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2025-03-22 08:20:46

顾愈回屋, 正好撞上夏陶和宋绘讲话。

他听了几句,蹙眉看向宋绘,你早间一点东西没吃?… …宋绘稍沉默了一小会儿, 抿了个无辜又乖巧的笑,没胃口。

你在船上就没怎么吃。

那时候是晕船, 我要是饿了自然是知道吃东西的。

眼见着宋绘两句就要把顾愈糊弄过去了, 夏陶没憋住,开口, 从下船到今个,好几日了, 夫人就喝了点粥。

... ...顾愈稍偏了下脑袋, 没有讲话。

他漆黑的眼里盛着沉沉的光, 让宋绘瞬间败下阵来, 喃喃:我真不饿。

是不是病了?顾愈屈着手指贴了贴她的额头。

宋绘:应该没有,我不觉得哪里不舒服。

顾愈顺势敲了她眉心一下,找个大夫看看。

用不着的。

顾愈:这事儿你说了不算。

... ...宋绘拗不过顾愈, 算是应了这事。

钟娘端着煮好的茶进屋,宋绘翻杯子倒了八分, 推给顾愈, 大人进宫商讨事情可还顺利?顾愈转杯子抿了口,面上显出几分松快, 还行。

他不忌讳和宋绘聊这些, 甚至喜欢和她讲, 一边讲一边梳理思路, 算是另类放松。

宋绘本来就聪颖, 有顾愈点拨关键处, 她基本也能从高处理解目前的局势。

梁平一带虽然失守, 但也暴露了凶猛魏军内部不和的事实,他们兵力不强,没有正面胜利的可能,现如今最好的方向是从内分化魏国。

宫里已答应用万金之数贿赂游说魏国权臣,以达到拖延战时的目的。

顾愈不等宋绘发问,慢悠悠继续道:当然这事儿不能明摆着来,得暗地里推动,现在苏秋容那边正在斟酌人选乔装成投靠商人。

宋绘黝黑的眼底盛着一片灿灿的光,顺着他的思路,另,周边小国没法放任魏国再这么一路高歌,毕竟兔死狗烹的故事人人都知道。

顾愈不意外她能想到这一层,他缓缓抬眼,悠悠笑意溢开。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想让你给推荐些体力好,能受得住车马奔波的先生去别国说书。

看病的大夫这个时候到了。

这大夫是顾家老夫人常用的,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怎么知道的消息,把人给派到这里来了。

顾愈停下话,让宋绘先看诊。

宋绘抬手腕放到脉忱,脑袋里想着顾愈的交代,敷衍的应了大夫几句问话。

白胡子大夫突然拱手,似不太确定,脉象滑利,且没有涩滞感,有一定可能是有孕,但夫人长途跋涉可能劳累过度,,也不排除痰热郁阻之类的缘由。

...另外。

似把握不好该不该说,他停顿了片刻,夫人身体有些虚,且思虑过重,得少操些心,注意保重身体。

顾愈喉头微动了动,眼底情绪变得沉又严肃。

... ...宋绘有些不好的预感。

顾愈:借一步说话。

老爷子应下,跟着他站起来。

两个人出去了一大阵,再回来的时候,顾愈完全如了宋绘的猜想,开口道:你那里该有说书先生的名册?拿给我,我筛着看看。

但是。

顾愈摆手:没有但是。

... ...按你习惯,每个人特点性格、接触注意事项这些应该都有写。

宋绘挣扎的路子都被堵完了。

她看着神色凝重的顾愈,没有再逞强,应了他的话,都有写好的。

下午金色的阳光身后打来,让她整个人停在温柔的光里。

顾愈伸手抱住宋绘,手掌轻握她脑袋,安抚的揉揉,好奇的话,那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身体好些我就讲给你听。

好。

宋绘确实状态不好,就算有顾愈盯着,她也没吃下几口。

没一小会儿,她就放了筷子,扯着犯困的大旗,要去睡觉。

顾愈瞅了她一眼,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宋绘认真想了想,摇头,想睡觉。

那睡醒了想吃东西,就跟小厨房那边讲。

嗯。

顾愈本来打算去书房睡觉,但宋绘既然要休息,他就顺势在屋里一起睡了。

宋绘是真困,她一沾枕头就睁不开眼了。

相反,熬了几天的顾愈倒没这么快酝酿出睡意,他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宋绘的脸。

她脸蛋小小的,皮肤雪白,隐约可以看见细小的青色血管,干净又脆弱。

顾愈唇贴了她额头,伸手揽住她。

宋绘身上有香味,顾愈埋头到她颈间蹭了蹭,酝出一声复杂的叹息。

他很清楚,大夫说的话并非全然夸大,宋绘前段时日费了太多心力,伤了底子,但是,大宁的危机还没解除,他接下来会很忙,忙得没法顾上她。

宋绘睡得很浅,顾愈虽不是故意大动作,但她还是被闹醒了。

吵到你了?没关系,本就没睡太熟。

宋绘懵懵的抬头,对上顾愈的眼睛,几乎瞬间就懂他的担心,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

她合上眼,摸到顾愈的手,骨节轻轻摩擦他,亲昵又乖顺,您安心忙,不用想其余。

顾愈不带杂念的,顺着她鼻梁向下,含住她的唇珠。

再闹你一阵。

嗯?亲会儿。

在宋绘慢一步的缓冲反应里,顾愈手按住她后颈,握住不让她后退,舌灵活熟练的顶开她的口腔。

他有些按耐不住的侵略感,但又顾虑到惊扰她,压抑着呼之欲出的情绪,轻缓的勾缠她。

宋绘亲得两眼润润,像是恰恰到了时节的蜜桃。

顾愈拥着她的手紧了紧,带着似有若无的满足感和餍足,睡吧。

嗯...宋绘再醒来的时候,顾愈已经不在庄子上了,她洗漱,换了套蓝色裙衫去了顾沅屋里,陪她玩。

接下来三个月,顾愈都没再来过。

夏陶清楚是他因为国事忙得脚不沾地,但不清楚内情的人大多觉得宋绘失宠或是被休,这些风言风语并没有影响到宋绘。

她不问两国交涉进展到哪个程度,也不打压莫须有的谣言,每天做得最多的就是陪顾沅玩,和顾澜清聊天下棋,又或是一圈圈的绕院子散步。

夏陶真心的觉着宋绘是个很厉害的人,她在梁平殚精竭虑做的事,不需要漫长的心理斗争就能放下,回归到另一种状态里。

她花了很多精力建起来的威信感也能平静的放弃。

耿平比夏陶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她要是表现出什么在意,大人那边是没办法放任这些事肆意传播,他现在不能分心的。

夏陶微怔,敛住愤愤不平的情绪。

夫妻好像该是这样的,相互都要收敛一些性格里的尖锐,去寻找一些平衡。

过了半晌,她才喃喃回了个也是。

冬天到春天,宋绘度过了不为外人知道的艰难的孕期。

大宁也在这个期间,游说各国,找到了生存的转机,毕竟,与其面对一个强大的魏国,不如留下苟延残喘的大宁帮着牵制魏国的注意力。

*宋绘的预产期是在夏初,在最后阶段需要注意再注意。

长大一岁的顾沅更调皮,她不满足在院子里玩,也不喜欢坐在书桌前写字。

她闹了宋绘五六日,要出去放风筝。

宋绘没法子,让耿平出去给她去买。

比起蝴蝶蜻蜓,顾沅喜欢老鹰图案的纸风筝。

耿平替她系好风筝绳,说了几个适合放风筝的地点给她挑。

顾沅听完,一手握着线轴,一手威风凛凛的抓着老鹰风筝的竹节,习惯性的扭头找宋绘,娘亲想去哪儿?娘亲不能去。

顾沅脸瞬间皱成包子,娘亲为什么不去?我想和娘亲一起。

在娇气固执这方面,顾沅不随她和顾愈任何一方。

宋绘最后拗不过,答应她了,一大一小,简单带了几个仆从去了附近的山头。

耿平教顾沅放风筝。

宋绘在树荫下歇凉。

顾沅知道了怎么把风筝放到天上,简直像脱缰的小野马噔噔噔跑起来。

她只顾着天上,也不看脚下,一脚踩空,骨碌的顺着山坡就滚下去了,接着,嚎声振破天。

宋绘由夏陶扶着,抿着唇,起身起看情况。

山坡不算很陡峭,顾沅滚了三四丈,被灌木丛拦了个正着。

耿平步子大一些,早一步到了,把顾沅抱起来。

他上下看了看,遥遥朝站在坡边的宋绘拱手,受了些皮外伤,该是没什么大事。

宋绘扶着侧额,松缓的吐了口气,那就好。

那...她刚讲了一个字,踩到顾沅掉在坡边的线轴,重重的摔在地上。

耿平唰的变了脸色,顾沅看着瞬间染红宋绘衣裳的血,吓得忘记哭,直打嗝。

快!!把轿子牵过来!德明,你脚程快,马上下山去找大夫。

一片慌乱里,宋绘忍着抽痛,抱了抱满脸惊慌的顾沅,对不起年年,娘亲没小心,我们今个不能放风筝了,下次再来好不好?夏陶急得满头大汗,也没经宋绘应允,把顾沅交给旁边的婆子,手忙脚乱的帮着把宋绘移上轿子回庄子。

宋绘底子虚,虽然这几个月好好养着了,但到底是伤了根本,大夫已提前说了生产时候可能会有危险。

这时候还遇到这样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夏陶就忍不住泪珠子大颗大颗的流。

宋绘疼得面色发白,勉强维持着镇定,还倒安慰起夏陶来,虽然比预想更早的发动了,但好在月份足够,孩子生下来,细细照看也能活。

夏陶根本不敢讲大人撑不过去这鬼门关的预感,急急忙忙点头,夫人讲得对,一定没事的没事的。

在措手不及的状况里,所有人都动起来了,庄子后屋一连放出了十来只白鸽,朝城外飞去。

随着疼痛感加剧,宋绘完全没有精力再关注其余人和事,怎么安排的,稳婆有没有到位,她一律不知情...,只是有强烈的凶多吉少的预感。

和前两次的平安顺利不同。

从天清气朗的白天,到热腾腾的午后。

太阳东升西落,等到月亮慢悠悠爬上夜幕。

没有孩子哭啼声,只有越来越弱的呜咽...宋绘只觉着疼痛感要把她劈开,像是想把她的七魂六魄从壳子里扯出来。

血水出屋,热水进屋,人来人往,庄子灯火通明。

一阵马蹄声打破这种死一般的寂静,顾愈狼狈的穿过拱门,进到小院里。

孕初期给我宋绘看诊的大夫一直在等他,看见他,大夫急急拱手,夫人撑不住了,需大人做个决断,小孩还是活的,还来得及剖腹取子...大夫准备的一箩筐话还没讲完,就被顾愈的凶戾的目光吓得一哆嗦。

顾愈抽出剑在他脖子上拍了拍,整个人酝出无端的冷意,回去告诉祖母,对不起顾家列祖列宗,老子自己会下十八层地狱,让她别插不该插的手。

世人皆知顾愈虽战场作战勇猛,但性格温润谦和,但这一瞬间,这些恭维显得可笑。

顾愈看着气喘吁吁背着医箱的跑进院子的大夫,保大。

跟着才到的大夫似乎已经提前知道这个决定,拱手,没说废话,赶紧开始了解起产房情况。

宋绘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感觉自己的五官都被关闭了,气有一下,没一下的,力气流失。

老人讲,人死前,脑海里会像走马灯一样,看完这一生。

战火纷飞的这个年景,她一生时日虽不长,但担得上万事顺遂这四个字了。

年轻时小心经营也好,嫁人后细致谋划也罢,有顾愈在,她虽费心了,但从未受过什么了不得的委屈。

她这一生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宋绘正要懈掉最后一口气,忽得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

端着血水盆的婆子,打算进屋服侍的侍女,跪在院子里瑟瑟发抖的大夫全部愣住了,面面相觑。

这个哭声不是孩子,更不是已经完全没了力气的宋绘,更像是...顾愈的声音。

声音断续,又压抑,饱含着外人难以感同身受的恐惧。

顾愈不能明确的给爱下个定义,但如果宋绘死了,那他对这辈子好像再也没有其他设想了。

宋绘撑着最后一点精神,看着趴在手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愈,手指亲昵的摩了摩他。

婆子趁着宋绘回了点精神,把煮好的人参汤给她灌下去,宋绘眸里情绪安静得不像样,她看着顾愈,带着安抚,出去再等我一会儿,嗯?会好好地,我答应过你。

顾愈暴躁的情绪被宋绘几句话奇异的安抚住了,他握了握她手腕,我到屏风后面坐着。

也行。

宋绘再喝了一碗催产汤,咬住稳婆递过来的干净白布。

她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到底用了多久时间,直到听到贺喜声,才知道结束。

隐约模糊能听见是个小郎君,剩下的,她来不及再听,累得直接睡过去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火烛只剩了一小截,顾愈趴在床边,孩子不在。

从宋绘的角度只能窥见他半截下巴和高挺的鼻梁骨。

她一动,顾愈就察觉到了,他抬起头,睫毛在卧蚕投下浅灰色的淡淡阴影。

他情绪透支得厉害,整个人透出一种颓美的桀骜感。

要不要吃些什么?宋绘摇头,反问他:孩子呢?这孩子交给奶娘带,你好好养身子。

宋绘不知道顾愈这时候在使哪门子的脾气,她轻声道:旁人知道,该说我失宠了。

顾愈硬着眉眼,眼底沉着阴影,不好笑。

没和你说笑。

宋绘下巴搁在顾愈肩边,手绕抱住他的脖子,我想见见他。

漫长的沉默。

顾愈慢慢呼出口气,那也先吃东西。

好。

顾愈根本不擅长照顾人,但认了死理,要喂宋绘喝红枣银耳粥。

宋绘背靠着软垫,由他高兴。

她没梳头,简单扎了两根辫子,抹额两侧边散着几缕碎发,边鼓着腮帮喝粥,边有下没下的和顾愈讲话。

顾愈这次回来并不在计划中,不过他在或者不在一线已经不影响大局了。

那就是说,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算是...也不算。

顾愈专注的干着手里的事情,边满足她的好奇心,根本的东西没变,崩析覆灭也就是片刻的事,我们现在做的只是延缓它的这个进程。

改朝换代本就是规律,...宋绘莫名其妙看着他笑。

顾愈舔了下唇,笑什么?没什么。

她只是觉着,现在侃侃而谈的人,昨个哭得天塌地陷,有些奇怪的反差感...宋绘似乎猜准了顾愈还会刨根问底,指了指透光的窗户纸,外面天亮了,我想看看。

不能开窗。

可是闷得难受,我就看一刻钟。

顾愈思忖了小会儿,半刻钟。

好。

打开窗户。

绿宝石般的山峦线条被鲜明显眼的金光勾勒,云朵没能完全接住盛大的日光,任由它们调皮的给天空染了色,而后滚滚落到田地房屋桥梁湖面。

宋绘被一种绵软的情绪包围住。

她弯眼笑,扭头看顾愈,天亮了。

顾愈视线专注的停在她的脸上,跟着笑,嗯,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写完了写完了。

只剩下番外了────────────㏄依华整理推荐小说㏄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