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茵身子浸在热水之中, 原本细腻白皙的脖颈上覆着薄薄一层粉,被水打湿的墨发,垂落肩头, 与方才相比,又是另外一种勾人心魄的美。
沐浴的木桶很大, 水气氤氲在她面上, 带着薄薄一层雾气, 羽睫上尚带着晶莹的水珠, 裴茵一双杏眼就巴巴望着他, 显得楚楚可怜。
夫君别走……她又说一遍, 言语间还将身子挪了挪位置,给他腾出个空位。
贺云年喉结微滚,结实有力的手臂青筋微起,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还可以吗?裴茵脖颈扬起,抬眼看她,有些不明所以?她不过是见他方才大汗淋漓的样子,怕他发汗之后会着凉, 所以才叫他别走的。
贺云年唇角轻勾,手指覆在她雪白的肩上:还疼吗?裴茵原就粉娇玉嫩的小脸倏地更红, 他好像误会她的意思了。
我去拿药膏进来。
贺云年说着在她红的滴血的耳垂上刮了一下。
裴茵呼吸跟着轻颤了下, 脑子里本就懵怔一片,她低头垂眸,成功被他带偏了:不要用你的药膏,我……我有自制了药膏, 一早准备好的。
贺云年倏地勾唇一笑, 没想他的小王妃, 竟比他还着急。
知道她通医术擅解毒,却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在此方面有所造诣,如此,他断不可让她一早准备好的药膏,白白浪费了。
屋外起了北风,呼呼作响。
值守在外的丫鬟拢了拢身上的短袄,并没有什么睡意。
不是她们不困,诚然是因着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些,等需要时间冷静消化一番。
先是看了满天绚烂烟火,后是见着了从未露过面、天仙一样的王妃,还有便是……方才进去送水时见着的种种,以及屋内方才传出的嘤咛呜咽。
丫鬟们正各怀着心思,不想此时屋内又有那莺莺娇啼传来。
两名丫鬟各自羞臊埋首,默不作声。
半个时辰之后,屋里又叫了回水。
丫鬟们将浴桶放置在净室,只见原本干燥整洁的地面上,满是水渍,红木雕花的屏风上也被水打湿,原本装满水的浴桶,已是空了大半。
丫鬟们不知王妃都经历了什么,没想殿下平时瞧着冷心冷面的样子,竟是如此这么……当真看不出来!裴茵躺在榻上,感受到四肢百骸的酸疼无力之感,这会儿真是累得连手指头都没力气了。
明明她只是想怕他着凉,明明说好了只是只是上药的,为什么……贺云年哪里像一个箭伤初愈之人了,他那体力,可远比她这个无病无痛之人强多了!裴茵将头埋入锦被之中,她再也不要相信他说得什么鬼话了。
胡思乱想间,男人已翻身上榻,自背后轻轻拥住了她。
裴茵负气似地往里缩了缩身子,贺云年紧了紧手臂,没让她躲远,而后讨好似地轻啄了下她的耳垂:累吗?好累。
裴茵没好气道。
贺云年听出她言语中的不满,原本他怕她受不住,本也只想,一次就好。
可裴茵又是言语相邀,又是沐浴上药的,叫人如何把持得住。
诚然,他已经极力克制了,不然,恐怕这会儿,他都不想放她从净室出来。
可要我帮你揉一揉?贺云年看着她莹白肌肤上的点点红痕,着实有些心疼。
才不要,裴茵一口回绝,谁知道他会不会揉着揉着又揉出什么其他事来,夫君我困,我想睡觉。
贺云年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极尽温柔:好,睡觉。
**翌日,天色微微透亮之时,裴茵朦朦胧胧醒了一次,她翻了个身子,往贺云年怀里蹭了蹭:夫君,眼下什么时辰了?还早,再多睡会儿。
贺云年在她额上轻啄了下。
昨晚没去给祖母请安,今早可不能去晚了。
睡眼迷蒙间,裴茵还没有忘记请安一事。
放心,再睡会儿,到了时辰,我会叫你的。
贺云年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如此难睡眼惺忪、迷糊可爱的样子,他最是喜欢。
听贺云年如此言说,裴茵便放心了,她四肢泛着酸,累得根本不想动弹,只自鼻尖低低嗯了一声,便合眼睡去了。
待到日上柳梢之时,方才幽幽转醒。
裴茵翻了个身子,觉得窗外的光亮好像有些晃眼,但却仍然贪恋着身旁温暖结实的怀抱:夫君,眼下什么时辰了?巳时一刻。
什么?裴茵骤然从床上弹了起来。
夫君不是说,到了时辰会叫我的吗?裴茵很着急,果然这男人的话,不能信。
是还没到时辰啊,我已派人去同祖母传过话了,午时方至,不急。
贺云年说话语气不急不缓,又摸了摸她的细发,似在为炸毛的猫咪顺毛。
午时?裴茵疑惑,此番是我初到王府,午时方至,岂非太过失礼!此处是凌王府,失不失礼地,由本王说了算。
贺云年语气,仍是淡淡。
裴茵被这话噎了一下,话虽如此,但祖母是长辈,怎么说,她都是该要礼数周全的。
且昨晚上那样,若是被祖母知道,他们过了这么久才圆的房,恐怕是要不高兴的。
贺云年似看穿她心中所想,开口道:放心,我派人去同祖母说的是,我昨晚箭伤反复,你彻夜不眠地照顾我,这才起晚了的。
贺云年说话时,刻意加重了照顾二字的语气。
裴茵闻言,虽然暂时安心下来了,但看着他脸上若有似无的笑,还是觉得有些窝火,只拿眼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下,这人尽欺负她。
午时一刻,裴茵经过一番仔细的梳妆打扮,确认并无疏漏之后,方才同贺云年去了祖母住的庭院请安。
所幸冬日的衣衫都是高领口的,还有绒毛装饰,否则脖颈上的点点红痕,若被人见着,岂非要臊死人了。
贺云年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心中暗自欣喜,犹记先前在上京,初见祖母之时,她尚且淡定从容,怎得如今再见,却还紧张起来了。
也是,那时她打得主意与如今不同,如此转变,当然是好事。
北城的凌王府占地不算太大,两人行至祖母所住院中,贴身照顾的嬷嬷显出几分惊讶,好似觉得他们来早了一般,只道老夫人尚在佛堂念经,请他们二人稍坐片刻。
诚然,此处虽是凌王府,但贺云年到底久未住过,各处可都是老夫人的眼线。
昨夜发生了什么,还有前几日贺云年派人在他所住的院中都布置了什么,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
所以对于昨晚行云阁中所发生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但起码是心中有数的。
请安这种虚礼,她向来不讲究拘束,今日就算贺云年没一早派人给她传话,她亦不会催促裴茵前来给自己见礼问安的,只要他们小两口能和和美美的,她根本不想多加干涉。
是以,今早老夫人如往常那般,在佛堂礼佛,裴茵从上京千里迢迢而来不容易,让她多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
两人在前厅落座,须臾之后,老夫人手捻佛珠,脸带笑意地从佛堂内走出: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老夫人年近七旬,头发花白,但气色却是很好,与上回在上京相见时,相差无几。
裴茵原本还在为自己的失礼感到不好意思,没想老夫人却好似早有预料一般,非但毫不在意,竟还来得比自己更迟。
裴茵暗松了口气,一颗心总算安放回了肚里。
祖母哪里的话,我们也是刚来。
裴茵甜甜说道。
听闻你昨日方至,北地严寒,路上长途跋涉,辛苦你了。
老夫人捻着手中佛珠,语重心长。
裴茵怔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贺云年为她编排的说辞,她擅自前往西州的事情,瞒得很好。
回祖母的话,阿茵并不辛苦,只是上京路远,原本想着给祖母带些礼物来也……祖母明白你的心意,老夫人笑着打断,北地风大,马匹受惊行不了路,路上丢了行李物件也是常有的事,最重要的是人安然无恙的。
裴茵顺势点了点头,表示默认,后又悄悄瞥了贺云年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没想连这些说辞他都替自己想好了。
在祖母这里,没什么拘束的,往后什么时候想来,就来。
老夫人语气和善,都是一家人,不必那么多讲究,一道用午膳吧。
午膳精致简单,多是北地风味的吃食,几人围坐在圆桌旁,又逢年关将至,真有几分过年的气氛。
裴茵同祖母聊得火热,一会儿问及先前的安眠香囊效果如何,一会儿又问给的泡脚舒筋的方子用得如何。
老夫人皆笑着应好,又说香囊气味淡了,叫裴茵得空多给她做上两个,好放在床头安神助眠。
贺云年嚼着嘴里的饭菜,静静听着,只觉得自己好似插不上话。
如此,倒也让他省心了。
饭后,老夫人命人将祖传的玉镯都拿了出来,赏给裴茵,亲手为她戴上:好生戴着,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裴茵小心将玉镯收下,原想陪着祖母再说会话,却不想祖母叫她先回去休息,只单独留了贺云年下来,说是有事情要交代。
裴茵倒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身上泛着隐隐的酸,她确实需要休息。
她缓步行回院中,待行至回廊之时,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朝祖母庭院走去,一身白衣乌发,竟是久未见面的林月莹。
裴茵驻足停顿,而后攥了攥衣角,思及方才祖母刻意留下贺云年的举动,只觉心口一阵发堵,没想祖母竟还惦念着此事。
从前她并未将林月莹放在心上,如今再见,却是截然不同,当初在上京凌王府中,她可以云淡风轻地面对她,但如今,心境变了,有些事情,她到底是不能忍的。
可若是夫君点头答应,又或是老夫人强行塞人呢?裴茵止住这个念头,没往下想,只转身快步回了院中。
**天色渐沉,暮色降临。
北地的冬日,天暗得极早,贺云年回到院中时,灯火初燃,廊下的风灯正随风四处摆动。
他在外问了两名丫鬟,只说王妃回来之后,便一头扎进房中,说是困了想睡一会儿,一直没有出来过。
贺云年原本只她是因昨日之事而困倦疲惫,便也没有入内打扰,待到天色彻底黑透之时,仍不见人起身,这才推门进去看了看,却见小姑娘裹着锦被缩在榻上一角,连头也一并埋住,缩在被中。
怎么了?贺云年上前几步,以为她身子不舒服。
只见那团被子稍动了动,却是无人应声。
怎么了?贺云年又问,边问边上前将锦被掀开,没想锦被却自里被人牢牢攥住,他用力拉扯了几下,方才拉开。
可是有人欺负你了?贺云年靠近过去,看见裴茵气一脸气恼的样子,开口问道。
裴茵却不说话,没了被子遮挡,只将头侧至一边去,并不看她:殿下还是去见你的月莹表妹吧,别回来了。
一听月莹表妹几字,贺云年才算是明白过来,想来是今日林月莹过府的消息被她知道了。
今日祖母将他留下之后,确实同他说了些事情,并非裴茵所想那样,而是训斥他让裴茵一个女儿家留在军营那样危险的地方。
训斥之后,他便转身离开,而后去了书房处理军务,因着想让裴茵好好休息,方才没有入内打扰。
林月莹今日午后确实来过,至于所来何事,他就不得而知了。
贺云年俯身下去,将人捞了起来,裴茵挣了几下,却力不及他,贺云年摁住她的手,将人逼至榻上一角,看着她脸上气鼓鼓的样子,心底暗喜又心疼,他凑近过去,眉尾微扬:阿茵可是吃味了?完结(上)阿茵可是吃味了?贺云年问这话时, 脸上带着少有的戏谑。
裴茵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身后是木制的雕花床柱,脑袋险些就要撞上, 贺云年眼疾手快地伸手过去垫在她后脑勺的位置。
裴茵后脑撞上一片温热柔软,嘴上却还倔着:没有。
然而这一声没有, 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贺云年显然没被这回答影响, 两人四目相对间,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甚, 他一手垫在她脑后, 另一手则将少女修长的双臂钳制过头顶, 身子凑得更近:阿茵吃味的样子,甚是可爱。
裴茵挣不开他的桎梏,只低头垂眸道:都说没有了。
今日祖母将我留下,是斥责我将你留在军营那般危险的地方。
贺云年炙热的唇贴在她耳畔,继续认真解释着今日之事,林月莹午后确实来过王府,但那时我已离开,不知她同祖母有何商量。
还有, 她一个月前,已嫁了定北军副指挥使, 如今是人妇的身份, 贺云年言语间,薄唇已从她的耳畔移至颈间,所以阿茵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裴茵怔了一下, 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误会了, 但解释归解释, 只是这人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而越来越靠近呢?颈间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偏偏双手又被制住,裴茵肩头忍不住瑟缩了下,刚想开口不认自己的担心,贺云年又继续道:不止林月莹,阿茵担心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发生。
裴茵转头看他:殿下这是何意?她生气时,总是唤他殿下,这一点贺云年最是清楚,所以眼下她便是还没有彻底解开心结。
我的意思是,往后凌王府既不会有侧妃,也不会有通房妾氏,贺云年身子未动,只松开钳制住在她头顶的双手,转而撑在她身-子两侧,直视她的双眼,目光诚恳且认真。
只有你。
入夜,北风四起,吹得窗棂吱吱作响,有风透过半开的窗牖钻入房中,将少女额角的几缕碎发吹得飘飘扬扬,一如她此刻错乱纷扬的心。
裴茵明显愣了一下,她虽知他对自己的心意,但她从来不敢想象,贺云年能亲口对她说出如此令人头皮发麻的一番话来。
不是她不相信,而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语给弄懵了。
溶溶月光透过窗牖洒落进来,照在小姑娘莹白又略带粉红的面颊之上,那双含了盈盈秋水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眨了下:殿,殿下所言当真?唤我什么?贺云年目光灼灼,与之对视。
裴茵咬了下唇瓣:夫、夫君。
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初两人之间曾有过那场未兑现的诺言,如今说话,裴茵总喜欢问他是否当真。
要知道,他身为定北军主帅,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也就是在答应她和离这一件事上,栽了跟头。
都是自己当初种下的恶果,她不信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贺云年如此想着,只认命似地,轻叹了口气,而后直视着眼前少女那双纯然的眼眸,神情认真:千真万确,若有食言,万箭穿……心字没说出来,裴茵便上前勾住他的脖颈,以唇堵住他的嘴。
短暂的温润绵软触又分离,少女一双翦水瞳眸明亮且清澈:夫君别乱说了,我信。
贺云年嘴角扬起,哪里肯放过如此机会,待裴茵说完话后,只上前含住她的唇,加深方才那个短暂的吻。
轻轻的啄,慢慢的允,直至撬开她的齿贝,缠上她的舌。
待到帐内温度骤升,两人呼吸错乱之时,裴茵极力收拢思绪,勉强推了推他的胸-膛:夫君,别……怎么,还疼吗?男人轻啄了下粉嫩的耳垂。
倒不是疼不疼的问题,只是眼下天色尚早,还是用晚膳的时辰,若叫人听了去,岂不羞人。
可要帮你再上些药?贺云年只当她是疼着,复又发问。
一听上药二字,昨夜种种浮上眼前,裴茵一下羞红了脸,这会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贺云年嘴角轻勾,权当她是默认。
细细密密的吻复又落下,腰间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待到腰间衣带的松散,少女香肩半-露之时,裴茵方才讨饶似地开口娇道:夫君小声些,别叫人听见可好?男人眉尾轻挑:你小声些才是。
裴茵毫无威慑力地瞪他一眼,之后便被一阵疾风骤雨打得七零八落,一头墨发也逐渐洇湿凌乱,她将头埋在男人的颈间,尽力将唇角的嘤咛声压低,一双杏眼不自觉间染上了水雾,娇媚又迷离。
贺云年眼尾也泛着红,墨发披散,与之交缠。
看见裴茵原本清澈如水的眼底染上一抹微红,波光潋滟的瞳眸中映着自己的脸庞,那眼底里只有他,那模样勾人又惹人怜爱,简直令他发狂。
他低头吻过她的眼,一点点噙去她眼角的泪珠,裴茵跟着颤-栗了下,实在隐忍不住,只一口咬住他的肩头。
那力道只略比挠痒重些,非但不痛反倒更加撩火。
屋外夜风四起,吹起廊下的风灯,四处摆动。
屋外值守的小丫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传晚膳进来,待听到屋内又有王妃呜呜咽咽的声音传出,方才明白自己眼下究竟该做些什么。
听着声音,倒是比昨夜轻了不少,像是刻意压低,却好似更加轻柔妩媚,听着更臊人了。
两名丫鬟红着脸,互相对视一眼,倒是颇有默契的,而后一人去了小厨房吩咐将晚膳继续热着,一人则去准备热水。
待到晚膳热成了宵夜,屋内方才消停下来。
隔着门,凌王殿下沉着嗓音叫人将晚膳端进来。
丫鬟们立即忙活起来,思及王妃那般盈盈一握的腰身、纤细瘦弱的身板,这头尾已过去一个多时辰了,晚膳未用,又是呜呜咽咽个没停,能不饿吗?小丫鬟将晚膳放置在圆桌之上,光是屋内的靡靡之气,便让人面红心跳。
隔着屏风,依稀可见王妃窈窕身影,丫鬟们不敢多看多听,只将晚膳一一放下,却见殿下主动行出,拿了碗桂花甜汤进去,说话语调也是极尽温柔:你最喜欢的桂花甜汤,起来用些,别饿着了。
丫鬟们何尝听见过殿下用这种语气说话,平日里凌王殿下多是冷漠肃然的样子,别说哄人,就连说话都是极少的,没想殿下居然还有此一面,今日真算开了眼。
两名丫鬟吓得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瓷碗,只充耳不闻,迅速将晚膳放下,低头赶忙退出房中。
床榻上,裴茵披着贺云年宽大的外衫,侧卧在榻上,明明午后还睡了午觉的,可此时当真浑身上下都没了气力。
眼见贺云年端了碗甜汤过来,就算闻到桂花甜汤的香味她也不想动弹。
夫君我不想吃东西了,我想歇息。
乖,贺云年坐在床头抚了抚她额角洇湿的碎发,我喂你。
裴茵这才支身坐起,张口将送到嘴边的甜汤喝下。
果然,比她以往喝的任何一碗都要甜。
一刻钟之后,丫鬟们又送了热水进屋。
裴茵这回是怎么也不让贺云年同她一道了,只将人隔绝在净室门外,再三叮嘱他不得进来,方才放心沐浴。
待到二更,两人方才吹灯歇息。
贺云年低头吻了下她的眉心,动作轻柔地拥她入眠。
**翌日一早,果不其然地,二人皆是起迟了。
昨日午膳之后,老夫人便给裴茵说了个准话,她这儿啊,不用日日前来请安。
一来,凌王府武将出身,不是拘礼的性子。
二来,则是老夫人有清早礼佛的习惯,不想被请安之事给打断了。
还有第三,便是想让他们小两口有充足时间,能好好增进感情。
当然,老夫人只说了前面两点,第三点则是缄口不言的。
裴茵脸皮薄,她不想给她压力,还有云年那寡淡性子,从前日日早起、风雨无阻地练剑练兵,如今终于有个能让他牵肠挂肚的人了,生活里不再只有军情军务了,如今北疆太平,西羌三城收复,他合该好好放松休憩一段时日了。
有了老夫人的一番话,裴茵自也放心下来,躺在榻上躲懒。
她本也不是贪睡的性子,只是近几日来,当真疲惫,又逢冬日,她畏寒怕冷,在房中,有贺云年帮她暖着,她自不想出门走动了。
临近年关,府中年味正浓,又逢失地收复,今年的北地,无疑是热闹非凡的。
回京面圣的日子定在年后,今年的年节,两人便是要在北地渡过了。
往年的凌王府,凌王殿下不是驻守边疆,便是在军营中同其他将领待在一处,说起来,还从未真真正正地在府中过过一次年节。
是以,今年的年节,凌王府中格外热闹起来。
裴茵身为凌王妃,自是要帮着上下打点的,这日终是得空,她命人采买了药材回来,给老夫人做了两个安神香囊送去。
步入院中,正看见老夫人在修剪花枝,裴茵上前福身行了个礼:祖母安好。
这几日可忙坏你了。
老夫人看向裴茵,眉眼慈爱。
裴茵甜甜一笑:祖母哪里的话,这些本是分内之事,阿茵并不觉累。
祖母年纪大了,这偌大的凌王府啊,往后还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提早学着些,也是好的。
老夫人语重心长,好在王府内宅少人,这事情处理起来啊,也轻松简单些。
一听内宅少人几字,裴茵下意识怔了一下,只觉老夫人话里有话。
裴茵故意不接话,只将做好的药囊递上道:阿茵昨日做了两个安神香囊,祖母闻闻味道可还合适?老夫人接过药囊,高深一笑,知道裴茵定是误会了她的意思:阿茵,祖母有些话,想同你说。
裴茵心头一紧,虽不想听,但祖母开口,她哪有拒绝的权力,只得硬着头皮,勉强点了下头。
那日月莹来府,是同我叙话谈天的。
老夫人的语气不重不缓,她上月出嫁,如今已是人-妇,当初祖母胡乱想牵的那场姻缘,差点耽误了几个人的终身幸福。
如今她嫁了心仪的人,你和云年也和美恩爱。
那日她同云年未见面说话,你若是听了看了什么,那些也都是误会,祖母希望你能将从前之事放下,别再介怀。
裴茵没想老夫人开口竟是解释,而非其他。
想来也是贺云年的意思,生怕她不信他,裴茵低头,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红了下脸。
难怪云年那孩子喜欢你,宠着你,别说,祖母也是真喜欢你。
老夫人说着,顿了一顿,继续道,祖母只是老了,可还没糊涂呢。
你有从上京直奔西州的勇气和决心,就凭这一点,祖母就认定了。
裴茵脸上一热,先前从贺云年口里得知,祖母原是知道此事的,但此时听到祖母说出,又是另外一番难为情了。
云年那孩子,心是好的,就是嘴上不饶人,往后他若欺负你了,你就告诉祖母,祖母给你撑腰,他若是要纳妾……一提纳妾二字,裴茵心口紧了一下,这事儿究竟能不能绕过去了?祖母也是不允许的。
你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当年云年的父亲戍守边疆,他母亲不也一直追随左右,凌王府就没有纳妾的规矩,先前祖母只是怕他孤独终老,这才擅作主张的,如今啊,便再也不会多此一举了。
这还是裴茵头一次听说贺云年父母的事情,稍怔了一下,随即展颜道:多谢祖母。
**年尾的日子在热闹中转眼而过。
十二月十八,上京迎来了一场热闹非凡的婚事。
北戎安和公主同太医院江太医的婚事。
这场婚事事关两国和平交好,为显大渝同北戎的交好诚意,婚仪由礼部操办。
毕竟是北戎驸马,皇上特下旨为江书衡亲赐了府邸,又提了江书衡的职位,如今已是内医正之职。
二十出头的年纪,从四品的职衔,又是驸马身份,前途简直不可限量。
新晋的江太医风光正盛,这已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还有便是之前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话本子,可是赚足了大家的眼球,郎情妾意,羡煞了多少旁人。
裴茵身在北疆,自是没法参加这场婚礼了。
同日,她收到庞吟从上京给她寄来的信笺,隔着信纸,裴茵都能感受到庞吟溢于言表的喜悦。
贺云年虽留在北地未归,楚延确是已早早返回了上京,借着此番功劳,特求了赐婚圣旨,风风火火地去了国公府下聘。
两人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庞吟在信中言明,江府的婚事裴茵可以不回来,但她的婚事,裴茵定要回京参与,否则就和她绝交。
裴茵看着信笺展颜一笑,夫君说年后方回,算着时日,定能赶上。
完结(下)裴茵看着信笺展颜一笑, 那笑容落在贺云年眼中,他上前揽过她的腰肢:什么事情,这么开心?是庞吟, 她给我寄了信。
裴茵说着,将手中信纸往他面前伸了下。
贺云年的目光却从江府婚事几字上扫过, 脸色不由沉了几分:怎么, 没喝上表哥的喜酒, 遗憾了?裴茵瞥了他一眼, 先前的事情都过去多久了。
这人怎么还记着呢?贺云年却不让步, 只一脸厉色地回看着她, 好似在说:怎么会忘?裴茵眼波流转,先前贺云年同她说过,年节之后便会返京,且楚延是他好友,他定然想回京去喝一杯喜酒的,是以她抬头看向他道:庞吟的婚事定在三月,届时夫君同我一道前往,可好?贺云年目光深幽地看着她灼灼清亮的眼眸, 负手而立,故意不作回答。
裴茵鼻尖轻轻哼了一声, 低声自语道:夫君好小的心眼。
声音虽小, 却是清楚落在了贺云年耳朵里,他面色微沉:如何,本王一直是如此仗势欺人的。
仗势欺人几字,好似一下将思绪拉回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时候。
那时, 她不知他是大名鼎鼎的凌王殿下, 他亦不知她是即将替嫁入府的王妃。
缘分这东西, 往往便是这么奇妙。
将两个毫无关联的人牵连在一起。
裴茵觑了他一眼,贺云年的性子如今她早已摸清,如何让他好好说话,如何讨他欢心,她心里都一清二楚。
她随即放下手中信纸,上前几步,趁其不备踮起脚尖在他面颊下亲了一下,又拉了拉他的小臂,左右轻晃了两下,娇声道:夫君……唔!于是午后时分,屋外正是天光大亮的时候,裴茵又一次感受到了她不知轻重招惹贺云年所带来的苦楚。
直至黄昏时分,天色渐暗之时,裴茵方才无力地推了推男人温热结实的胸-膛,嗡声道:夫君好坏。
还敢说我坏?贺云年紧了紧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声音低哑。
不,不敢了。
裴茵求饶。
窗外起了风,吹得窗棂簌簌作响,隔着窗纱,隐约可见外头的飘扬景致。
夫君,外头可是下雪了?裴茵虽不喜冬日严寒,但却是喜欢冬日大雪纷扬的景致的。
带你去出去看看?裴茵兴奋地点了点头,她看过扬州的雪景、上京的雪景,却未见过北地的雪景。
北地天高云阔,蓝天碧草,想来落雪之后,又是另一番白雪皑皑的壮丽美景。
穿衣服。
贺云年说着,眼锋扫过裴茵雪白修长的脖颈,以及脖颈之下的隐约春-色。
裴茵脸上倏地一热,下意识地将锦被往上一提。
贺云年轻笑,本想出言打趣她几句,然顾及她那薄薄一层的面皮,终是没说,只清了清嗓子道:趁着雪未下大,带你到房顶上看雪,皓月星辰,白雪纷扬,你定喜欢。
半刻钟的时辰,裴茵身披大氅,头戴兜帽,同贺云年坐在王府的房顶之上了。
雪花纷扬而下,冰冰凉凉地扑在面上,裴茵缩在贺云年温暖结实的怀抱中,身上自不觉冷,但她一张莹白的小脸被风吹得发红,即便如此,她仍坚持要坐在房顶看雪,不肯离开。
夫君待阿茵真好,若没有夫君,我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来北疆,也无法看见这么美的景致。
裴茵说着,往贺云年怀里缩了缩。
北地苦寒,怕你吃苦,我本也没有带你前来的意思。
此处,是你自己要来的,所以这景也是你自己挣来的,不用谢我。
贺云年自身后半拥着她,为她挡住背后吹来的冷风。
**转眼便是除夕。
今年大渝风调雨顺,边境太平,流落在外的三城尽数收复,可谓是新帝登基以来最为昌顺太平的一年了。
宁熙帝大喜,特下令减免赋税、大赦天下。
北地凌王府,也迎来了许久未有的热闹。
今日府中上下,四处皆装点喜庆,裴茵穿了身暖和的棉菱裙,外头披一件火红披风,鲜妍明丽。
夜幕降临,丫鬟侍从们到老夫人的院中领了赏钱,皆笑逐颜开。
爆竹声响,辞旧迎新,凌王府已久未那么热闹过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上丰盛的年夜饭,从前清清冷冷的凌王府,终是有了家的味道。
那个冰冰冷冷的杀神,身上也终是沾了烟火的味道。
年夜饭后,夜幕正浓之时,裴茵同贺云年从老夫人所住的院中出来,两人手挽着手,朝行云阁走去,天边又飘飘扬扬下起了雪。
夫君,下雪啦。
裴茵侧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身侧之人,方才年夜饭时喝了些果酒,此时酒劲上来了,裴茵面上娇红一片。
贺云年捏了下她红扑扑的脸蛋,低低嗯了一声,知道她喜欢看雪,不由放慢了脚步。
裴茵看着漫天飞雪,兴奋地在院中转了个圈,而后摊开掌心去接。
雪花落在手心冰冰凉凉的一阵触感,很快融化,裴茵脸上扬起笑容,像个孩童一般,乐此不疲地接着雪片。
当心着凉。
贺云年语气淡淡,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披着大红披风的娇俏身影,看着她在风雪中接雪、转圈,高兴地像个孩童。
犹记去年除夕,两人也是在上京凌王府一道过的,那时的裴茵,在他面前小心谨慎、处处拘谨,如今见她能展颜开怀、无拘无束,他便也开心了。
北风渐起,雪势渐大,裴茵在风中打了个喷嚏,掌心冰凉,没再玩闹,而是乖巧地缩回贺云年身边取暖。
贺云年十分熟稔地捧起她的双手,捂在掌心中呵着热气,后又颇为自然地将那双冰凉的小手揣进衣裳之内:还冷吗?裴茵仰头,甜甜一笑:有夫君在,不冷了。
夫君,去年我也同你一道过的年节,还守了岁。
裴茵双手被结实温热的暖手炉护着,大半个身子也被包裹在宽大厚实的大氅之中,即便天边飞雪,也感受不到丝毫凉意。
夫君可还记得?贺云年点头:我还送了你狐裘。
裴茵歪了歪脑袋,面露疑色,待怔怔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只是那件狐裘被她收到哪里,她当真是记不得了。
裴茵这人,见她背药方、记药材时记性好得很,而他们成婚的婚期、他送给过她的东西,这些事情,她偏又健忘。
贺云年无奈,只抬手在她额心弹了一下:就知你忘了。
夫君,疼。
裴茵娇道,而后仰头一脸期待道,那夫君今年可还有东西送我?旁的人成婚之后,夫人都是变了花的给夫君送礼,香囊、玉佩、里衣、角靴等等。
从前贺云年对这些东西皆不以为然,但此刻面对一个从不送自己东西,且还将自己所送之物四处乱放的夫人,贺云年多少有些无奈。
他沉吟片刻,而后从袖中摸出一支簪子,递到裴茵手中。
裴茵接过簪子,芙蓉雕花的纹样,松木,这是……这是你父亲托我转交给你的,贺云年说话语调不急不缓,先前裴明远因罪流放西州,如今许家已到,又逢皇上大赦天下,他现在已算是无罪之身了。
本王先前派人问过他,是否要过府同你一叙,是否想返回上京,父亲皆拒绝了。
他说,西州三城收复,正是兴建土木的用人之时,他想留在那里,尽自己的一份绵力。
故而只拿了这支木簪出来,叫人带给你,说是给你的一点点心意。
贺云年看裴茵愣着不接,只将木簪从她手里拿回,帮她插在鬓发间。
木簪入发,裴茵不由红了眼。
连她都没有留意到的事情,贺云年却都已替她做好了。
他尊重她的感受,照料她的家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她。
夫君……裴茵鼻尖一酸。
傻瓜。
贺云年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顺势将人往怀里一带,你父亲将你送到我身边,光是这一件事,已够我谢他。
裴茵吸了吸鼻子:夫君待我这么好,可是我都没有东西能送给你。
无妨,你能留在我身旁,就是最好的礼物。
北风四起,雪花纷扬。
贺云年替裴茵拍去发上的雪粒:赶紧回屋去,别着凉了。
夜风、飘雪,北地的夜景美不胜收。
纷扬雪花下,一切事物都显得寂静而渺小。
贺云年牵着裴茵的手,缓缓朝院中走去。
灯火阑珊,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谁能想到,当初那一场阴差阳错的婚事会终成美满。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毫不起眼的人会从此住在心上。
这世上,有太多的转身、错过、分道扬镳。
感谢有缘分,将你送至我身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