田庄上许庄头如何敢做这个主就来禀告了金氏。
不几日就传了话出来田租减至一成。
郑王听得这样就点了头道:果然而有仁。
又向着兆麒道:金翰林。
兆麒忙立起身道:臣在。
郑王就笑道:在外头无须这样拘束金翰林请坐了。
兆麒告坐。
郑王又问:本王听着金翰林仿佛也阳县人士?兆麒因阳县县令同平安州知州都在知道瞒不过去又起了身道:不敢瞒王爷这苏府正臣姑丈家。
臣姑丈前年没了如今当家正臣姑母。
郑王就点头叹道:原来如此到底书香人家出来心胸自然不同寻常商贾。
说了又道:贵县后来呢?沈昌又道:不想今年还这样干旱这回更颗粒无收。
佃农们有着去年例来就又来求庄上回主人家要再减免田租不料苏家大少爷来了只咬牙不许说着去年已减了一回那佃农们连着喝粥米也没了如何交得出就闹了起来伤了几个佃农几个家丁险就要出大事亏得苏府上二少爷苏凤林京城赶了回来主持大局这二少爷不过十四五岁女孩一样品貌却行事稳重果断居然就稳住了情势真真叫人佩服。
兆麒同郑王都哎呀了一声在兆麒他自知道凤林依旧在京上呆着如何就能回阳县来主持家务且凤林性虽收敛了许多到底不稳重人必宝林冒了弟弟名头出来她一个女孩家家也未免胆大了想来也庶出兄长靠不住母亲又年老不得不强出头不由心上又怜惜又担忧。
这郑王却道:如何这兄弟二人反弟弟能干不知这苏凤林如何做成此事?沈昌就道:回王爷这苏凤林京城已赶了回来就来在庄上先命人施粥发米这佃农原没得吃才闹即有了吃也就安静了许多。
苏凤林又请了郎中来给了那伤了佃户医了伤如此一来人心也就初定了。
郑王就抚掌笑道:果然个聪明孩本王要见一见。
沈昌就笑道:可不不下臣说嘴这孩上京前中了秀才只太过调皮连他先生父母都镇不住这去京里不过一年换了一个人一样。
郑王就目视兆麒道:金翰林可这样?兆麒越听得沈昌夸耀凤林心上就越忐忑又见郑王问不得不起了身道:。
郑王就笑道:贵县请说下去。
沈昌又道:这阳县上连着干旱两年颗粒无收不说连着河道都已干涸连水也没得吃自人心涣散外省有着亲眷就去投亲没得亲眷也宁可出去乞讨也苏凤林这个孩竟然外请了善打井师傅来要在他家田地上打了七八口深井出来只要这清水一出人心自然就定了。
郑王就道:这七八口深井耗时可也不少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这孩舍得。
沈昌就笑道:王爷这孩竟做无本买卖。
这话一出郑王同兆麒都起了奇郑王就道:此话何解?沈昌笑道:苏家佃农众多又欠着他们家田租也亏得这个苏凤林想得来只说以工抵租就叫那佃农来帮着在田边打井除了供饭不说还一人一日能领一斤馒头这给他们家小吃。
如此一来佃农们人人争先只怕落后了这七八口井前一日已有三口井出水了。
人人称颂着苏家二少爷个大善人。
郑王就向着兆麒笑道:这井一打日后取水也便宜反不如令弟年纪小小运筹帷幄真真可敬。
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兆麒听得郑王夸赞宝林心上又喜又忧喜宝林年纪小小虑事周到忧如今事儿闹得大了待得拆穿真相怕不收场。
只不说郑王在这里听着阳县令沈昌夸耀凤林心上十分喜欢这孩。
就说事情缘由竟这样秀林因金氏不许他插手铺上事且翠红那边渐渐也在要东要西虽他童试上出色中了第一等算个禀生县里发着钱粮家里每个月又有十两月例如何支应得起翠红就有左支右绌难以为继看得庄上收不上田租这秀林听了翠红话有意在金氏跟前逞能若能在在铺里谋事来做也中取利故此就私下就跑了田庄上去拿着苏府大少爷身份催逼着庄头去收租。
各位且想这田地上既绝了收佃农们连着自己口内吃也没有哪里来粮食交租就同秀林带了去家丁纷争几下这一打也就出了事各自都伤了几个在家丁们不过回了府自然由苏府上延医治疗那佃农也米粒也没有如何就请得起郎中就有几个血气旺就道:他们不叫我们或我们也不叫他们舒服了。
就把几个伤者都抬到了苏府门前。
@无限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家丁们见了这样自然进来报给金氏金氏这一听气得那还了得拍了桌就骂道:丁姨娘那个混账就生出这样黑心不知道体恤人东西。
又道:只可惜我们母女不能抛头露面不然就上庄上抚慰一番也安安那佃农心。
说了想起亡故丈夫远在京城凤林若这俩人有一个在也有个出头露脸之人不由眼眶儿就红了。
宝林听了这话也觉得心酸又低头一想就道:母亲孩儿去罢。
金氏道:满嘴胡说呢你个没出阁女孩如何就能抛头露面就我去也不能叫你去丢这个人。
宝林就笑道:母亲孩儿同凤林乃一胞双生本就面貌相像单独一个母亲说孩儿个凤林还有谁能说不呢?金氏听了觉着有理母女二人细细商议一番。
第二日金氏就说亡夫托梦只说要宝林给他念七七十九日地藏经超度他托生在人家。
以金氏同宝林又带了团圆儿并许多丫鬟婆就赫赫扬扬往城西一处庵堂进香到得晚间回来时却把宝林留在了那里又留了四个丫鬟服侍重施了香火钱要了一间静室给宝林念经一概饮食都由着丫鬟服侍便庵堂里尼僧们也不许进去。
团圆儿自上回叫金氏责打了心上虽恨口上收敛了见宝林这样就道:奶奶小姐在家念也一样何况在庵堂吃这苦呢。
她这话意偏金氏心上有病听了这句就冷笑道:这里哪有你说话地还不下去。
团圆儿碰了一鼻灰只得讪讪下去恰撞着秀林就同他诉苦了一回秀林为着闯了祸就在外头躲了两日今儿才敢回来听得金氏发怒就不敢进去偏又叫紫络瞧见了。
这个紫络丫头也不个省油见秀林鬼鬼祟祟样儿故意大声道:奶奶大少爷来了。
她这一叫秀林只得过来见了金氏就跪下磕头道:孩儿给母亲磕头母亲身体康泰。
金氏见了他格外有怒一拍了桌道:个读书人个秀才我只问你圣人云:‘君於义小人於利’何解?秀林听到这句便知道金氏怒着自己去催逼田租一事只磕了头道:母亲孩儿想着去年已减了一儿田租了若今年再不收明年可怎么说呢一时性急催逼得紧了一孩儿也看母亲日夜操心心痛不已想为母亲分忧母亲即怪孩儿日后仔细就了。
金氏听了气得仰指了他道:今年个什么年时莫非你外乡来?一儿不知道?这田上颗粒无收你要那佃农拿着什么交你租!我们苏家在这阳县上立足百余年不曾仗着有钱就强横霸道怎么就出来你这样一个人呢真真把祖宗脸都丢得尽了!秀林听得这几句脸上都红透了心上却不服他想着他们家向佃农收田租本就少别家都三成独有苏府只收两成这多少年来难道就没积存?去年即减免了一成今年怎么着也该和去年一样才只怕金氏打他只低了头不敢说话乔装 探庄因说秀为着收田租惹出祸来金氏因此责罚他秀心上只不服到底有些畏惧金氏不敢开口辩驳金氏瞧着秀这个畏缩样儿格外有气:现时知道做这个样儿出来当日怎么就敢支使着家丁打伤佃农呢!又道:你今年不满十六岁就敢使着家丁打人谁给你胆子!又是谁给你权柄?就敢这样胡作非为。
想到若不是他这般胡作非为也不会逼得宝要冒用身份出去抛露脸气到咬牙信手抓了一旁茶盏就朝个秀掷了过去秀闪得一闪茶盏就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秀见金氏怒到这样十分害怕不住磕道:孩儿错了母亲息怒。
金氏就道:你父亲那样聪明能干一个人如就有你这样不知轻重不知好歹孩子可是叫人伤心还不同我滚出去。
秀听了金氏这样骂来又羞又恨咬牙磕了个退了出去回在自己房中依旧气恨难消竟是一夜不得安睡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方勉强睡去。
却说秀正睡就听得外面一阵罗唣呼喊声众待得张开眼却见桂荣急急进来推了他道:大爷二爷回来了。
秀这一惊立时坐了起来原是在家里素来任性使气眼内并没有他这个大哥从前父亲活着还能弹压一二如今父亲不在这小子若是知道自己闯了这样大祸出来怕不要立时翻脸不敢耽搁更换了衣衫抖擞了精神就往外走来。
果然见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一个年走将过来生得腰细身长春山横黛秋水含情却仿佛是宝妹子模样一时就迟疑住了。
不料那年反走将过来道一声:哥哥这是要往哪里去?秀见他柳眉带怒眼含威模样不若宝总是一副皮里秋阳又有几分信他是就道:可是回来了?怎么也不来个信哥哥好接一接你。
就冷笑一声道:哥哥可是怕着我回来吗?待我先见了母亲再说。
说了拂袖而去。
秀见他这样且宝也没个扮成理儿便又信了几分真虽有些怕一恼起来反面无情性子到底不敢不去金氏那里问早安只得跟了在后。
金氏在里听得回来就拿着帕子掩了面扶着碧蝉肩就走了回来见着一把就搂了在怀里想着可怜她一个女孩子要扮着弟弟模样就去抛露面不胜心酸也就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宝听母亲哭成这样也就心酸因丁姨娘同秀都在不敢大哭只道:母亲孩儿回来了你原该高兴才是如就哭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金氏忍泪就道:这一年不见你倒高了多你如不好好在舅父在念书跑回来做什么。
宝就道:母亲孩儿听着舅父回来说我们富阳县连着旱了两年颇不放心故而禀明了舅父回来瞧瞧有什么好为母亲分忧。
说了又故意问道:我姐姐在哪里?金氏就道:我儿你父亲托了个梦来说他在阴间不安生要你姐姐给他念七七十九日地藏经如今你姐姐在水月庵住着哩你即想她我就叫人接了回来同你见上一见。
宝就道:母亲姐姐即是在为父亲念经如好打搅。
待得姐姐念完回家再见也是一样。
说了故意就问家里近况金氏也又把秀闯祸说了一番宝装个才晓得模样佯怒道:哥哥好糊涂!就敢这样强横道好不讲理。
我们家那些佃农即交不出田租逼死了就有了吗?我们苏家还要背个恃富凌人罪名!脸上就光彩了?说了对着秀怒目而视。
秀听得这样恼怒脸上就有些下不来强嘴道:你在京城纳福哪里知晓家里事。
那些佃农本就强横一时话不拢就要上来动手我不还手就叫人白打不成!你即有话说倒不如你去摆平了这事也好叫我瞧瞧你在京里学了多能耐。
宝听得秀这样本来三分气激成了七分立起了身子道:我就做了你来瞧瞧也好叫你知道什么是能耐!各位要问如这秀就分不出自家弟妹?这其中原是有个缘故宝同着乃是一胞双生本来面目就相像立在一起时尚能分辨这一分了开来宝又穿了衣裳金氏又认作是真秀一时之间哪里就能分辨。
原这也是金氏同宝商议定怕宝冒了名出去丁姨娘秀母子知道了走漏了风声出去宝难以做人就故意说苏员外托梦有意带了丁姨娘团圆儿一起去庵堂故意留宝再庵堂念经都为着好叫宝隔一两日冒着名回来果然一时就唬住了秀。
宝即唬住了秀就照着原想定主意只带了两个家丁就往庄子上去金氏如放心只道:我儿带多些人那些庄户人一时恼了动起手来你吃不了亏。
宝就笑道:我只同他们讲理怕个则甚。
说了出门上轿一路就到了庄子上。
庄万得了信带了些手下就在庄子前接了就引了宝来在他屋子正堂上请宝上首坐了又了茶来。
宝见着庄五十来岁年纪脸红身壮声若洪钟倒是像个实心人就问道:庄我在京上来家兄同佃户们争执起来事倒是请庄解说个明白若是家兄不是也无须顾虑请直说明白。
庄倒是一回见着爷但见他唇红齿白神清骨秀言谈和气有礼心上就有了几分敬重就把秀爷如来逼讨田租如同佃户们争执起来如先叫家丁动手伤了几人都说了一回。
宝听了心上暗恼秀恃强凌弱口上道:庄那些伤了佃户现在处可请了大夫瞧了没有? 庄就道:二爷他们连粥都没得喝了哪里来钱请大夫瞧病呢?宝同庄正说话呢就听得外脚步声纷沓一抬眼就见十数个佃农扛着锄都奔了过来气指着宝道:哥哥走了又来弟弟你们若是要逼死我们我们就把这条贱命同你拼了。
庄因见宝面目娇羞就怕着吓着他道:胡闹二爷是顶和气一个人且听二爷怎么说。
宝就笑道:也难怪他们生气原是家兄不知道体恤。
说了就向庄道:庄那些佃户受了伤劳烦你请请个大夫给他们瞧瞧这诊金同药钱我这里备着了。
说了抬了一抬手身后一个家丁就将白花花十余两银子搁在了桌子上。
那些佃户们原是一股子气见得宝这样和气又肯出钱给他们瞧伤这气都消了一半儿就收了声退在一边。
宝复又笑道:这种田之人靠天吃饭今年不曾下雨没得收成想必你们连口吃也没有了。
说了就问庄庄上可有存粮庄脸上就有难色道:二爷这田租都是年年交了来就收上去庄子上曾有存粮便是有也不过百十来石。
宝听了低想想就笑道:就请庄发了给他们便是这些男子能撑得住他们父母妻儿呢。
这话一出那些佃户们一时就不敢信要道庄喝道:二爷这样慈善你们还不谢谢二爷一个个都是没有良心。
佃户们放掷了锄齐齐给宝下跪宝就起个手虚扶一下道:各位请起。
我先回去过得几日再来瞧你们。
说了起身出去庄跟着送了出来宝还未曾上轿就听得身后一片脚步声原是庄子上有些佃户消息灵通知道爷不独不问田租还放粮给他们无不感激都赶了来送。
只说宝回家就把如料理同金氏说了一回又道:母亲孩儿倒是有了个主意还要请母亲定夺。
金氏就道:我儿今儿劳你了你有甚主意?宝就道:这农桑之事一大半儿倒是要看着老天脸色若是不肯下雨便是那些佃户再勤恳也是无用孩儿就想着不若在田间打上几口井便是日后再不下雨他们也好挑水浇田母亲意下如?金氏低想了想就道:好倒是好哩只说这打井一事耗时耗力要花多银子下去用着多人哩且也要有人会看井脉。
宝就道:我们家这多家丁要来用?撒了出去寻不怕找不来会打井来。
只要找得来会打井先生孩儿管保不动库里一分一厘银子。
金氏听了就道:即这样就依着你。
宝听了转身出去命人去传了管家苏贵来不一会苏贵就来了宝就吩咐他拣选着老成可靠家丁去寻会打井先生来不要心疼酬金。
有道是有钱好办事不过三四日就齐聚了三四个先生来。
宝就在外大厅上见了这些先生。
这些人一瞧着苏府二爷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还是童子装束衣饰精美珠神玉貌女孩子一样品格不免都有几分轻视就见着二爷手一摆就有四个家丁捧了四个红漆托盘上来上各放着白花花四锭雪白银这黑眼珠瞧见了白银子哪里就有不眼热。
农惠 王宣就说请了会看井脉师傅知道自己年纪轻这些老师傅经了多少事未必肯心服就现把银子摆在托盘里放在了几位师傅眼前只笑道:各位师傅我年轻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这井脉怎么找只好托赖各位了只是有一条若是打出井这些银子就是谢各位若是打不我也不叫各位干走一回说不得只好减半了说了手一挥那四个家丁又退了回去那四人原听着是苏家二少爷找他们又看着这个二少爷娇娇弱弱模样不免存了几分轻视此时见他见识明白说话干脆方才收了几分轻视之心都道:小少爷但有吩咐敢不尽力听了这个才点头当日里就辞了金氏要在庄子住些时日这是金氏捧在手心里娇养只怕比之凤都娇宠些眼见她一个娇滴滴女孩子就要去在庄受苦金氏哪里舍得就拉了手不肯放只是想着若是依旧住在家里头同丁姨娘和秀日日相见只怕就要露出马脚纵使舍不得也只能强忍因自己丫鬟都留在了水月庵金氏怕在庄无人使唤就把个叫胭红二等丫头拨了给带去若是给了自己身边一等那些只怕又叫人疑心到了庄子连着茶也不曾喝一口先随了这些师傅在田地里四处走可怜她一个女孩子底下是一双小脚塞在男人靴子里塞些棉花充数罢了平日走近路还使得如何就能走田间这样崎岖不平小路不过咬个牙强撑罢了也亏得打井师傅们看得二少爷年纪小生得又单柔反劝道:二少爷也不必跟着待得我们寻了井脉再同二少爷商议怎么挖哪里就肯那些人也知道心病就道:二少爷只管放着心我们也不肯同银子过不去这才答允且也实在撑不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好容易回在房中就在椅坐了她这一世人何时吃过这些苦不由得珠泪盈盈又说那胭红前是受过金氏吩咐也告诉了她实情只说照应得好回去就提她一等胭红也就格外肯用心看得含泪带屈就过细声细气得劝慰心也知走在了这一步说不得只好强撑罢了又过了两日那些挖井师傅在近千亩田点了十数处井眼就回了就问:各位师傅瞧着挖这些井倒是要多少时日呢?其中一位姓张就道:好叫少爷知道若要挖得这些井一口就得十天半月这十数口挖下怕是要半年有余用工无数每个几百两银子也拿不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听了就笑她在家时就同母亲商议时就觉着今年这田租定然收不了若是就这么白丢了一人也未必记着情二则可惜索性拿做个人情倒是一箭双雕只道:几位师傅即点了井明儿就能挖了很不用请人呢说了就命家丁去请庄头庄头听得二少爷唤就笑嘻嘻走了进先跪下磕了个头道:二少爷亏得你善心施医施药那些受了伤佃户都大好了就道:这也没什么庄头如今我有一事要委托了你若是办得好了大伙儿都便宜若是办砸了我只好对不住庄头了这庄头因见凤少爷不过十四五岁还是个小孩子模样虽敬他慈和心也有几分轻视认着他做不大事此时见他似笑非笑说了这几句心也生了警惕忙道:少爷请说小老儿不敢耽误少爷吩咐就点了头道:如此甚好庄头若是家母记得不错去年就是庄头求在家母面前家母念着庄户人也不易这田租就蠲免了一半儿庄头听又提起田租就有些忐忑怕着二少爷也和大少爷一般定要田租嘴却不得不道:二少爷说是只是摆一摆手道:哪里只是我也知道今年田颗粒无收若真要问着你们催田租只怕逼死了人也无用只是去年即免了一回今年若再免了也不成个规矩体统说了指一指几位打井师傅又道:我请了这几位师傅在我们田庄寻了十数个井眼只要打得出水明年就是再旱这挑水也能浇些地不至于同今年一般自己是个庄户人还没得粮吃只是要请庄头出去同那些佃户说一声若是肯着帮了打井就算抵了今年租了我也不会教着他们白出力干活总是有两顿饭吃庄头听在这里忙翻身又再跪倒道:二少爷这样深情厚谊那些人要再不知道体恤可是也不配做人了小老儿这就去说必是人人愿意说了起身出去告诉众人因打出水井一则是日后种田方便些总不用往小河沟里去挑水了二则只要肯出力打井不独抵了田租且又管饭这样好事自是人人争先在只怕落后到了这时跟了打井几人方才心服指点起那些人如何挖井也格外仔细只是这好好挖着井偏又出了事原是给打井劳力们吃包子总是太少就有人吃不到一天还耐得两三天都是这样大家吵将起这才晓得竟是有人悄悄包在了衣裳里带回去给家小吃事情闹在跟前庄头只当着要恼听着这样倒是叹息一声道:竟是我顾虑不周了他们有得吃家小没有又叫他们怎么安心呢说了就命厨房再架起几个大笼屉每个打井劳力一人一天都能领一斤馒头回去这话一出谁不叹服那些佃户们原本有着混饭吃充数打井时也不是很肯卖力听得二少爷这样体恤下情个个感佩挖起井这才个个争先再没个躲懒了因自己到底是个女孩子怕叫人看出形状总是不太肯在外头走到这挖井第七日正在房中看书就听得外头喧哗震天就有多脚步声冲了过虽是个有才有智敢作敢性子到底是不十五女孩子听得外头这样惊天动地心不由就有些惊怕脸依旧力持镇定只叫家丁看门去看出了什么事那家丁还没走在门前就见大门叫人撞了开起头一个佃户一身泥浆两只手捧定一只胡着泥污粗瓷碗几步奔到跟前双膝跪倒将个碗举过头顶道:少爷有一口井出水了请少爷先用生□洁身衣衫都是每日一换见着这满是泥污粗瓷碗便觉着恶心只是看着那佃户跪在眼前高捧个碗模样知道他们是敬重着自己如何狠得下心回绝只一咬银牙将个粗瓷碗接了过就着樱唇喝了个干净她这一喝尽佃户们欢声就不绝于耳都道二少爷骨子里果是一股侠气不看轻他们庄户人从今而后二少爷但有差使绝不敢推这一口井出了水之后别处挖井也都得了激励一般又过得四五天就又有两口井出水了见了这样心中欢喜正想着待得那些井都出了水凤就该回京了她苏也好从庵堂回去只她想得如意偏就横生枝节原是那位沈昌县令在郑王跟前叙说了凤行事这郑王听得苏凤今年还不十五岁格外有兴就着沈昌急招苏凤见说了复向兆麒笑道:你们弟兄也多日不见待得那孩子了你们也好述说述说兆麒知必是不免就担忧只怕她在郑王跟前破了行藏却又说不出口只得强自镇定又说这边闻知钦差郑王传召也是惊惶到底不敢不去只得跟了差官要出一眼瞧去那树下拴着两匹马儿几时骑过马心不免惊怕只得硬着头皮求那差官道:差生员禀赋柔弱从不曾骑过马儿可否请官容情容生员寻一顶轿子那差官如何就肯斥道:唗你知道郑王是何人?乃是当今圣一母同胞亲弟弟圣隆宠无比他要见你是你几世修福气竟还推脱眼中可还有郑王钧旨吗?听差官说得严厉只得过要马想她一柔弱女儿一时哪里得去偏那差官还是在催满口只道:黄口小儿连个马儿也骑不磨磨蹭蹭倒像个女人满脸通红正在难之际亏得庄头带了几个佃户将一辆旧牛拆了搬了过改做个马又叫一个惯常赶汉子赶了庄头因敬着人格外叮嘱道:你仔细赶要是颠着了少爷回我打断你腿那汉子道:少爷这样体恤我们我要再不知道好歹可也不是个人了庄头只管放心保管颠不着少爷谢过庄头就坐在了马果然这一路马赶得又快又稳随着差官一路就到了州府。
见王 起念说郑正在州府内堂吃茶吴知州同兆麒左右相陪差官来报说是富阳县苏凤林传到。
郑就放下茶盏笑道叫他进来。
宝林到底是十四五岁女孩子冒着弟弟身份在外走动心中有愧听得郑传召不得不来此番来在州府内堂不由粉面红强自镇定双膝跪下口中自称员就给郑磕头问安。
郑见宝林满面红当着他年纪小见了官府害就温言笑道苏凤林你须害抬起头来本瞧瞧。
宝林奈得抬头郑因见她长眉掠鬓面若芙蓉且年纪极小就起了几分怜爱之心先命起身复又命赐座宝林谢过就过来在兆麒下手坐了。
说兆麒忽见宝林进来虽一身员装束然而面目秀美举止轻盈仿佛比之分别之时更风流些不敢多瞧此时宝林就在身侧坐了兆麒心中叫苦得个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做个老僧入定样来。
郑就问苏凤林好名字不知道表字是么?宝林听问忙立了起身道回禀爷员小字鸣岐。
郑听了就笑道好个凤鸣岐山本问你尔家富裕也不指着那些田租过要免田租则免了如何你就想个以工抵租主意来?宝林听问不敢大意就道员不敢欺瞒爷员想着这天雨天晴非人力可为若是指着老天一干旱就不得水来浇田也不是个久远之计。
员就想着若是能在田间打上数口井一则佃户们平日挑水方便二则若再有旱情也能解燃眉之急。
是这打井一颇耗人力若是请着外人来一来未必肯尽心二则也要多花许多银子。
宝林说在这里就顿住了起个眼偷觑了郑一眼但见他拈个长髯点头心上略定。
宝林又说既然田租不上来了员索性就拿着做个本钱叫那些佃户来出力以工抵租我们这里也好省了额外用工工钱大家都有好处岂不是一举两得。
郑听在这里就笑道好个苏凤林倒是会做本意。
本再问你区区几口水井就能管得了你那近千亩良田吗?你也是个员读书人难道就不知道这挖井能治标而不治本。
你若是能引着那些人开渠引水莫说是你家千亩良田便是富阳县也不愁了你如何就想着自家?原是这挖井是个治标之法若是天旱得狠了水井里水也要干涸非得在水源头取水方是良方这郑也不知为着么就要拿了这个来考问宝林。
兆麒因在官宦世家长大深知郑这一问大有玄机若是答着员愚钝未曾想及郑要认作凤林说话不尽不实抑或是真长才若是实话说了郑真要恼起来也好办个妄议朝政罪名不觉忧心。
宝林听了就走在郑跟前双膝跪倒道请爷先恕员礼顶撞之罪员才敢说。
郑就道这要听了才说得恕不恕。
你且说来。
宝林一咬牙就道回爷员如今领着佃户们打井小小举动不过是民间务与朝廷涉。
然这开渠引水就算得朝廷水利工程应是圣上定夺工部来施行员不过一介小民如何就敢僭越?且若是在濉河取水濉河水浅这两年一旱也要干涸定要在长江取水方是良方。
这长江离着富阳县数十里若要开渠工程浩大所费人力物力岂是挖井所耗就能比?员若是引着许多人开渠引水爷就要在牢里来问员话了。
兆麒听了不觉又惊又喜喜是宝林小小女子竟有这样胆气见识惊是她在郑跟前依旧口吐实言莫非就不郑着恼吗?果然就见郑冷笑道好大胆苏凤林莫非你在讥刺朝廷寡恩德吗?是谁给你胆子!兆麒听得郑动怒忙转了出来在郑眼前跪了叩首道爷息怒舍弟年幼说话不知分寸求爷恕罪。
宝林道此乃实情员尽可说是员愚钝想不着那一层是爷即问员若是扯谎那就是有意欺瞒其罪大不敬员不敢不敬爷。
兆麒听了暗中咬牙果然就是双姐弟连说话都是一般口气真真叫人恼也不是笑也不是。
那郑却笑道好孩子。
说了就道都起来罢难得苏凤林小小年纪有这等见识这等胆量日后定然凤鸣岐山前程不可量。
兆麒听得郑这般夸赞这才放下心来。
又说宝林这一叫郑传了去她带了来庄上丫鬟胭红如何就不急就求着许庄头又套了一辆车来送了她回县上急急进去见了金氏就宝林叫郑传了去回了金氏这一听又急又宝林叫郑看破行藏难以场。
金氏虽急倒还不失分寸就明管家苏贵来叫他带了银两速往州府探听详细有速来回报自己在个家中坐卧不宁。
团圆见了金氏这样心中快乐脸上却做个关切模样道奶奶二少爷那样聪明一个孩子又能有么呢。
爷不过问几句就要放他回来他又没犯着么还能留着不放吗?金氏听了这话真真就戳在了心肝上指了团圆就骂道你个贼婆你养好子逼走了我宝林你还要在我跟前嚼舌头莫非忘了那顿打吗?团圆听得金氏发怒也不敢再说得退在一边心上很是不服暗道你那个宝贝女不是在庵堂里念经如何成了我们秀林逼了走。
可恨员外死早他若是着也好叫他瞧瞧你这蛮横嘴脸。
到了晚间秀林回来团圆就凤林叫郑传去说了给他知道秀林脸上就不好看道外头人刺我你也来刺我不成?原是凤林叫个郑传了去里头金氏因这个凤林是宝林假冒心中有愧拆穿外头人哪里知道这些认作是叫郑传了去是苏家二少爷。
这二少爷在田庄上一番作为谁人不服听得他叫郑传去都说必是好人有好报郑这回必定抬举他又说着一样是苏家少爷到底是小老婆大少爷苏秀林就如何刻薄寡恩等语。
这些传在苏秀林耳中就叫他如何不恼羞成怒偏才一到家姨娘就拿了这些来啰嗦他心上如何不怒抬脚就走又往红去了。
偏巧登云也在红那里吃酒这秀林蓦然撞了去红他发觉忙过来哄着他喝了好几杯秀林心中有也未曾留意借着酒壮胆拍了桌子就道一个小孩子带着人挖了些井就像是个凤凰我不信那个蛮横小子就能想了这些出来还不是他娘教。
又来骂我还说我逼走了宝林那丫头。
她自己爱往庙里去替他爹念经呢如何怨得我来。
登云本不在意忽然就听见宝林再庵堂里替亡夫念经超度这真真是个歹竹出歹笋了就起了恶念暗道这庵堂不比苏府门禁森严我若是悄悄摸了过去就个米煮成熟饭我看宝林这小丫头还怎么强呢。
又想起宝林那娇滴滴一团俊俏如何不心痒难搔就装个若其模样慢慢就从秀林口中问出宝林如今住在哪个庵堂里秀林如何知道登云动肮脏心思竟是告诉了他。
秀林因从前夜不归宿叫金氏打了一顿行动也就十分谨慎就是出来见红也要兜上几个圈子金氏差人跟着他发觉了更不敢在外头留得久了此时叫红哄了一番又喝了点酒气就略平不敢再留讨了浓茶来漱口又这个月月例留了给红自己抽身出来就回去了。
红见秀林回去了就来扭登云耳道冤家我怎么待你你不知道吗?竟还一心就想着你那个表妹。
登云见红吃醋就他抱在怀里道小乖乖你不知道哩。
那苏家富有半城我舅母得宝林这么一个嫡亲女她陪嫁比秀林那蠢货能分家当要多若是能娶了她我们这一一世都可逍遥快。
红就道话虽如此是上回那位小姐写了那样一首诗来回绝你你忘了不成?登云因红走漏消息给秀林到底不敢就说实情笑说我自有我主意。
说了又同红吃了几杯酒就秀林留给了红月例拿去了一半也就抽身出去。
因水月庵在城外何登云出不去就早早出了城就在水月庵左近寻了一家农户说是出城散心学子同书童走散要寻个地方歇一夜给了几钱碎银做茶饭钱。
那农户也不疑有他便是有疑心瞧在那几钱碎银子份上也罢了就拾了个清静房间给何登云住了。
行暴 反诬何登云自知道宝在水月庵为亡父念七七十九日地藏经,他是个奸猾之辈,就起了邪念,当日就摸了出城,只在水月庵旁一家农户暂歇了,这农户歇都早,不过戌时就熄了灯,何登云就悄悄启门出来,在农户夫妇墙角下听了一听,但听鼾声如雷,已是睡熟了,这才放胆,反过身开了门出去,就着月色就摸到了水月庵处。
却见庵门紧闭,何登云原想着假托迷路,哄了师太来收留他一夜,又怕叫认面貌,日后生出祸患来,就绕着水月庵山墙走了一圈,也是他合该命绝,就叫他瞧见了一处狗洞,这个何登云因色迷心,也顾不肮脏,手足并用,就爬了进去。
到里头,何登云立起了身,拍一拍身上泥灰,转个眼儿处瞧了,但见眼前有着两间小屋,高柳长松、假山花木,点缀十分幽雅。
何登云因想,秀那个蠢货原道是他妹子在净室住着,想必就是这里。
想在这里,色壮恶胆,这何登云就摸到了净室门前,起个手轻轻拍门,却不那门儿应手而开,何登云心中十分喜,就着月色看进去,但见净室收拾十分素雅,靠墙处一张花牙床,纱幔半掩,里头睡着一个佳,只把个藕臂露了半截出来遮了一半儿粉面。
何登云瞧见这样哪里还忍耐住,慌慌忙忙就爬上床,一面就叫:好妹妹,可想死我了,你休要怕,我只温柔些。
说了,就把个手去扯那女子衣衫。
可怜那女子身上穿是亵衣,如何就经起撕扯,转眼就叫何登云撕了开去,那何登云口中妹妹妹妹乱叫,只除了自己下裳,就做了摘花狂徒,他怕那女子喊叫,原用个手按着她口,趣之际,手就松了,那女子就哭叫起来。
她这一叫,何登云也怔了,停下身来,低头看去,身下哪里是宝,却是个二十来岁女子,也是一副花容月貌,正哭跟个泪儿一般,何登云见事已至此,索性就做到底,正在那女子身上大动之际,就见火光忽然闪动,又有喊打之声,原是尼姑们做夜课,都没睡哩,听女子哭叫,都围了来看,一见何登云正行那不堪之事,有胆子大些,就操了门闩,扫帚等物就来打何登云。
何登云从那女子身上下来,提了裤子就要逃,无奈面都是棍棒扫帚,他又是个酒色虚淘了身子,就被打在了地上,周乡邻听水月庵里这样大动静,也都围了,见了这样,也就过来帮着把个何登云捆了就送去了县衙。
各位要问,怎么这寂静庵堂就有个狗洞容出进,偏巧这里又有两间净室,净室里又有个佳在?这说来也实实巧,这间净室是一早有,里头住是一个带发修行尼僧,名唤作色空。
她原是个乡绅女儿,嫁了一韩举为妻,争奈这个色空在家时就同表弟私~通,嫁了亦不忘旧情,常暗中来往,就被丈夫抓着了,一封休书退回娘家。
她娘家也无脸收留与她,倒是色空表弟,还念着旧情,就同色空商议了,许了水月庵一百两银子,在这里盖了两间净室,就收留色空带发修行,这名为修行,实则一直暗中往来,因水月庵主持彻凡收了银子,也只睁个眼闭个眼,有时反替他们做个掩护,故此也再无第二个知道内情。
这墙洞,这虚掩门,都是色空为着她表弟留着,偏巧今儿何登云就撞了进来,那色空原以为是她表弟,待觉不是,已叫何登云手,哪就不哭叫起来。
却说富阳县县令昌正睡,就听有击鼓鸣冤,只起身,就有衙役到门前来报,说是有恶徒强~暴了一带发修行尼姑,叫抓个正着,被捆了来在县衙大堂上。
昌也算个勤勉,听了有奸徒就敢玷污佛门净地,怒不可遏,当即就命上堂,自己换了官袍,就来在公堂之上,但见两旁衙役们都已列齐了,公案下扔着个男子,瞧年岁不满二十,做着生员装束,叫绳捆索绑跟个粽子一般,公堂下站了两个尼姑扶着个娇弱女子,又有几个乡民在。
昌就问案情,先传了苦主色空上来。
那色空虽不守贞洁,然蓦然遭此□,也哭跟个泪相仿佛,抽抽噎噎就把何登云如何不轨事哭诉一番,昌又传水月庵主持彻凡来问过一番,又有众乡邻作证,不由大怒,先叫革去何登云秀才功名,几个衙役过来,就把何登云身上生员服都扒了去,昌就问:唗,兀那恶贼,尔色胆包天,如何就敢行在庵堂里做那禽兽之行,尔从实招来,本县不叫你受皮肉之苦,尔有半句不实,管叫尔死去活来!何登云叫捆了来县衙,知道必无幸理,他心上只认做是宝串通了秀设这个局要害他性命,立意就要报复,听昌这样问,就道:回大,生员,就听昌堂木一拍,才想起已然叫革去功名,心上更恨,就道:小原是同苏府上小姐苏宝私下相约了来在庵堂相会,我们表兄表妹相好已久,从前她在家时,怕她母亲严厉,我们不能如愿,如今她替她亡父念经,住在了庵堂里,就约了小去见,小错把这位师傅当成了我宝妹妹,这才铸成大错,大开恩。
昌因苏凤有恩于乡民,听何登云满口胡说,不由恼怒,拍了堂木就喊打喊杀,只不这个何登云自知必死,一口就咬定了,捱了板子也不松口,昌无奈,只拔了火签命去水月庵提了苏宝来。
衙差们去了水月庵一圈,只带了个丫鬟回来,只说是不见苏宝其,昌就问:好大胆奴才,你们小姐去哪里了!还不从实招来。
何登云在旁道:必是看小被捉了,怕□败露,溜了回家了。
宝丫鬟碧桃听了,立时大怒,也顾不县令在堂上,立起身几步过去就朝着何登云脸上左右抽了两掌,骂道:你个黑心奸贼,我们奶奶当着你自家外甥一般,你竟败坏我家小姐名节,就是天也不容你。
说了,依旧跪下,道:大,我家小姐素来厌恶这个何登云言行轻薄,怎么能同他有情。
且这回来水月庵只住了一夜,第二日就回去了。
说了,就把宝如何冒着凤名头回去理庄务事说了一回。
昌听怔了神,那行事果决干净苏凤竟是个苏宝?那些事一个由苏凤那样一个不上十五岁少年来做已是,何况竟是个女孩子,她哪里就来这样胸襟胆魄,心上如何肯信,又一想若是男子,这苏凤也委实生太美貌了,且这个丫头也不能编了这样离奇故事来,心上就有几分信是真。
因此时天已放亮,昌因敬着苏府为,且事关重大,若是那碧桃丫鬟所说是真,这苏宝就有个贡举非其名,若是何登云所言是实,那这苏宝小姐在这寺庙庵堂与和奸亦是有,不不问,就拔个火签来,就命传苏金氏上堂答话。
金氏在家哪里知道出了这等大事,衙役拍了门叫,家丁就传了进来,又报在金氏跟前,金氏听详情,心口似被滚油煎过一般,脸上一血色也没有,团儿原在她跟前伺候,见她这样,心上乐个不住,口上却道:哎呀,奶奶,宝小姐不是在庵堂为员外念经吗?如何就闹出这样大事来。
金氏回了头一看,却见团儿唇角有掩不住笑,这一气,更是非同小可,起手一掌就掴在了团儿脸上,骂道:贱婢,等我回来再同你算账。
说了更了衣衫,含羞忍愧来在公堂之上,见了县令昌,下跪叩首道:民妇苏金氏见过大。
昌因念着这回旱灾,苏府几回开仓施粥,又带了乡农挖井抗旱,颇有恩于县民,故此格外和颜悦色,就命金氏起身,复又把案由同金氏说了一回,金氏听在耳中,气几欲死过去,恨不立时就把那何登云掐死,又一想:罢了,宝虽有个贡举非其名,我只说是我逼,从来母命难违,她也轻。
若不把此事认了,何登云这个畜生攀诬就难洗清,我宝孩儿一世名节也就完了。
想毕,金氏复又跪下,就把苏秀如何打伤佃户,佃户如何来闹,如何叫宝扮了她弟弟去平息事态一一说了,只是一口咬着宝本不愿意,是她以死相逼,宝迫不已,就有名,也该着她这做娘一力承担。
昌听了,反温言抚慰了金氏几句,命她起身,先问何登云:奸贼,如今你还有甚话讲?苏家小姐即不在庵堂,如何能与你暗期偷约?你又为何夜入庵堂行那禽兽之行,一一与本县从实招了来。
何登云听宝不在庵堂之中,顿时气馁,就把个秀如何到翠红处,如何说漏了嘴,自己如何要想宝到手一一招了。
他因自己是必死,拖宝下水不成,又来拖秀,就把秀同翠红如何相识,如何奸宿都说了。
昌一听,这事竟还牵扯着苏秀父丧期间宿娼,这还了,立时拔了两支火签来,一支去唤翠红到堂,一支就去捉拿苏秀。
便在此时,何登云之父何占奎也了信,就赶了来在堂下,见何登云叫打体无完肤,心痛不已,只是听着县民们指指戳戳说这他强~暴僧尼,就无有脸出来说话。
少时,秀同翠红一并提到,昌先就革去苏秀秀才衣衿,复把何登云如何说,都讲述了一回,就问招不招,若是不招,就动大刑,苏秀同翠红都是胆小之,听县令这句,哪里敢强,一并都认了。
终章 团圆话说何登云对个带发修行的尼僧无礼,就叫人抓在了县衙公堂之上。
这何登云无可辩驳之时,就把苏秀林同翠红奸~宿之事也招了出来。
县令沈昌国听罢大怒,把个翠红同苏秀林都拘传了来,两人只恐用刑,都切实招了,金氏在一旁听着庶子在服丧期间,同个男娼有奸,苏家百十年来的体面,都在这一刻丢得尽了,不由气得双泪交流。
沈昌国怒道:苏秀林,尔为秀才,竟在父丧期间,行此禽兽不伦之事,其心可诛,其行可诛。
说了就要判,就听得堂下有妇人哭泣声音道:大人,大人,我儿年幼无知,定然是那男娼引诱他的,求大人高抬贵手,饶了我儿这一遭,以后定然不敢了。
金氏认得是团圆儿声音,又添了一重气,只咬个牙,就听沈昌国问:堂下何人罗唣。
就有衙役下去问,不一回上来回话道:回老爷,是苏家的姨娘苏丁氏,就是人犯苏秀林生母。
沈昌国听了,冷笑一声道:这个泼妇,自己儿子不知道教导,如今反有脸就本县堂下咆哮,眼中还有王法吗?就衙役哄了出去。
又一拍惊堂木就道:唗,人犯苏秀林,尔为生员,不知遵循圣人教诲,循规蹈矩,同个娼~妓~奸~宿,其罪一,该杖六十;尔父丧在身,不晓三年守丧,灭绝人伦,禽兽不如,其罪二,依我朝律法,凡居父母丧犯奸者罪加二等,该着杖责一百,二罪合一,本县料你也捱不起这一百六十杖,故此法外施恩,折准一百杖,不许银钱米粮赎纳。
说了就掷下火签。
原是依着本朝律法,笞杖徒杂流五刑,皆可用银钱米粮赎买,这杖一百可用米十石,银五两,抵纳,这一不许,只好苦了苏秀林,就被拉在堂下,衙役们如狼似虎扑,抡起板子就打,这苏秀林不过十六岁的少年,从小儿也是奴婢如云般得捧着,几时吃过这样的苦,不由就哭天抢地的惨叫听在堂上的翠红耳中,更是抖得如秋风落叶一般。
这沈昌国又问翠红,只说他不该着以男充女,引诱生员,就命取拶子来拶了,一连抽了十数回,翠红身娇肉嫩,如何就经得住,当时就昏厥在地,沈昌国命用冷水激醒,着差官立时逐出富阳县,不许停留。
可怜翠红,箱笼等物,一件也没有带得出来,带着伤空身离了富阳县,不知所终。
沈昌国问罢苏秀林同翠红,就来问何登云,也是两项罪名,一,身为生员,不该嫖\\娼\\宿\\妓,亵~渎斯文;二则,佛门净地,行禽兽暴虐之行,神人共愤,天理难容,就判了个绞立决,当即写下判词,衙役拿了过来命何登云按手印,那何登云听得绞立决三个字,已然昏厥,衙役就拿冷水喷得醒了,捉着他的手按了手印,当即就拉了出去,一条绳索就了结了性命,尸首发还何家收葬。
却说何家老太太本就重病缠身,听得孙儿犯了事叫县官判了个绞立决,一口气就没上来,当日就没了。
何占奎一日之内,没了独子同母亲,也失魂落魄一般,因何登云是犯事死的,何府哪里有脸面操办后事,就是操办,也无人会来吊唁,故此连着老太太的两宗事儿都是草草了事。
何占奎到了此时已一些儿气性都没有了,只顾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凡事都由得苏氏做主,又过得一年,苏氏就从何氏本宗里抱养了一个男婴来承继香火,起个名儿叫承宗。
苏氏仔细教养,不敢丝毫娇纵,后来承宗也中到举人,事苏氏孝顺,这都是旁话。
又说沈昌国处置了何登云等一干人犯,还有宝林冒名生员之罪,虽金氏一力咬定是她主使,奈何宝林不在,也不能断案,且苏府在地方上素有善名,沈昌国格外开恩,就许金氏回家居住,待得宝林传到,再做道理。
金氏谢过县令,回到家里,管家苏贵就来报说,大少爷叫县令打得只剩一口气,如今丁姨娘正寻死觅活的哭。
金氏听了,就道:那个孽子就是死了也是活该,她倒有脸闹。
说了,就修书一封着人立时送往苏氏一族族长苏润田处,信上只说庶子不孝,父丧期间宿娼,小妾丁氏素来昏聩,屡次顶撞嫡室,苏门从来清白规矩,不能容此悖逆之人,苏金氏要替亡夫逐此二人。
命立等回复,少时回复来,因苏秀林实为大不孝,故此族长也无异议,就将苏秀林从个族谱上除名。
金氏得了回复,立时就把个团圆儿同苏秀林都撵了出去,又念在团圆儿服侍过苏员外一场,许她带走箱笼。
团圆儿哪里肯出去,只是这嫡妻要逐出妾侍同犯了错的庶子,原是她的权柄,且族长那里也点了头,团圆儿不过白闹一场,只得含泪离了苏府,只好回丁家存身,也算得丁富有情,容留了她母子二人。
只是那苏秀林捱了一百板子,本就只余一口气,又折腾了这一回,险些就一命呜呼。
团圆儿爱子之心倒是一些儿不假,拿了这些年存的私房来给苏秀林瞧病,吃了无数药下去,将养了大半年才起复。
只说团圆儿同苏秀林即在丁富家里存身,一个是嫁人被出的姐姐,一个是大不孝被赶了出来的外甥,原该谨慎做人才是,偏他母子二人,一个依旧拿着少爷做派,一个依旧当自己是个姨娘,一个是油瓶倒了不知道伸手扶一把,一个依旧横针不动,竖线不拿,这一日两日的尚容得,时日一久,那丁富不恼,他媳妇也要怒了,就同团圆儿狠闹了几场,又和丁富厮闹了几回,丁富无奈,只得也把团圆儿同苏秀林请了出去。
这俩母子因在富阳县上不能存身,也就到外县去了,后来有人在平谷县见过一个貌似苏秀林的男子,竟是走了从前翠红的老路。
又说沈昌国不能定夺苏宝林一案,就携了卷宗连夜到了州府,先见了吴知州,如此这般说了,又奉上卷宗,吴知州听了,也是惊诧不已,因这假冒生员也非小事,就不敢隐瞒,同了沈昌国一起来见郑王,叩首见礼毕,沈昌国就把个案情来由说了,又奉上案卷,郑王听了,脸上也动颜色,只道:好个大胆的小女儿,竟敢欺瞒本王。
就命人速召苏秀林来见。
宝林听得郑王传召,不敢有违,来在州府内堂之上,见郑王高坐在堂上,左右陪着知州同知县,不敢大意,过来双膝跪下,依旧口道生员就要磕头,不想那郑王冷笑一声,道:好大胆的小女子,就敢冒充生员,你眼中还有没有朝廷王法。
说了,就把个卷宗掷在宝林跟前。
宝林自冒了凤林的名儿出来走动,知道若是拆穿,就是大祸,心上无时无刻不在警惕,只怕破了行藏,听得这句,心上反倒不慌了,取了卷宗看过,见说是母金氏主使,就匐在地上道:回王爷,这口供不实。
郑王就问:如何不实?宝林只道:一切皆是民女胆大,悖了母命,擅自而行。
家母也曾劝导,是民女执意不听,只要逞能,一切罪名与家母无涉。
郑王本就喜欢苏秀林,爱着他小小年纪就有见识胆气,这回知道她是女子乔装的,先是有几分怒气,认作自己叫个小女子戏弄了去,待得听了宝林这几句,竟是个敢作敢当的,气倒是消了几分,就问:即如此,你就从实招了来我听。
宝林就把个缘由清楚回了,一丝不增一毫也不减,倒是坦坦荡荡,回毕,就道:民女自知有罪,贡举非其人,其罪一;女扮男装,戏弄王爷,其罪二,王爷就是要斩了民女,亦是民女罪有应得,只是此事与家母无涉,求王爷明鉴。
却说兆麒听得宝林行藏破了,也是着慌,急急赶了来,就见宝林再郑王前跪了,口口声声王爷就是要斩了民女,亦是民女罪有应得,惊得魂飞魄散,只当着郑王真要斩了宝林,顾不得官场规矩,抢步进来,就在宝林身侧跪了,道:王爷,舍妹并非有意欺瞒王爷,且舍妹也是为了造福一方乡里,求王爷法外施恩,念着她年幼,莽撞无知,饶她这回。
说了摘下官帽,重重磕下头去。
郑王听得这几句,先是一怔,反道:唗,金翰林,本王还在问话,一未升堂,二未定罪,你竟就知道了,还来为她求情,想来,你也早知道这个苏凤林乃是苏宝林,你如何当时就不说,莫非你也有意戏弄本王不成。
宝林忙道:回王爷,金翰林同民女虽是表亲,他在京上,我民女自在富阳县,妾民女同苏凤林乃是双生子,本就面貌相像,金翰林如何就能认得准。
兆麒却道:回王爷,下官确是一早就知这苏凤林乃是苏宝林,只是下官知道冒充朝廷生员,其罪非轻,舍妹一是为乡民造福,二是为母分忧,至贤至孝,下官如何忍心拆穿。
却说这里正问话,州府大堂外却聚集了数十个乡民,齐刷刷跪在了州府衙门前,只说是苏小姐有个什么罪名,他们这些人都愿以身相代。
原是何登云在公堂上乱攀咬宝林,金氏不得不认了那领着佃户挖井的乃是宝林,消息就传了开去,苏家的佃户们也听说了,他们只感叹着苏宝林美貌慈善,是个活观音时,就听得一个衙门里的书吏说沈县令将个案子卷宗带去了州府要问苏家小姐的罪。
这些佃户敬重宝林,听了这话,如何不急,商量来商量去,倒是得了一个主意,只说凭官府要判苏小姐什么罪,他们都愿以身相待,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这一招呼,就聚集了数十个人,连夜赶路,走在州府大堂前,齐刷刷跪了,要为苏小姐请命。
消息传在内堂,郑王听了,不由就有些感慨乡民淳朴,且郑王本就喜爱宝林有见识,待得看她破了机关,依旧不卑不亢,言语有理有节,更添了几分爱惜,本就有意超脱,只愁没个籍口,此时听得数十个乡民为苏小姐请命,便顺势而为,只道:看富阳县女子苏氏宝林,假冒胞弟生员苏凤林,颠倒阴阳,紊乱朝廷纲纪,论罪非轻,然则,苏氏女子为母分忧,是乃为孝;体恤乡民,施药施米,是乃为仁;又能近虑远忧,挖井惠民,实乃为贤,此等孝仁贤之举,乡民皆感其义,若论其罪,则辜负乡民,神灵亦不能佑,故法外施恩,苏氏宝林其罪一概蠲免,余人一概不论。
宝林听毕,磕头谢恩,兆麒亦一同谢过。
消息传在府外,那些佃户们无不欢喜,都道着吴知州同沈县令都是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欢欢喜喜散了去。
只说宝林即破了本县,就不好再着苏凤林的衣裳,吴知州去到内衙,就把宝林请至内衙,叫了丫鬟来,服侍她沐浴更衣,又把自己女儿新做的一身衣裳来与她换了。
待得宝林重新装束了,出来再拜见郑王同知州,因她仍在孝中,只做浅淡装束,但见娥眉贴翠,凤眼生娇,袅袅婷婷,妩媚风流,比之男装之际更要美丽几重。
兆麒亦在场,见得宝林进来,不由红了脸,立起身来,郑王见他这样,就笑道:金翰林,你起来立什么规矩。
兆麒听得这句,脸上红得透了,宝林亦是粉面飞霞,过来重又拜见了郑王,又来见过吴知州同沈知县。
沈昌国这是头一回见着宝林真容,不由就暗叹,怨不得那个何登云想着她,果然是个绝色。
郑王指了兆麒同宝林讲:苏小姐,你表兄亦替你求情哩,你也该着去谢他一谢。
宝林听得,只得忍羞过来同兆麒见礼,两个人儿俱是一脸绯红,手足局促,郑王瞧在眼内,暗道:论着品貌,这一对儿倒是个佳偶,只可惜苏宝林是个商人之女,这金兆麒是一榜三甲的探花,未免不配,瞧他二人也不像彼此无情的意思,倒不如,我做个现成的媒人,也就厮配得过了。
想毕,就问过兆麒宝林二人皆未定亲,就着人接了金氏来,就把个要替宝林兆麒做伐的意思透了,兆麒这孩子金氏本就喜欢,如何不允,郑王就笑道:即如此,此事就包在本王身上,管保成就一对佳儿佳妇。
待得回京,郑王就召了金鹤龄入府,把做媒的意思透了,金鹤龄也听得宝林在富阳县做下的那番事业,深觉其年纪小小,气度智慧深为可敬可爱,且是自家妹子的孩子,如今又有王爷作保,脸上风光万分,自是答应。
回来禀告了老淑人,老淑人听得整夜,也自欢喜,康淑人听得王爷做媒,自是无话可说。
待得宝林服满,两家就行了三书六礼,将个宝林迎娶过门,兆麒同宝林两个,从前心上彼此就有意,这回成就夫妇,自然是格外恩爱,异常欢恋,夫妇白首偕老,兆麒后来官至内阁大学士,宝林亦封一品夫人。
那苏凤林自姐姐嫁了来舅父这里,忧心母亲独自在家孤寂,辞别了舅父,还乡苦读,十七岁上中了解元,隔年会试亦高中在五十名之内,就放了外任,将个母亲金氏接在身边,金氏寿七十而终。
苏凤林后来做到兵部尚书,娶的是从前吏部陈侍郎之女陈玉娘为妻,这陈玉娘性子温柔和顺,同凤林两个刚好合称,也颇是相得。
只说宝林生有二子,陈小姐亦举一子,皆进士及第,金苏两家,累世簪缨不绝,至今称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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