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一声,他听到自己腕骨折断的脆响。
紧跟着,更剧烈的痛觉从脖子窜起。
他看见了自己的后背、脚后跟――正常人怎可能看得到自己的背部……孙七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所有的知觉也就随之消失。
谢十三在旁,见雷海城闪电般出手,拧上孙七头颈。
孙七哼都没哼,整个脑袋就被扭了一圈,软绵绵地耷拉在背后。
他骇然后退。
雷海城放开了孙七的尸体,握住刀柄用力一拔,血顿时随着刀势抽离飙了出来,溅得他半身俱是血迹。
他一手捂住伤口,慢慢地,走向谢十三。
血珠也飞上了他面庞。
谢十三看不清雷海城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明明知道雷海城已经负伤,也许用不着他动手,雷海城都随时会失血倒下,可他就是被雷海城从头到脚散出的杀气逼得呼吸艰难,全无勇气与之对峙。
蓦地大叫,掉转头狂奔。
匕首甩手飞出,在半空划过道弧线,冷光倏灭,齐柄插入谢十三后心。
雷海城吃力地扭头,把视线从谢十三尸身转到公子悠脸上。
……是天靖指使你的?每说一字,都有更多血丝涌出唇瓣。
公子悠面如土色,牙关轻振,根本答不出话,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日头完全西沉,夜色笼罩焦烟弥漫的大地。
雷海城的心脏,也坠到无穷黑暗处。
却连痛楚也感觉不到……卫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好几名皇都重臣得了宫中急报,也十万火急地赶来,见状个个面目失色。
湛鸿性子暴烈,没听完卫臻细述,已然睚眦欲裂,冲到雷海城身前,也不管雷海城怎么会受得伤,拎起衣襟就是一拳,打得雷海城摇摇欲坠。
你们天靖的狗皇帝做得好事,竟然背信弃义,暗算我西岐――湛世叔,切勿冲动!卫臻急忙高声喝止,他虽是武将,却比几个文臣更多了份细心,按下群情愤怒的众人,道:天靖与我西岐大军联手出征在即,没理由来破坏。
而且为什么还要动用天靖的大炮,让大伙都知道是天靖人干的?我看是风陵人的诡计,想离间我国和天靖,从中得利!湛世叔,你先放了定国王。
湛鸿听他说得在理,纵然还义愤填膺,手底也不由松了,却仍抓着雷海城胸口衣服不放。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天靖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走!卫臻还想再劝,雷海城忽然发难,抓住湛鸿胳膊力扭,手肘牢牢箍住了湛鸿咽喉。
湛鸿没想到他身负重伤还有力气偷袭,竟被逮个正着,气得满脸发紫。
一匹快马,一面出西岐的通行令牌……雷海城用竭尽全力才保持清醒凌厉的目光示意卫臻:要快,不然我杀了他。
周围的侍卫大都露出怒意,手持刀剑想围攻雷海城,被卫臻制止。
叫人迅速牵了匹好马过来,摘下腰间的玄铁令符抛向雷海城。
这是我的腰牌,出入西岐通行无阻。
雷海城接住凌空抛来的令符,更不耽搁,咬咬牙,挟持着湛鸿一起跨上马背,绝尘飞驰出宫。
众人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有个文臣终是忍不住,埋怨卫臻:卫将军,真相未白,你为何要放他走?难道你想湛将军死在他手上?再说,天靖的定国王若在我西岐出什么差池,恐怕两国又要起大风波。
卫臻微翘眼角在那文臣身上一转,那人心惊胆战,不敢再与这西岐出了名心狠手辣的儒将争辩。
黑夜无月,风起云涌,密集堆积上空。
一马迅疾如箭矢,飞冲出梵夏皇都。
向东又奔行了几十里路,四周野树林立,已是荒凉郊外。
雷海城猛地把湛鸿推落马背。
得罪了。
他低咳出一大口腥热的血,将湛鸿的怒骂声远远抛在马后。
紧捂住的伤口因剧烈颠簸裂得更开,满手都是滑腻腻的黏液,他却半点都没想到要停下马好好包扎,反而更用力地扬鞭策马――他不信,一切出自冷玄的安排。
绝不相信!纵然有千人万人都指证你,我也要听你亲口说出,不是你!豁啦――,一道耀眼的闪电撕裂了浓夜。
须臾,几声惊雷,怒吼着滚过长天。
大雨,倾盆。
小雪,初晴。
一滴晶莹透明的水珠从御花园里刚刚绽蕾的梅树叶尖滑落,正掉在少年金光闪烁的龙冠上,被少年伸指弹去。
接过身后侍女奉上的雪白丝巾擦拭了指上那一点水迹,丢掉丝巾,他才斜眸,问走在旁边的男人:皇太叔,昨天收到军情文书,我天靖和西岐盟军已经打下风陵西疆一十三座城池。
依你看,什么时候能攻进临渊城?这……战场之上,胜负难料,不好说。
冷寿有些心不在焉地摇头:况且西岐朝野要求新君撤兵的呼声日益高涨,卫臻未必挡得住众家施压,恐怕迟早会撤军――明周冷冷一笑,数月亲政已让他眉间青稚褪尽,代之而起的是人君威仪。
嗓音也随着身高的增长低沉了许多。
我暗中支持姓卫的,扶他做西岐新君的辅政太傅,西岐狼营主帅湛鸿战死风陵后,我又助他一手掌管了西岐兵权,如果姓卫的连个还在吃奶的娃娃皇帝也控制不了,还有何颜面求我继续帮他?他伸手,捻碎了拂过衣袖的一朵鲜花,言语里的阴狠令人不寒而栗:皇太叔,你命人传话给姓卫的,若敢撤军,我自有办法让他身败名裂,成为西岐人人唾骂的乱臣逆贼。
冷寿点点头,看着被揉得烂碎的花瓣从明周手里飘落尘埃,惆怅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他离开梵夏也快两个月了,却至今没丝毫音讯……我怕……他不会那么轻易死的,养好伤后自然会出现。
皇太叔,不许你咒他!明周突然拔高了嗓子怒斥冷寿,见跟在身后伺候的侍卫和宫女都惶恐地跪伏一地,他哼了声,抛下众人,径自朝碧湖边走去。
冬日料峭,湖边草地上还残留着夜晚薄雪,在阳光下逐渐消融。
湖面也有碎冰漂浮。
明周扶着株枝叶落尽的树身,视线落在湖面。
眼前浮动的,却是那一夜,最后一眼看到的雷海城……毫无声息地躺在公子雪臂弯里,嘴角血丝蜿蜒……海城……他低唤,手指慢慢掐进了干裂的树皮。
他们只会害你伤心,才不配跟你在一起……只有他,是真的喜欢海城,喜欢到无法自拔。
看到卫臻传来的密信上说已经嘱咐西岐各处关卡,暗中保护好负伤的雷海城,让雷海城得以顺利离开西岐,请他不必担忧,他的心还是痛了整整一晚,恨不得自己当时也在梵夏宫中,替雷海城挡住那一刀。
虽然,那一刀,是他命令孙七刺的。
如果可能,他决计不想让雷海城受到任何伤害。
但不刺上那一刀,雷海城永远也不会把眼光转到他身上罢…………海城啊海城,别怪我狠心。
可要是不这样断了你所有退路,绝了你所有念头,我就无法得到你……他脸上表情变幻不停,最终收敛起心神,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