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日熠燿, 和风徐来。
祝苡苡和忍冬银丹坐在宽大的马车里,闭目养神。
马车行里赁下的驾车师傅技艺尤为娴熟,这段皇城驶向码头的路驱得平稳, 微微的晃动像是哄孩提的木架子摇篮, 慢慢悠悠,轻轻颠着,舒服极了。
祝苡苡这几日本就操劳,免不得有些疲惫, 很快便靠着车壁睡了过去, 半盏茶功夫,才悠悠转醒。
外头吵嚷声渐渐响起,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江水拍打岸堤的声音。
她猜,应该是要到码头了。
思及此,她随手掀开马车车帘, 目光朝外面探了探。
果不其然,已经离了皇城到了码头,只是不知道为何, 前面排着一队冗长的队伍,前前后后都站满了人。
她不是没有从京城去过徽州府,以前并不需要和今日一样排这样长的队, 更不会有这样多的人堵在这里。
她记得这边通行向来顺畅,只需将你随身携带的路引, 交给那码头驻守的官兵, 查验过后, 便可通行。
即便码头有不少商船来往, 查验起来也很是便利, 用不了多少时辰。
祝苡苡心中疑惑, 不由得蹙起眉心,放下了车帘。
忍冬见祝苡苡垂眸沉思的模样,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她掀开另一侧的车帘,往外头探了探,看到那幅景象,心中更是奇怪。
她之前陪着小姐回过徽州,来回两次,也没有见过码头堵着这样多的人,还排着这么长的队。
这情况必定不同寻常,想来是发生了些什么。
小姐……要不奴婢先下去,看看那边是怎么回事?忍冬的声音将祝苡苡从分神中抽了回来,她看着忍冬说了声好。
见忍冬下了车,祝苡苡也没打算在里头坐着,她朝外头挪了几步,坐到了车夫跟前。
前头再没有路可以走,车夫遂跳下马车,牵着缰绳,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队伍后头。
祝苡苡从怀中掏出银子,递给车夫,车夫眉开眼笑的接过。
她赁马车租使费已经给了车行,她这会儿单独给车夫算是额外的钱,车夫能拿到额外的钱,自然心里开心。
且这银子分量不轻,他在手上掂了掂足有二钱。
这都快赶上他帮人驾车小半个月挣的了。
师傅,你来往这码头,想必对这边情况熟悉,你可知道前头为什么排了这样多的人?那驾车师傅朝前头瞟了一眼,轻叹一声,随即答道:还不是因为近日来皇城加强了巡防,轮值的官差几乎多了一倍,我这来来往往的不时的都能看见,黑压压的官兵,看着就觉得杵得慌。
加强巡防……可是出了什么事么?车夫瞪大了眼,赶紧上前一步,将手指伸在唇旁,轻轻地嘘了一声。
姑娘这可不能乱说呀,这要是被哪个有心人听见,可了不得。
祝苡苡怔了会,被车夫这谨小慎微的模样引的心中多了几分猜测。
她又朝车沿挪了些位置,轻声问:那究竟是如何了呀?车夫本不愿在这事上多嘴,怕惹得一身骚,可念在面前这秀美端庄的姑娘额外给了自己两钱银子的面子上,他犹豫了会儿,往祝苡苡的方向走了小步,悄声开口:我听车行其他人说……说是在捉反贼,反正小心些,官兵问话的时候,仔细的答,应该就出不了什么岔子,我也就晓得这么多了,姑娘……祝苡苡扯着唇笑了笑,多谢师傅提醒。
说了会儿话,早的一刻钟去前面的忍冬也去而复返。
她额间鬓发带着细密的汗,模样看上去是有些着急,祝苡苡从袖中拿出帕子递给忍冬,叫她擦擦。
两人又上了马车,歇了片刻,忍冬将自己见到的情况一一说来。
原本看守码头,负责核查来往船只的官差比往常增了一倍。
且这来往的人,除了要核对路引外,还需得经过两轮的盘查,方可登船离开。
核查的官差数量虽然多了,可这事情却复杂的不少,以至于这会儿码头堵了不少的人。
大多来往的都是商船,码头最繁忙的时候便是在这几个月,毕竟再过几个月就要到汛期了,汛期一来,又是暴雨又是涨潮,河道是极不安全的,于是,往来行商的便做足了准备,要将运输的货物在这几个月处置妥当。
好在祝苡苡这会来的不算太晚,他们的马车占了个位置,她仔细看着,前头的队伍一点点变少,后头的人还在增加。
按照这速度,约莫着再过上一个时辰,就该轮到她们了。
不知为何,祝苡苡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心底生出了些许不安。
突然多了这样多的官差,又按照刚才车夫所说,这段时候,必然较以往要动荡不少。
她和忍冬银丹三个,皆是弱质女流,身上又带着不少银票,要真是碰上了什么贼人歹人,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其实早在离开之前,祝苡苡就考虑到了这些,她这趟乘坐的商船,是经她曾经茶馆的掌柜介绍的,压这些货物的镖头,和那茶馆的掌柜有多年交情。
那掌柜和祝苡苡说过,坐这商船,要比做其他的客船安全不少。
但这趟商船只在今天离港,押送了这一趟,再等下一趟,便要等到下个月。
她和那镖头事先打过照面,镖头与她说了船走的时候。
搭上他们的船,或许会更安全些吧。
祝苡苡心绪紊乱,眉头始终压着,在她身旁的银丹和忍冬都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
两人不时的宽慰着祝苡苡,可她们自己心里都是不安的,说出来的话,又哪有什么说服力呢?好在这等待的时间要比祝苡苡料想的早上一些,半个时辰过去,就已经轮到了他们。
官差看上去脸色不善,凶巴巴的,凌厉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祝苡苡和跟在她身后的忍冬银丹。
那目光盯得祝苡苡浑身发颤,好一会儿过去,他才开始盘查,一是问她去往哪里,二是问她所谓何事。
祝苡苡早在仁东那会儿过来的时候,就差不多想好了回答,这会儿回起话来倒也还算流畅。
其中一个手持□□的官差挑开了祝苡苡身后马车的箱箧,看见里面全是书之后,又啪的一声将箱箧合上。
除了这箱子之外,祝苡苡带着的皆是一些轻便的换洗衣裳,官差瞅了几眼便没再查下去,让他们去另一边。
祝苡苡绷紧的心渐渐松缓下来,过了这关便只要查路引就可以了。
路引是她早就准备好的,肯定出不了岔子。
可这回,倒真是大出祝苡苡意料。
她所担心的官差盘问没出什么岔子,反倒是这张路引上出了问题。
那官差板着张脸,将她的路引还了回去,你这路引,还少了京卫处的印鉴。
祝苡苡稍有愕然,她捏着手中的路引,轻声问了句,不是只需要顺天府尹印的印章便可以吗?为何还多了京卫啊?前几日就在皇城里外张贴了告示,你这妇人肯定是没注意查看,既然要出远门还不做足准备?好了,没什么事情就别在这妨碍我办差,下一个。
祝苡苡呆呆的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其实这官差说的没错,她要出远门,自然得提前准备好路引通行。
可祝苡苡根本没有料想到,数十年没有变过的路引,就在这朝这夕多了这道事项。
这该如何是好?她便是按照着官差所说的,拿着路引去求了这硬件,那也得等到明日了,可明日又哪会有这趟商船,她便又要等一个月。
这一个月她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住在皇城里的客栈?祝苡苡心里烦闷极了。
也怪她自己疏忽,以前她的路引是孟循替她准备的,她少有操心这些事情,便是这样,她才会在这回栽了跟头,不够细心,忽略了皇城的告示。
许多事情,她还是该亲力亲为,不该过分依赖旁人。
若是前几回的路引是她自己准备的,说不定这次他也能分外仔细小心些,不会出了这样的岔子。
官差正嚷着下一个上前,抬眸就瞧见祝苡苡还愣愣杵在原地,他心底不由得窝火,抬手就将祝苡苡推开,祝苡苡一个趔趄,一下栽倒在地上。
这动静把忍冬和银丹都吓了一跳,两人赶忙上前扶起了祝苡苡。
你这妇人刚才便叫你走了,怎么还站……不知为何那官差突然噤了声,那怒容转为笑脸,谄媚的看向缓缓走来的高大男子。
官差躬身拱手,朝那高大男子行了一礼,韩大人。
韩子章朝那官差睇了眼过去,他眸色平静淡漠,却让那官差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官差心中百转千回。
他虽是个不入品级的末流胥吏,但也听说过这位京卫指挥同知韩子章的名声。
还未到而立之年,便凭借过人的本事坐上了从三品的指挥同知。
就是寻便满朝上下,也找不出能出其右的人。
这位指挥同知和那位刑部主事费昇,都是有不少手段的能人,残酷冷血更是在他们这些胥吏里头出了名,这样的阎王出来,他这样的小鬼哪里还敢造次。
哪知这会儿,这位韩大人竟转手就将方才那寻衅滋事的妇人拎了起来。
官差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韩子章也没想到,自己出来巡视码头居然就能碰上祝苡苡。
她一个五品侍读夫人,好好的,跑到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做什么?还被这样一个欺软怕硬的势利小人欺负。
孟循都不晓得照顾好自己夫人么?祝苡苡渐渐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向面前的人,见是韩子章,也稍有意外。
韩大人,您怎么在这儿?韩子章蹙着眉头,这话反倒是她先开口问了。
他睨了眼忍冬银丹,叫她们俩就站在那里,自己则将祝苡苡拉到一边说话。
祝苡苡挣脱他的手,眉目似乎有淡淡不悦。
韩大人这是何意?韩子章哂笑,我是何意,我不拉你起来不给你撑腰,难道还看着那小小末流的胥吏欺辱于你?他似乎并未觉察到自己话里的怪异,只直直看着祝苡苡。
祝苡苡心中百味杂陈。
她并不怎么喜欢韩子章这样身份高重,与她有着云泥之别的人,可偏偏这韩子章又三番两次的救了她。
祝苡苡,我问你,你好好的不待在家中,为何要来这人多口杂的是非之地,孟循不管你么?祝苡苡极力忽视他那高高在上的语调,沉心静气地回答:我要去徽州府,还有,我和那位孟大人再没干系了。
你这是何意,你不是他夫人么,怎么会没有关系?祝苡苡实在有些不太理解韩子章,她分明已经说的非常清楚,怎么他就硬是要把她和孟循拉上干系。
她心中无奈,只得直白坦言,我和孟大人已经和离了。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