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西州天寒地冻, 入夜,帐外寒风凛凛。
许是路上太过疲累,又许是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惯来畏寒的裴茵全然没感受到外头的天寒地冻,只觉久违的怀抱格外温暖且令人心安。
翌日, 贺云年倒是起得及早, 他惯来浅眠, 在军中几乎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昨夜短暂沉睡的几个时辰已是不易。
这种睁眼醒来, 怀里搂着心爱之人的感觉久违而美好, 他抬手替裴茵掖了掖被角,待确认她手脚暖和睡眠沉稳之后,方才更衣起身。
天色尚早,天空尚是青灰一片,昨夜下了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微湿的晨雾,帐外的草木之上,凝着露珠。
贺云年躬身迈出帐外, 正好撞见从外头采药回来的楚延,殿下, 早啊。
楚延头戴蓑笠, 刚从外头回来。
贺云年惯来早起,楚延却不尽然,是以今早忽而撞见人,还是有些许意外的, 贺云年神色如常, 只淡淡应了声早。
楚延背上背着药娄, 只觉今日的贺云年与往常略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他一时又有些说不上来。
就好像好像明明是天寒地冻的冬日,他却一脸春意盎然。
方才他外出采药,倒霉遇上下雨,身上衣裳湿了大半,全军上下,就属主帐最宽敞暖和,见贺云年已然起身,楚延顺势便想步入帐中,暖暖身子,没想刚一抬脚,就被贺云年堵住了去路。
干嘛?楚延被这么一挡,脚步被迫停顿。
回你自己营帐中去。
贺云年脸上没了方才的暖意,语调冰冷。
诶,我说你有没有良心啊?楚延不满,我这一大早地出去淋雨受冻,不都是为了给你采药啊,你这是恩将仇报啊。
回去。
贺云年寸步不让。
楚延轻嗤一声,知道拗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只得作罢离开。
只是回去路上回想起贺云年昨日的怪异之举,听闻昨日她还命人烧水沐浴,还有差人前来讨要医官服饰的事情,加之今早他一脸如沐春风又不让他踏入主帐中的举动……楚延心中已有了大致猜测。
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他轻叹口气,抬头给了他一个我懂得的眼神,好像在说,没想到你是如此无耻之人。
军中孤苦寂寞,找个女子作伴暖-床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只是这事发生在生人勿进、不沾女色的贺云年身上,有些古怪,但更多的还是对他的失望。
楚延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语重心长道:殿下放心,回京之后,我不会告诉你那小王妃的。
生怕对方不信,未及人回话,楚延又补充了一句:也不会告诉庞吟的。
贺云年大致猜到他的心思,但也懒得开口解释,只要他现在不迈入帐中便是,左右他也没想瞒他,待一会儿裴茵起身,他自会知晓此事。
裴茵这一夜睡得极好,多日的奔波赶路之后,终于能睡上一个好觉了,又有牵挂之人抱着暖着,悬着多日的心踏实了,连梦里都是甜的。
贺云年早已传令下去,主帐外又有夏戎守着,无人敢入,待到天光透亮之时,裴茵方才悠悠转醒。
床榻外拉着厚实的布帘,将床榻同外头简单地隔离开来,裴茵揉了揉惺忪睡眼,听着外头没什么动静之后,方才敢拉开一小条缝隙,偷偷往外看去。
待看见一身戎装的贺云年正端坐在不远处的桌案前翻看信笺,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确实是疼的之后,方才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真实实的。
实在是沿途赶路太过奔波,裴茵这小半辈子就没做过这么冲动的事情。
曾经以为从扬州北上京城,已是她走过最远最艰难的路了,没想她居然还有昼夜奔波,心甘情愿远赴西州的一日。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正经事可不能忘记,裴茵收回目光,赶忙起身更衣,而后才拉开布帘,行至贺云年面前,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个礼:殿下安好,小的这就给殿下煎药去。
贺云年抬眼看她,一身青衣略有些宽大,冬日棉服厚重,很好地遮掩住身形,乌发高高束起,中间插一支木簪。
若非那张白皙透粉的小脸,粗看之下,倒真有几分军中随行医官的样子。
煎药的差事自有人做,你暂时还是少走动为好,贺云年说着,放下手中信纸,只目光深幽地看着眼前之人,眸色渐深。
过来。
裴茵同他对视一眼,察觉出他眼底的些许异常,只定定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不是还要换药吗?贺云年语调淡淡,听不出什么异常,过来换。
裴茵怔怔点头,这才迈开步子,走了过去,然刚行至他身侧,就觉腰上一紧,待回过神来之时,她人已坐在了他的腿上。
换吧。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灼热的气息洒在耳上。
裴茵脸上一热,这还怎么换?殿下别打趣我了。
裴茵拿手抵在他胸前,轻轻推他。
裴大夫不是自诩良医吗?贺云年把玩着她柔软红透的耳垂,低声道,良医便该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游刃有余地替病人换药。
殿下……裴茵闭眼,小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
阿茵若再唤我殿下,那本王也只能继续称呼你为‘裴大夫’了。
贺云年说着,环在她腰上的手臂骤紧。
每次听他叫自己裴大夫时,都没有好事发生,裴大夫三字从前裴茵最喜欢的称呼,然眼下是半个字都不想听到。
不过唤错他一个称呼而已,这男人坏得很,竟如此小心眼吗?她算是领略到他的黑心肠了,偏又力不及他,只得低声求饶,接连唤了两声夫君。
贺云年忽觉逗弄裴茵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一时竟不想轻易放过她,只沉声问道:还有呢?还有?还有什么?夫君我错了,好夫君快放我下来。
裴茵认怂,索性一股脑地说了好些好话出来,贺云年这才觉得满意,松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裴茵如同挣了牢笼的兔子,几步推至桌案对面,与之对立,再不敢靠近半步。
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半日,贺云年在桌案前翻看各地传回的信笺、邸报等物,裴茵则站立在他对面,替他研磨整理,闲得时候便自己拿本医书在旁翻看,两人之间未有多余言语,却有种别样的和谐。
待到午时三刻,楚延端着汤药来到营帐之外,方才打破了这份平静。
原本这药只需每晚服用一次便可,但因着贺云年总拖着不喝,汤药每日总需反复加热几次方才能行,是以这煎药的时间,便从下午提前到了早上,通常午时前后,楚延就会被迫前来送药。
因着今早撞破了贺云年的丑事,楚延今日替他煎药之时,也是颇有怨言,没想此刻自己端着汤药站在帐外,居然还被夏戎拦着,这还有天理吗?我不能进去?楚延强忍着把药倒掉的冲动,看着夏戎问道。
夏戎摇头:殿下吩咐过,今日任何人不得进入,特别是……楚大夫您。
好他个贺云年。
楚延低低骂了一句,刚想转身离开,却见帐帘自内掀起,入眼的是一张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庞。
楚大夫进来吧。
裴茵冲人使了个眼色,压低嗓音说道。
楚延明显怔了一下,惊得差点把手里的汤药都弄洒了,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迈开脚步躬身入内。
好你个贺云年,居然藏着……楚延说着顿了一顿,又转头看向裴茵,不对啊,王妃你是如何来到此处的?裴茵默了默,不知如何叙述自己擅自离京,擅闯军营的事情。
楚延脑子飞快转动着,很快便将事情始末串联起来,猜出个大概来了:王妃莫不是,擅自……裴茵小脸倏地一红,只觉有些没脸见人。
这话自己想是一回事,从旁人口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楚延看着眼前二人郎情妾意的样子,心里泛着酸,鼻尖不屑地哼了一声,早知他就不进来自讨没趣了,还是将他隔绝在外的好,这般恩爱绵绵的样子,他可看不来。
他越想越觉心堵,裴茵以为自己此举给贺云年惹了麻烦,刚想开口解释几句,却见楚延将手中汤药随手往桌上一撂,满脸不悦道:王妃居然不带着庞吟一起来,当真不将义气!裴茵:……?**有了楚延的里应外合,裴茵在军中走动一下方便了许多,贺云年每日喝的汤药不必她亲自去煎,只消揽下喂药的活,旁人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楚延对外声称,这是他刚收的小徒弟,带着身边历练一番。
裴茵脸上抹着灰,又低调寡言,无人看出端倪,旁人只知道这瘦瘦小小的小军医颇得凌王殿下青睐,不仅能每日哄得殿下喝药,夜里殿下伤势反复,也是他在照顾,年纪轻轻,有此作为,前途无量啊!转眼便到年尾,十二月初一。
因着贺云年近来十分配合喝药、换药,所以身上的伤势已然好了大半。
军中的要紧之事,贺云年都已处理完毕,余下的一些琐事,只交由陈丘继续打理。
主帐内,裴茵看着贺云年喝下最后一碗汤药后,甜甜一笑:恭喜殿下,今日已是最后一剂汤药了,明日可不必再喝了。
也不必再折腾我了,裴茵在心底默默补了这么一句。
明日,本王带你回北地凌王府如何?正事已了,年关将至,是时候回北地凌王府看一看了。
裴茵点头,粲然一笑,为今后能够放心舒坦的沐浴而感到高兴。
贺云年看着她脸上的笑,只当她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明日是什么日子,你可知道?裴茵怔了一怔,对贺云年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莫名,只开口回道:今日是十二月初一,那么明日便是十二月初二了。
贺云年脸色忽地一沉:本王就知你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