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望淮扬起眉来:你觉得我有病?你不要慌,有病正常,你看我也有离魂症,只要别讳疾忌医,一切事情都好说。
楚在霜安抚,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跟爹娘说一声,找药长老给你看看,或者其他长老也行。
你想要听实话,说了却又不信。
他一扯嘴角,不知是冷笑,还是在讥诮。
楚在霜深感荒诞:我要听实话,但不是梦话!梦话就不能是实话么?她连连摇头:完了,我们居然是病友,原以为你就眼光不好,其他方面竟也有问题。
……斐望淮一瞄棋盘,将棋路尽收眼底,慢悠悠道:你在对弈上颇有天赋,证明并非愚钝之人,为什么觉得我在说梦话?当然,传魂入梦提供的未来,确实也算是梦话。
下棋是下棋,修行是修行,这是两码事。
楚在霜辩驳,都跟你说过,我真是废物!那你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她怔愣,这不明摆着的事儿。
哗啦一声,斐望淮手中银扇展开,他随意地摇着,用余光去瞥她:昨日不是学过涟水术,你现在凝出元神花,让我看看你的水平。
课上,他耐心教导楚在霜,自然不是帮她修炼,而是想探明她底牌。
只要知道她的元神花,或许能推断出她的花境,对决时就先一步有对策。
楚在霜一懵,坦白道:我没有元神花。
怎么可能?斐望淮凝眉。
我真没有元神花,按理说三叶就心绽,但我当时大病一场,患上离魂症后心绽失败,至今都没开出元神花。
她摊手,我只能聚气,没办法凝元,道心不稳固。
因此,楚并晓等人都不强求她修炼,主要她没有道心,没人能继续教她。
修行就像盖楼,地基没有打牢,那就是空中楼阁,不知道如何建造。
斐望淮轻摇银扇,又见她满脸真诚,低声道:你随我过来。
池塘边,脚侧的野草被雨点打得倾斜,正前方池面浮着草叶及莲花,不时有小虫在水上轻跳而过,溅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波纹般向外扩展。
现下天色晴朗,池水如同一块明镜,映出上方蓝天白云。
斐望淮来到池边,扇尖朝水面一点:六合同春,物物得所,万象咸空,一灵独现。
霍然间,万千水液自下聚气,纯白荼蘼由此而生,悬浮在半空中。
荼蘼花瓣繁复,就像枝头的雪,簇簇晶莹簇簇新。
楚在霜观其动作,她猜出他的想法,轻声一叹气,有样学样道:六合同春,物物得所,万象咸空,一灵独现。
下一刻,平静的水面震颤,似有东西要破涌,然而数秒后,一切又消失,别说是花瓣,连草叶都无。
你瞧瞧,我说吧,没办法凝元。
楚在霜耸肩,理直气壮道,我没有元神花。
斐望淮紧盯着池面,他神色竟比她凝重:再试一次。
再试多少次都一样。
她伸手一指,六合同春,物物得所,万象咸空,一灵独现!依旧是清水颤动,偏偏凝不出花来。
斐望淮眉心紧锁,一时间大感迷惑。
她并没有撒谎,倘若是修为不佳,没法熟练凝出花,照说也有清水浮起,不会光是水面震动,这是没道心的症状。
但她没有道心,还能把他刺死,岂不是更离谱?朋友,我的好朋友。
楚在霜见他出神,她连声呼唤,劝道,不然咱们还是去看病吧,你这个状态确实挺吓人。
别看斐望淮外表正经,私下却时常多疑发癫,比她的离魂症严重多了。
斐望淮:你没法让水浮起来,也可能是术法不对。
楚在霜听他还在质疑,敷衍道:啊对对对,虽然涟水术流传上千年,被无数修士研习过,但我没办法使用它,就是它不行,不是我不行。
他斜她一眼:流传千年不代表可靠,只是适合多数人罢了。
她抱头哀鸣:你真的好执着,就非要较劲嘛。
我们换一个术法,你再随我试一次。
……楚在霜暗道,尽管新同桌脑袋发癫,但说不定真能成大事,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光靠这份执念就吊打无数人。
她被彻底搞得没脾气,小鸡啄米般点头,应道:好好好,试试试,来来来!他鸦羽般睫毛垂下,将手中银扇一横,念道:金机飞电,虚室生白,圆圆陀陀,非雾非烟。
只见扇面之上烟雾骤起,细小闪电破空而出,转瞬就炸出千瓣荼蘼。
金色闪电环绕白花,发出滋啦啦的响动!这也是基础术法?楚在霜好奇地眨眼,涟水术以水为主,此术法以雷为主。
没错,这叫金电术,同样用来练习聚气凝元,你来试一试。
斐望淮脑海中有不少聚气凝元之术,但大多数都只适合修魔者,唯有母后传授的金电术,对灵气和魔气都有效。
这是他的启蒙术法,现在倒是传授给她。
金电术不需要水,楚在霜在他指导之下,她伸出两只手,好似虚握一球,开口道:金机飞电,虚室生白,圆圆陀陀,非雾非烟!手心之中,白烟聚起,无奈毫无金电诞生,仍没显现任何东西。
她真的没道心,确实没有说谎。
怎会如此?斐望淮瞬间收扇,他难得感到棘手,专程寻来莲峰山,谁料竟是死胡同。
楚在霜越发挺直腰板,震声道:理应如此,我是废物,是你误会了!斐望淮陷入默然,他眸色深沉,仔细端详她,恨不得盯出一个洞。
良久后,他终于退让一步,说道:好吧,既然你没有道心,那以后就在学堂看闲书,我也不管你修炼的事了。
反正她待在他视野内就行,修不修行确实无所谓。
真的吗?楚在霜欢声道,现在立字据,你可别反悔!他听其亢奋,便瞥她一眼,轻笑道:幼稚。
对,你不幼稚,还要跟我一争高下呢。
她撇嘴,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斐望淮都四叶初期,却要跟三叶初期的她竞争,传出去简直笑掉人大牙,她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实在是太抬举自己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确实要跟你一争高下。
斐望淮淡然坐在棋盘边,他扫视一圈当下棋局,拈起一旁的白子,来吧,修炼的事就不提了,下棋的事还没完呢。
什么意思?我们还没分出胜负,不是么?斐望淮眯眼笑,只要没有分出胜负,我就会来找你弈棋。
楚在霜:你所谓的分出胜负,该不会是你胜我负?当然。
斐望淮不客气地点头,而且是你使出全力的胜负。
她欲言又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该讲。
什么话?你要想缠我一辈子,不然就直说吧,别那么婉转了。
她偷瞄他,怯声道,何必还非说要赢我棋,这根本不可能的事啊。
斐望淮:?他被她气笑:你这是相当有自信?陈述事实不叫自信。
……斐望淮懒得再跟她拌嘴,直接就落下手中白子,激活棋局上白色蛟龙。
这盘棋黑白势力相当,应该是她独自对弈的结果,星星点点落满棋盘。
楚在霜也不多言,闲适地盘腿坐下,随手就跟一步,没再保留实力。
她脑中棋谱浩如烟海,连自小陪她弈棋的小释,都很难在她手里占上风。
斐望淮下棋很快,进攻节奏明确,多线牵制黑棋。
他大胆犀利、步步为谋,三百六十一点的纵横连线,很快在其手下形成围剿之势,汇聚成一股迅猛力量。
相较而言,楚在霜弈棋飘忽得多,她不时就出奇异打法,却往往能破其阵、避其险,危难之际突然翻盘,再圈出一方黑棋天地,开始稳中有进地压制白棋。
渐渐的,斐望淮掩唇深思,他落棋手速放缓,面对黑棋蔓延之势,寻觅不到合适落点。
现下再不反击,恐怕要被围住。
楚在霜一改初次对弈的内敛,催促道:行不行啊,你到底下不下,我等得元神花儿都谢了。
你本来就没有元神花。
斐望淮瞪她,上次可没那么多话。
那不是跟你初识讲礼貌,还不敢贸然搞你心态。
她满脸无辜,下棋不作妖,滋味少一半。
斐望淮沉住气,低头继续想棋。
这棋子足够圆,别捏着再磨了,磨出花儿也给你等谢了。
正思考间,他又被她打断,硬挤出笑容:……安静。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有人下棋不说话,不然就赢不了吧,这不有手就行么?……这一盘棋下来,斐望淮被杀到自闭,不但棋局上被碾压,还在心智上受摧残,不知她哪儿来那么多烂话,总能给人拱得火起。
心一乱,棋更乱,越下越别扭,更无法翻盘,简直是溃不成军。
别人是不讲武德,她则是不讲棋德!数盘厮杀连败后,他明显头晕脑胀,感觉到状态不佳,制止道:明日再下。
弈棋节奏被她带着走,很难迅速地杀回去,倒不如暂时撤兵,以免损失再扩大。
楚在霜见他蹙眉,好言宽慰道:可以了,放弃吧,你是一个弈棋天才,可惜我是围棋的神。
……斐望淮一推棋盘,他起身离去,倔强道:明、日、再、下。
楚在霜目送他落败的背影,她愉快地哼起小调,随手将黑子丢回去,又提起一旁茶壶斟茶,怡然道:哎嘿,还跟我一争高下,这不是自讨苦吃。
她修为挺一般,下棋却没输过,此时分外畅快,堪称春风得意。
[确实,他有花儿又能怎样,我们没花更比有花强,直接给他心态搞谢了!]楚在霜赢棋开心,手里端着茶,还哼起歌来:门前大桥下,六合同春啊,物物得所万象咸空,一灵独现呀……她随意地瞎扯词,想到什么唱什么。
金机飞电,虚室生白呀,圆圆陀陀非雾非烟赢棋啦,圆圆陀陀非雾非烟赢棋啦……童谣一起,茶水波动,只听噼里啪啦电响,无数水液从杯中炸起,赫然在空中凝结成球,夹杂着细小的电流,像是夜幕中耀眼的星光!既非草叶,也非花蕊,而是旋转流动的光团,让人无法识别它本来面目!小释惊道:[这是……]楚在霜同样眸光颤动,她错愕地望着光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探头看斐望淮离去的方向,不安道:完了,他真是名师啊,让他知道还得了!她是废物都被回收利用,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