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2025-03-22 08:20:24

太子府薛父回京的接风宴本该由皇上主持, 只是如今圣上龙体微恙,着太子监国,因此才落在了太子头上。

薛父与太子本就有些交情, 席上自然多聊了些, 等结束的时候, 已经是戊时了。

众人告辞出府,陆阑与薛沉同路, 马车上,陆阑总算将留了一晚上的疑惑问出了口。

守云,你怎么了,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的。

虽然薛沉向来是一副沉静寡言, 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但二人毕竟这么多年交情, 陆阑多少还是能看出一些的。

公事上的事,一向很少能影响到薛沉,那么十有八九就是有关云舒璃的事了。

陆阑笑笑:怎么,是和弟妹吵架了?陆阑不愧是了解薛沉的人,一猜一个准。

薛沉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从上午得知云舒璃昨日见过的人是贺启宁之后,尽管薛沉早有预感, 内心也无法做到毫无波澜。

不仅因为这个人是贺启宁, 也因为昨夜云舒璃的欲言又止。

师兄, 你说,我一意孤行的将她绑在我的身边, 到底是对还是错呢?陆阑动作一停, 心道果然是因为云舒璃。

只是听他师弟这话, 怎么也像是有一股求而不得的意味在里头。

陆阑轻叹口气, 感情的事他不好多问,只是淡淡道:那如果说让你放手,你可愿意?薛沉垂眸,是啊,无论怎么说,无论云舒璃心中有谁,那人在云舒璃心中是什么地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今璃儿已经是他的人,让他放手,那绝无可能。

他唯一怕的,只是伤害到云舒璃。

想到此,薛沉苦笑,虽说他早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甚至考虑过一辈子都无法成功的可能。

但是同云舒璃相处的越久,他却越不满意,越不满足,天知道他有多想让云舒璃全心全意的爱上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可怕,甚至有可能会伤到她。

可每当夜深人静,他借着柔和的烛光凝视着怀里熟睡的人时,这种渴望都会疯狂滋长。

既然放不了手,那就该找找牢牢握住的方法。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却知道你的性子。

陆阑道:你这性子,总喜欢把事都喜欢闷在心里,殊不知感情中,最忌讳的便是互相猜疑。

猜来猜去,便都成了庸人自扰。

不管是误会亦或是芥蒂,若能坦然说出来,也许也就有了解决的法子。

薛沉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透,不过是太过看重,所以顾忌太多罢了。

陆阑点到即止,没有再就此事多言,转而道:还有件事同你说一声,江东的事,圣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我后天便要启程,大概十天左右回来,这段时间你多注意一下,有什么事联系方法照旧。

薛沉颔首,好。

马车回到薛府时,已经是戊时末,萧氏和薛父的两个姨娘以及一干下人正在等府门口等候。

薛沉率先下了车,随后将薛父马车里扶了下来。

薛父喝了些酒,此时已经隐有醉意,浅浅说了几句一路上的情况,便在萧氏等人的搀扶下进了府。

唯有薛沉扫了一圈众人,微微蹙眉,看向一旁的周管家。

周叔,少夫人呢?云舒璃一向在意这些礼节,如今萧氏等人都在,云舒璃却不在,明显有些不大正常。

这……周叔支支吾吾,到底还是不太忍心,小声道:今日大夫人不知为了什么事,生了少夫人好大的气,人现在还在祠堂呢,少爷您……话音未落,薛沉已经面色一沉,拂袖大步往祠堂的方向去了。

少爷……周管家喊了一声,也赶紧拔腿跟了上去。

*薛家的祠堂位于薛府的正后方,依水而建。

祠堂之地,避人避火,如今外头天早已经黑透,堂内只有两边的墙壁上燃着两盏壁灯,光线昏暗。

除了云舒璃,瑞儿之外,只有外头看守的两个老妈妈,周围一片安静,偶然有风吹树叶的声从紧闭的窗外隐约投进来,更显阴森寂静。

云舒璃规规矩矩的跪在供奉台下,的有萧氏的话在,没人敢给她垫子,膝盖触及的是冰冷的石板地面,从午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膝盖早已经由一开始的疼痛变为麻木,唇色也有些泛白。

小姐,总归这会儿没人看着,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瑞儿小声劝道,担忧地看着云舒璃的膝盖,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云舒璃摸了摸跪的酸疼麻木的腿,摇摇头,萧氏正在气头上,还是别想着投机取巧的好,免得被看到了,又是罪加一等。

对不起,小姐。

瑞儿忍不住小声啜泣,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太过粗心,否则也不会被人看到,都怪奴婢。

云舒璃摇摇头,伸手过去安抚地牵住了瑞儿的手,没事,别自责了,事既然做了,就得做好可能被发现的准备,不怪你。

只不过……这个杏雨……云舒璃道:瑞儿,这个叫杏雨的女使,你平日同她打过交道么?云舒璃来的日子短,平时院里的下人都各司其职,没有太多需要管理的地方,除了姚妈妈,其他的她还并不是特别熟悉。

今日之事,她才不信只是单纯的因为瑞儿的粗心,当时她一时慌了,没我功夫多想,可如今却越想越不对劲。

瑞儿并不是马虎大意之人,又知道这药的重要性,处理之前不可能不事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况且一般人也不会看到别人倒药渣,就好奇的把药渣拿去问成分的。

还特意禀报萧氏,生怕不把事情闹大。

这个杏雨,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可她也的确不记得,以及什么时候与她有过过节。

瑞儿也同样摇了摇头,奴婢只知道她是伺候茶水的丫鬟,也没怎么同她说过话……对了!瑞儿突然想起什么,道:奴婢记得小姐您刚嫁过来时,曾因为少爷事忙,而被传出不和的谣言,奴婢有次曾撞见过她们在私下议论,为首的好像就是这个杏雨。

云舒璃敛眉沉思,这么早,那看来这个杏雨早就对她有所不满了,可她也并未有过苛待下人的情况,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云舒璃摇摇头,罢了,想不清楚就先不想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担心担心她自己,想想等薛沉回来该怎么说吧。

想到薛沉,云舒璃心中一痛,比起萧氏的责罚,她更怕的,其实是薛沉。

正在这时,安静的祠堂外却忽地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外头看守之人的阻拦声还没来得及起,祠堂的门已经被人一把推开。

瑞儿一惊,看到来人不由面露喜色,姑爷?云舒璃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薛沉,眸光猝然一亮,夫……话未出口,云舒璃又忽地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不由噤声,有些紧张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看着跪在地上的云舒璃,薛沉眸色一暗,径直走上前。

云舒璃轻咬下唇,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却见薛沉直接蹲下了身,拉过云舒璃的手搭上他的肩膀,随后将云舒璃打横从地上抱了起来。

你……唔……跪了许久的膝盖和腿被这么一动,顿时又将疼痛唤了起来,云舒璃忍不住皱眉闷哼了一声。

薛沉动作微滞,托住云舒璃膝弯的手立刻放轻了力道。

门口的两个老妈子终于反应过来,上前阻拦。

少爷,大夫人有过吩咐,没有她的命令,谁也不能来看少夫人。

哎,少爷……薛沉压根没听两人说的什么,抱着云舒璃便出了祠堂,往沉香院而去。

夫人……瑞儿也急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跟了上去。

回到沉香院,明枫已经先一步备好了水和金疮药。

见薛沉抱着云舒璃进了屋,跟在后面的瑞儿也想进去,却先一步被明枫拦住,喊了两个人将瑞儿扶了下去。

屋内,薛沉将云舒璃轻轻放在床边坐下,双腿平放在床上,沉着脸坐在床沿,卷起了云舒璃的裤脚。

跪了这么长时间的膝盖早已经一片青紫,有几处甚至还破了皮,微微渗着血丝,看起来颇为可怖。

薛沉脸色更加难看,一言不发地取来水,动手拧了块冷毛巾,轻声道:忍一忍。

云舒璃攥着衣角,忐忑不安地看着薛沉。

薛沉的脸色太过难看,云舒璃一路上到现在都没敢出声,闻言轻点了下头。

纵然有所准备,毛巾敷上伤口的时候,云舒璃还是本能地轻颤了一下。

不过还好也只是敷上去的一瞬间,并不难忍。

将云舒璃的两边膝盖都敷上后,两人间才终于有了些空隙。

看着自始至终一句责怪也无,只认真替她处理伤口的薛沉,云舒璃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低低开口:对不起……薛沉手下动作一滞,良久,无奈地轻叹一声。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

方才到祠堂的路上,薛沉已经从周管家口中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避子药的事他早已经知晓,甚至还已经将这个药换成了有益无害的。

况且就算曾经有气,再看到云舒璃的伤的一刹那,也早就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有心疼。

别怕,我都知道了,也没有怪你。

放心,若你不愿,我不会勉强。

薛沉温和道。

说罢,薛沉正欲起身,右手却忽地被云舒璃拉住。

云舒璃抬头看着薛沉,嘴唇轻颤,不是,我不是不愿,我只是……害怕……薛沉拧眉,害怕?是。

云舒璃咬咬唇,终于不再隐瞒,说出了一直藏在她心底的恐惧。

怕孩子同她一般在没有爱的环境中长大,还有藏在脑中时常梦魇的那一幕。

听完云舒璃的话,薛沉一时竟有些怔愣。

是因为这个,并非因为别的?别的?云舒璃有些茫然,什么别的?须臾,薛沉倾身抱住了云舒璃,闭了闭眼,嘴角无法抑制的扬起。

原来如此,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并不是因为别的人,原来一直都只是他多想了。

没什么,不重要,你若害怕,那咱们不要便是。

不要?云舒璃讶然,哪怕她心中害怕,想的也只是过一段时间,等她再做做准备,从未想过不要。

薛家这样的人家,薛沉又是嫡长子,怎么可能不要孩子?可是薛沉的语气,让云舒璃莫名相信,若她不愿,薛沉还真的能干出这事来。

云舒璃心中的震动无以复加,咬咬唇,终于哑声问出了一个她早就想问的问题。

薛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们不过是给予父母之命的盲婚哑嫁,棵薛沉对她的好,明显从一开始便已经超过了她所认知的范围。

云舒璃想不通,也不敢想。

良久,薛沉放开云舒璃,低低笑了一声,一双黑眸定定看着怀中人。

璃儿,你真觉得凭借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便会真的同意与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成亲?云舒璃心中大震,惊疑不定地看着薛沉。

你……你的意思是……薛沉低头,在云舒璃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云舒璃彻底懵了。

眼前的发展她始料未及,疑惑,震惊,不解,以及更多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满溢胸腔的欢喜。

仿佛一直以来的如履薄冰隐隐触到了实地,若不是双腿上的疼痛依然清晰的提醒着她,云舒璃几乎要以为这怕是在做梦。

可是,怎么会,怎么可能呢?她明明记得,自己同薛沉并未见过。

想知道?似是看出了云舒璃眼中的疑问,薛沉轻笑。

云舒璃愣愣点头,她当然想。

我会告诉你,不过要在你完全信任我的那一天。

薛沉低低道。

从现在起,尝试卸下防备,试着相信我,相信我是你的丈夫,你真正,永远可以依靠,依赖的人,好不好?薛沉的声音温柔而低沉,是询问,却更像是承诺,云舒璃缓缓瞪大眼睛。

相信,依靠,依赖,这对于从小边被迫独立的云舒璃来说,早已经遥不可及,不可奢望的东西。

可是如今,却有一个人如此郑重地对它说,可以全心全意的相信,依赖他。

这对云舒璃来说,是致命诱惑,也像是一踏入就可能会万劫不复的漩涡。

可尽管如此,云舒璃依然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内心的防备正逐渐土崩瓦解的声音。

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薛沉对自己的照顾,维护,清晰的看到薛沉的眼中倒映出的自己,云舒璃红了眼眶,身体早已先于意识本能地给出了回答。

薛沉笑了,他知道小姑娘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卸下防备,不过没关系,他会用时间来让她相信。

抬手抚了抚云舒璃的侧脸,薛沉还没忘了在回来的路上便决定要问的事,现下时机正好,薛沉看着云舒璃,轻声道:好,那么第一步,昨日你心神不宁,是为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云舒璃眼睫微颤,似是纠结许久,才咬了咬唇,缓缓开口:是……是因为贺公子。

贺公子是我的表兄,从小在云府,除了娘亲和二娘,便只有他同我交好,所以我与他自然走的近些。

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他接近我,不过是想找机会攀上云语柔,好得到薛家的帮助。

云舒璃到底还是念着些儿时的情分,没有把他那些龌龊的打算统统说出来,只简单带过,继续道:得知此事以后,我便再未与他来往,他也没再找过我。

后来再见面,便是长靖侯府那次了,不过那一次我已经同他说清楚,也说过以后不必再见,可是就在昨日他却又来找我。

还以往日的情分为要挟……要挟,让我在你面前替他说说好话,给他求一份官职,否则便要以谣言败坏我的名声,好让夫家厌弃我。

说到这儿,云舒璃的声音小了些,却又忽然加重语气,但是我可以保证,当时云府的确有不少人都知道我同他交好,两家又是表亲,所以免不了有人借此开过玩笑,不过我对他从来就只有感激。

好,我知道,我相信。

此事你不用再管,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薛沉道,眸光微亮,连日来的阴郁彻底一扫而空。

原来如此,原来他这段日子沉郁纠结的事,还真如陆阑所说,是庸人自扰。

真好,就算他的璃儿如今心里还没有他,但也同样没有别人,真好。

俯身轻吻了下云舒璃的侧脸,那为何昨日不敢同我说,是怕我会介意么?云舒璃垂眸,轻点了下头。

薛沉勾了勾唇,不,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