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中的剧痛并未降临,腥热的液体却洒上肌肤,灼烫如沸油。
雷海城睁眸,满天刺眼的血光中,冷玄跌进他胸前。
伤口喷涌而出的血俄顷将两人衣衫尽皆染红。
雷海城震撼到无法动弹,惟独汩汩流遍他胸膛的热血告诉他眼前并非幻觉。
看到冷玄受伤,天靖将士无不红了眼睛,拼死杀敌,围向冷玄处救驾。
哀号狂吼、血雨腥风,交织于长天红日下。
天地无情,视万物为刍狗,漠然看苍生沉浮……千军万马在雷海城身边纵横,他却只觉仿佛置身舞台外。
眼前的,不过是粉墨浓艳一折戏。
冲破云霄的杀喊声,也遥远得像来自天边……无天无地的空旷中,只有冷玄存在。
男人的脸,苍白若雪。
……啊――――――――――――他听着自己发出的嘶哑吼叫,那凄厉的意味令自己都为之绝望。
他用胸膛紧紧堵住冷玄的伤口,下死力搂住,旋身,飞踢――他根本就感觉不到身上又添了多少道新伤,只知道以用身体为武器,宛如濒临癫狂的困兽,在枪林箭雨里冲撞,毁灭每一个敢阻挡他去路的身影。
神色之凶悍狠绝让围攻的西岐兵士都为之手软脚抖。
无人再敢靠近那个周身浴血化身修罗凶煞的少年,只能眼睁睁着看着雷海城夺马越过人群,扬尘飞驰。
天靖将士也纷纷掉转了马头,边拦截西岐追杀,边护着雷海城撤离。
……往东南走,有大军接应……冷玄微弱的叮嘱随着马背颠簸,被呼呼大风刮过雷海城耳畔,气若游丝。
……雷海城依然用胸口紧压着冷玄右肩经脉,他已草草撕了衣服简单包扎起冷玄伤口,血流之势虽然因此稍缓,但大量失血,冷玄的面庞已经呈现灰白,透着死亡气息。
冷玄的头盔,也已在突围时掉落,黑发凌乱,被冷汗浸湿。
雷海城腾出一只手,轻轻拨开粘在冷玄眼皮上的发丝,身体被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怜惜充满、涨痛着,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由内向外撕裂……为什么?冷玄不是说过,他们之间只有现在,没有将来的么?为什么还要为他挡下那一刀?那条胳膊,早就废了,没什么可惜……冷玄凝望雷海城,完全失去了血色的嘴唇竟微微扬起点笑容。
就像在那个靡乱之夜过后的清晨露出的微笑,干净单纯得令雷海城心脏痉挛。
咽喉热热的,有什么东西翻腾挣扎着想要从心底禁锢得最严实的地方冲破束缚浮出。
他用最轻柔的力道抚摩着冷玄的眉、冷玄的眼……不要再管天靖、别再过问天下。
跟我走,好不好?说他疯狂也无所谓,爱上同性又如何?这个男人曾是他最憎恨的人又如何?如果轮回就是要他与怀里的男人相逢,他认了。
死生寂寞,爱恨参商,他无法再忍受永无止境的孤独别离。
冷玄似是被雷海城眼底的哀绝锁住了心神,瞬息不眨地凝睇雷海城,仿佛那里有他永远也看不够的东西,许久,才悠悠吐出声冰凉叹息。
我与你不同……雷海城紧咬着牙关――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雷海城……男人越来越冷的左手费力从他环抱里抽出,握紧他的手。
我若不能生还天靖,周儿就交托给你了。
他还什么都不懂,也不会保护自己,只,只有靠你照顾……我不许你死。
雷海城从牙缝里一字字挤出,分开冷玄左手手指,用力交握到疼痛。
冷玄脸现痛楚,瞥见雷海城身后,他喘息着拉低雷海城。
小心。
随行的千余天靖将士经半天厮杀已伤亡大半,只剩两三百人护在雷海城坐骑后,与西岐追兵殊死搏斗。
越来越密集的箭矢突破了天靖将士用血肉之躯筑起的人墙,带起连声惨叫。
更有两箭直射雷海城后心,好在冷玄及时示警,雷海城搂着冷玄伏身,箭尖贴着他背心飞过,划破了衣服。
这时,前方蹄声如沉雷,半天高的黄沙烟尘将日头遮得昏暗如红丸,犹同道移动的城墙,急速在天靖将士眼中扩大。
伏兵?雷海城一颗心猛沉了下去。
却听冷玄急促的喘气声里尽是喜悦。
救兵来了。
遮天黄云里逐渐现出面旌旗,金色丝线绣就的斗大澜字迎风舞动,让所有筋疲力尽的天靖儿郎发出阵震天价的欢呼,士气大增,转身反扑进西岐军中放手搏杀。
西岐大军微乱,但西岐男子大多彪悍好斗,没了主帅军法约束,央回等各分营统领见了天靖这等阵仗非但不惧,反而更激起杀性,不退反进,迎上澜王大军,誓与天靖血战分胜负。
看清了救兵有万人之众,雷海城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丝松懈,也就没听到身后射来的一箭。
等发现时,那箭已射中他腰间。
狠命拔出了箭,创口奇痛,他再无力靠腰腿力量驾驭坐骑,同冷玄一起跌落马背。
刚落地,几把刀枪就朝两人袭来。
雷海城用身体将冷玄整个人都罩住,连滚两滚刚躲过攻势,边上又有个西岐兵士一刀,在他背上劈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他全身上下几乎已成了个血人,可仍然紧抱着冷玄不肯放手。
放开我,你自己逃吧。
冷玄用尽全力厉声呵斥,却被身上雷海城忽然绽开的一丝笑容震住,忘了所有言语。
脸上溅满了血迹,可雷海城笑得很温柔。
我说过,不许你死。
即使死,也得有我陪着你……他没有说出这句在心里回荡的话,因为觉得太娘娘腔,有失气概。
但他的唇,已经在冷玄惊愕的注视下,轻轻印上了男人发白冰冷的嘴唇。
激烈的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他罔若未闻。
又一刀劈来,血从额头蜿蜒流下,模糊了视线。
他也没有去擦,只牢牢把冷玄围在臂弯里,用伤痕累累的背脊撑出个只属于他和冷玄的空间。
他轻尝着从自己脸上流到冷玄嘴唇的血味,直到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刻,仍在微笑――此情无关风与月,更不理会爱或恨。
他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单纯地想跟他在一起。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