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六章

2025-03-22 08:20:22

有赵琼英那句话在, 贺擎办事都起劲。

他张罗着,把老屋里里外外拾掇了一遍。

可把村里人看得纳罕——每天都有家具、柜子什么的拉他们三队上来,一瞧, 全是送贺擎家去的!大伙儿一咂摸,这不对劲啊!再说贺富强一家,他们原先就跟贺擎走得近, 这几天更是帮着贺擎忙上忙下, 脸上都是笑容。

就有人冲李小燕打听:燕子啊, 贺擎家是有什么好事么?其实他们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会这么大张旗鼓捯饬屋子的,多半是那档子事。

李小燕咧嘴就笑:还能是啥好事呀,我贺擎兄弟要成家咯!这话一出,就跟插了翅膀似的, 没一下午就飞遍了三队上下。

别说队上的人了, 隔壁队上都听说了。

贺擎结婚, 能跟谁?那不就是他正在谈的那个, 天鹅似的,好看又能干的女知青嘛!真是邪了门儿了, 这个贺擎有什么好?赵知青怎么就看上了他呢!一时间, 双溪口那两条溪都咕咚咕咚直冒酸水儿。

李宝祥听说这事的时候正在锄地, 手一松, 差点没把锄头砸在脚趾头上。

林芳芳听见动静,假模假样地对他表示关心,却被他一把推开:滚!那是完全控制不住的暴怒。

这一推,彻底打破了他们在人前幸福和美的假面。

所有人都明白了——李宝祥还惦记着赵琼英!这是印在林芳芳脸上的一记巴掌。

林芳芳却笑, 笑李宝祥一样丢人。

一次两次就罢了, 结婚这么久还在自作多情, 以为队上的人还会夸他么?他有媳妇儿了,还想着外边的,想着别人的媳妇儿,这叫思想有问题!所以回到家,李忠国就把李宝祥骂了一顿。

张爱菊哪里听得?在旁边护,还冷飕飕说林芳芳的不是,说她讨不到男人的欢心,才会让儿子一直惦记外头的女人。

林芳芳只当没听见,回屋去擦雪花膏。

她没有别的了,只有漂亮的裙子,昂贵的手表,还有城里女人用的雪花膏、头油能安慰到她。

李宝祥一时不明白,他讨这个媳妇回来干嘛的,只是为了跟赵琼英争一口气,证明自己有人稀罕?可那女人,又哪里稀罕过他?他心里窜上一股邪火,管都没管李忠国在外骂什么,大步流星地冲进屋里,把门一栓。

哗啦一声,噼里啪啦,林芳芳梳妆台前的东西被扫了一地。

林芳芳跳起来,只恶声恶气骂了一句:李宝祥你发什么疯!就被李宝祥揪住了头发,狠狠揍了一顿。

李忠国在外面拍门,劝说。

张爱菊还在说风言风语。

村里哪有男人不打女人的?那都是女人自己做得不好。

林芳芳尖叫,咒骂,大哭,求饶,一晚上都没消停。

那是李宝祥第一次打她。

谁都清楚,他是拿她泄愤。

但即使在外头一贯正直无私的李忠国,都拿鞋底碾灭烟头,叹着气跟林芳芳说:算了芳芳,都是一家人,你大气点儿,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宝祥知错了,往后我们都会劝着他,盯着他,让他跟你好好过……那一刻,林芳芳感觉莫名的冷。

另一头,赵琼英给自己准备好了嫁妆,考虑再三,还是给原身的父母寄了封信,告诉他们自己要结婚的事。

她往公社打了申请,贺擎也挂着单位,等单位申请过了,两人就把结婚证领了。

他们拍了结婚照。

这年代的结婚照不像二十一世纪,对服装有那么高要求。

穿喜欢的,好看的,最体面的。

黑白的照片洗出来,像闪着光似的。

照片上赵琼英在笑,贺擎也在笑,笑容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里里外外置办妥帖,就要准备办酒了。

贺擎考虑了一下,跟赵琼英商量:我们要不要请岳父岳母来?赵琼英不好多说,只道:车旅费太贵了,路上又不好走,还是算了。

她心里明白,做父母的肯定不想错过女儿最重要的这一天。

但即使他们来了又能怎么样?嫁给贺擎的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她。

倒不如让山川拦住真相,让他们始终觉得,他们的女儿好好的。

但令赵琼英没想到的是,他们不请自来了。

天知道这对夫妻花费了多大的力气从厂里请到假,拿着介绍信过来,他们花了多少车钱,转了多少趟车,在翻越崇山峻岭的时候吃光了干粮,忍着肚子里的饥饿,终于来到这个偏僻的农村地方。

没走进双溪口前,赵父真的不清楚,偏远的农村地区还是这副模样。

赵母坐了几天车,整个人都憔悴了,脸上布满了风霜。

他们见到了赵琼英,见到了贺擎。

赵琼英没想到他们会来,心里不是不动容,她努力用一种为人子女的心态去对待他们,但仍然显得疏离。

贺擎对他们倒是客客气气,招待都合乎礼数。

他们来的时候带着一腔担心,怕自家姑娘被人哄骗了,现在看见贺擎,那颗心终于落地了。

这人看着踏实,热忱,是个有想法的,跟着这样的男人,不说日子过得多好,总不会差。

再看人家对他们女儿的态度,那是真的放在心上,这样成了家也会珍惜。

好好。

赵母抓着贺擎的手,一个劲点头。

你们好好过,往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她常年在纺织厂上班,一双手比贺擎的还要粗糙,赵琼英看着,心里竟有点发酸。

她虽然不是原身,却拥有原身的记忆。

她比谁都清楚,这对父母是爱着原身的。

只是他们的爱,抵不过时代的局限,终究把原身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赵父赵母只呆了一天,他们来得早,没赶上两人的婚礼。

但是来这一趟,也是过个明路,好让大伙儿都看看这桩婚事是被长辈认可的,他们的女儿有娘家人撑腰!赵琼英送赵父赵母去公社,贺擎也跟着去。

去了公社,贺擎就帮忙联系上了便车,可以载赵父赵母去县城,他们从县城坐车更方便。

在等车的间隙,贺擎去给两人买干粮,留赵琼英跟他们说话。

赵母一番拳拳爱女之心,说来说去都是让赵琼英照顾好自己,好好经营家庭。

赵父梗了很久,直到赵母说完,才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当初不该逼你来的。

这样偏远的地方,这样穷苦的环境。

她一个姑娘家,前两年该有多艰难?赵琼英摇了摇头,没说话。

贺擎回来了,车也等来了。

赵父赵母上车,含泪跟赵琼英挥别。

山高水远,像这样的见面,那真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等货车把赵琼英的身影甩得好远,赵母终于忍不住呜呜哭起来:她还没有原谅我们,她还没有原谅……谁能替原来的赵琼英说原谅呢?他们家两个女儿,大的已经下乡了,小的本来不用去的。

赵琼英是替的她伯父家的女儿。

谁家不疼自己的孩子?赵父赵母起先也舍不得自家女儿,但他们都是耳根软的人,经不起别人说。

孩子伯母上他们家哭,说赵琼英的小堂妹体弱多病,怕去了乡下活不了,他们家不是舍不得出人,是不敢出啊!孩子伯父拿出在部队当兵的儿子,说一定给赵琼英找个好去处,回头安排一下,还能推荐做工农兵大学生。

亲戚们也都帮腔,说两个闺女总归要嫁出去,未来他们两个老儿还得靠兄弟家的帮衬,现在做的,那都是人情!后来赵琼英她奶直接闹上门,一定要赵琼英去,不然她就一头碰死,随她那体弱多病的孙女去了。

赵父自诩是大孝子,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回头劝女儿,让她理解一下,只有这辈子的亲戚,能帮则帮。

于是,原身被强摁着头,帮到了这里。

赵琼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仍会对原身怜惜。

贺擎注意到她的惆怅,把声音放柔,低低喊她。

琼英。

赵琼英看向他,被他握住手:我们回去吧。

源源不断的热量从贺擎的手指传到她的身上,尽管两人的想法并不一致,但情绪是互通的。

他想让她高兴。

她确确实实高兴起来。

眉眼弯弯,笑说:好,我们回家。

入秋的时候,丰收的季节,忙完双抢,大伙儿参加了赵琼英和贺擎的婚礼。

婚礼就按农村习俗办的,热热闹闹吃酒,聊天说话。

李忠国家收到了邀请,是贺春耕传的话,特特提醒了一句,让李忠国看好李宝祥,最好别让他去。

村里没有新鲜事,上次李宝祥在外头发气,回家打媳妇的事儿,队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大伙儿嘴上不说,心里都当成笑话看。

但是这种笑话,闹到这里也该打止了,今儿贺擎跟赵琼英办婚礼,那可是人家的大喜事,要是李宝祥跑去搅局,那真是让人恨到骨子里去!李忠国自然也明白这个理儿,跟家里人都交代了,就他一个人去吃席,让女人们看着李宝祥。

说去吃酒,其实李忠国心里也憋着气。

他原先是站理的,他很清楚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对于儿子的一些做法很不赞同。

但看现在自己家里乱得像一锅粥,还是忍不住迁怒,觉得赵琼英没眼光,瞧不上自己儿子,倒对贺擎另眼相看。

这个贺擎真那么好?怎么给不了她三转一响?也不像他们家,能摆那么多桌席面,请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李忠国心里正比较着,就听见晒谷场响起叮咚叮咚的声音。

小孩子抢先叫起来:哇,是自行车!大伙儿都往晒谷场的方向看,在榕树的掩映下,来了一排自行车,车上下来的人个个穿着体面,有公社书记刘民昌,有公社拖拉机站的员工,还有隔壁公社的,县城里来的,都说来参加赵知青的婚礼。

李忠国就那么愣愣看着,别说他了,这种场合,就算是队长贺春耕,也不好上去寒暄。

这是谁的主场?是谁的人情?是人家赵知青啊!她哪儿用靠公爹的人脉关系?她自己的人脉就够让村里人惊叹了!正议论着,晒谷场那边又有动静了。

这次声音可不太一样。

嘟嘟,嘟嘟。

那是什么在叫?李忠国伸长脖子看去——嗬,竟然是辆红旗轿车!这年头,几个人坐得起轿车啊?这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来参加贺擎和赵琼英的婚礼的?等人家来了,跟贺擎亲亲热热说话,谈起部队上的往事,谈起最近在县城的工作,大家才反应过来,人家贺擎多低调一人啊,竟然认识县革委会的大领导,这一年都没让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