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帝完全没想到, 他唯一放在心上的儿子,此时如此信任的人,竟然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捅背后他一刀。
他整个人目眦欲裂, 当场就要与七皇子李佑拼命,连脖子被匕首抵着也毫不顾忌。
七皇子猝不及防下被他扑倒在地, 死死地掐住了脖子:逆子!你竟敢背叛朕!朕要杀了你!然而他到底年老体衰,哪里是七皇子的对手,当即被七皇子一脚踹到胸口上, 被迫松开了钳制。
七皇子扑过去拧住嘉佑帝的手, 把人按住,生怕他再跑了影响自己立功,然后冲着五皇子与容兆等人大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来把他拿下!倒也不怪两人反应慢, 实在是这变故就在片刻之间, 谁也没想到,向来受到皇帝偏爱的七皇子, 会选择在此时背叛嘉佑帝。
愣了一下后, 见他们无法再威胁到人质,便有些看好戏的意思了。
虽然嘉佑帝一直不承认此事,还有些遮遮掩掩,但像去江南这种事, 宫里那么多妃嫔皇子皇女都没带,为何就单单带上了既没有家世背景, 平时也没什么出色表现的柔妃与七皇子呢?其他得以伴驾随行的, 可都是去江南后能发挥作用的。
因此, 两人此刻的心情才格外复杂。
尤其是五皇子李郢, 这一刻只觉得大快人心。
身为皇子, 谁能不想得到君父的喜欢。
偏偏像他这样的儿子,怎么努力,在嘉佑帝面前,也不过是个得力的奴仆而已。
可七皇子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嘉佑帝的偏心。
看着两人自相残杀的一幕,五皇子不由自主弯起了嘴角:来人,把他们两人都绑起来!他一声令下,便有士兵上去擒住了嘉佑帝,不顾他的暴怒与剧烈挣扎将他绑了起来。
七皇子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他心中顿时就慌了,一边挣扎一边色厉内荏地大喊:我是功臣!你凭什么绑我!李郢,你这是公报私仇!然而这些兵马都归容兆指挥,五皇子是另一位主事人,他们可不会顾忌七皇子的想法。
于是,嘉佑帝与七皇子两人,被绑得结结实实地分别送到了两辆车上,还塞住了嘴巴,以防二人逃跑或自尽。
刚处理好这些,李洵所派的五千骑兵便追了上来,双方一起押送着嘉佑帝与众多逃跑的权贵们返回了京城。
*进入皇宫,花了一天时间将宫里几个主要的宫殿清理了一遍,安排了可靠的人手,李洵便入主了勤政殿。
这是他头一次在勤政殿过夜。
勤政殿于大启的政治意义非凡,他入主勤政殿,对外也是一种更明确的表态。
他没有认床的毛病,行军多年,雪山草地,酷暑寒冬,哪里都能睡得下。
但这一晚,他却睡得并不安稳,以致于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觉得很疲惫。
昨晚他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
那是原主,不,应该说是曾经的自己痛苦沉重的一生。
身为皇长子,他从小就背负着许多人的拥趸,也背负着许多人的期待。
整个右相府与林氏的族人,门生故吏,都恭敬地讨好着他。
保父林德康对他的教养,比对待亲儿子还要用心百倍。
他天生早慧,所以从一岁多开始,就一直是林德康亲自带在身边。
他带着他读书写字,带着他见人待客理事,时刻言传身教,让他掌握更多做人做事的智慧。
一开始他不懂保父为何如此着急,直到七岁进宫的那一天,保父眼眶通红地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哽咽着对他说,殿下,从今往后,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他才蓦然明白,保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恨不得他在进宫前就全副武装。
进宫后,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妃和同母所出的姐姐,感受到了更加纯粹的亲情,也见识到了宫中的波诡云谲,勾心斗角。
母亲在宫中并不受宠,哪怕是皇长子的生母,身居嫔位,也时常被内务府克扣用度,带着他的二姐生活得十分拮据。
他早就知道这两个人的存在。
第一次见面,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对待他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也很生气。
这不是他的母亲和姐姐吗?为何要如此卑微地讨好他?可当他知道,她们为了与他见面的那一个时辰的招待,攒了半年的份例,为了每年他生日时送出来的那一套鞋袜,总是要求很多人的时候,他便再也无法对她们硬下心肠。
她们就是这样弱小,只能任人欺凌小心翼翼,才能在这等级森严捧高踩低的宫廷里活下去。
他是她们唯一的依靠与指望,只有他有出息,她们才能活得更好,更有尊严。
肩上又多了一份责任。
他拼尽全力去学习,去表现,比所有弟弟都更卖力地去博取父皇的喜欢与看重。
很快他就成功了。
他成了父皇最喜欢的皇子,时常得到父皇的夸奖赞赏,母妃重新复宠,姐姐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十岁那年,他还有了一个同母所出的妹妹。
随着他在父皇那里受到看重,保父在朝中也有了更多的追随者。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一切还会越来越好,现实却很快给了他一巴掌。
妹妹两岁那年,母妃病逝。
一年后出了孝,十五岁的二姐被父皇下旨和亲北戎。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二姐脸色惨白如纸,明明也是很害怕去和亲的,在他冲动要去向父皇求情的时候,却不顾礼仪死死地抱住了他。
阿洵,不要去!不要惹父皇厌弃!我不怕嫁去北戎,只要你和小七都好好的,我做什么都行!求你不要去!她哭着恳求他。
李洵还是去了勤政殿,却被父皇训斥不懂事,为了私情不顾大局。
父皇告诉他和亲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边疆安宁,二姐身在皇室,接受天下人供奉,便要为天下人牺牲。
他知道不是,北边的戎族都是豺狼,从不会因为吃到肉就满足。
割地,和亲,年年送去不少的财物,开通边市贸易,都填不饱这些豺狼的贪欲。
北部边境,尤其是与最强盛的北戎接壤的地方,百姓依旧时常遭到劫掠。
可他无法继续反驳。
在风雪中跪了半日才得到接见,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摆出事实只会叫父皇更生气,若迁怒到二姐,只会让二姐在出嫁的时候处境更艰难。
亲手将二姐送上和亲的花轿,他再次殷切嘱咐:二姐,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我会接你回来!我一定会接你回来!他一定会夺得储位,会改革朝中弊政,让大启恢复先祖时候的繁荣强盛,到时候,便再也无人敢怠慢他的亲姐。
他要让二姐风光还朝!二姐眼中含泪,温柔又不舍地看着他:我相信阿洵,我等着阿洵来接我!自那以后,他越发努力去争权夺势。
他对上积极为父皇献计献策,领下一个又一个棘手的差事,不管有多危险多难办,他都一定会交上一份漂亮的答卷。
对下,他温和谦恭,礼贤下士,帮扶贫弱,吸纳更多的人才,也为底层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他在民间与朝中的名声都极好,父皇越发看重倚赖他,言语间总是对他寄予厚望,朝中越来越多的人追随他。
保父也为他骄傲,期待着他有朝一日登上皇位,成为一个仁爱英明的君主。
为了所有人的期待,也为了自己的野心与抱负,他带领着大皇子党与太子党的人拼得你死我活。
然而,即使他如此努力,等待他的依旧是不断的悲剧与失去。
二十二岁那年,二姐在苦熬了九年后,病逝于北戎。
十二岁的妹妹七公主被赐婚于西戎的那彦图台吉。
二姐和亲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七妹妹和亲的时候他依旧无力反抗。
他做了最大限度的努力,也只是将妹妹出嫁的时间延迟到两年后。
父皇许诺他,若能在两年内扳倒太子党,就换人替代七公主去和亲。
这让李洵越发急切,加快了对太子党的动作。
仅仅花了一年多时间,就与帝党一同设计联手扳倒了太子党。
他想以此改变妹妹的命运,等来的却是父皇的再次食言。
太子党倒台没多久,北戎对北部边疆的劫掠越发肆无忌惮。
为防北疆战事,便必须稳定西戎,父皇无视对他的许诺,强硬地把七公主嫁到了西戎。
他据理力争,却被父皇以忤逆之名禁足。
没多久,帝党与三皇子党便对林家出手,以林氏旁支官员贪墨杀人的罪名,牵扯到整个林家及其核心的门生故旧,杀了个人头滚滚。
至于罪名是否真实,那根本不重要,皇帝手中有足够的兵权,他要谁死谁就必须死。
嘉佑帝对他出手太突然又太迅速,这完全在所有人预料之外。
谁也没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会在刚扳倒太子党后,就立刻对大皇子党也下手。
他们根本没来得及组织起像样的反抗力量。
他被幽禁于郡王府中,想尽办法也没能挽回林家满门抄斩的结局,甚至因此而被卷入案中,让一时的禁足变成了永久的圈禁。
他的妹妹七公主也在嫁到西戎半年后传来了病逝的消息。
在连续遭遇重大打击后,这个消息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一度在废宫消沉度日。
没人再关注他这个失败者。
随后,三皇子,四皇子的外家也接连因为各种罪名被铲除,他的父皇终于大权在握,整个朝堂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反抗他的权威。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他将柔妃立为皇后,柔妃之子,那个先前从没有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七皇子也被立为太子。
身处废宫的他被严格看守,根本不知道外界的消息。
重立太子没多久,北戎便对大启发动了大规模战争。
常年内斗的大启虚弱不堪,哪里是北戎的对手,没多久便节节败退。
此时朝中有人因为他训练的一千护卫营在战场上表现出色,上书嘉佑帝启用他这被废弃的皇子出来领兵力挽狂澜。
这给他引来的却是杀身之祸。
御前大总管刘玉端来鸩酒,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传达着嘉佑帝的话:殿下,你也别怪陛下狠心。
要怪你就怪自己不老实,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用以前的贤名复出。
如今朝廷外患频发,陛下和太子殿下是绝不可能让你这种妄图制造内乱的人活下去的。
说完,便让人给他强灌了鸩酒。
他在极致的烧灼与剧痛中失去了性命,直到死后,他才知道自己身处一本言情小说里。
他的父皇是对所有人都心狠手辣,唯独对女主柔妃满心柔软的帝王男主。
为了让柔妃母子在残酷的宫廷斗争里保全平安,这位帝王男主将低位嫔妃所出的皇长子树立成靶子,诱导一帮朝臣逐渐成为势力庞大的大皇子党,斗倒了对帝王威胁最大的太子党,然后又设计一步步铲除大皇子党和其他有能力夺嫡的皇子。
孤心苦役隐忍多年,帝王男主终于大权在握,他给予他心爱的妻儿全天下最尊贵的身份与荣耀,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以来不仅是扳倒太子党的工具,还是保护柔妃母子的重要棋子。
他那汲汲营营的一辈子,何其可笑啊!若他真的输在能力,输在品行格局,他都认。
可他的能力在所有皇子里是公认最出色的。
哪怕与太子党相争,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无愧于大启,无愧于百姓!他输在了父皇的偏心,极致的偏心!他的姐姐妹妹,追随他的林家及众多大臣,全都为这所谓的帝王宠爱牺牲性命,流尽鲜血!甚至连大启的千万百姓,也因此陷入水深火热!——在他死后没多久,三大戎族汗国联合出兵,很快攻破了京城。
他的父皇将皇位传给了七皇子,带着满京权贵退守江南,整个北方大地上两千余万的大启百姓,全都沦落于戎族的铁蹄之下!权贵们走了,民间的反抗却此起彼伏。
整个大启血流成河,山川变色,何其惨烈!这一刻,李洵心头泣血,曾经的恨与不甘迸发到了极致!若非他的父皇登基以来只一心要将皇位传给心上人所生之子,专注于挑拨朝臣内斗,对各种腐败视而不见,大启江山与百姓怎么会沦落至此!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父,不配为人君!他竟在这样的人操控下,浑浑噩噩地过了一生!此时,有个声音从九天而来,无孔不入地钻入耳中:——李洵,你想挽救这一切吗?想!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就给你机会。
然后他便被封印了所有记忆,投胎到了千年后的现代社会,在冥冥的指引中,十六岁特招入伍,成为一名特种兵,疯狂地吸收着现代的军事知识,历经十一年,成长为一位优秀的将领。
随后,他带着曾经疯狂渴求的知识与本领,重回前世二十二岁那一年,以全然旁观者的清醒立场,做出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选择。
*在床上多躺了半个时辰,脑袋里的风暴才慢慢平息。
吸收完前世今生所有记忆,李洵的嘴角慢慢弯起了弧度。
难怪他对明婉与保父等人越来越亲近,对原主的感情越来越感同身受,原来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们本就是他的亲人。
这一世,他们都还好好活着。
此时此刻,他可以骄傲地对那不知名的命运之神说一句,他没有辜负祂给的机会!他感激祂的安排,让他此时成为了完全的胜利者才想起一切,不至于早早被不必要的怨恨与沉重的记忆影响判断。
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也会一直好好珍惜这重来的一世,尽自己所能,为他的国家与子民带来太平盛世。
陛下,五皇子与容将军在宫外求见,他们还把那位带回来了。
内侍在殿外敲门,柔声禀报道。
那位……李洵想到五弟李郢通过皇叔醇亲王给他带的话,便明白他们是成功活捉了嘉佑帝。
宣吧。
他坐起身来,淡声吩咐道。
离京六年,他终于要见到那位他曾经恨极了的毒父昏君。
原本,他是打算像对六公主一样直接宣布罪行,对嘉佑帝处以腰斩的,恢复了前世记忆的当下,他却改了主意。
◉ 218、正文完没多久, 五皇子容兆等人,就押解着嘉佑帝和七皇子来到了勤政殿的正殿。
五皇子与容兆已经在来之前就听说了百官跪迎,奉李洵为新帝的事, 此时也识趣地把他当做君王来参拜。
臣弟李郢,臣容兆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虔诚地要三拜九叩, 被李洵打断了:两位都免礼,平身吧。
嘉佑帝见两人如此参拜李洵,哪怕被绑住了身体, 塞住了嘴, 也被气得目眦欲裂脸红脖子粗,嘴里唔唔着想要骂人。
李洵看了他一眼,微微勾起了唇角, 温和地询问起了李郢与容兆这一路的情况, 得知了那些跟着嘉佑帝一起逃亡的权贵与皇子后妃们的名单。
这些人, 都一个不漏地被他们抓了回来。
看了一眼名单,李洵吩咐道:容妃与十三弟, 就由容将军领回家照料吧。
朕允容妃今后自由婚嫁, 十三弟的一应用度,也会由内务府送到容府去。
容兆顿时大喜:谢陛下恩典!他女儿才二十出头的青葱年华,若是留在宫里,就只能与诸多太妃一起挤在慈安宫里青灯古佛。
如今能回家, 还自由婚嫁,就等于有了全新的人生, 叫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能不高兴。
随后, 李洵又过问起了禁军的伤亡。
得容兆汇报, 俘虏了效忠于嘉佑帝的禁军两千余人, 杀死了两千余人。
他这边, 则在战斗中阵亡三百二十一人,重伤五百一十三人。
把伤亡者立功者的名单都报上来,朕好叫军中为他们核发犒赏。
臣代众士兵谢过陛下!李洵又看向安静立在那里的李郢:五弟,你那边参与行事的宫人们,也拟个名单上来,他们同样是有功之士,当赏。
五皇子顿时心中泛起了喜意。
陛下如此温和地叫他五弟,便是认他这个弟弟的。
奖赏宫人太监,也意味着认可他在内务府的付出。
他在新朝的地位,稳了。
臣弟也代宫人们谢陛下赏赐!好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两人恭敬告退。
李洵这才看向被人押解着跪在殿下的嘉佑帝与七皇子。
七皇子倒是恭敬地跪着,嘉佑帝却是被两个人按着都还在挣扎。
李洵吩咐人为嘉佑帝取下塞在口中的布巾,目光冷然神色却很平静地看向他:父皇,时隔六年多,我们又见面了。
哪怕李洵的语气平静,在嘉佑帝看来,也无异于耀武扬威。
是啊,时隔六年,两人的地位完全颠倒。
六年前,李洵还跪在寒风中苦苦哀求他不要让七公主去和亲。
如今,他被人按着跪在殿中,而李洵高高在上地坐在属于他的龙椅上!这叫嘉佑帝恨得心头滴血。
若他成功地逃到江南,他或许还会对李洵客气些,以求双方相安无事,让他得以继续统治江南的半壁江山。
可如今,他众叛亲离,还有什么好失去的!他什么都不怕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他如同野兽般粗喘着破口大骂,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恨不得将李洵生啖其肉的恨意。
朕告诉你,朕就算是死,也不可能答应禅位于你!你一辈子都是篡位的逆臣贼子,被万人唾骂!听到这话,李洵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嘉佑帝看到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不屑,满身的自尊,顿时像是被针尖刺痛,大骂:无君无父的畜生,你笑什么!李洵根本不在意他的喝骂。
甚至看到曾经一句话就可以主宰所有人生死的君父只能这样无能狂怒,他心里还挺畅快。
除了像是愤怒的野兽一样狂吼,他如今还能做什么呢。
这对他这样独断专行的人来说,比死还难受。
我笑什么,自然是笑父皇你的天真可笑啊。
放心吧,朕绝对不需要你禅位,也不会让你死。
说着,就让人重新塞住了他的嘴巴,并且吩咐道:来人,将他们押解到天牢,重兵把守。
绝不能让他被劫走,也不能让他们有死伤。
是!李洵知道,有自己这一句吩咐,嘉佑帝就算想死也死不了。
他怎么能轻易去死呢。
死,最痛苦的刑罚也不过是凌迟,最多三千多刀,用不上一天就死了。
这太便宜他了。
他这一辈子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伤害了无数人,让他去死是便宜他。
他要让他长长久久地活着,痛苦地活着。
见完了嘉佑帝,李洵又让人给肃城方面发去了谕旨,他决定在年前登基,其后将暂居大启京城,肃城的文武百官也应随他同来京城。
至于登基大典的筹办,这是琐事,他并不打算让自己手中的能臣浪费时间,直接交给了京城原本的礼部来办。
礼部尚书陆元礼颇有文采,惯会阿谀奉承,办事也漂亮,对于举办朝中庆典是老手,此事交给他出不了什么纰漏。
但从在新朝的资历来说,李洵不可能让他无功无德还继续官居尚书。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的位置就那么多,需要安置的功臣却有很多,他总得给有功的人拨出位置。
所以,这事的主事人是五皇子李郢,陆元礼只是协办。
虽然等于降了职,陆元礼依然很高兴。
新皇在肃城自有文武大臣的班底,他自然不会还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自己依旧能身居高位,他能在京城众多旧臣里头一个领到差事,都算新皇看得起他了。
为了能在新朝里有一席之地,陆元礼对于筹办登基大典的事办得格外卖力。
*经过近一个月的跋涉,肃城文武百官也终于在腊月二十五这一天赶到了京城。
在这一个月期间,李洵已经在京城重新部署了城防治安的兵力,对原本的禁军,燕山堡守军等,该犒赏的犒赏,该安置的安置。
政务方面,他对六部的政务全部摸底了一遍,对各部主要官员往日里的表现,国库中现存的钱粮税收,工部的产业与技术,兵部的兵册武器等,全都做到了心中有数。
六部方面,与嘉佑帝关系密切的高官,全部被打入天牢,他们负责的事务全由其手下里较为中立或者有能力的官员暂代。
因为李洵进京没几天,就拿出了章程,原本的朝廷体系很快便正常运转起来,倒是没造成太大混乱。
至于真正的官职调整,则要等到肃城系的官员来了之后再统一进行。
除此之外,李洵对除了容兆,五皇子以外所有跟着嘉佑帝逃跑的权贵进行了毫不留情地打压,将这些人全部下狱,抄没了他们家中所有的财物与产业。
清扫前朝势力,为新的功臣腾出位置,这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顶多就是等司法部到了之后,根据他们各自曾经犯下的罪行,再决定他们刑罚的轻重,释放一些无辜的家眷而已。
这一个月,李洵过得很忙碌也很劳累,但想到即将见到自己最亲近的人,他还是心情很好。
他带着自己新编的禁军,亲自前往京城西门迎接他的文武百官。
得知此事,文武百官们也早早穿好了官服,整理好了仪容,准备迎接御驾。
眼看着明黄色的龙旗飘荡,君王的龙车靠近,总长林德康带领肃城来的所有官员与士兵,齐齐下跪参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呼声响亮又整齐。
气势高昂。
即使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也压不住在场每个人心中的火热。
他们的郡王,从今以后都是陛下了!是这辽阔江山唯一的主人,他们这些一早就追随的人,怎能不发自内心感到骄傲自豪呢!众卿平身!李洵稳重地走下车来,朗声吩咐道,慰劳了几句众人在路上的辛苦,便宣布起驾回京。
保父,婉儿,你们来坐我的车。
他笑着对林德康与李明婉道。
乘坐御驾,这是莫大的荣幸,两人自然不会拒绝李洵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的恩宠,高兴地应了句是,就跟着李洵一起上车了。
李洵让李明婉先上车,自己则亲自扶了林德康上车。
不,陛下,这不合礼数!林德康连忙推辞。
任何时候,他都很注重维护李洵的威仪,哪怕是针对自己的优待,也会毫不犹豫地推辞。
李洵却很坚持:保父,不管我是郡王还是皇帝,您永远都是我的保父,是我最敬重的长辈。
扶长辈上车,有何不可?林德康怔了怔,随即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陛下是他教养长大的,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与全部的寄托。
能看到他荣登帝位,一统天下,他本就已经心满意足。
如今,哪怕已经是一国之君,陛下却依旧如此敬重亲近他,叫他如何不受宠若惊欣喜若狂。
好,那臣便托大叫陛下扶一回。
他哽咽着道。
以后在任何场合,保父不要再行跪礼,婉儿也是。
李洵柔声道。
他们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可以看着任何人跪倒在他脚下,唯独他们两人不可以。
尤其刚才那样的冰天雪地,林德康年逾花甲还要跪迎,叫他尤其不是滋味。
林德康立刻道:那怎么行,臣子就该有臣子的规矩!保父,君无戏言。
李洵严肃地道。
一旁的七公主噗嗤一笑:总长,大哥这才刚称帝,咱们这些自己人可不兴拆他的台啊!两年不见,她已经完全是大姑娘的模样,行事也越发稳重有度了。
林德康沉默片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也跟着笑起来:好,自己人绝不拆台!这是陛下对他的孝铱誮心呢,他可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老翁了!如今天气冷,外头的府邸又还乱糟糟的,保父还是等保兄收拾好府邸再回去住。
婉儿,京中的宅邸要先紧着功勋大臣们,你就先不赐府,住在宫里如何?两人都笑眯眯地说好。
林德康有儿孙,李洵自然是不可能留他在宫中长住。
明婉是他亲妹妹,没出嫁前,本就应该住在宫里的。
没有那么多府邸,都是玩笑话。
一路进宫还有很长的路程,两人本就对李洵亲近,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没多久就与他讨论起了政事。
李洵都两年没回肃城了,如今又新接手了大启这么个大摊子,两人身为重臣,要处理的事情多如牛毛,自然是要争分夺秒与李洵商议的。
问了一些京中的情形,林德康这才道:臣听闻先帝被俘回京了,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他可有给您写禅位诏书?他自然是不肯写的。
李洵如实道。
啊,那怎么办,要不咱们自己写一个,叫他盖上玉玺便是?李明婉有些担忧地道。
要继位,没有禅位诏书,以后在史书上说起来总是不好听啊。
李洵轻笑一声,带着帝王的睥睨:不需要。
我不认为他有资格写禅位诏书。
两人都不解地看着他,李洵解释道:他昏聩无能,投敌卖国,残害了无数忠臣良将与百姓,怎堪继续做一国之君?前几天,朕已经下旨将他废为昏德侯了!林德康和李明婉都愣住了。
好一会儿后,两人才回过神来。
林德康忍不住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废为昏德侯!亏您想得出来!这对嘉佑帝那样的人来说,真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了。
就连李明婉也忍俊不禁:虽说子不言父过,但我不得不说,大哥给他这封号还挺贴切!她从小并没有得到过嘉佑帝的任何关爱,二姐被嘉佑帝嫁到西戎和亲受磋磨多年后病逝,她自己也险些在十二岁稚龄被嫁到西戎和亲,大哥去求情,在寒冷的初春被罚跪一夜,都差点失去性命。
如此种种,她对嘉佑帝又岂能有好感。
如今听闻他被废,她只觉得大快人心。
见两人都很高兴的样子,李洵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前世的仇恨。
不管是谁反对,谁说他大逆不道,他都会坚持羞辱折磨嘉佑帝,而不是痛快地给他一刀。
亲近的人能与自己同仇敌忾,他真的很高兴。
他与柔妃还有七皇子,都会住在京中,等你们哪天得闲了,也可以去看看他们。
李洵随意道。
林德康与李明婉听着有些奇怪,怎么在陛下口中,看昏德侯这事儿听起来竟成了消遣一般。
忙过了登基大典前后这一阵,两人才知道,看昏德侯一家,还真是消遣。
且成了京中有名的消遣。
此为后话。
两人此时却是没那么多心神去关注这种已经没什么威胁的阶下囚,登基大典在即,很快就要重新建立新的朝廷官员班底,他们要忙的事情可不少呢。
还有马上就是新年了,他们陛下的年号也是个大问题啊。
这事李洵心中已经有了定论,肃城官员的朝会上,他从礼部拟定的名单里选了年号。
永泰。
朕认为这两个字最好。
国泰民安,盛世永续,这是朕的目标,也是朕对天下百姓的许诺。
博学多才的林德康对此有些顾虑,试图劝他改变主意:陛下,这年号兆头不好。
永泰这年号寓意是真的不错。
大约正是因为这样,历史上年号永泰的皇帝也有好几个,却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不是上位一两年就被人推翻了统治,就是早早病逝,亦或者是有名的昏君。
李洵也知道这些,但他不迷信这种事。
他带着成竹在胸的自信对百官道:你们要相信朕是强运之君,镇得住。
就它了!他一锤定音。
于是,史称神圣光武大帝的李洵,就在这一年的腊月二十八,以永泰为号登基称帝。
——《启书》云:启历二百三十八年,圣主洵废其父为昏德侯,改元永泰,中兴国朝,创千古盛世。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里,就差不多就可以完结了,但故事还没有结束。
像是洵哥统一全国,治理国家,谈恋爱的帝王生涯,嘉佑帝一家的幸福生活,国内改革基建,后世论坛体等,都会放在番外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