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紧张吗?顾令璟问。
安桥感受了一下, 回答,还好。
他们站在直升飞机上,背着降落伞, 向下俯瞰是一片绵延的雪色。
安桥偶尔会有脱离一切,将所有事都甩在脑后, 不管不顾的想法。
和程友易没提过……太久远, 在高中时一心只有学习, 哪里想得到未来的路。
她和经纪人隐约说过,但只得到了不赞同的摇头,在聊天时和林宣云表达过,得到了一些很有道理的建议, 和安礼思说过,得到了全心全意的支持。
所以,在被顾令璟蛊惑的那一刻, 安桥鬼迷心窍地动摇答应了。
逃离, 是真的逃离一切。
顾令璟做的比安桥更绝, 他将房子退租,把工作安排好, 用安桥手机群发一条消息:再休息几天, 安好勿念。
把两个人的旧手机锁在箱子里, 钥匙扔进水池。
钥匙扑通一声沉底,原本平静的水面波澜不止, 水波荡漾,很快彻底混入水池里彻底看不清了。
然后带上新手机和电话卡, 买一张最近的机票, 在当天晚上踏上飞机。
之后, 无论是谁找来, 谁来找,都只能徒劳扑空。
离开的时候是周二,下飞机时,就变成周三了。
行程被安排的很满。
周三,安桥和顾令璟到达了海滩,这是一片很适合游玩的海域,她可以踩在沙滩上晒太阳,也可以拿上板子在海面冲浪。
也可以在另一块区域换上潜水服,潜入海底。
她潜入海底,感受着世界一片寂静的奇妙感觉,能看到水底浮动的水草,旁边是成片游过的小鱼,螃蟹张牙舞爪地横行,各色叫不出名字的鱼类和植物在海底静谧生长,底下色彩斑斓的海星微微蜷缩身体。
这些倒是让安桥感觉到熟悉,她都做过,准确来说,和顾令璟一起做过。
因为,老实说,顾令璟是个兴趣很广泛的人。
所以安桥跟着也玩过很多东西。
她开始以为顾令璟是要将她物尽其用,后面觉得是因为顾令璟物尽其用的同时身边缺人,最后发现他不缺,后来大概是习惯了,需要那么一个人站在旁边。
白天肆意玩耍,晚上干脆就近露营,在海滩上一个个帐篷被支起来,缠在帐篷上的小灯被通了电,一瞬间全部亮起,一眼去像亮了一片星星。
准备好了吗?顾令璟站在旁边和安桥一起看着海滩上亮起的灯。
准备好什么?安桥疑惑。
下一站。
行程真的安排的紧,安桥赤足踩在沙滩上,看灯光亮起,还没等到它们全部变暗,转眼又上了飞机,去往下一个地方。
周四,他们玩了骑马,打枪,安桥骑马很烂,准确来讲是根本没有技术。
全程心惊胆战,最后只获得了心惊胆战的体验。
但在射击方面居然小有天赋,她的视力很好,经常运动,只在以前跟着玩过一两次,虽然没经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但手稳心稳,准头还不错。
上次接触的时候,她和顾令璟的关系已经已经到了中期。
所谓中期,当然是和前期相比而言。
在中期时安桥和顾令璟已经熟悉了,两个人偶尔会聊聊天,有时还能开几句玩笑。
两个人扛着气.枪瞄准,全程专心致志,玩着玩着准备放松休息了,忽然听到了附近几个结伴而行男女的讨论。
今天晚上的舞会准备好了吗?我希望你不要像上次一样半途中跑掉了。
今天有很多人要来。
那是我的错吗?上次她太搞笑了!我记得你喜欢的人——当时你喜欢的人——就在附近是吗?不准提不准提!我衣服已经买好了放在店里……晚上的主题是什么,假面舞会对吗?一群人说着说着话题又偏移了,转移到最近男女八卦,圈内秘闻,酒水年份上去。
安桥听的津津有味,顾令璟看了她一会,突然问,你想去吗??安桥说,什么,舞会吗?对,你想去跳舞吗?不能说想,也不能说不想。
安桥无可无不可地回答,都行。
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继续,等我一会。
顾令璟说。
然后安桥眼睁睁看顾令璟自然走过去,坦然无比地混了进去,以他们刚刚聊的话题中的一项作为切入点,打开话题和人聊天。
相谈甚欢之际,不经意提及晚上没事,很是无聊……最后顺理成章接受邀请。
转眼手中就多了两枚银白色徽章他,将其中一枚放在安桥手上,这是身份证明,晚上戴上。
等会儿我们去附近的店里。
买面具。
安桥:……那是你认识的人吗?谁,刚刚那些人吗?顾令璟泰然自若:不认识。
安桥:?安桥:???晚上的宴会主题是假面舞会,每个人都需要戴上面具,唯一能够用来辨别彼此的只有那一枚小小徽章。
安桥跟着顾令璟顺利进入大厅,她戴的面具棱角圆润,有点猫耳感,遮盖住上半张脸,下面衔接链子,在银白的链子晃动间,嫣红色若隐若现。
顾令璟戴的是普通的黑面具,上面棱角分明,给人一种黑铁般的冷硬质感,距离十足。
两张面具都好看,然而在周围新意百出张牙舞爪、各色各样的面具里显得普通,泯然众人。
两个人顺利进入舞池,跟着慢节奏的音乐和人群移动。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安桥很困惑。
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从前我以为知道,后来就不懂了。
两个个体本来就是独立的,没办法完全理解彼此。
顾令璟很坦然,现在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但你不了彻底解我,我也不彻底了解你,这不是很公平?确实是很公平。
安桥无言以对。
她这几天经常有这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为什么因为两个人尴尬的之前身份关系,使得他们现在的联系忽远忽近,朦胧不清,当时听到那一句提议,又听到那些分析,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
答应之后立刻就想反悔。
但顾令璟没能给她反悔的机会,一如他做下的每一个决定一样,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
用最快的时间和效率就搞定了一切。
这些天,安桥其实是有点尴尬的——这种关系怎么能不尴尬?但顾令璟的态度就很坦然,非常的理所当然,一切行为顺滑而流畅,经常让安桥有些恍惚,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记忆里那个时间段,回到了当时的关系里。
此外,除了顾令璟的态度外,由于紧凑的行程,她很快分不出更多的心去想这些事了,说不清是她被收获了快乐,还是快乐席卷了她。
安桥发现做这些极限运动的时候,真的人让人很开心,就像潜入海底一样——做这些事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没法想,什么都不需要想。
只是一心一意沉浸在当下,沉浸在自己做的事里。
她逐渐理解顾令璟为什么喜欢做这些事了。
反正自此答应了顾令璟的邀请,拿人嘴短,吃人手软,安桥的态度已经强硬——虽然她本来也没有那个意思——不起来。
好吧。
她说,那么,今晚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帮助的吗?安桥还挺熟悉这种操作的,比如说,有什么人需要认识,有什么事需要引荐,有时候不能独自出手,那样显得掉价,就需要身边里的人来当个引子,当个中介。
她诚心诚意说:如果要我帮你做什么事的话,告诉我,一般我都可以的。
顾令璟低头看她,被面罩遮住的脸完全看不清,只能通过这个动作分析出他在看。
安桥却隐约觉得,他笑了,为什么一定要想那么复杂,今天本来就是突发事件,就算是有什么需要你去做的,你看这么一片茫茫人海大家都戴着面具,我说了,你能认得出来谁是谁吗?你看就这样戴上面具,谁也认不出谁,只享受当下,不好吗?顾令璟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即随意,又诚恳,这次一整个的旅程,目的都是带你放松心情,今晚只是希望你开心。
安桥愣了愣。
音乐变动了,曲子换了一首,周围的男女开始交换舞伴了,一切都是迷糊而快乐的,所有人都在享受当下。
顾令璟拒绝了交换舞伴的要求,安桥对他们歉意摇头,想了想,还是迟疑的把手放在他肩上。
好吧。
她的声音也一样迟疑。
他们不是没跳过舞,相反,在那些夜晚经常跳舞。
有局促的紧张的面对所有人目光的。
也有坦然的,柔软的,放飞自我的。
面对所有的目光是基本操作,毕竟顾令璟本来就是个中心人物,想让人们忽视他是很难的,于是连带安桥也会收获许多好奇探究,善意恶意嫉妒羡慕……等等等等,情绪纷杂的目光。
像今晚什么都没有,因为所有人都带了面具,因为是在异国他乡,因为周围根本没有认识的人。
无人在意,没有人注视,心无旁骛。
今晚的任务是跳舞,只是跳舞。
顾令璟说,亲爱的安桥小姐,今晚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开心。
.周五,转眼又到了直升飞机上。
这下,已经不能单纯的用熟悉来形容了。
这一切却全部都似曾相识。
安桥发现顾令璟似乎有意无意选取那些,他们曾经做过的极限运动?但又不能说完全是有意的。
因为这些也是顾令璟平时热爱的运动,总不至于完全避开,反而选取陌生的。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安桥感到熟悉。
在滑雪事件发生的情况下,实际上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后期。
这时候安桥已经很难彻底定义了,后期指的是,这时候,她很快就要离开了。
两个人跳伞完毕,坐缆车爬到山顶,这个时间雪场貌似是不开放的,但顾令璟大概是运用了钞能力,总之这一次这一片天地中,除了远远站着的教练确实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还记得怎么滑吗?顾令璟问。
因为安桥的滑雪技术……跟她的马术一样,真的让人不容乐观。
加上她练习的也少,根本不怎么去雪场,到最后滑也不能说不会滑。
只能说磕磕绊绊,心惊胆战。
我还好。
安桥说,我相信我自己应该能行的吧……大概相信。
嗯……我也很想相信你,不对,我确实是相信你的。
顾令璟含蓄一笑,那你还记得上次是怎么摔跤的吗。
或者说,你想起来上次是怎么摔跤的吗。
呃……安桥很不幸记得,就是那次她一头扑倒在雪地里,抬起头的时候,脸庞仿若凝结冰雪,用力一摇,浑身落下了簌簌雪花。
安桥借了顾令璟的力爬起来,周围是一片冰雪的世界。
滑雪,她先从初级道开始,她滑得跌跌撞撞,但逐渐顺滑,成功在一群小孩里脱颖而出。
然后去挑战了中级道,记得当时顾令璟心血来潮想看看她的练习成果,陪她一起去了中级道,两个人从山顶一口气向下划去。
那是安桥第一次感觉到滑雪的快乐,如此丝滑,毫无阻滞,顺顺利利,虽然技术原因,滑的没有别人稳,但也还好。
——但这个感觉在中途失控了。
她逐渐感觉手脚偏离方向,只能一边呼救,一边勉力让自己停下。
快让开!!!!顾令璟滑的快一些,已经在前方停下等她,听到声音转头看人,脸上的表情开始还维持着漫不经心,很快绷不住变成震惊。
他一脸震惊地看她完全刹不住车,从半山腰俯冲,把他一起连人带物拖下去。
两个人连滚带爬,几乎制止不住下滑的趋势,幸好顾令璟及时抱住她,缓解了冲力,两人一起在雪里打滚,很多圈之后才勉强停下。
当时安桥感觉……十分丢脸。
这辈子的脸都在那天丢尽了。
更丢脸的是,顾令璟在扶起她之后沉默了:你还是先练初级道吧。
……安桥作为当事人记得清楚,很正常。
那是她没几次的滑雪生涯中,出糗最严重的一次,又尴尬又狼狈。
但,顾令璟也记得。
他记忆很清晰,好像将这些都清清楚楚记住了,比她本人记得还要明白。
安桥忍不住看他一眼。
顾令璟察觉到了。
他微微挑眉,英俊的侧脸露出一点笑,反问,怎么了?……安桥有些话想说。
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最后所有话都变成一句,今天你教我吗?顾令璟饶有兴致,你希望我教你吗?现在教练也不在这里,刚刚雪场来问要不要帮助的被你支走了,附近也没有什么工作人员……除非你要和我分开滑。
安桥说。
听起来理由十分充足,没道理不那么做呢。
顾令璟慢条斯理整理一下自己,确定一切完好,欣然一笑,好啊。
……安桥低估了顾令璟的尽责程度。
她滑完了雪,只觉得情绪在升至巅峰之后又慢慢落下,愉快过后,留下的是疲惫,连同四肢百骸汇聚过来的疲惫感一起,让她想要一头埋进雪里。
让冰凉刺骨的感觉浸透骨髓,让她醒醒脑。
顾令璟停在身边,低头看她的表情:累不累?安桥:累。
那之后可以好好休息了。
既然你累了,今天就算是最后一天吧,明天回去,好吗?好。
安桥突然想起什么,那今晚呢?今天是最后一天。
所以包括今晚。
两个人一起坐了飞机,最后到了顾令璟的别墅,这里安桥也很熟悉,是她之前最经常来、也是顾令璟待的时间最长的。
几天前,在走之前安桥没有仔细看,现在突然发现别墅的变化——别墅前的花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种满了玫瑰。
这是记忆里没有的。
新种出的花,枝叶繁茂,模样绚美,一片长在花园里,其他的种在温室里,都在晚风中微微摇晃,像在挥手。
欢迎来到我的玫瑰园,好看吗?安桥说:很好看。
看得出是被主人精心打理过了。
顾令璟微微一笑,耐心等她欣赏完了,才带她进去,走吧,和我一起。
两个人进去之后,路过水池,安桥看了一眼,顾令璟笑着说,钥匙明天再拿,不急,我们晚上还有其他事。
两个人一路上了2楼,锁着手机的箱子,明晃晃的摆在桌上,但两个人都没有看它。
进去这时候,安桥已经不需要问顾令璟,接下来的行程,接下来要带她干嘛了。
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顾令璟带她一步步的重温他们做过的事。
初期,中期,还有最后的分别。
他的耐心无比充足,态度也显得从容,一件一件事从容不迫,蛰伏等待的样子,既不像最开始那种自我,也不像恋爱百分百里,被她拒绝后的谨慎。
顾令璟变得更加温柔、耐心,同时带着适度的,可以让人接受的强硬。
但他的温柔耐心,像是带着彩色包装纸的糖果,五彩斑斓。
让人分不清里面是什么。
安桥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感。
最后的分别中,两个人喝了酒。
顾令璟将她带进去,让她坐下,自己去酒柜里取了几瓶酒。
你要水、果汁、葡萄酒、香槟、伏特加……你想要喝什么?他问。
伏特加。
安桥不假思索。
安桥内心的预感已经强烈到不能再强烈了,她看着顾令璟,选择了和当初一样的回答。
好。
顾令璟了然的笑笑。
他开了酒瓶,低头,在她的杯子里倒上了满满的一杯酒。
你故意的吗?安桥在喝酒之前问。
故意带她出去玩,故意去重温这一切,故意去重复这最后的晚上。
故意去……重复它、提醒她,让人唤醒脑中的一切一切。
开始不是。
顾令璟半是承认半是否认了。
刚开始确实是心血来潮,周二来见你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你已经想起来了,当时的提议也不过是突发奇想。
但是后来……后来发现这些都是两个人做过的——两人曾经做过的。
在逐步唤醒安桥记忆的同时。
也加深顾令璟的记忆。
让他一遍遍回忆。
那今天晚上呢。
安桥注视着他,你想重复什么呢,拒绝我吗?今天没有人会被拒绝……宝贝儿,我都说了那不是。
顾令璟说,如果实在有个人要被拒绝的话,那么就是我了。
你拒绝我。
正文完结68.回顾往昔, 其实能够看出,安桥喜欢上顾令璟,并非一件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事。
当一个人, 他帮助你,救你于水火, 却对你无所图, 虽然让你当了工具人, 却从来没有什么过分举止。
就算做了陪玩,但那与其说是代价,不如说是奖励。
两个人天南地北全世界周游去玩遍各种各样的东西,还有各种各样的运动冒险。
有这么一个人, 他不喜欢你,没有特殊意图,附带的好也是顺便而纯粹的, 不要求任何回报。
如果真的是金主, 也是那种满分的完美金主。
虽然开始让人有点麻麻的, 偶尔行为疯批,情绪阴晴不定, 思路难以琢磨, 一点点暴力倾向……等, 那不过都是小问题。
安桥这个工具人初期当的十分尽责。
可谓兢兢业业。
她观察顾令璟的举止,承接他的情绪, 学习他的喜好,提供细密周到的陪伴, 并陪着偶尔发疯的金主一起疯。
并力求做到封出疯出新意、疯出创意, 疯到让对方都击节赞叹、点头叫好为止。
比如说, 假如顾令璟要将某仇人吊起来暴打, 那么那个提供绳子,鞭子,麻袋,在顾令璟殴完了踹脚补刀的人,一定会是她。
显然这个策略是十分有用的。
金主对她越来越好了。
对顾令璟来说,安桥慢慢的成为了自己人,具体表现为就算要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安桥也会是那个安安稳稳坐在旁边,吃着零食看的那个。
安桥最开始当的很尽责。
但是在中期之后,渐渐的,有什么东西……变了。
安桥说不清楚。
她不知道变的究竟是她,还是顾令璟,或者说两个人都变了。
可能是因为初期做的太好,慢慢的两个人之间的界限模糊了,关系模糊了,更亲密了,也更让人糊涂了。
太过模糊的界限,让人亲密,也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滋生暧昧。
好在安桥是最有自知之明的那个。
她讨厌失败,讨厌失态,讨厌不可能。
对这种可以预料的受伤,就如从看见火焰的小孩,知道不该去碰,就尽力会让自己不再去碰。
最终两个人就这么顺顺利利,非常和平,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过了一整年,安桥还完人情债,就要准备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两个人破天荒一起喝酒。
安桥喝了几杯,已经有点醉了,在腾升起的醉意里,她模模糊糊的,腾升起了一点不妙冲动。
她冲动问,顾总,我们是什么关系呢?顾令璟没有回答。
于是她知道了回答。
就像是每个看到火焰的小女孩,明知道不可触碰,却直到被灼伤了,才急急地收回手。
一杯。
安桥说。
她的目光落到顾令璟身上。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衫,没穿外套,此刻将袖子全部挽起,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
他倒酒的姿势十分讲究,动作优雅,将杯子倒至八成满就停下,把酒瓶放在一边。
她其实可以转头就走。
她为什么要留着这里,为什么要重复这一切?但某种莫名的情绪包裹着她,那是这几天的快乐都压不下来的感觉。
让她看着一模一样的环境,杯子,酒,还有灯光,忽然有点生气:你拒绝了我。
那不算拒绝。
顾令璟说,我只是沉默。
安桥:……差别其实也不是很大吧。
顾令璟很有道理地分析: 如果我不喜欢,我只会直接拒绝,我向来不委屈自己。
他又开了一瓶酒,给安桥和自己满上,我没有回答,是因为……我不知道。
抱歉。
连自己都不知道不清楚的事,又怎么能够作为答案呢。
后来,就是现在的事了。
道理归道理,但情绪是理智压制不住,她不看他,根本一眼都不想看,只是问,所以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你现在跟我表白吗。
这不明显吗?顾令璟反问,我一直在追你,如果你没有发觉的话,那么现在我再告诉你一遍。
顾令璟认认真真,以前所未有的郑重说,我喜欢你。
安桥抿了抿唇,不想吃这口迟到的晚餐,转移话题,万一我一一直没有想起来呢。
我会等到你想起来。
万一你等不到呢,我就是永远想不起来了呢,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她刁钻问。
顾令璟笑笑, 那也没有关系,我们会创造新的回忆。
顾令璟犹豫的时候固然犹豫,迟疑的时间也很漫长。
但一旦决定,从不迟疑,只是一心一意朝目标向前,不顾一切。
他的目标就在眼前。
她脸色嫣红,因为熏熏然的酒意,将她熏的眼角也红了一点,像是要落下眼泪。
但她的表情却是困惑的,恼怒的,砰地把杯子放下退后一点,脸色因为情绪而鲜妍明丽。
于是顾令璟重复一遍我喜欢你,又非常善解人意地加了一句,你可以拒绝我,用拒绝作为回答。
四舍五入就是报复我了。
他把主动权交了出去。
就像刚刚说的,如果今天晚上一定要有一个被拒绝,那就只有他了。
安桥却并不高兴,也没察觉出这点体贴,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轻轻滑开。
下午运动过后的疲惫,滑下喉咙的酒水带来的醉意,夜晚,还有明亮的灯光,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觉眩晕和低沉。
自控力失效,真实的情绪浮现出来,她又恼怒又失落,我会拒绝你……但不是因为报复,我同样也向来不委屈自己。
从前是你不知道……现在,是我不知道了。
我之前拒绝别人的时候用了一个理由,我告诉他我说在恋爱之前我想先找到自己,这件事其实是真的。
在找到我自己之前,我感觉我暂时没有力气去恋爱,去想这些东西。
我真很失败,恋爱……我失败了很多次,工作……也很失败,几年回望,兜兜转战,一事无成。
我不知道,我很迷茫,我在做什么呢?我……她的情绪低下来,声音也落下来,我有点醉了,喝醉很舒服,但我又想要清醒,想要找到我想找的东西。
顾令璟安静地看她一会,忽而柔声问:你想找到什么?方向。
安桥说。
安桥现在最困扰的问题,也是一直在思考的,她不知道是不是要放弃演戏,放弃唱歌,放弃跳舞。
或者准确的来说脱离这一切。
她还年轻,人也还没来得及变太笨,应该还有机会转换舵头,父母知道这个消息应该会很高兴的,他们始终想让她改变方向。
这样一次性解决了这些问题,她不再烦恼,所有人都满意……这样不好吗?可她犹豫,她一直犹豫,始终不愿意选择这个皆大欢喜的方向。
她不想。
因为你的……顾令璟组织措辞。
我的失败。
她坦诚。
但你知道了,你之后很快又会重新复起。
哪怕我知道很快这件事就会过去。
她轻声说。
他们坐在2楼的露台上,露台边没有护栏,下面是一片宽大的泳池,里面波光粼粼,向远看能看到一片星星,簇拥着一片孤高的月亮。
安桥呢喃着,她几乎不是在跟顾令璟说了,声音轻的像自言自语,这个恋爱综艺也让我开始反思自己,遇到你们让我开始反思,开始质疑了。
她困倦、疲惫、迷茫、困惑,是不是我真的不适合演艺圈呢,会不会我真的不适合恋爱呢……你很困扰。
顾令璟轻声说。
我很困扰。
她重复。
你想要建议吗?不想,我想要自己的答案,别人给出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决定。
道理我都懂,我不缺建议。
醉意上头了,安桥的视线逐渐模糊、朦胧,她站起来,向下看一片波澜不惊的泳池,又想起那个仍然泡在水池里的钥匙。
钥匙能够开启箱子,箱子里是手机,手机连接现实世界,那些消息、关心、选择。
她轻声说,我想要清醒,想……嗯……顾令璟站在边上,忽而格外温柔问,你现在,是不是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有点夸张,但差不多。
顾令璟笑了,轻柔哄人, 我时常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我找到了针对性的治愈方法,你想知道吗?什么?教我。
好。
顾令璟说。
安桥还等着听对方的治愈方法。
就见顾令璟向她走了几步,忽然一弯腰,双手亲昵地抱住她,轻松抱了起来。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向外的推力和失重感。
——顾令璟抱着她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安桥和顾令璟落入泳池里,被溅起的水花扑了满脸。
池水冰冰凉凉,将醉意和困倦一下驱赶,让人打了个激灵。
安桥霎时间清醒了。
她呆滞了一下。
前所未有的愤怒笼罩了她。
虽然她想要清醒。
——但不是这种物理清醒啊!安桥愤怒到无以复加她一直积累下来的情绪,被这些天的愉快盖住又重新被翻开的情绪,翻涌着直冲大脑,让她愤怒、让她失去理智,一定要做出什么些来。
刚刚跳下泳池时,顾令璟全程环抱她,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现在手还搭着她的腰间,两个人靠得很近,正好,也方便的很。
安桥失去理智,把头埋在他肩膀,一口咬下去!夏天穿的衣服轻薄凉爽,被水一浸,全部贴在身上,牙齿咬下去的感觉,先是布料,后是皮肉。
安桥愤怒地咬下一口,完全不克制力度,只想狠狠咬他,连皮带肉出血!她要咬他,要让他出血,要报复他,让这个男人——这个一直很过分,现在很过分,将来也很过分的男人,生气!失态!愤怒!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水的液体,从脸上滑落下来,她大吼,你有病啊!对啊。
顾令璟纵容的让她咬着,耐心地等她情绪宣泄,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真的一天都不想认识你了!安桥咬牙切齿,她不知道,完全搞不懂顾令璟的想法,现在也不想搞懂了,她舔舔牙齿,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顾令璟微笑莞尔,欣然,你这幅样子看起来好多了,刚才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一点也不不像你。
看起来暮气沉沉,像太阳垂落下来。
可能你不知道……其实我看过你演的剧。
不过是在分开之后。
顾令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没办法给出自己不知道的回答,但他有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足够把安桥留下的东西都看一遍。
他让人买了安桥参演的电视剧和电影的,让人复刻碟片,找到她曾经跳舞的视频,还有开始学习唱歌的笨拙。
买了海报,买了发行的衍生品,关注她的一切动态,她的过去,她发过的微博。
他开始了解她,更接近她。
虽然……某些剧的发展有些让人困惑……顾令璟委婉的停顿一下,但大部分——我是说你的表演大部分都很是精彩,让人眼前一亮。
我还有一个房间专门放关于你的东西,里面是我收集的一些东西,如果你感兴趣的话,等会我带你看看……还有一些……安桥慢慢瞪大眼睛。
她听到顾令璟对她的作品如数家珍,从容点过,吐出那些她自己都不记得的名字。
顾令璟微笑说,某种意义上来说。
我是你的粉丝啊,安小姐。
很离谱,今天的一切发展,都好他喵离谱!我搞不懂你。
她说,我真的一点都搞不懂你。
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我好讨厌你!她瞪着他,像看着一个怪物、敌人,猫科动物遇到无法理解的生物,威胁性的怂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
但对方偏偏又不在意,她的反击没有任何威力了!她说我讨厌你,没得到满意的反应,说我拒绝你,只收获一个笑容,说我根本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顾令璟甚至在此靠过来,伸出手,将她再次抱起来,抱在怀里,说好。
她搞不懂,她再咬他,想撕咬下一块肉连皮带血却根本得不到反应!对方还问, 所以你刚开始进入这一行是为什么了呢?这是什么问题呢,人可能为了什么其他事情去作出选择吗?为了快乐。
……为了追寻自己想要的,为了奔赴想奔赴的方向。
现在快乐吗?他又问。
有时候快乐,有时候不。
她说。
那你还喜欢吗?喜欢吧。
总体来说还是喜欢的,就是非常茫然,感觉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意义。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那你想做就去做,不用担心结果,之后,都会有我给你兜底。
顾令璟语气平稳、像说一个已经既定的事实。
安桥刷地一下抬起头,冷笑,完完全全的迁怒,就算我拒绝你,你也给我当后台吗?对。
就算你拒绝我。
顾令璟可怜可爱、充满柔弱地说,但是你为什要拒绝我呢,你面前只是一个卑微,可怜痴情暗恋你的苦心人,他甚至不要求你和他立刻在一起,只需要一个追求机会。
安桥:……她又瞪他了,像看一个神经病:我没办法相信你,我失败了很多次,不管是感情还是事业,你说要帮助我是基于现在还喜欢我,但万一你之后不喜欢我了呢?建立在这之上的基础太过脆弱,感情太脆弱,一推就倒。
这个也简单。
顾令璟收起柔弱,转而又温柔贴心地分析、建议,你可以这样,先吊着我,让我为你花钱给你资源一直吊着我,不满足我的胃口,那我就永远不会厌倦,一直吊着我,到你完全不用害怕实力足够的那一天。
到时候,你再选择……可以答应我,也可以甩开我。
顾令璟的话,如果是花言巧语,说什么永不变心,那她一个字也不会信!可偏偏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分析利弊,把所有都摆上天平。
反而显得他诚心诚意,捧着一颗真心。
你……她说。
那种隐隐约约、不妙的危险感又出现了。
她像是被盯上的猎物,又像是一只动物,谨慎的踏上未知的旅途。
前方摆满了诱人的糖果,在咬下第1口之前所有都是未知的。
她可能咬到糖果,也可能咬到毒药。
彩色斑斓的糖果纸像美艳的毒蛇,美丽却危险。
其实,我一向认为只要能达成目标,其他的都是次要的,至于我为什么会提出这个建议也很容易理解——我喜欢你,我想要你,所以我争取这个机会。
至于这个机会是怎么得来的,无关紧要。
顾令璟还在不断抛饵,我现在充分理解你,所以不会生气。
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可以现拟合同,盖章公式……他描述了一会:这个条件。
安桥甚至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不断加码,她不由自主退却,让她退却的是加码之后的东西,夏天的池水不冷,她的背后却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在害怕,在恐惧,在未知。
甚至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她轻微哆嗦着,却努力挺直脊背,这不太值得。
值不值得是由我来定义的,不是你。
顾令璟说。
那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安桥咬牙,因为寒冷和激烈的情绪轻微颤栗,咬牙地恐吓,我就不是个好的恋人,我擅长把人往外面推,把人的真心打落在地践踏。
而且我精神不好,对感情偏执,才会自我保护忘记这些。
万一我们在一起了,你背叛我受不了怎么办?我学过一点心理学,书上说我这种感情特质如果遭遇不顺很容易发展到偏执的程度。
你能想象我半夜坐在你床边手里,拿着一把寒光凛凛的菜刀,低头看你笑吗,你能想象我们生活在一起、甚至结婚的场景吗?顾令璟笑起来:你想结婚吗?虽然有点快,但也是不可以……我不是说这个!你住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令璟冷漠的拒绝令人害怕,忽然的好也让人害怕,那好排山倒海,一个劲地把好的东西塞给你,好的让人怀疑是陷阱。
她甚至有点焦躁了啊,她几乎有些害怕退避了,我有这么好吗?我真的值得你对我做这些吗,我……顾令璟笑笑,即使是你,也不能否定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而且你为什么要做这么糟糕的假设?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好像也挺不正常的。
这样说起来……顾令璟低头一笑,眼中是灼灼的火光,我们天生一对。
所以怎么样,给我一个机会,怎么样?安桥蹬着他,她已经做不出其它表情了。
一切都是陌生,未知,未知,未知。
她面对未知的旅途,糖果已经摆好,未知迷人的路慢慢展开,鲜艳的糖纸又美丽又危险又吸引人。
顾令璟也是个疯子,比她疯的多,她能够相信这种真心吗?她理所当然应该不信。
她肯定不信,不该信,一个字也不能相信。
但她仍然能感觉那种陌生、未知、旋涡一样的吸引力,她没有被这种条件吸引,却不可避免地被那种旋涡一样的情感所纠缠吸引。
顾令璟还是那个镇定的自信,满满的样子又笃定,仿佛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选别人的感觉。
他看起来不害怕拒绝、信心满满,可实际上,抱住她的手都忍不住微微收紧的。
他在紧张。
泳池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穿堂而过的风,还有咚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的,顾令璟。
在发现顾令璟的紧张后,很奇怪的是她反而稍微放松下来,好像一切也没有那么脱离状况。
安桥看他,也瞪他,又困惑又迷茫,看他的表情,听他的心跳,感受他的等待。
她感觉到了和她调转方向、当初选择现在的路时一样的心情。
她本来就是一个执着的人,又偏执又自我,自顾自地选择自己想要的工作,走想走的路,在自己喜欢的工作和人上投入感情和偏执,同样也会被这样的感情吸引。
那被火灼痛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一点也不该相信的,她本来就不相信,她现在怀疑一切,她……她仍然不可遏制地感觉到动摇。
她听到自己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