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衡自是不知, 他在心腹宠臣心目中,已经成了无用花瓶。
沈卿言躲闪的眼神着实叫人恼怒。
他单单躲闪也就罢了,还时不时抬眸偷瞄一眼帝王, 就差大声嚷嚷出来:皇上,你不对劲。
封衡终是忍不住,抬臂, 右手食指指向沈卿言,出去!沈卿言身子一僵, 心想着今日在马场,皇上理应不知道他和阿香姑娘也在场。
沈卿言咧嘴一笑, 是,皇上!臣遵旨!他毕恭毕敬, 半点不怠慢了帝王,给予帝王该有的一切敬重。
无论如何,皇上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还是一如既往的伟岸高大。
嗯,足有八丈高!他也一定会盯紧了阿香姑娘, 绝对不允许阿香姑娘对外泄露半个字!沈卿言担心会伤了封衡的自尊心,一切行径是小心翼翼。
可看在封衡眼里, 他不亚于是一个大傻子。
沈卿言离开了御书房,虞铎几人也清了清嗓门, 这个沈大人办事倒是利落果断,可又时常性格乖张、举止古怪。
林深这时走上前, 禀报道:皇上,萧太妃将戏班子赠送给了太后娘娘, 可戏班子里都是男子, 不宜留在宫里, 那该如何处置?皇宫自是不宜留外男。
尤其是那些个粉面柳眉的柔媚男子们。
封衡一想到戏班子就来气儿,男儿大丈夫理应自立于天地间,那些个戏子却是靠着一张嘴和一张脸,糊弄女子!可恨的是,某些小女子还偏就喜欢看。
真真是折辱了天下男子的颜面!封衡幽深的凤眸微微吊起,冷言低斥,退回辰王府!林深这便不敢继续多言了,讪讪退了下去。
萧太妃此举的确不妥,她与太后好歹是先帝的嫔妃,如今却这般生活奢靡,传出去就是皇家丑事。
本朝数百年以来,世家具是盘根错节,萧氏一族从祖上开始就占据了北方势力,萧太妃一直我行我素,也是仗着母族之力。
先帝在世上,甚是宠爱萧太妃,但这份圣宠之中,有几分是男子对女子的爱慕?又有多少是为了拉拢萧氏一族的势力?林深一退下,负责彻查太傅府的虞铎,抱拳道:皇上,臣这几日带人搜罗太傅府,因着那日巨雷来得太急,太傅没有机会着手准备,叫臣发现了几处暗室,但臣只是命人看守,并未将暗室打开。
虞铎足够沉稳。
他不将暗室打开,是有所顾虑。
到底要不要彻底铲除太傅一党,关键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万一让他查出了杀头的大罪,帝王若暂时不打算将太傅一党连根拔起,他岂不是多此一举?虞铎的谨慎,让封衡很是满意。
封衡之所以让虞铎明面上调查太傅府,实则是给他机会逐渐掌实权,不过话说回来,太傅一党这几天当真安静如斯,早朝上也不喋喋不休了,就连两位御史也是安静如鸡。
那次雷击太傅府,当真是一箭双雕。
封衡挥手,让魏安明几人也退了出去。
他与虞铎单独待在了御书房。
虞铎知道,皇上是有事交代给他了。
他的机会来了……仙鹤缠枝纹的烛台上,灯火摇曳。
帝王的脸,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冷松香中掺和了些许薄荷,叫人不由自主的镇定下来。
虞铎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也是自幼就去了边陲,但论起谋略与心智,他远不及帝王。
他们的年岁相仿,但虞铎只觉得帝王仿佛早已历尽千帆,气场强大。
这种气度是久经沙场生死才能历练出来的。
封衡看向虞铎,嗓音沉稳坚毅,虞铎。
虞铎再度抱拳,臣在。
封衡直言不讳,你可知罪?此言一出,虞铎抬眸,愕然了一下,随即就撩袍跪地,臣愚钝,还请皇上明鉴。
封衡看着跪在龙案不远处的虞铎,也觉得不是很顺眼。
在他的昭嫔心目中,他大抵根本不及兄长吧。
但虞铎是昭嫔的二哥,封衡找不到理由厌恶他。
看不顺眼也只能忍着。
封衡从龙椅上站起身,绣暗金龙纹的广绣一挥,语气清冷,隐隐带着怒意,你父亲多次隐瞒你的军功,他与虞大公子俱是欺君,而你虽是吃亏的一方,但也同样是欺君!虞家从上到下,男男女女都喜欢欺君!朕就是灭了虞家满门也不为过!封衡十八岁杀回京城之前,就已经提前两载派人潜伏京都,埋下了暗桩。
他登基之后,对朝中各大势力的动静了如指掌。
并非不知道虞家人的所作所为,只不过,他这人很喜欢放长线钓大鱼,直接揭穿了多没意思。
所谓欺君之罪,他若是直接揭穿,顶多可以杀几个人。
可若是好好利用这份罪名,或许……三十万虞将军也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封衡擅算计,任何事,亦或者是人,但凡对他有利,他都能算计的明明白白、彻彻底底。
虞铎这下是当真不敢欺瞒了,额头触地,皇上!臣有罪!但臣是庶出之子,生母身份卑微,父亲与大哥才是虞家之主,臣并非有意欺君呐!恳请皇上恕罪!虞铎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又在寻思着帝王的话,何为虞家的男男女女都喜欢欺君?虞家的女子欺君了?总不会是妹妹把?今日在马场,皇上还抱过妹妹,虞铎看得真切,皇上看着妹妹的眼神已经近乎痴缠了。
不过,虞铎并没有问个明白。
这个节骨眼下,让皇上免了他的欺君之罪,才是重中之重。
封衡目光俯视,他调查过虞铎,是个可用之才。
都说慈不掌兵,可若是一个统领兵马的将军没有保护百姓的赤子之心,又算什么大将军?没有血性的统兵之人,只能是刽子手!赤子之心,才是一个掌兵之人策马平天下的根本。
故此,撇开虞姝这一层关系不说,封衡欣赏虞铎的为人。
虞铎,朕且问你,你可想保家卫国?虞铎身子一僵,顿了顿,嗓音在内殿荡开,铿锵有力,臣,想!封衡又说,好!那朕再问你,你可想保我朝千秋太平?同朕一起开创一片盛世?虞铎一直怀才不遇,有父兄压制着他,再怎么卖命也换不来出人头地,没有机会又谈何竭尽所能?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有晶莹在闪烁,这是一个铁尺男儿郁郁不得志的痛苦,他颤着唇瓣,一字一句道:皇上!臣想让边陲再无战事!让蛮夷铁骑臣服!臣也欲拿性命保家卫国!自是渴望辅佐皇上,成就一片霸业!在弱者位置待久的人,都会明白,只有强大起来才能自保。
而一个曾经领兵作战的将士,他更是明白,只有他这样的人强了,国才能强,百姓才能安生。
封衡对虞铎的回答很满意,轻笑一声,甚好,入冬后,你父兄会班师回朝,朕会设计让你父亲杯酒释兵权,届时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虞家军的统领大将军,也该换人了。
虞铎又愕然了。
震惊程度不亚于是被雷击中。
皇上的意思,是要扶持他,从而代替虞家家主?!天知道,这些年他是如何一步步爬过来的,从来没想过得到虞家的一点好处,只盼着姨娘、妹妹,还有他能有一个安生之所。
虞铎也不奢望抢走别人的东西。
他过于耿直、正直。
否则也不会被抢走那么多次军功后,还从未揭发父兄。
显然,虞铎对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尚且有些犹豫。
父亲才是家主,大哥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封衡算是看出来了,这对兄妹啊……一样的消极怠工!太不主动!封衡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虞铎,朕用人从来都不看身份,皆是能者居之。
实话与你说,朕打算重用你,也与昭昭无关。
朕正当用人之际,而你也正好有抱负,难道你就不想此生做一个真真正正的铁尺男儿,为国效力,为君效忠?你大哥是什么状况,你比谁都清楚。
若是你大哥将来执掌兵权,不仅会败了虞家,还会拖累我朝百姓,毁朕江山社稷!再者,昭昭身后无人可以倚仗,她不久定会生下龙嗣,你这个舅舅总得有点出息和能耐。
虞铎,……他竟无话可说。
不是说皇上不苟言笑、不善言辞么?可皇上这张嘴分明忒能说了。
虞铎隐隐有了野心,没错啊,昭昭以后是要生孩子的,他就是孩子的舅舅,他也的确心有抱负。
男儿大丈夫,志在四方。
若是不能保家卫国,他学了这一身武艺又作甚?不过……皇上一口一声昭昭,喊得真亲密。
皇上又怎知昭昭不久就会生孩子?虞铎按捺住内心纳罕,再度磕头行礼,臣,一切听从皇上安排!*重华宫。
虞姝一心以为封衡是个勤俭的帝王,毕竟,她亲眼目睹了帝王寝殿的简朴,以及御书房破损的龙案,和缺了角的镇纸。
故此,虞姝即便搬入了重华宫,但用度也一直如常,无半分奢靡破费。
她看得出来,皇上很是厌恶萧太妃那样的女子。
她虽不敢保证自己能得宠多久,但至少得让皇上不那么讨厌她。
入夜之后,重华宫外面仅挂着一盏灯笼,在夜风之中,灯火微微摇曳,忽明忽灭,眼看着就要熄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昭嫔娘娘半点不欢迎皇上,就连掌灯这桩小事也省去了。
内殿,幔帐轻垂,虚掩的茜窗拂入夜风,卷入悠悠花香。
这个时节依旧很热,入夜之后也不见有多凉爽,虞姝身上的中衣被她自己在睡梦中褪去了,身上只堪堪裹着一件薄纱兜衣,她秀眉轻蹙,眼眸紧闭,似正处于梦魇之中。
因着没有闹出动静,正浅睡的知书和墨画并不知晓。
此时的虞姝,正在梦里低泣。
她身子孱弱,柔弱无力的看着床榻前的高大男子,她仰面问他,在皇上眼里,嫔妾是不是……也只是棋子?棋子二字一出,她的嗓音在轻颤。
帝王眉目清冷,亦如往常,像一个毫无感情的上位者。
一眼望入他的眼,就像是望入无尽深渊。
虞姝只觉得,他看着自己时,也在百般算计着什么,朕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她想要的一切?她想要什么?!虞姝好像恍然大悟。
她从头至尾,都不是奔着情而来!可她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却因为看透了皇上,而如此伤怀?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画面一转,又是曾经熟悉的火海,她无处可去,被火焰吞噬,一切都消失在漫天火舌之中。
这个梦断断续续,画面时不时变动。
她还看见日月变换,沧海桑田,已至中年的封衡一举称霸天下,终是实现了他的一腔抱负,五湖九州皆成了他的脚下疆土,他握着剑,立于巍峨城墙之上,突然侧过脸,灿然一笑,眸光温润的令人目眩,昭昭,这天下,朕与你共享。
虞姝猛然睁开眼。
入目是昏暗的视野,月华泄入茜窗,她借着浮光可以看清内殿的事物。
从马场归来之后,便一直在昏睡。
醒来的那一瞬,她仿佛经历了万千世事沉浮。
桦木林的白日宣/淫/当真梦见过。
朝露阁的火海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若是被烧死了,为何后来又见证了封衡成为天下霸主?虞姝脑袋昏昏沉沉,一手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梦中那种怅然若失,亦或是通透畅快的感受交织,让她缓和了好半天也没能彻底醒过神来。
她现在已经在重华宫了,和梦境中场景已经是不同了,那梦里的那场大火还会发生么?虞姝一手轻抚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会怀上孩子?梦里,她不仅怀上了,还小产了。
可帝王看着她的眼神,没有怜惜与可惜,反而只是清冷。
她是庶出,自幼尝够了嫡庶之别带来的苦楚,她若是当真要生孩子,也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将军府那样的门第,庶出子嗣已是如履薄冰,又何况是皇家?先帝留下的几个皇子当中,除却辰王还在京中之外,其余皇子死的死,病的病,流放的流放。
无论此前有多荣华富贵,也依旧会泯然于世。
听说,皇上就连他自己的同胞亲弟弟都没有放过呢。
在梦里,她与其他嫔妃一样,也皆是棋子。
而今,她算是看出来了,淑妃和虞若兰根本不得宠。
至少眼下看不出任何圣宠的痕迹。
是她们本来就不受宠?还是帝王之宠,本就来去无痕?来时猛烈,消失时也悄然无息。
虞姝思忖了半天,复而又躺下,连续翻了几次身,再无睡意。
*皇上,该歇下了。
几位年轻大臣离开后,又过了半个时辰,王权走上前劝说了一句。
封衡抬眼,扫向沙漏,随即拧了拧眉,幽眸看了一眼王权,目光深深。
王权怔了一下。
皇上这眼神怎么好像是在控诉?到底是看着皇上长大的,自从皇上出生第一天,王权就伺候在左右了,他终于明白了帝王的意思,试探性问道:皇上,今晚可需翻牌子?封衡没有翻牌的习惯,以至于王权时常会忽略这桩事。
封衡今日在桦木林没有真正得逞,又将美人给欺负哭了,他总觉得得弥补一下。
那桩事没完成,他心中难以安生。
摆驾重华宫吧。
封衡似乎不经意随口一说。
一言至此,就见帝王已经起身,大步流星往御书房外走去。
王权内心呐喊。
皇上大抵是,早就想去重华宫了吧。
整个后宫都是皇上的,皇上大可不必这般端着。
不多时,轿辇停靠在了重华宫外面,只见一盏灯笼左右晃荡,里面尚存微弱的烛火。
封衡的脸隐在月华之下,也是半明半暗,乍一眼看似是透着冷意。
王权也不由得心惊——昭嫔娘娘究竟是心思过于单纯?还是当真和皇上闹了罅隙?她难道不明白,入夜后不掌灯,就是不欲侍寝的意思么?不亚于是直接拒绝帝王。
王权小心翼翼看向封衡,然而,封衡今晚没有闹性子,他下了轿辇,往重华宫径直走去。
虞姝眼下还是嫔位,身边伺候的人并没有增加。
阿贵今晚守夜,他早已在打盹儿,听见动静,一睁开眼就看清了来人,当即吓了一跳,却被封衡低喝,别出声。
王权和林深也止步于殿外。
封衡轻车熟路,在黑灯瞎胡之中,很快就来到了床沿。
虞姝此时是醒着的。
她听见了微弱的动静,睁开眼就看见了映在了里侧幔帐上的人影。
还有冷松香和薄荷掺和在一起的气味,很是好闻。
皇上怎又无声无息的出现了?倘若她不是惊梦醒,还不知道皇上会来呢!虞姝背对着封衡,一动也没动。
可就在她的背后肌肤上感觉到指腹轻抚的触感时,她才猛然惊觉,身上只有兜衣。
虞姝方才嫌热,掀开了薄衾,裸/露在外的整个后背都落入了男人眼底。
封衡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夜,何况,月华倾泻而入,平添了几分旖旎气氛。
封衡凤眸微眯,昏暗中喉结滚了滚。
果然,头等的美色,是消除疲劳的一剂良药。
此刻,他一整日的疲倦消失殆尽,还甚是亢奋了起来,觉得自己又可以多活五百年。
修长指尖轻挑,轻易就解开了兜衣系带。
虞姝捏紧了指尖,醒也不是,不醒也不是。
她其实已经想明白了自己这几日的情绪失常。
大抵是对皇上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了。
若只是奢求荣华富贵,又哪里会在意他身边的其他女子?就如姨娘,倘若只是想在将军府好吃好喝,便再无烦心事。
可姨娘偏生爱惨了父亲,哪怕得知父亲失忆之前有过发妻,她宁愿为妾,还是跟着父亲一块来了京都。
整日抹泪过了半辈子了,也不见她得到父亲的真情。
姨娘为何总是想不明白,父亲起初看中她,无非只是她年轻时候韶华正好,生得美貌,又对父亲言听计从,仅此而已。
千工床轻晃。
虞姝看着映在幔帐上的人影覆了过来。
她立刻闭上了眼,明知自己最应该没心没肺的争宠,可她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
尤其是这个关键时刻!封衡倒是毫不客气,美味当前,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
一日操劳下来,此刻只想在榻上好生享乐。
就算是他的昭昭不醒,封衡自诩也能凭借本能玩出诸多花样出来。
他像是得了一件中意的宝贝,只要得了空,就会爱不释手。
带着热气的呼吸洒在耳畔,虞姝心跳如鼓。
许是想要查看她的心跳,帝王的龙爪伸了过去,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探查。
虞姝脑子里一片混乱之际,帝王附耳轻笑,昭昭,你醒了么?为何心跳这样急?虞姝,……作者有话说:封衡:原来,昭昭亦未寝,甚好~虞姝:(⊙o⊙)…————宝子们,咱们傍晚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