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早已没顾得上想那样多, 孟循若是没什么要急的事,怎么会这会儿还托人传信于她?可要是着急的话,为何又要写信给她, 直接托人替他传口信不是更好。
想到这里, 她正在拆解信笺的手书的一顿。
她觉察到了孟循的用意,孟循要与她说的话应是不大适合宣之于口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然的话,他也不必行此委婉之策。
祝苡苡收了手指, 笑着同面前的吴齐与祝管事开口:吴叔叔, 管事,我突然想起来院子里还有些事情,这便先过去了,若是还有什么事,托元宝来知会我一声就好了。
说完, 也不等二人回应,笑着转身离去。
吴齐看着祝苡苡渐渐远去的身影,面上有些许不解, 更多的却是担忧。
这两日,少了他与祝管事,祝家的情况可想而知。
可苡苡这半分内情都未与她透露, 他们两人为何这样快就从府衙大牢里出来,又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使得祝家蒙受牵连, 这一桩桩一件件, 皆是谜题。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憋屈。
从前他是活得不怎么清醒, 却也没有哪回像这回一样, 如此糊涂。
他活到这把年纪, 到头来, 竟还要靠苡苡这个小辈来撑起祝家。
他愧对,这么多年来祝佑对他的栽培。
吴齐低垂下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站在一旁的祝三友自然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明白吴齐心中的担忧,也明白祝苡苡有事情瞒着他们。
他虽说只是祝家的管事,可却也是眼睁睁看着祝家一步步,起来看着祝苡苡长大的,在他看来,祝家早就成了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他早把祝家看成了自己的家里。
见着这一幕,祝三有只得低声劝慰道:老爷你也别太担心了,苡苡小姐长这样大了,许多事情她都是自己心里有数的,虽说有些事情瞒着我们,但也不用太担心了,她是个有主见的人,要是实在碰上自己解决不了的,总会来寻我们。
吴齐当然也晓得这个道理,可他一想到苡苡才二十四岁,还是个女子,就要担起整个祝家,他就不免得有些心疼。
他在生意这方面帮不了她太多,应对官府也帮不了她太多,他愧对当初自己立下的承诺。
但就当下而言,好好维持着住家,便是他能够做到最多的事情。
*祝苡苡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不再追随时,便加快了脚步,匆匆去了自己院子。
她迫不及待的将信拆开,清雅隽秀的字便映入眼帘。
她快速将信看了一遍,原本皱的都快打结的眉头,却渐渐舒缓下来。
孟循与她说,让她晚些时候去府衙大牢,他会安排她与穆延见面。
只不过这一切都要小心行事,不要让人瞧见最好。
毕竟现在,穆延可是重案疑犯,与他有过多的牵扯,只会牵连祝家拖累祝家。
她不用孟循提醒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当看见信上的说的这些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免不得酸涩的厉害。
分明几日前,两人还是谈婚论嫁的模样,才过了短短数日,便物是人非,成了当下这番光景,甚至,她只不过想见他一面,就如此困难重重,还不得现于人前。
祝苡苡双目恍惚,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信。
小姐,您怎么了?犹豫了许久,忍冬才忍不住出声询问。
她从小姐再次回到祝家,便一直陪着小姐。
两人几乎一同长大,她多少也能猜到些小姐的心思,她从来没有见过何时,小姐会如此刻一般心神不宁。
也就是在方才见吴老爷和祝管事的时候,小姐才脸色稍霁,没有那样难看。
她只知道小姐又和孟大人有了牵扯,却不知道具体是何事。
以往是银丹最沉不住气了,偏偏在此刻,她却不知道该开口问些什么。
她眼睛笨,嘴巴也笨,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只晓得,小姐这几日,一点都不开心,像是被什么事情压着一样,一直都喘不过气来,在她们面前虽然没什么太大的表示,但看得出来一直都在强颜欢笑。
她想说些什么,又生怕说错了,引的小姐更加不开心,又生怕说的自己难受,反倒要小姐来哄她。
祝苡苡被忍冬叫的回了声,她扯着唇笑了笑,道了句没事,随即将信收好。
孟循让她晚些时候去府衙大牢,便是不想让她这事做的太过招摇,如此一来,她最好是小心谨慎些,别用祝家的马车。
祝苡苡这般想着,当下就让忍冬替自己挑了一件深色的窄袖衣裳,如此一来,方便行动,也不至于太过招摇显眼。
府衙大牢离的祝家有些距离,她坐着取下了祝家标志的马车,在府衙大牢的前一条巷子便下了车,又嘱咐忍冬银丹在这里等候,只带了个元宝,就去了孟循信上说的地方。
府衙外看守的胥吏人高马大,身上又架着刀,看上去颇有些忤人。
许是因为这实在比不上那日来的突然,祝苡苡应对过那日的慌乱,现下来到这里,反倒添了几分从容。
她拿出了孟循给他准备的信物,那胥吏眸光微动随即引着她往里头走去。
她让元宝在外头候着,自己则跟着人再度进了府衙大牢。
这不是她第一次过来,可却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起了大牢的构造。
行道两边架着油灯,阴暗潮气,还夹着腐朽的霉味,她甚至没有进去,只是这样的气息,就让她忍不住恶心反胃。
胥吏带她走的这条路,并没关着几个犯人,唯独几个不算空着的牢房,里头的人,也都卧在石榻上,看不出究竟是奄奄一息,还是只是在睡觉。
祝苡苡秀丽的小山眉轻轻蹙着,她胸口闷的慌,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行动时步调都有些不稳,分明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没有这样的感觉。
不是害怕,就是心里飘飘乎乎的,难受又膈应。
朝里拐了一道,越发幽暗僻静。
察觉到后头的祝苡苡久久都没有跟上来,那胥吏停下脚步,侧着身子朝后瞥了一眼。
祝苡苡捂着胸口,一张清丽的小脸有些苍白。
这模样,可将那胥吏吓了一跳。
孟大人可是同他嘱咐过的,一定要好好照顾着这位夫人,要是出了半点岔子,唯他是问。
胥吏原本想着,刚才在门口时这位夫人就这样大胆,再加上,她要看嫌犯押着的牢房也安静,没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想来应该是水到渠成,只是带个路的事情,简单得很。
既简单又能拿到不少的赏钱,这当然是好事一件。
却不想这位夫人,没他料想中的那样经得住事,眼看着快要到了,突然闹出这样的事情。
那胥吏赶忙上前,将半弯着腰的人搀了起来,夫人您没事吧?要是累着了,我们歇上一歇再走,可好?祝苡苡借着力站了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没事,就是这几日,没有歇好有些疲累,不打紧,我们继续走。
她自然也晓得没走几步路。
按理来说,她从前身子是没有这样差的,就算是这大牢阴暗幽深,倒也不至于让人如此难受。
站在原地缓了会儿,她抬了抬手,叫那胥吏继续带路。
好在这边离的也近,没走多久便到了。
胥吏停下步子,夫人,人就在里头了,您……算着时辰,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出来了,到时候我再送您出去。
祝苡苡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下一刻,那胥吏将牢房的门锁打开。
锁链牵扯牢门,发出清脆的敲击摩擦声。
穆延身上虽受了不少伤,但却并未影响他敏锐的察觉力。
几乎在门锁被打开的那一刻,他便悠然转醒,神思警觉又戒备。
只是他没有立刻起来,佯装继续睡着,想要看看那已经连着审了他三次的黑衣男子,还有什么手段。
他记得,那些不入流的胥吏,都称呼那黑衣男子为费大人。
那位费大人,说韩子章要来见他,左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
莫非,是韩子章吗?穆延心中疑惑,但下一刻,牢房打开,轻缓的脚步声便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未曾睁开眼,但却能听得出来,这样轻柔的脚步,不该是个男子。
穆延心中答案隐隐闪动,他想猜,却又不敢猜。
他希望是她,又希望不是她,他不想连累她同他一起受累。
万般纠结之时,那脚步声已然靠近。
甚至,那带着孱弱哽咽的呼吸声,也渐渐侵袭而来。
穆延再也抑制不住,陡然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那抹纤细娇弱的身影。
她站在离他一丈不到的位置,双肩轻轻颤抖,即便这里昏暗,他也能从微弱的火光中看清她的神情。
她紧紧抿着唇,一双眼睛又清又亮,像是带着水光,不只是双肩,她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着,好似下一刻就再也站不住,要倒了下来。
穆延……她柔弱轻微的呼唤,扯痛了穆延的神思。
这几日身上受的伤,遭的刑,于他而言,都抵不过面前的人一句颤颤巍巍的低唤。
他身上的伤,有些已经在愈合,也没有贴心的伤,照理来说,他的状况,应是越来越好。
可这几日来,却再没一刻,有此刻这样令他难过。
祝苡苡攥紧了裙子,一步一步艰难的走上前去。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穆延。
疲惫不堪,眼底青黑,一头乌发,一半散乱,一半束着,那双平日里清澈见底的眼,在此刻,尽是憔悴。
他身上肯定还有不少伤。
手上还束缚着锁链,像是生怕他逃出去似的。
祝苡苡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