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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2 章

2025-03-29 02:47:12

22虽然没有下雨,天色仍然不好,预报今晚会有台风来袭,天空中压的低低的乌云被风推动着迅速层层卷过。

大家的心情也都和这天气一样,低沉而郁闷。

一改往日喜欢布置多重琐碎细节的习惯,今天的蔡斯几乎放弃了所有的道具背景,完全依托现有环境进行拍摄。

服装师负气出走,蔡斯也没有叫人去找新的上装,就让我穿自己的衬衫换过几条牛仔裤即可。

大家都不敢招惹蔡斯,原先的脚本设定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我们都沉默的听凭蔡斯的即兴吩咐。

于是拍摄了我与蔡斯合作以来最为静穆冷漠的一组摄影。

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我也无法强颜欢笑,索性随心所欲的冷了一张脸按照蔡斯临时设定的方案走步造型。

真是妙极了,我想,天空板着脸我也板着脸,这么酷的广告效果说不定会讨厂商的喜欢也不一定!中间休息的时候接到嘉殷的电话,说阿敏今天回来,晚上一起吃饭,已经叫了欧阳和脉脉,问我在哪、几时能到。

我估计再有两个钟点大概就能收工了,回答嘉殷正和蔡斯在码头明珠大厦拍片,等下会一起过去。

蔡斯一整个下午几乎都没和我讲话,只是机械的拍摄、打手势换机位或者偶尔喊话交待一下动作,我通知他今晚聚餐时也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尽管气氛很差,我还是认为今天的片子冲出来效果会不错。

蔡斯选了个好外景,这里放眼望出去视野非常好,下面是旧厂区,过去就是货运码头和大片的江水,楼顶还没来得及做绿化,到处是粗砾的混凝土表面和粗大交错的管道,硬朗粗糙的环境配合阴暗逼仄的灰色低空,营造出森冷抑郁的质感。

我今天表现的冷酷淡漠,中性化的颓废散漫和环境气氛十分搭调。

而蔡斯向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拍摄手法,所以即便再恶劣的情形到他手里还是能够焕发出独特的味道。

傍晚的时候完成所有的镜头,大家各自收拾散去。

我简单卸妆换了服装交给同事带回工作室,出来找蔡斯一同去酒吧。

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见蔡斯,难道还在天台?我想着便又爬上楼顶。

果然看见蔡斯,仰面躺在地上遥望天空。

云层压的更低,天色更暗,风明显大起来,空气中是台风从海面带来的潮湿水汽,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在蔡斯身旁盘膝坐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

天地交际的地方有一线亮光,那里可能正在下着大雨吧,印象中每次大雨来临前的天空总是格外阴暗,等到雨下下来时反而会天光大亮。

隔了许久,蔡斯忽然开口,小白你先走吧。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声音有些古怪。

我没做声,刚要说话,口袋里的移动电话忽然响起来,我一看是嘉殷,想想没接直接按掉了。

可没过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我又按掉。

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刚要接听,蔡斯猛然坐起身来一把夺过电话远远的掷了出去。

一道优美的弧线,电话在空中翻了个身从天台边缘飞了出去。

我愕然回头,只见蔡斯满脸的狂躁与愤懑,唇颊犹如白纸,凤目中闪出暴戾的光芒。

他突然一拳砸向地面,又用双手抱住头,发出暗哑的低吼,不要烦我!为什么不干脆让我自生自灭!此刻的蔡斯看起来就象一匹受伤的野狼。

对于蔡斯的粗暴行为,我并没有生气,也曾有过同样的心情,那种孤单与寂寞、无人问津无人需要的空虚感觉,有时候真的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心灵。

我也曾经有过任我自生自灭的念头。

我不知道蔡斯有过怎样的经历和创伤,但如果他需要安静,我可以立刻走开。

我站起来想要离开,手腕却又被蔡斯一把握住,对不起,小白,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坐会儿吗?我低下头,看到蔡斯正抬脸望着我,满脸的乞求神情。

我叹口气,点点头,重新坐下。

天渐渐黑了,两岸的灯火点亮,霓虹灯光映亮了周围一片的天空。

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夜城。

风力越发猛起来,因为离商业区有段距离,又是在四十二层的楼顶,周围非常安静,只有呼呼的风声掠过。

我们沉默了好久,各自想各自的心事,两个人似乎已经化身两座雕像,相对无言。

我家在香港,三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但我知道他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爱穿纯白色的衬衣。

蔡斯轻轻的说,仿佛在耳语,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我默然倾听。

六岁的时候,家里能变卖的都已经变卖了,家也越搬越小,只有父亲那一箱子的白衬衣一直被母亲带在身边,每次搬家都随身携带,另外一件随身带的就是我。

他苦笑笑。

我母亲是个美女,但运气不好,父亲死后遇见的男人都是混蛋,他们只想骗她的钱,骗完也就走了。

小白,那时候我一点也不恨我母亲,只是好心疼她,因为她总是哭。

哭完又哭,哭完又哭。

后来我们的环境渐渐好起来,我觉得好开心,因为母亲已经不哭了,尽管很少笑但至少不哭了。

但是她很少有空陪我,也许是觉得抱歉,于是买了一架很好的相机给我玩。

我父亲曾经是摄影师,可死后连相机都没保住,卖了。

我喜欢摄影,最美丽最伤感最丑陋的东西,你都可以记录下来,这是时间都抹不掉的证据。

蔡斯呓语般的叙述着,有些支离破碎,但还是能听明白。

然后我上了寄宿学校,很贵的那种,母亲不许我回家要我好好念书,她每个礼拜都会来看我,走的时候紧紧抱住我。

我知道她哭了,可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不舍得我吧,我想。

有一次母亲来的很晚,还喝醉了,她抱住我哭,边哭边求我原谅说她是个罪人是魔鬼会下地狱。

我也哭,我说不是不是,妈妈是世界上最美最可爱的女人……你不会相信我竟然整整八年没有回家,全部在寄宿学校里度过。

那时候我最好的朋友就是相机,最大的快乐就是等待母亲的到来。

她不让我回家,我就听话。

唉,我和父亲一样,喜欢纯白色的衬衣,母亲就每季就给我换一打新的,全是名牌的纯白色衬衣。

她看我穿这些衣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那么温柔。

我想她是想起父亲了。

可我念预科的那年,她连着两个礼拜没来看我,只是打电话让我乖乖念书。

到第三个礼拜,她还是没来,我忍不住偷偷跑回了家。

那时候她已经搬家了,我按照新地址跑去一看,是半山上的一座两层白色洋房,敲门没人,我没有钥匙也进不去。

我一直等到后半夜,才看到一辆黑色宾利开过来,我想迎上去,可下车的是两个人,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一个半老头子。

我悄悄躲进树影里,等他们进去后,我绕到后窗偷看,我看见她和那个老头子拥抱在一起,我听见她的笑声,笑的那么贱……我有点明白,但还是没有怪她……蔡斯的声音尖锐起来,我注意到他不再称呼他妈妈为母亲,而是用一种厌恶的语气念出那个她字。

我趴在窗边偷听,那个老头子大笑着说,你的白衬衣呢,听说你就是靠清纯的白衬衣钢管舞一脱成名的,现在做到妈咪级还不收山,为什么不穿白衬衣了呢……她先是推辞,可那个老头子来头好像很大,她于是上了楼,下来的时候竟然穿了父亲的白衬衣,哈哈……你知道那客厅中央是什么,是一根钢管,冷冰冰锃锃亮的钢管!我没见过她跳舞,可她居然会跳舞,还是钢管脱衣舞。

她穿了父亲和我最爱的纯白色衬衣,里面是黑色蕾丝的内衣,我看见她象蛇一样盘旋在钢管上,然后她和那个老头子就在客厅里媾和在一起,客厅里!他们甚至不在乎有没有人看见!象鼻涕虫一样恶心……我在外面吐了……后来我每天都偷偷去看她,看见她和不同的男人回来,有时候就会穿起白衬衫跳舞……纯白色的衬衣……哈哈哈,我每天都会呕吐,可还是每天都会回来……蔡斯的情绪愈来愈激动,他一把捉住我,两眼充满血丝,其实我不怪她,可她为什么要这样糟蹋父亲和我最心爱的东西,我宁愿她打扮的象只孔雀!啊不,是的,是的,她那么美,有着小鹿般温柔的眼睛,白衬衫其实顶配她,可是我不要她这样穿,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把脸埋入掌心,我后来考到英国去念书,我想躲开她,可我老是做梦,梦见她、父亲、还有小时候的我,我们都穿了纯白色的衬衣,我们是天使,可除下衣裳,只有她身上还穿着黑色的花边内衣,黑的象地狱里的河水一样,然后慢慢坠落下去……我抓不住她!抓不住!怎么都抓不住……我的手心渐渐有温热的液体在流淌,沿着指缝滴落,我那样恨她,一直躲着她,可还想着她。

恨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也是我灵感的来源。

最后那一年我每天都去看她,偷偷的,热烈的注视着她,还悄悄配了钥匙进到屋里触摸她每一样东西,呵,我记得她每一个小动作,记得屋子里每一样摆设……可我那样恨她,她也知道我恨她,可她不解释也不求原谅,甚至从来没找过我……她不知道其实我想念她……可今天早上我接到律师的电话,说她凌晨死了,煤气自杀,她给我留下不少产业,哈哈哈,可她死了,我不知道她死后我要钱做什么!我自己也很有钱,有钱的再也不需要她穿着白衬衣跳脱衣舞……可她居然死了!自杀!哈哈……笑声渐渐变成了呜咽,蔡斯闷在我掌心哭泣的声音听起来就象受伤的狼嚎,绝望而无助。

我轻轻的拍打蔡斯的后背,象在安慰一个无助的婴儿。

我深深的同情面前的这名男子,他背负着怎样痛苦的记忆呵,有着怎样残缺的人生呵。

为了忘却还是为了记住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要这样折磨自己的灵魂。

和蔡斯相比,我已经太幸运了。

蔡斯慢慢抬起头来,眼神空洞而迷茫,他就这样一脸绝望的盯着我,好久都不说话。

我担心起来,轻轻摇晃他的肩膀,蔡斯,蔡斯!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啊,不要憋在心里。

蔡斯……蔡斯颤抖着伸出双手捧住了我的脸庞,你多美呵,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你是这么的美……不要这样,蔡斯,放松点,一切都会过去的,你……我有些害怕,蔡斯的眼神那么怪异,好像完全迷失了自我一样,我尽量温和镇定的安慰开解,可似乎毫无作用,话还没讲完,蔡斯的面孔已经狠狠的俯下,咀唇覆住了我的双唇。

这是一个暴烈的吻,仿佛要就此吸走我全部的生命一样。

我大骇失色,企图挣扎,可蔡斯一手托住了我的后脑,一手如铁箍一样牢牢圈住我的身体,使我无法动弹。

就在我几乎窒息的时候蔡斯离开了我的咀唇,他低下头一路探索着向下吻去,一手已经撕开了我的半幅衣袖。

这给我传递了一种强烈不安的信息,可无论我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蔡斯的怀抱,他的双臂是那样的有力,近似暴虐的牢牢锁缚着我。

我尖叫起来,不!蔡斯你疯了吗!放手!台风愈来愈近,我的声音湮灭在肆虐的狂风中。

胸前的两颗纽扣已经迸落,领口滑开露出了黑色蕾丝花边的肩带,这显然刺激了蔡斯,他猛的把我推倒在地,狂怒的喊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和爸爸最爱的白衬衫!你不配穿它……他仰天怒吼,象一尊暴怒的神祗。

我趁机爬起来向门口跑去,但没跑两步又被蔡斯捉住,他把我用力甩出去,身体失去了重心,我跌倒在天台边缘,额角在围栏上重重的磕了一下,粘稠的液体随即淌了下来。

巨大的恐惧战胜了疼痛,我想站起来逃跑,可足踝似乎也扭伤了,无法着力,蔡斯高大的身影渐渐逼近。

蔡斯跪倒在我身旁,一手握住了我的下巴抬了起来,咬牙切齿的说,我不要你做个贞节烈女,可至少你不要侮辱那些美好记忆!我伸手想推开他,却被一把抓住了双手。

此时的蔡斯就象失去理智的野兽一样,他又一次把我推倒,单手抓住我的双腕高高的举过头顶压在粗砾的地上,一手毫不留情的撕开了我的衬衫。

破碎的衣角高高的扬起,我几乎裸裎的暴露在黑云滚滚的天空下,黑色的蕾丝内衣在暗夜里愈发衬出了肌肤的惨白,那样的惨白而毫无血色,就象蔡斯的脸色一样。

蔡斯的全身都开始颤抖,抖的就象秋风中的一片叶子,他的手指轻轻游移在我的身上,指尖凉的象冰一样,多么美丽呵,象天山的圣雪一样洁白,多么美丽的锁骨,多么美丽的肌肤,多么美丽的花边……指尖象流水一样慢慢流淌,他冰冷的手掌渐渐覆盖在我柔软而猛烈起伏的胸部。

蔡斯将脸埋入我的颈窝,失声痛哭起来。

我紧紧咬住自己的咀唇,口腔中渐渐有腥甜的味道蔓延开。

蔡斯开始哭泣,制服我的力量有些松懈,我毫不犹豫抬腿曲膝撞去,他一声闷哼弓起腰跌倒在地上,象一只龙虾蜷伏着哀号。

我激烈的喘息着努力后退站起,但仍然无法跑动,情急之下扶着半人高的围栏爬了上去。

围栏大约一米宽的样子,我坐在边缘,将两条腿悬在外沿,下面即是空荡荡的外墙,一失足就会从四十二楼直线坠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晕眩中,我伸手紧紧抱住肩膀,额角的伤口灼痛,手腕已经肿起一圈,手肘、肩背擦伤的地方也都火辣辣的撩疼。

蔡斯慢慢爬起身来,面容痛苦的扭曲着,他试图过来,又被我的绝决的神情所震慑。

我们彼此瞪看着对方,又陷入了僵持。

毫无征兆的,大雨倾盆而下,我们顷刻间浑身湿透,强风扫过,我几乎要从围栏上一头栽下。

冰冷彻骨的雨水瓢泼浇下,蔡斯渐渐转回神志,看着我单薄狼狈的模样,他悲苦的笑了,忽然抬手用力击打自己的面孔,喉咙口发出低沉愤闷的嘶吼声,他扭头狂奔而去。

好久我才能勉力从围栏上翻身爬回天台,几乎是直接跌落在地上,我紧靠着墙根剧烈的战栗起来。

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一个人倚墙而坐,害怕过后是深深的、深深的悲哀。

我不能忘记蔡斯绝望凄厉的面容,那样深刻的悲哀仿佛决堤之水,迅速湮没了整片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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