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和宋昭出来, 两人去了医院附近的餐厅，包间里，宋昭喝了很多的酒, 醉意朦胧时说了很多的话，那是周漾第一次见他如此消沉。
好像世界里的光一下子没了, 只剩黑暗。
他腥红着眼睛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其实林麦的病不是突然得的, 是早就有了症状, 怪他, 怪他没重视起来。
去年暑假的时候她腿上偶有出血点, 当时他看到后还打趣是不是偷吃东西过敏了。
后来她偶有发烧, 吃了些药后, 烧又退了。
林麦一直说是天气变化的原因, 是他没重视起来。
还有一次，林麦要他陪着去医院检查，那天正好校外篮球赛，他脱不开身没去成，她为了看他比赛也没去。
事情一拖再拖, 拖到了最后。
宋昭一向是个开朗的人, 这天压抑着哭了很久, 周漾问他：不是可以骨髓移植吗？宋昭哽咽道；林麦家里人都验过, 配型不成功。
随后他又说：我也不行。
我明天也去验。
周漾说, 也许行了呢。
宋昭感动地点了点头：周漾谢谢你。
这个少年似乎一夜制之间长大了, 再也不会嬉笑着叫她小周周了。
周漾柔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知怎地, 周漾验血的时候传到了班级里, 第二天上午, 她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了让人泪目的一个场景。
一班的学生们拍着整齐的队伍站在窗口前, 静静等着抽血，周漾站在队伍最后方，眼睛湿了又湿。
林麦妈妈哭得不能自已，不停说：谢谢谢谢。
宋昭爸爸认识人多，在宋昭的恳求下联系熟人，让对方帮忙留意合适的骨髓，在大家鼓励下，林麦的精神好了很多，化疗带去的副作用终于暂缓，林麦脸上有了笑容，见到宋昭后又开始调侃她。
原本宋昭便让着她，这下更是了，不管林麦说什么，他都笑着说好，林麦说要星星，他也说好。
周漾见状笑出声，眼睛无意中瞟向了窗外，不知道美国的天空是否和北城一样。
……高二在兵荒蛮乱中度过，所幸林麦的病情并没有再往严重发展，周漾他们在祈盼中迎来了高三。
和高二不同，高三的学习是非常紧张的，墙上的钟表时刻提醒着他们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
宏阳高中在这一年开设了奖学金鼓励政策，其实之前也有，但力度不大，这年，奖励金额是前所未有的多。
只要能拿奖便能获得奖学金。
周漾参加了很多的竞赛，英语物理化学，能参加的都参加了，她是高三里获奖最多的那个。
学校还抛出橄榄枝，鉴于她学习成绩优异，可以让她免高考直接出国，对接学校也是英国最好的学校。
至于费用方面，全免。
这属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要知道周漾这样的家境如果正儿八经走出国手续那根本出不了，费用方面便是最难的那道关卡。
其他同学听到这样的机会很激动，但周漾不太一样，她很沉静，似乎也有些犹豫，张蒙找上她，询问了她的意见，说出国的事她可以先考虑考虑，不急的。
周漾走出办公室，抬眸看到了启智楼前的梧桐树，树影斑驳，阳光铺陈在地上，分割出若干的图形，其中一个图形特别像去年她看到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她，刚转来一班，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心里很害怕，她局促的过着每一天。
突然，常皓敲响了她的课桌，问她借笔。
那是他们在学校的第一次交谈，是他主动开启的。
之后他像光一样照进她黑暗的世界，给她贫瘠的世界带来了欢声笑语。
他给她补习物理，体育课上带着她跑步，考试的时候用小纸条鼓励她，摸着她头，给她奖励。
周漾看到了那个珍藏许久的糖纸，眼底氤氲一片，眼皮太重，她轻眨一下，似乎有什么滴落。
常皓，你可还好？回答她的是风声，是蝉的鸣叫声，是郎朗的读书声，还有周藏那爆发式的吼叫声。
兔崽子敢拿手机，交上来，快点交上来。
跑，你以为跑我就追不上你们了，哼，抓到你们写三千字检讨。
还跑，快停下。
还不停，你哪个班的……启智楼前，周藏跑掉了鞋子，也没能追上前面那两个兔崽子。
周漾回过神，摸出口袋里的手机，这是她用奖学金买的，二手智能机，功能很齐全。
通讯录里备注了三个联系人，第一个便是常皓。
周漾每每太想时，便会按下数字键1，常皓的名字便会跳出来，但是提示音一直是关机。
她微信里的人倒是不少，有同班的也有其他班的，都是对方主动加的她，她极少主动加人。
她不太擅长和人聊天，尤其是经历了这些事情后，更不知道和那些人说什么了。
她的世界他们不懂，而他们的世界是她望尘莫及的。
最近好友申请那里又多了些人，显示地址哪里的都有，英国、法国、美国，不知道这些人是真的居住在那里，还是故意写成这个样子的。
不过周漾都加了，万一常皓也在里面呢。
宁可加错，不可错过，周漾境外好友多了很多，但是一直没说过话，偶尔不忙的时候她会翻看对方朋友圈看看，有旅游照自拍照，都是些生活很幸福的人们。
也有不一样的，那人的头像是黑色的，不是夜空照，就是单纯的一个暗黑照片，应该是在不见光的密闭的空间拍的。
对方的朋友圈也很简洁，什么都没有。
周漾有次清理微信通讯录差点把对方删了，那次没删成后她便再也没点开他的微信头像看过。
莫名的觉得他的头像透着一抹难过，她最近不太喜欢负面的情绪。
周漾收起手机，下了楼，越过长廊里奔跑的人，进了教室，宋昭今天又没来上课，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去医院陪林麦了。
他就是这样，执拗起来和周漾有的一拼。
周漾刚坐下，有同学拿着物理卷子走过来，指着其中一道题问：周漾你能给我讲讲吗？周漾拿出笔，好。
进入高三后，周漾物理有了质的飞跃，成绩一下子进了前三名，现在基本稳居第一。
不只物理，其他科目也是，她成了常皓外又一个学霸，而且看上去比常皓一点都不逊色。
说起常皓，不知谁提了一声：校草休学快一年了吧，还不打算回来吗？这谁知道。
有人搭腔，去他家找人，门都锁着呢。
欸，校草这成绩不参加高考真是亏了。
有人托腮说，这可是妥妥的C大。
周漾握笔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视线落在窗外，陡然间想起了去年晚自习停电的那日。
少年冷白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头，柔声说：以后上同一所大学好不好？那刻，她心跳如雷，眼睛看不见，听力却愈发好了，除了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很快。
不知是时间过得太久，还是其他，周漾想不起自己怎么回答的了，是娇羞的点点头，还是没应声。
后来她想了想，好像是后者。
倘若当时她知道常皓会离开，她不会不答，会很坚定地说：好。
世界上最缺的便是如果，她因为害羞没有回答，错失了和常皓交心的机会。
有人不经意间碰了周漾的桌子，课桌上的书掉到了地上，周漾回过神，弯腰去捡，课本里掉出一张纸，上面画着卡通图案。
是她给常皓道歉时画的，周漾把纸张重新塞回书里，隐约看到了什么，她翻过纸张，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周漾，C大见。
看笔迹是常皓的字体。
周漾征愣中，眼睛渐渐湿润起来……-次日，张蒙再次找周漾谈话，问她想清楚了没有，去不去出国留学，周漾站在窗户前，阳光拂到她脸上，少女眸子漆黑绽亮，说出口的话掷地有声。
老师，我不去了，我要考C大。
C大全国最好的学校，考上的都是各省佼佼者，周漾坚定重复：不出国，上C大。
周漾这一决定有人惋惜有人咋舌有人拍手赞同，宋昭问她：真的想好了？周漾回：嗯，想好了。
她要在C大等着常皓，她相信，常皓一定会来的。
宋昭问：你真不打算出国找皓哥？不去了，周漾说，不知道他在哪，大海捞针，如其苦苦去寻，不如等着他来找我。
说这话时，周漾暗淡了许久的眸子终于再次浮现出了光。
宋昭无条件支持她，好，咱们一起参加高考。
……倒计时从三百二十天变成了二百天又变成了一百六十天。
周漾每天除了学习便是学习，常常学习到深夜。
宋昭最近也很用功，因为他答应林麦了，给她看C大的录取通知书，这次高考，不只为他，更为林麦，他不能让林麦有任何遗憾。
一班里最早来的两个同学是周漾和宋昭，最晚走的还是他们两个，下晚自习回家路上，周漾问：麦子最近怎么样？宋昭神情很忧郁：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移植者。
周漾安抚：别急，再等等，会有的。
宋昭：对，会等到的。
人有希望是好事，但希望会有太多的变数，林麦夜里发高烧住进了ICU。
林麦妈妈哭了一晚上，几度昏厥过去。
周漾和宋昭赶到时，她刚醒，泪眼婆娑道：麦麦你要坚持，要坚持。
周漾没敢当着林麦妈妈的面哭，自己躲卫生间哭的，出来后，看宋昭眼睛也是红红的。
相对无言，说的就是眼前的情况。
这天过的很不好，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周漾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也不记得和奶奶说了什么，唯一记得是，这晚她失眠了。
哭了好久才睡着。
梦里，她看到了健康的林麦，她拉着她给常皓他们送水，还把她推到了常皓面前。
宋昭笑着跑过来，不知道说了什么，林麦抬手打他，他围着操场跑起来。
一切是那样美好，美好到周漾以为那才是现实，而她现在所处的是梦境。
醒来时，外面下着雨，班主任张蒙在群里提醒大家路上注意安全，周漾戴好助听器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漱完毕后，背上书包出了家门。
最近居委会派人来照顾她奶奶，所以早饭也不需要她做了。
周漾举着伞步下台阶，路过水洼的时候，低头看了眼脚上的白色运动鞋，这是常皓给她买的，最近她天天穿着，总感觉这样好像常皓陪着她一样。
公交车上人不多，她习惯性找到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街道人都是匆忙上班的人，周漾掀起眼皮朝远处看去。
恍惚间看到了一顶黑色的雨伞，雨伞下有道熟悉的身影，那人背对着她，正慢慢走着。
周漾站起身，高声说：司机停车，停车。
前方才是站牌，司机又开了一小段路后才把车停稳，周漾顾不得拿伞，急匆匆跑下了车。
她继续朝后跑，眼前浮现很多昔日的画面，有她被人堵在小巷子里，常皓突然出现的场景，有周敞拦住她不让她走，常皓护住她的场景。
还有她哭时，他递纸巾的场景，每一帧都像是刻在了骨子里，在这一刻悉数慢放出来。
周漾从未跑这么快过，她穿梭在雨里，找寻着记忆中的身影，慢慢的，她停下，视线落在几步外。
雨幕里，那道身影近了，又近了。
周漾凝视着，唇角慢慢扬起，常皓，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