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025-03-22 08:20:19

虞姝怀着忐忑又彷徨的心情迈入内殿。

在得知那日自己跳入了鳄鱼潭, 且封衡毫不顾虑也跳了下去,她此刻心情几乎是错综复杂的。

她绝对不会天真的自信到认为自己魅力无限,令得帝王就连命都不顾, 也要主动中她的美人计。

据说皇上的武功可以以一抵百,大抵是皇上对他自己的实力甚是自信,区区鳄鱼潭根本不放在眼里。

至于春桃的死, 虞姝倒是没有怀疑到后宫其他嫔妃头上,却是……觉得皇上甚是可疑。

皇上登基三载, 至今仅有一个公主和一个皇子,子嗣不丰。

想来定会爱惜孩子, 春桃却大胆到要让后宫嫔妃绝育,皇上岂能宽恕?当然, 皇上要弄死谁,不是她能够置喙的,她更是不觉得春桃死得可惜。

她不是佛光普照的大度圣母,春桃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足可以让她对春桃的死为之一笑。

这大抵就是恶有恶报了吧。

思路千转百回之间, 虞姝已经来到了御前,王权退开了几步, 但并未离开,这光天化日之下, 王权以为皇上必然不会像那日一样失控。

他可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对皇上那可怖的自控力甚是了解。

皇上是一位清冷自持的君主!谁知, 王权刚站定,封衡便眸光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王权一噎。

封衡淡淡启齿, 王权, 你还有何事?王权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他终于成了御前多余的人了, 忙垂首,皇上,老奴告退。

他连连后退了数步,这才转过身,一路疾步走出了御书房,还很贴心的从外面关上了殿牖。

外面的光线被隔开,气氛陡然不对。

虞姝恍惚了一下。

她是因何而来?对了!她是来报恩的。

如今姨娘与二哥的一切都在好转,她便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渴求帝宠。

人一旦没了目标与渴求,果真就容易消极懒惰。

但扪心自问,虞姝感激帝王。

她不喜欢亏欠任何人情,总该报之以琼瑶。

封衡看着御前的女子,她半敛眸,穿了一套前几日已经穿过的低领束腰云锦宫装,发髻统统盘起,只余耳旁几丝碎发,脖颈显得纤细雪腻,往下是一大片如雪般白皙的锁骨。

封衡目光落在了那绣了一片荷花瓣的衣襟领口上,眸光一度暗了暗。

殿内安静到针落可闻。

虞姝等了小片刻,没有听见动静,她稍稍一抬眼,正好发现了帝王的目光。

虞姝顺着封衡的视线低头一看,顿时羞到耳根子如被火烧,滚烫了起来。

皇、皇上?!她低低质问,到底是不敢放肆。

亏得坐在龙椅上的男子是帝王。

若是换做旁人,早已被虞姝骂做登徒子、浪荡儿。

封衡倒是落落大方,毫不遮掩。

他性情就如同豺狼虎豹,攻略性十足,眸光也是如此。

他是帝王,虞姝是他的后宫嫔妃。

他看她,自是天经地义。

封衡唇角掠过一丝薄凉,似笑非笑,让人不敢造次。

你二哥的病已有好转,他自幼习武,身子骨强健,不消几日就能下榻行走。

朕爱才惜才,日后会重用他。

封衡的目光仿佛在传达这么一个讯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虞美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虞姝将凉茶搁置在龙案一角,再度福身行礼,嫔妾多谢皇上搭救二哥之恩,嫔妾……定会永记皇上恩德。

封衡凤眸微微一挑,哦?那爱妃打算如何感谢朕?话,已经说得更加明了了。

虞姝抬首,无疑,甚是错愕。

她明明听闻,皇上是个性情寡淡、禁欲自持之人。

封衡对她伸出了手。

虞姝愣了一下,意识到没法后退了,遂只能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封衡一握住就稍一用力,把人直接捞了过来。

虞姝大吃一惊,好在这一次有了经验,没有嚷嚷出声,她双手本能的抵在了帝王的胸膛。

手心随即一烫,诧异于帝王身子骨竟这般/滚/烫。

虞姝已经能感知到对方不寻常的气息。

听说皇上这几日都忙于政务,并没有踏足后宫,她这个时候过来请安,便正好是羊入虎口。

但,虞姝也不矫情,她的确心有余悸,可也知道得宠才是在后宫的唯一出路。

来都来了,还畏畏缩缩作甚?她暗暗告诫自己。

矫情给不了她安身立命的资本。

想通之后,虞姝糯糯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皇上,去、去别处可行?这里可是御书房!她这算不算是间接坐在了龙椅上?为了坐稳了,她的一只脚还踩在了龙椅的边沿。

后背抵在龙案,阵阵生疼。

封衡却不依。

就仿佛尘封了二十一年的困/兽终于苏醒,他更像是得了一件中意的玩具,若非有意克制,当真可称得上是爱不释手。

再者,他素来疑心重,很难信任任何人。

虞姝则不同,是救过他一命的女子。

因着这一层缘故,又有清媚容色与傲人身段加持,便让虞姝现下成为了封衡唯一渴/望的女子。

人都到手上了,没有再放走的道理。

封衡倒是觉得龙椅上甚好,直接把虞姝提到了龙案上。

龙案左右两侧摆放了冰鉴,视野亦是宽阔,无疑挑起了男人的胃口。

碍事的奏折被一手拂开,封衡低低一笑,那张素来清冷无温的脸上,浮现一抹邪意,朕觉得,此处甚好。

虞姝,……她默不作声,感受着龙案上的冰凉与顺滑。

她甚至还想象的到,这个地方,每日都有大臣与帝王商榷国家大事,探讨山河国运。

如此庄严神圣之处。

而她,正与帝王做着荒/唐之事。

不消片刻,虞姝又要吓哭了。

她本不是一个脆弱之人,也万没想到自己会这般没出息,哭得急了,鼻孔里冒出一个泡泡,谁知恰被封衡看见了。

他像是瞧见了什么新奇之事,竟是愈发得意。

如草原之上追逐猎物的野豹,狂放极了。

虞姝的手无处安放,摸到了一块玉质极好的镇纸,她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帝王登基之处,先帝党羽之首,曾对新帝不敬,被封衡用御书房龙案上的镇纸砸破了半颗脑袋,那位大臣一月之后不治身亡。

虞姝哭得更厉害了,立刻推开了那块可怖的镇纸。

许久……久到虞姝昏昏沉沉的做了许多梦。

她梦见了诸多模模糊糊的场景。

好像其中一个画面,便是她与帝王在桦树林的巨石上,她的/兜/衣又是岌岌可危,还被帝王嘲笑是个哭包,那片桦木林绿荫匝地,飞鸟成群。

虞姝惊梦醒时,人已经躺在了御书房内殿的软塌上。

如蝶羽的睫毛扇了扇,眸中湿漉漉的,像迷途羔羊,她支棱起身子,抬头看向半开的窗棂,只见外面的日头已经往西边移了。

这都到了午后了么?一朝得帝宠,不知今夕是何夕。

淑妃这三年来独得圣宠,她是如何渡过这漫漫三载的?虞姝实在太好奇了。

她刚要下榻,双足才落在楠木脚踏上,封衡从外间款步走来,男人已经沐浴,鬓角发丝微湿,五官衬得更是立挺,他身上只披着一件宝蓝色绫罗绸缎中衣,这种材质的衣料甚是贴肤,可以毫无保留的衬出男人颀长修韧的身段。

宽肩窄腰长腿,一览无余。

就连胸膛的轮廓也若隐若现。

只看了两眼,虞姝立刻撇开视线。

她以前只觉得隔壁的沈家哥哥生得俊美,却不想皇上更胜一筹,如此俊美的男子,若是生在世家高门,早就被贵女门踏破门槛求结亲了。

有些像辰王……大概是亲兄弟,眉目之间有些神似。

思及辰王,虞姝立刻让自己撇开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

年少的欢喜,大多都是一场虚无的荒唐。

封衡在软塌边沿落座,一只手撑在了虞姝身侧,迫使她又躺了下去。

眼看着男人的脸逐渐靠近,虞姝从花痴中回过神来,一手抵在了男人胸前,不、不能的!封衡拧眉,为何?理直气壮。

他是天下之主,有何不可?虞姝嗓子哑哑的,被男人逼视着,口无遮拦,道:皇上勤政爱民、雄才大略、日理万机,乃旷世明君,如定要以龙体为重!笼罩在虞姝身上的不仅仅是封衡。

还有他身上的雪松香。

虞姝不说还好,这一提及龙体为重四个字,封衡自动的认为自己被内涵了。

他又往下俯了俯,笑意薄凉,朕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朕年纪轻轻就需要保重龙体?虞姝愕然。

她说错了么?没有入宫之前,她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除却辰王和沈卿言之外,几乎不曾接触过其他外男,哪里会懂那样多的弯弯绕绕。

但就在封衡隔着一层薄薄布料,咬了一口时,虞姝豁然明了了。

只可惜,她明白的太迟了,已是为时已晚。

以至于到了暮色四合之时,她才被放出了御书房。

封衡又赐了轿辇。

虞姝颤颤巍巍走出御书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灯火之下,年轻帝王已经捯饬的一丝不苟,恢复了清冷如冰的模样,正伏案批阅奏折,神色专注,眉心紧锁,下笔如神,仿佛将他的魂与血都注入了山河社稷之中。

二十一岁的光景,担起了家国天下。

虞姝愣了一下。

有些分不清,封衡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林深送了虞姝去朝阳阁,回到御书房复命。

按着寻常的习惯,封衡听过之后便不会再多言,但他忽然停笔,抬首问道:虞美人回去之后可有不适?封衡良心发现了,也知自己今日有些过火。

林深不敢有所隐瞒,如实回禀,皇上,美人主子一直神色蔫蔫,下了轿辇就走向了朝阳阁庭院中的清泉池子旁,趴在太湖石上不肯回内殿,还叹了一句……太湖石晒了一整日,趴在上面热腾腾的,可以缓解腹痛。

封衡眸色一凛,还叹了一句什么?林深为难,又不敢随意更改说辞,按着原话,道:美人主子感叹,说淑妃娘娘当真好体力。

与淑妃有何干系?封衡一愣,下一刻,全明白了,……当晚,仿佛是采/阴/补/阳的帝王,精力甚是旺盛,就在御书房用了晚膳,随后继续处理政务,还宣见了几位大臣。

朝中的肱骨大臣们被累到神色萎靡,离开时拖着沉重的步子,步步艰辛。

直到心腹立侍前来,封衡单独见了此人。

十三,是影子人。

顾名思义,是活在暗处的人,他们之中有男有女,但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按着序号排名。

这批影子人是封衡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暗中培养起来的。

普天之下,仅效忠于他一人。

封衡能在先帝十分不喜的情况下,依旧顺利登基,这批影子人也起到了关键助力。

十三抱拳,像个没有任何情绪的木头人,皇上,奴才找到了辰王安插在后宫的眼线,那眼线如今在尚书阁当差,就在今晚,他一直在朝阳阁附近徘徊,但虞美人闭门不出,眼线没有寻到机会。

辰王……封衡岂会不知辰王与虞姝之间的曲折过往。

那个小女子还真会救人。

救了他,也救了辰王。

封衡眸色微眯,在苍茫夜色之下,目光凛然,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但莫要让他传出任何消息去宫外,一旦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辰王只是一条小鱼。

封衡真正在意的,是宫外的那个人!眼下还不是收网的时候。

他只是此前没有想到,会牵扯进来一个虞姝。

十三应下,是,皇上。

随即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辰王府。

一锦衣男子从甬道走来,只见不远处的一株水桶粗细的海棠树下,白袍男子负手而立,背影挺拔清瘦,月华落在他身上,仿佛将他隔绝在了尘世之外。

锦衣男子在三步远的地方站立,抱拳道:王爷。

辰王闻声,先是一顿,随即转过身来,声线低哑,像沉默良久不曾开口说话之故,如何?声音有些急迫。

锦衣男子名温年,是辰王心腹,跟在辰王身边数年之久。

他对辰王与璟帝的兄弟关系甚是了解,对辰王和虞姝之间的过往也比谁都清楚。

故此,温年比谁都想劝服辰王。

温年苦口婆心,王爷,虞姑娘她……如今已是皇上的人,王爷您也有婚约在身,张丞相把持超纲,您若退婚,就是与张相为敌了啊,太妃也不会同意的。

辰王仿佛压根就没听见一般,直问,她在宫里过得如何?她那个嫡姐可曾欺她?说!辰王岂会不知虞姝当初在将军府的遭遇,他甚至于暗中威胁过虞若兰。

他也知道两年前,将军府将虞若兰和虞姝掉包了,送了嫡女入宫。

但辰王私心作祟,没有将此事捅出来。

昨年主动请缨前去北地,本以为可以挣来军功,借此与太妃抗衡,可谁知他还是迟了几日。

也就几日!他已经尽力了。

他真的尽力了。

辰王没法想象虞姝前阵子来王府三次,却又三次被惨遭驱逐,她那样的人鲜少会有求于人,到底该有多绝望,才会登门求助?!回想那日在御书房的情形,他看见虞姝低垂眼眸,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她一人孤身在后宫,皇兄又是不苟言笑的男子,她应该会怕极了吧?辰王垂在广袖下的手掌,死死握紧,手背青筋凸起,再度质问,说!温年无法,只得如实说话,王爷,咱们安排在皇宫的线人,暂未送出消息,又或者……消息没法传递出来。

温年的话已经很委婉。

封衡虽年轻,才问鼎帝位三载,但绝非是可以糊弄的君主。

线人到底还在不在,已经难说了。

辰王眉目紧锁,夜色之下,他眼中微光和月华重合,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闪动。

温年退下,辰王命人送了一坛子老花雕过来。

这酒够烈,他正需要。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些事,会让人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