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雨伞慢慢抬起, 露出他冷白的额头,然后是眼睛,再然后是整张脸。
他不解道:有事?周漾脸上的笑意倏然停住, 扬起的唇角渐渐放平,眉眼弯起的弧度也没了, 眼睛里的光也溜走了, 心抽痛的厉害, 她牵强笑笑, 对不起, 认错人了。
男人转身离开。
周漾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水浸湿了她的衣服, 可她仿若未觉,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直到身体传来痛感她才回过神。
雨比之前还大,雨滴砸在身上很痛很痛,周漾踉跄朝前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深一脚浅一脚,她走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 到家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淋湿了, 周奶奶心疼得不行, 把她拉进卫生间, 拿过毛巾给她擦拭。
红着眼睛说:这是去哪了?怎么弄成这样了?周漾抬眸看她, 奶奶, 我没事。
声音有些哑。
怎么会没事。
周奶奶满脸担心, 都湿透了, 你赶快洗个澡。
周漾点头:好。
热水流淌在身上, 那些冰冻了一路的感觉悉数回来, 疼痛加剧,她蹲了下来,贝齿咬唇,不许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思念太多,心上的伤口太多,动一下都是疼的。
这晚后半夜周漾发烧了,迷迷糊糊一直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常皓常皓常皓……少年时期的喜欢,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种,忘记都是抽筋扒皮,让人痛不欲生。
周漾已经许久没梦到过常皓了,她想,可能是他觉得烦,不想看到她了吧。
第二天醒来后全身无力,路都没法走,没办法她只能请假在家,张蒙知道情况后嘘寒问暖一番,经历的事情多了,她也有些受不住,真不希望班里任何一个人有事。
周漾柔声细语说:我没事,明天就能去学校上课。
张蒙叮嘱:不急,先养好身体。
周漾:我真没事。
即便有事她也要去学校,给林麦的又一次捐款筹集到了,她要把钱送过去,别人送她不放心。
林麦性子倔,要是知道同学们为她捐款了肯定不会收,所以只能是她送,她悄悄送。
宋昭陪周漾一起来的,一个在病房里和林麦聊天分散她注意力,一个和林麦妈妈交代事情。
宋昭陪林麦,周漾和林麦妈妈谈的,阿姨,这是钱,您收好。
林麦妈妈很感动,边擦眼泪边说:漾漾,谢谢你们了。
阿姨,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白血病治疗需要很多钱,不是一般家庭能承担起的,大家该帮还是要帮忙。
林妈妈哽咽道:对了,我昨天收到了一笔转账,上面备注的是宏阳高中一班,你知道是谁吗?我们班?是呀。
周漾说:捐款的钱都给我了,不记得有人说直接给你们,是不是其他人?其他人我们也不认识。
林妈妈说道,这人不是第一次打钱了,上次就打过,只是那次麦子突然发病,我没顾上和你说这件事。
阿姨,你有短信提醒吗?有,你看。
周漾接过手机,有组账号,她默默记下,想着有机会去银行查查开户人是谁。
只是后来因为学习的事给耽搁了,一直没去查。
-让人难过的日子似乎过得很难捱,好在周漾有个上C大的梦,一切又变得有期待了些。
高考倒计时到了一百天,那天,全校师生专门为高三学子加油,奋力拼搏考上好大学的口号响彻整个宏阳高中。
大家斗志激昂,举手宣誓。
周漾站在队伍最前端,对着国旗发表誓言,身后的一班学子们昂首挺胸,激昂陈词,周漾念一句,他们念一句。
蓝天白云,无数沸腾的气球,在大家的殷切期盼中,迎来了高考。
其他同学高考都有家长接送,只有周漾,是自己去的,她第一个到达考场,记者给了她个镜头特写。
周漾忘不了那日的情景,那天的风那天的云那天的最好听的就是笔落卷子上的沙沙声。
高考一共三天,绷了许久的高考生们,终于在考完最后一科后,沸腾了。
有人跑着出来,有人跳着出来,有人翻跟头,大家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之前给周漾特写的小姐姐,再次找到了她,问她考得怎么样?周漾回:还好。
小姐姐举着话筒问:那你想上哪个大学?周漾盯着摄像机,定定回:C大。
她似乎在透过摄像机看什么,之后关于她的镜头出现过很多次,那句C大让人记忆最深刻。
等分的时间对于其他同学来说是煎熬的,但对于周漾来说,不是,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林麦迟迟等不到合适的骨髓,林麦爸爸妈妈急的头发都白了,周漾也急,和宋昭往返在每个校园里,希望大家能帮帮忙。
虽然人不是很多,但有人去总比没人去强。
唯一让人遗憾的是,没有合适的。
出分前一晚,林麦病情突然加重,昏迷不醒,周漾和宋昭得到消息后赶去了医院,林母哭得泣不成声,漾漾,怎么办,怎么办?周漾抱住林母,宽慰道:阿姨,麦子会挺过去的。
那天的急救进行了很久,周漾在外面等的时候,想起了她刚和林麦认识的情景,是林麦主动和她打招呼,主动问她好。
她是她在宏阳高中的第一个朋友。
……后来,林麦度过了难过,身体各项指标稳定下来,烧也退了下来,周漾看着一脸憔悴的她,牵强笑笑:好样的。
林麦笑笑:漾漾,出高考成绩了吗?周漾:没有,明天出。
林麦:别忘了告诉我。
周漾:好。
倘若周漾知道她走后会发生那样的意外,她不会走。
她时常想,要是她能早点发现林麦的异样就好了,也许也许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周漾是被电话吵醒的,宋昭打来的,说他考了690分,问她怎么样?周漾揉揉眼,打开手机查分,片刻后成绩出来,702分,他们两个的分数比去年C大投档线高二十分。
走,去告诉麦子。
宋昭说。
好。
周漾回。
去医院的步伐都是轻快的,周漾想了好久林麦得知分数的情景,唯一没想到的是,林麦走了。
悄无声息离开了医院。
没告诉任何人她去哪里了,更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林母哭死过去,林父也急白了头发。
周漾和宋昭一条街一条街的找,找了几天都没找到人,后来他们还发现,林母和林父也不见了。
宋昭找到林麦家,敲了许久,门都没开,他一直等在那里,邻居见他不走,摇摇头,慨叹道:小伙子,走吧,这家人搬家了。
搬家?他们搬去哪里了?不知道,突然搬家的。
邻居说,自从他家女儿得病后,这家女主人精神一直不好,后来我听说这家的女儿丢了,女主人精神更不好了。
哎,真是造孽呀,挺好的一小姑娘,怎么就……宋昭踉跄着倚上身后的墙,拧着眉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周漾安慰他,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也许,也许他们已经找到了林麦,也找到了合适的骨髓配型者,只是不想我们打扰呢。
宋昭知道周漾在安慰他,但人在伤心到极致时还是希望有奇迹出现,他想,也许周漾说的是真的。
林麦她……他要好好等林麦回来。
-这个假期,所有人发现宋昭变了,变得懂事上进,宋父不知道其内里,但还是很高兴儿子的转变。
周漾看着,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但愿,他们都能被时间真诚对待,等来那个要等的人。
……高考录取结果出来,周漾和宋昭都去了C大,一个新闻系,一个法律系,宋昭发现了周漾的秘密。
你耳朵?其实周漾没想瞒着,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她勾唇淡笑:那年遇到车祸,我伤了耳朵,听力受损。
说着她撩起鬓角的发丝,只能佩戴助听器。
皓哥知道吗?宋昭问。
不知道,周漾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周漾不知道的是,关于她耳疾的事,常皓已经知道了,那段时间常皓闹腾着要回来,饭不吃,水不喝,和常树林似扛,常树林太气,冷声说:你以为那个小姑娘是什么好人,她耳聋你知不知道?常皓征愣住,似乎没反应过来,常树林要的就是这结果,她是个骗子,骗了你。
她耳聋?你怎么知道?常皓更在意的是这个。
常树林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里面装着关于周漾的所有资料,包括她为什么耳聋的原因。
常皓颤抖着手打开,视线渐渐模糊,原来原来她过的这样辛苦,比他想得还要辛苦。
常树林还在那喋喋不休,你别妄想逃跑,你那点钱根本不够,我知道你妈妈和你外公都给你留了钱,但你要知道,没到十八岁那些钱你是没权利动用的,也就是说,你身无分文。
要不是老子养你,你只能去街上要饭。
你给我听话些,把乐乐治好,以后你爱去哪去哪。
常皓的背脊像是一下子被什么压弯,走路有些不稳,阳光很刺眼,他眯起了眼睛。
心心念念只有一句:周漾,对不起,是我对你了解不够,是我的错。
-九月初,C大,新生入学,上午办理入学手续,下午开始军训,这天还下着雨,新生们在教官的带领下冒雨跑步,有女生撑不住哭起来,渐渐掉了队。
教官见状发话:跟上!女生费力跟上,没多久,实在坚持不住跌坐在地上。
周漾被那人的脚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稳住身子后,又跑了一小段路,眼看雨越下越大,不适合训练,教官叫停训练,让所有人回寝室换衣服。
周漾先是把倒地的女生扶起,然后和她一起朝宿舍楼走,即将到达时,前方传来窃窃私语声,然后是惊讶声。
那个男生好帅。
还没见过那么帅的呢。
校草吧。
周漾听到校草两个字,顿住脚,缓缓转身,视线和几步外的人撞上,那人穿着同样的迷彩服,帽子下的脸清隽好看,眉眼是她熟悉的眉眼,连笑也是她熟悉的笑。
他长高了很多,像是挺拔的松。
周漾嘴角缓缓扬起再扬起,平舒的眉眼生成一抹弧,弧线绵长优美。
唇有些抖,似乎要说什么。
她移了移脚尖,一步一步朝少年走去,每走一步,脑海中便出现一个画面,他在小巷里突然出现,赶跑了欺负她的人。
他攥住了二叔的胳膊,为她挡下一巴掌。
有人向她投来球,是他用身体护住了她。
她不舒服,他抱着她去医务室。
有同学欺负她,他挺身而出。
……他说:我来做你的光,我保护你。
——完作者有话说:人生不可能有圆满,林麦的结局是开放式的,希望平行时空里她能幸福。
番外看情况更,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鞠躬,致谢:阿月,曦曦,还有60366845,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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