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皓看着周漾清澈的眸子, 心尖好像被什么很轻很轻地挠了一下。
自从妈妈去世后,已经再也没有人关心他的去向,会不会冷, 会不会饿,下雨天有没有带伞, 会不会淋雨。
他像是被摒弃在世界外, 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独自游走, 那里很黑很冷, 他孤单前行。
你吃完晚饭再走。
雨越下越大, 有水滴落到周漾唇上, 她不可能让他这么走的, 会生病, 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
好不好?周漾颤着眼睫睨着他。
话落, 雷声突然响起,周漾吓了一跳,她对雷声有应激反应,每次听到都会脸色发白,身体颤抖。
常皓发现她的异样, 转身走到她面前, 轻点头:好。
周漾松手在前面带路, 常皓在后面跟着, 七拐八拐进了楼道, 楼道里的灯坏了, 周漾提醒:小心。
常皓拿出手机, 按亮手机灯, 边走边问:灯什么时候坏的?周漾没回头, 继续走:前两天。
常皓见她走得吃力, 下意识伸出手,护在她身体一侧,没人修?嗯。
周漾解释,整个单元都搬走了,只剩我们一户。
说话间,不小心踩上了小砖块,身体一个趔趄朝后倒去,常皓一把扶住她,小心。
周漾倒在了他怀里,柔软的背脊贴上他的胸口,炙热的触感隔着衣服传递过来。
砰砰砰。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胳膊上少年的掌心滚烫,相贴的地方传来灼热感,连带着染红了周漾泛白的脸颊,慌乱中她抓住楼梯扶手,站好,吞咽下口水,谢谢。
常皓没说话,收回手垂在身侧,无人注意时,悄悄攥紧,上行几个阶梯后,他把手放进了裤兜里,手指缩着,一直没张开。
周漾性格恬静,话不多,那声谢谢之后,又没了声音,楼道里除了脚步声和时不时传来的雷雨声,再也没了其他的声音。
至于方才慌乱中加速的心跳声也悄然消失,让人无从捕捉。
行至三楼时,有了灯,昏暗的灯光照下来,映得人脸氤氲蒙蒙的,勾勒的人面部轮廓也不甚清晰。
像是覆了一层缥缈的纱。
常皓隔着纱看向前方行走的少女,唇角若有似无淡扯了一下。
周漾毫无预警回头,正好看到他来不及掩藏的笑,她微顿,第一次觉得,原来男生笑起来也可以这么好看。
常皓挑眉问:有事?想问问你的喜好。
周漾抿抿唇,有些为难道,我厨艺不精,可能做得不太好吃。
常皓大步一跨,站定在她身侧,单手抄兜,随便。
周漾难得幽默,轻扬唇角,随便可不会做,要不你说点不随便的。
常皓没想到她还会开玩笑,先是一顿,随即轻笑,边走边道:我可以做。
你?周漾有些吃惊,上下打量他一眼,疑惑道,你会做饭?也不怪她疑惑,在宏阳高中,常皓是神级般存在的人物,用仙气养着,这样的仙人会下厨,估计谁听了都会吃惊。
会。
曾经妈妈在世的时候,常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妈妈去世,都变了,一切都靠他自己。
常皓说:自己生活,总要学会。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眉眼微弯,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轻松下掩饰的是落寞。
周漾也早早没了爸妈,这种被迫成长的感觉,她懂。
她想说些安慰的话,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常皓看出了她的顾虑,淡声说:不用安慰我,习惯了。
习惯了黑暗,习惯了一个人。
周漾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张开,张开蜷缩,然后很轻很轻地点了下头,算是给了常皓回应。
她的世界都乱七八糟的,哪有资格置喙别人的人生。
轰——雷声再次传来,打断了周漾的沉思,她肩膀无助颤了下。
怕打雷?常皓问。
嗯。
周漾轻声回,没解释为什么怕。
话落,又有雷声传来,常皓下意识伸出手,手掌在她耳侧停下。
周漾好像被他的举动吓到,一瞬不瞬盯着他,眼睫上下忽闪,眼底泛着光,光影里夹杂着惊慌。
躲避的意思太明显,常皓手指慢慢蜷缩,周漾轻咳一声,低头朝上走去。
气氛莫名尴尬,谁都没有开口再说话。
走到门口时,常皓手机响了,来电显示陌生号码,他没接,直接切断,刚放口袋里,又响了。
还是那个号码,常皓按下接听键,喂。
臭小子,你在哪?马上给老子回来!常树林的声音很大,即便常皓掩着听筒,声音还是在楼道里传开。
常皓看了眼周漾,背过身,冷声说:有事?没事老子就不能找你!常树林说,别废话你赶快回来!那端传来王澜哭哭啼啼的声音,老常你干什么呀,你找小皓做什么?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后妈不好……只要你们父子好好的,我挨点打也没事,你、你别凶小皓……王澜要是混迹演艺圈,那绝对是影后级别的,颠倒黑白,眼泪说来就来。
常树林在她的哭诉下,火气更旺了,冷哼:你要是不来,你妈的遗像——我回!常皓眼神犀利,咬牙切齿道,别动我妈的任何东西,不然——后面的话他没说完,直接挂了电话,没停留转身朝楼下走,周漾断断续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拉住他,常皓,你别冲动。
常皓不想吓坏她,硬是挤出一抹笑,嗯,知道了。
话落,他跑下楼。
-这晚,周漾睡得很不好,熬到天亮后起来,做好早饭,叮嘱奶奶别忘了吃便出了门。
刚出去,又折回来,看着脚上泛黄的运动鞋,她犹豫几秒后,换下了那双新的运动鞋。
下过雨的路面上有很多水洼,她小心跑着,生怕把鞋子弄脏,怕什么来什么,身侧有自行车驶过,溅起水,正好落到她鞋上。
周漾停下,从书包里拿出卫生纸,一点一点擦拭干净,虽然耽误了些时间,但她依然是最早到教室的那个人,把书包塞书肚里,找出英语课本,她背起单词来。
手指捏着书页,许久后才发现,她背这课背了将近二十分钟,但一个都没记住。
宋昭踩着点进的教室,见到周漾,书包一扔,转身问她:昨天你去干什么了,为什么没来我家?周漾满脑子想的都是常皓,也不知道他那样回去后好不好,有没有发生争执,没回答宋昭的问题,急切问:你平时不是和常皓一起来吗?今天怎么没有?谁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宋昭摊手,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还去他家找了他,也没人。
没人?周漾说,你再给他打了个试试。
宋昭找出手机,猫着腰又给常皓打了一个,没多久,里面传来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宋昭不信邪又打了一次,还是提示关机,操,怎么还关机了。
周漾咬咬唇,脸色渐渐变白,昨天常皓爸爸找常皓了。
常叔?宋昭皱眉,我去,常叔找皓哥肯定没好事。
下一秒,他顿住,等等,你怎么知道常叔找皓哥了?难不成,你一直和皓哥在一起,你们两个可——你知道常皓爸爸的联系方式吗?周漾打断宋昭的话,快问问常皓在哪?行,我问问我爸。
宋昭猫着腰给他爸打电话的时候,周漾被张蒙叫进了办公室,说完语文成绩的事,又提了一嘴,常皓这几天请假,需要他负责的事你暂代一下。
英语老师也在一旁说:英语作业记得收。
请假?周漾问,张老师,常皓怎么了?生病了。
张蒙倚着桌子说,他爸给请的假。
怪不得我昨天右眼一直跳,原来是这倒霉事等着我呢。
英语老师刘美丽放下课本,抱胸说,下下周英语竞赛,我还指望常皓给拿个奖回呢,这下好了,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他…病得很严重吗?周漾问。
他爸没具体说。
张蒙说,回头找个时间我会去看看。
上课铃声响起,周漾回了教室,宋昭悄悄给了她扔了一个纸团,上面写着:常叔没接电话。
周漾把纸团团上,塞进了书包里。
上了这么久的学,她从来没觉得哪天像今天这样度日如年,似乎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林麦看出她的异样,下课后,问:漾漾你怎么了?周漾摇头:没事。
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林麦伸手摸上她的额头,确实有些烫。
大课间,周漾被林麦架着去了医务室,测量完体温,38度,有些发烧,校医开了药,叮嘱她按时吃。
周漾拎着药袋和林麦一起回了教室。
-下午,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期间睡了一觉,还被惊醒了,她梦到了满身带血的常皓。
后来再也不敢睡了,熬到最后一节课,她找张蒙请了假,张蒙看着她惨白的脸,担忧问:要不要去医院?周漾摇头:不用,我回家睡一觉就行。
张蒙给开了离校的单子,门卫这才放行。
周漾没回家,而是坐上公交去了常皓城东的家,路上树影斑驳,阳光在地上洒下一片白,绵延间和树影交错到一起。
车里冷气太足,后背有凉意袭来,她缩了缩脖子,头抵着玻璃窗侧眸看向窗外。
明明前面都是光,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离光好远。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停下,周漾从车上下来,按照先前的记忆找到了常皓的家。
大门虚掩着,她推门走进去,边走边说:常皓,常皓你在吗?前方的门应声打开,有人走出来。
周漾停下,请问,常皓在吗?你谁?常树林问。
常皓同学。
周漾说,我来给常皓送笔记。
常树林一脸不耐烦,刚要说不在,周漾又说:要是不能亲自交给常皓,晚点班主任会亲自来。
……常树林摆了下手,去吧,他在二楼。
周漾说了声好,越过常树林去了二楼,靠近楼梯扶手的卧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她推开门,小心翼翼走进去,一眼看到床上躺着的人。
嘴角有淤青,眼角也有,脸色很苍白,他闭着眼,但睡得一点都不沉,梦呓声时不时传来。
妈,妈,妈……周漾走过去,推了下他的胳膊,轻声唤道:常皓,常皓。
下一秒,她被常皓攥住了手腕,低泣声传来。
别走。
作者有话说:有事耽搁,么么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