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2025-03-29 02:59:40

有什么要事,要西岐主帅来夜访?雷海城略沉吟,吩咐仆役迎客,手指窗外,朝孙谢两人一扬下颌。

两人会意,先后跃出窗户,另觅藏身之处。

这边仆役也已领着人走上楼,奉上两杯清茗后躬身告退。

西岐鹰营主帅卫臻,见过天靖定国王。

那人抱了抱拳,面皮白净,却是与湛鸿同行的那个年轻武将。

他卸了白天的朝服,改穿长衫,越发显得斯文,只眼角微翘颇带傲意,目光犀锐中透着沙场杀气。

雷海城摆手请他入座,开门见山道:卫将军可是来兴师问罪,为死在雷某手上的同僚讨公道?卫臻似乎料不到雷海城一上来就单刀直入,愣了愣:定国王言重了。

两军交战,生死由命。

卫某虽不才,这道理还是懂得的。

他清清喉咙,肃容道:王爷既是直爽人,卫某也不兜圈子,这次冒昧造访,是想请王爷劝说我国君,打消与贵国联手攻打风陵的念头。

连这鹰营主帅也说西岐要出兵,看来两国合作并吞风陵已箭在弦上。

雷海城不动声色地垂眸,抿了口茶才抬头轻笑:劝谏贵国陛下,应该是卫将军你们自己的事情,要雷某一个局外人去当说客,卫将军实在说笑了。

如果不是定国王想出兄弟之盟的建议,我西岐也不必事事被贵国牵制。

卫臻压低了声音,仍听得出怒气。

讨伐大赵一役,我西岐碍于盟约,派兵助贵国攻下大赵。

贵国军队有定国王的精良装备,伤亡无几。

西岐却折了近万将士,耗了无数军饷,最终未获大赵寸土寸金。

如今贵国皇帝又要求我西岐依约同伐风陵。

即使得胜,我军也将死伤惨重,况且风陵与我西岐之间隔着贵国,就算战后贵国肯与西岐瓜分风陵,西岐也鞭长莫及,无法长治,早晚整个风陵将落入贵国囊中。

他心情激动,越说越快,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逼视雷海城,冷笑道:风陵若亡,我国又兵力大损,恐怕贵国下一步就要撕毁盟约对付我西岐了。

定国王爷,卫某说得可对?雷海城不置可否,心里却震动不小――称雄天下、君临四海是每个当权者的毕生追求,冷玄自然也不例外。

这卫臻的猜测也许过早,但总有一日,会成为现实。

提出那个兄弟之盟,本就是权宜之计。

他深知,在野心欲望面前,任何盟约条款、天理公道都不过是一纸空文,也难怪卫臻担忧。

他静静地喝完杯中茶,才问卫臻:如果雷某不肯当这个说客呢?既然卫臻已经把话挑明到这份上,必定是西岐反战的群臣力谏无果,万般无奈之下派卫臻来与他交涉。

卫臻眼中杀气一闪即过,重重顿下手中的茶杯,腾地立起身:卫某不打扰定国王休息,就此告辞。

他走到楼梯口又转身,盯着雷海城,眼角竟然隐约露出几条血丝,沉声道:定国王爷你可知道,我卫家与湛家素来交好,卫某与飞阳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无话不说。

飞阳为了你力劝九重陛下攻打天靖,卫某虽笑他太痴,还是跟他一起主战。

谁知道,谁知道他最后却死在你手上。

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有些哽咽。

闭了闭双眼,再张开,目中不言而喻的指责和怨恨令雷海城也难以招架。

那是飞阳自己选的路,卫某也怨不得谁。

只是定国王,你曾与他义结金兰,你心中若还念半点兄弟之情,就请阻止我国君,也算为飞阳尽一分心意。

他如果还在世,必定不会赞同盲目出师,陷我西岐于绝境。

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不待雷海城反应,卫臻猛旋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雷海城看着窗外浓重夜色,久久没有动弹。

半天才伸出手,慢慢提起茶壶替自己斟了一杯。

茶气如烟,入口,像苦涩流动的刀子,直捣肝肠。

绸缎庄中,也是两杯茶,敬告天地,成就了他和湛飞阳一段兄弟情谊,却累湛飞阳长眠黄泉。

卫臻说得不错,湛飞阳若还活着,纵使血溅庙堂,也不会任西岐一步步走向衰败灭亡的深渊。

他用力握紧了杯子,再松手,掌心已被碎片割出了血痕。

……你要我别理会盟约,不出兵攻打风陵?公子雪负手站在赤红如火焰的石壁前,午后的秋阳洒落他头发、双肩,将他全身都罩上了层淡淡金芒,却融不去他眼里淡漠。

冷冷地把注意力从梦仙藤移到了雷海城脸上,瞪着他:出兵之事,是谁告诉你的?这你就不用管了。

我只想提醒你,西岐才刚和天靖停战,又经历内乱动荡,军心未稳。

这个时候再大举兴兵攻打风陵,对你,对西岐都未必有好处。

雷海城耐着性子劝说。

昨夜听了卫臻一席话,他整宿都没能睡安稳。

今早终于下决心要阻止公子雪。

等他找到议事厅,执事仆役却说公子雪下朝后去了石壁。

离石壁还有百步之遥,便见四周布满重兵,团团守住了那片岩石。

一问,才知这数个月间,公子雪部署精兵日夜轮值,看守着那株梦仙藤。

就冲着这份恩情,他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西岐陷入险境……见公子雪表情依旧没什么大起伏,他轻叹:我知道你是因为那个盟约,不得不出兵。

不过我总觉得风陵闹饥荒一事没这么简单,以符青凤的城府,会不会又是个圈套,让天靖和西岐轻敌?――不是。

c公子雪突然吐出两个字,一如既往的简短,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伸手抚摩着眼前寸草不生的石壁,缓缓道:原九重发放风陵全国种植的新稻种,是他费尽心机培育的,能和正常的种子一样出芽生长,可结不了稻谷。

他笑了笑,隐含嘲讽。

他本打算等风陵全国闹起饥荒时,由他出面向西岐借粮,借此要挟御焰陛下与西岐化解宿怨并尊西岐为马首,再共同灭了天靖。

所以他鼓动御焰陛下亲征天靖,一来消耗风陵兵力和粮草库存,弱其国力,二来趁御焰陛下离开风陵期间,刻意凌辱欺压风陵属国,让风陵众叛亲离。

等一闹饥荒,属国必然乘机作乱。

风陵内忧外患,又肯定无法从天靖处求得援助,只能向西岐屈服。

原九重的棋布得不错,可惜自己站错了地方,非要惹火我――冷笑一声,拿开了手,适才被他抚摩过的岩石碎成粉末,簌簌飘落。

他如今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居然向天靖借粮,应该是走投无路才行这下下策。

公子雪双眉猛挑,望向雷海城,目光淬亮如剑。

这是攻克风陵,铲除原九重残余势力的大好机会,你却要我放过么?他一路说,雷海城一路心悸,算是再次领教了符青凤的心计深沉。

如果错过这个良机,给了符青凤喘息休养的空暇,指不定符青凤又会玩出些新花样来让天靖和西岐两国寝食难安。

冷玄和公子雪,也一定是想到了此节,才执意发兵。

对付强敌,确实应当斩草除根。

这也是雷海城一贯赞同的做法。

但关键是,攻破风陵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灭了风陵后,也许西岐会跟天靖对上?公子雪不答,对雷海城凝视了许久,似乎想看穿雷海城心底。

最终低低笑道:天无二日,诸国一统已经是大势所趋。

西岐与天靖之战在所难免,差的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雷海城,我倒想问你,如果有朝一日,我跟冷玄决战,你怎么办?雷海城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露骨,一时竟无言以对。

内心深处,实在不愿意见到两人对峙的局面。

就在踌躇的片刻间,公子雪已首次在雷海城面前仰头大笑,连说几个好字。

雷海城,你肯为我犹豫,不错了……呵呵……笑声逐渐低落,他背转身面对石壁。

阳光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脚边碎叶瑟瑟,分外寂寥。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这一仗非打不可,雷海城,你不用再劝我。

……雷海城默然,终于彻底死了心。

见公子雪盯着那株梦仙藤出神,他跨上两步,与公子雪并肩而站,问道:你究竟在看什么?公子雪纤瘦细长的手指轻抚着墨黑枝叶,怅惘无限。

如果梦仙藤可以离开这片赤石,在天靖的土壤上成活,你也不必再困在西岐了。

我……雷海城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公子雪微笑制止。

雷海城,不用说什么来敷衍我。

我知道你留在西岐是迫于无奈。

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能不能将梦仙藤移植到天靖,可我不敢试。

普天之下,梦仙藤只剩下这一株,我不能让它出任何意外……未尽的言语都消失在他幽幽叹息里。

雷海城喉头热血上涌,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对眼前人说些什么,只有伸手,摘掉了公子雪发上一片枯黄落叶。

刹那间,才惊觉,公子雪满头黑发里,竟悄然冒出了几丝花白。

天地有情尽白发,人间正道是沧桑……雷海城僵直着手指,心头忽然就闪过这两句诗文,再也受不了那黑发间刺眼的白,阖起了眼帘。

秋风清,秋夜寒。

弯月如银钩,照着灯火通亮的藏书阁。

雷海城伏案疾书,案头,已堆了一叠图纸。

孙七和谢十三侍立在旁,看了半天,终究忍不住相对一望,小心翼翼问道:王爷,这些迷彩服、了望镜什么的,不是已经大批制造,配给我军使用了吗?这些图纸是给西岐大军准备的。

雷海城写完最后一字,抬头,了然地看着孙谢两人。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不过既然眼下西岐要和天靖联手作战,就是盟友。

天靖不能光保住自己,让盟友损兵折将,否则日后,谁还愿意跟天靖结盟共进退?可是――谢十三还是不服气,想反驳却被孙七一个手肘打断。

我们只是来侍奉王爷的。

其他的,不用多嘴。

雷海城淡淡笑:你们不必担心什么,这里只是些行军装备,让他们应付这次出征。

至于杀敌用的兵器,估计西岐也没时间赶造,我现在不会给他们。

取了图纸,长身而起,踏出藏书阁,面对寥廓长空,深深地呼吸着秋夜凉风。

他看穿了孙谢两人眼里的疑惑和不满,可并不后悔自己这个决定。

文后加个恶搞的小段,还有小冷的图,卡卡公子雪虽然入主梵夏,却并不在皇帝寝宫居住,反而让人在深宫僻静处搭了两间竹舍栖身。

雷海城问明仆役找到公子雪住处时,竹舍外漆黑一片,侍卫杂役也没见半个影子,惟独屋内一灯如豆,透着晕黄。

他走到竹扉前,刚举起手想敲门,突然隔着门缝听到里面传出几声压抑得极低的喘息,明显因为痛楚而有些有调,但他仍确定是公子雪的声音,不假思索震开了门闩――谁?!冷叱乍起。

雷海城尚未看清屋内情形,一道迅疾白亮的水练已袭向他面门。

是我!他本能侧首,险险避过水练,劲风擦耳,凌厉如刀。

回头却见屋正中摆着只大木桶,热气氤氲。

公子雪大半个人浸在水中,只露出肩头以上部分,肌肤被水气蒸得发红。

平时用条布带系住的头发也打散了,漂浮水面。

那道水练,不用说,是公子雪的洗澡水。

雷海城哑然。

公子雪紧绷的表情也略有松懈,盯着雷海城。

你来干什么?他声音嘶哑,短短五个字说得非常缓慢,仿佛已花了无数力气。

原本发红的面庞泛青,又很快惨白,突然颤了颤,整个身体滑进水里。

雷海城一个箭步冲到木桶边,拉住公子雪下滑的身子,触手处的肌肤,阵冷阵热。

你病了?他不可思议。

像公子雪这样的人,应该跟疾病无缘才对。

拿了木桶边搁着的布巾想替公子雪擦下额头冷汗,却被水里的景象攫住了心神。

那千万缕丝线般漂浮水面的长发,下半截居然都花白若雪。

……走开……公子雪也发现了,低喘着去推雷海城。

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雷海城沉着脸,蓦地抄起几捧水淋上公子雪头顶,粗鲁地揉着公子雪顶心头发。

跟他想象中一样,黑色的染料遇水化去,显露出被覆盖住的满头银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铁青着脸问。

公子雪紧抿着嘴不吭声,一脸秘密被撞破的懊悔。

半天面色终于回复了冷漠,擦身,穿衣,用桌上早准备好的一碗黑色液体染头发。

慢条斯理地处理完最后一缕发丝,他才对脸色阴沉欲雨的雷海城轻描淡写道: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我的头发白了。

到这时候还想隐瞒?雷海城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的青筋在跳。

我要知道原因。

对他满面不容违抗的执着审视了半晌,公子雪知道搪塞不过去,转过头,去看屋外无边黑夜。

原九重射我那四针,毒性比我估算得要厉害。

逼毒耗了我太多真力。

这头发,攻打梵夏前就已白了。

他淡淡道来,波澜不兴,听不出任何悲喜。

雷海城心头愧疚到了极点,涩然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上当中了他的暗算――公子雪冷冷截断他的自责:纵使没有你,原九重若定了天下,迟早也会对我下手。

他捻着垂在胸前的几条发丝,平静无波地道:你不必歉疚。

我救你,也不是为了要你觉得亏欠我什么。

雷海城深深地呼口出长气,明白说再多感激的话不过是对眼前之人的亵渎。

但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走到公子雪背后,用力一拍他双肩将他扳转身。

直视公子雪眼眸,正色道:这辈子我没办法爱上你,可你这个好兄弟,我认定了。

终于把积压在胸口数月的话说了出来,他周身都轻松了不少。

公子雪沉默了好一阵,终是展颜一笑:谢了。

捅破了这层隔阂,雷海城也真正露出笑容。

忽然想起此行目的,忙从衣兜里掏出图纸。

你愿意将这些传给西岐大军?公子雪翻着图纸,他天资过人,略微一扫就知道其中精妙,不由动容。

雷海城,我立过誓言,绝不利用你――这是我自愿给你的,算不上是你违背誓言。

雷海城来之前,已经想到古人对毒誓之类的东西有时瞧得比性命还重,怕公子雪拒绝,早想好了应对的言辞。

公子雪头一点,不再推辞。

雷海城挑亮了蜡烛,为他讲解图纸上各处细节。

边讲边见公子雪身躯时不时微颤,联想到之前公子雪忽冷忽热的肌肤,问起缘故,公子雪轻飘飘道:还有些余毒未清,需要时日化解罢了。

白天无碍,就是夜间偶尔会发作。

雷海城放下了心,与公子雪继续研讨图纸,待交代清楚各个要点,才发现窗纸发白,已是黎明。

当即辞别,让公子雪可以准备早朝事宜。

他回到藏书阁顶楼,忙了通宵略觉困倦,兼之腹部的淤伤又开始隐痛,吃了几块糕点后倒头便睡。

这次梦里,却梦到了公子雪,披散着满头白发,手捧梦仙藤朝他走来。

他刚接过梦仙藤,冷玄陡然出现。

他惊喜地去拉冷玄左手,竟被甩开。

冷玄阴冷地看着他,重重打了他一记钩拳。

贱人,为什么要去帮西岐大军改进装备?你想坏我大事吗?是梦蛰!他在心里拼命呐喊,告诉自己那只是梦蛰作祟,可冷玄毫无温度的目光还是让他的心像被什么利器狠狠刮过。

急着想分辩,冷玄猛地抽出剑,向他心窝刺落,俊朗的脸也扭曲起来。

我不准任何人妨碍我――雷海城大叫一声,从梦魇里挣扎醒来。

听到边上孙七和谢十三焦急地围上来问长问短,他疲惫地挥手,让两人不用操心。

背后的衣衫,已完全被冷汗浸湿……他默然摸着衣服下深浅凹凸的新添伤痕,那都是他用铁刺扎的。

忍受了几个月的非人煎熬,毒性却似乎没有减退的迹象。

这一生,他真的无法摆脱噩梦的纠缠吗?一股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油然而生,让他几乎想砸光手头能抓到的东西发泄心中抑郁。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放弃了这个消极的念头。

前世死也死过了,没什么好怕的。

毒还是继续要戒,大不了最后变成个疯子。

不过在那之前,他一定要好好回报符青凤。

怀着满腔怨气,他不理孙谢两人惊愕目光,几天中设计了数款杀伤力极强的武器交给公子雪,让西岐军队带上东征,对付风陵大军。

公子雪看了图纸,却不无惋惜。

武器是好,不过大军再过半月就要起程,就算即刻开炉冶炼,恐怕也造不了许多。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图纸交给军司日夜赶工。

迷彩服等军用装备也在源源不断生产出来,发放到各军营中。

西岐出征风陵,已成定局。

卫臻、湛鸿等反战的将领眼看无力回天,也只得抖擞精神,练兵备战。

见到雷海城为西岐大军设计的军备,众将领欣喜之余都觉意外。

卫臻数次下朝后在宫中撞见雷海城,他倒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向雷海城为那晚言重告了罪。

湛鸿却始终对雷海城怀恨在心,竟在朝堂上置疑雷海城居心叵测。

雷海城一日去公子雪的竹舍品茗,听说此事后,苦笑置之。

公子雪静静道:你若觉得烦恼,我明天就治他个罪,卸了他的兵权,省得听他在耳边呱噪。

治罪不必,叫他解甲归田,回家颐养天年倒不错。

湛飞阳若在世,势必不乐意见父亲冲锋陷阵。

公子雪却摇头微笑:西岐的将士从没有临阵怯场的。

你要他回家养老,比治他的罪更侮辱。

雷海城肃然,打消了此念。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原则。

他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湛鸿面前,替湛飞阳略尽一分人子心意,那么至少,他可以尊重湛鸿的抉择。

秋风狂瑟,吹低了西岐遍野长草。

大雁成群结队匆匆南下,仿佛也嗅到了弥漫西岐上空的凛冽杀气,急着飞离。

离西岐大军拔营之日尚有三天,梵夏皇都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洛水郡九公子悠率着百来随从,携带不少洛水特产,求见西岐陛下。

负责外交司仪的官吏拿着公子悠的文书匆忙赶来竹舍时,公子雪刚与雷海城用过了午膳,正埋头商量如何改良一款连珠弩,见到公子悠的亲笔书信,公子雪淡漠的眼里泛起暖意,叫官吏安排洛水郡使臣单独来见。

不多刻,官吏将人带到竹舍外。

公子悠一等公子雪喝退那官吏,便三步拼做两步,冲到公子雪面前,左看右看,一把搂住道:我的好表哥,居然骗我们叫了你那么多年哥哥。

在天靖小皇帝登基时还不理我,该罚。

公子雪听他一口叫破,也不奇怪,心想公子悠必定是从洛水国主那里问出了自己的身世来历。

他在众多表弟表妹中,与公子悠最是投缘,当下微微一笑。

要罚,就去罚父王。

他当初可把我也瞒过了,直到我去天靖当质子前才告诉我实情。

没错,等我回去再跟父王算帐。

公子悠笑嘻嘻地转头,盯住雷海城道:你也该罚。

说过八月初八要去洛水喝我的喜酒,结果竟然跑到西岐来了。

雷海城汗颜。

坎离大战后,他全副心思都扑在了天靖上,哪还记得那个约定。

干咳一声道:是我爽约了,下次等你请满月酒,我一定去。

前提是他那时还神智清醒地活着。

公子悠自然看不出雷海城笑容背后的苦涩,笑得嘴都咧到了耳根。

海城,这次你别想溜了。

我出发前,娘子已经抱了喜,嘿嘿……他虽然已做了准父亲,却依旧一副嘻嘻哈哈的乐天模样,雷海城和公子雪相顾莞尔。

公子悠此来,还带来许多公子雪幼时最爱吃的洛水特产。

看着一担担络绎不绝挑到竹舍前给他过目的糖果糕饼,公子雪轻笑:你也太胡闹了。

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吃得完?公子悠已经动手打开了一盒橘红软糖糕,自己老实不客气地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再递给公子雪和雷海城,含糊不清地道:吃不完也可以分给你们西岐的人一起尝尝这闻名天下的洛水特产啊!也是。

公子雪尝着糖糕,思及幼年时的光景,神色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召来名仆役,命他带领洛水的挑夫将几十担的特产先找地方暂存起来。

数十名挑夫跟着那仆役去了。

糕饼担子后面还跟着好几大车特产,帘子深垂,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但车辕压过地面留下深痕,显然装载的东西很重。

公子悠注意到雷海城询问的眼神,道:都是些洛水驰名绣坊里出的绸缎布匹,我父王非要我带来给表哥。

雷海城心头隐隐掠过丝不安,却说不上是什么。

见公子雪和公子悠交谈正欢,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两兄弟谈论童年趣事,不时发出低笑。

不经意间,日头已然西斜,照在竹舍前的草地上,撒下一片金黄。

看着草丛里那几道深陷入土的车辕痕迹,雷海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霍地立起,刚要开口,听到远处有人高喊:着火了,快救火――火光映得天边暗红,浓烟袅袅,顺风扑来。

火势的来向,正是那片石壁所在。

公子雪眼瞳骤寒,抛开手里的糕点,没等雷海城拉住他,整个人已如支离弦箭嗖地窜出竹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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