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2025-03-22 08:21:22

牢房外的火把左右摇晃, 连带着将祝苡苡的身影也衬的左右摇动起来。

她站在离穆延不到一尺的位置,顿住步子,踟躇着不敢上前。

她怕她再靠近他几分, 接下来那些想说的话, 便全说不出口了。

穆延的眼睛里永远装着赤诚真心,在那双能够轻易照映着自己的眼睛里,她的所有情绪,似乎都无所遁形。

她唯独能做的, 便是离那双太过清澈的眼睛远一些, 再远一些,这样一来,她便能稍稍隐匿几分自己的心事。

打从他睁眼那刻起,他的视线便牢牢停驻在她身上。

那双眼睛里的惊喜,透过他满身的疲惫, 毫无保留的展示在她的面前。

他从来都是这样。

除了身上添了些伤,狼狈到让她有片刻怔愣,他待她, 与以往没有半分区别。

强忍着心头的酸涩,她松开攥紧的双手。

清了清嗓子,她再一次喊道:穆延。

声音要比方才镇静了许多, 原本还带着些许鼻音,装着几缕委屈, 此刻, 竟藏的让人分毫都看不见。

锁链清脆的响动声在空旷的牢房作弄着, 穆延缓缓坐正了身子, 一点一点朝床沿挪动着。

他身手太好了, 当日若不是祝苡苡被人抓着, 加之以多敌少,穆延根本不会那样轻易被擒。

以此,他虽然身上还受着伤,才刚刚瞧见几分好转的迹象,也依旧被牢牢束缚着,双手被冰冷的铁环固定着,能活动的距离不过一丈。

即便如此,他牵起的唇角也未曾落下。

穆延想朝着祝苡苡的方向靠近几分,他挣扎了片刻才有了些许的机会。

只是还差上一些,才几寸不过的距离,却让穆延眉头紧蹙。

晃动的声音愈发清晰,祝苡苡感受到门外的胥吏朝里头探了探。

她收回目光,转而朝穆延扯了扯唇。

不打紧的,我过去,我们坐着好不好?听到他的话,那紧蹙的眉头缓缓松下,他乖乖的坐在一边,等待着她的靠近。

只是余光瞥见旁边脏兮兮的的石阶时,他又不由得涌出几分担心。

这里太脏了,会弄脏她的衣裳。

两人相处了这样久,祝苡苡轻易便能从他的视线里品查出他的意思。

她毫不顾忌地靠近,迎着他的目光,又落坐在他的身旁。

我都过来了,还担心这个做什么……她笑了笑又道,你想想我们头回见面的时候,你可比现在狼狈多了,我还不是没有嫌弃你,就坐在你身边?穆延目光一顿,抿着唇笑了笑。

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但犹豫了好一会儿,却只是轻轻的应了她。

恩。

祝苡苡也随他一般笑了笑。

离得近了些,祝苡苡才察觉到他身上伤口的厉害,她抿紧了唇担忧的问道:身上的伤……可还疼?穆延眨着眼看她,只在她将话问出口时摇了摇头。

身上的伤都不疼,已经上过药了,好了很多,再过上几日,兴许就痊愈了。

他这话一出来,祝苡苡面上闪过几分犹疑,真的,你可不许骗我,若只是宽慰我的话,那就别说了……真的,我从前受过比这还要严重的伤,也是,就那样好的……穆延的声音有些哑,再没有往日的清朗,可他的模样却一如往常的真诚。

迎着祝苡苡探究的双目,他硬着头皮解释,那日你问过我,我左胸上的刀痕是哪里来的……祝苡苡呆了片刻,神思有片刻混沌,顺着穆延的话,她仔细想了想,这才回想起来,在除夕那日,两人温存之时,她确实问过他这话。

她还记得,那伤痕十分可怖,尽管不长,却很深,看到的那一刻,还叫她吓了一跳。

祝苡苡张了张唇,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来,我,我确实问过……穆延颔首,那样重的伤我都撑过来了,又何况这只是一些没什么要紧的皮外伤。

苡苡,你该相信我,我从来不会骗你。

他的话里多了几分郑重,让祝苡苡微微出神。

恩……我信你,伤好了便好,没什么要紧便好……她还在想着接下来的话该怎样与穆延开口,却不想穆延竟先开口问了她。

这几日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是不是也如我一般……祝苡苡晓得他担心,立刻答道:我没有受伤,我好好的,也就只在府衙大牢待上的大半日……你知道的,那位孟大人与我曾有夫妻之情,他额外照顾我些,我没有受委屈,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神色平淡从容,面上笑意恬静。

若是不注意看她略显寡淡的唇色,和有些过白的脸色,似乎确实好好的。

穆延凝眉,神色兀的低沉下来,都怪我,要不是我,苡苡也不用受我拖累……祝苡苡闻言,倏地想起孟循曾对她说过的话。

孟循说,穆延的身世不明,和前朝公主有着莫大的渊源,且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并非那所谓的前朝余党。

她从前并不知晓这些,她只知道她看过穆延的路引,穆延是个身世可怜的少年,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要真是和穆延此刻说的一样,是不是他自己对自己的身世也该是有所了解的。

兴许,她能找出证据证明此事。

这样一来,她就能帮他出来了。

她牵起穆延的手,迎着他微微错愕的双眸,小心认真的问道:穆延,你告诉我,你的身世究竟是如何,你真的是孟循口中的,前朝余党吗?她相信他,可只是她相信他并没有作用。

祝苡苡不自觉握紧了穆延的手,我不希望你是,但……但如果……她还未将要说的话倾之于口,那只宽大的手,便回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摩梭着她的手背。

我自小在边境长大,身边只有母亲和穆将军,虽然生父不详,但我知道,我母亲不是前朝公主的后代……穆延依稀还有些小时候的记忆,他曾经听过母亲和穆将军的谈话。

母亲说,他生父是个高官,他是非媒苟合的孽种,她每每看到他的脸,心里就会难受,恨不得他就死在边境。

后来穆将军告诉他,那些都是母亲气话,但至少,那些关于他生父的话,应该是真的。

母亲也只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才分外讨厌他。

当初穆延确实很介意这些话,也很痛恨自己的出身,认为是自己连累了母亲,才让母亲直到生病死去,也不愿意接受穆将军。

但现在已经过去了那样久,再回想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了,至少现在,他有苡苡,苡苡很喜欢他。

这样,就够了。

我的母亲,是落罪的大臣之女,和前朝公主没有半分关联……祝苡苡悄悄松了口气。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可,有证据能证明他不是吗?既然能够怀疑到穆延的头上,那就说明当初在边境,应该有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又或者是说年纪和他母亲相仿的女子。

如若不然,这事也不该和他有半分牵扯,可这些,穆延能知道吗?穆延即便知道,又有证据吗?能让旁人信服吗?这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个的罪名,即便有证据,能够洗刷他的嫌疑,又真的能够让他活下去吗?种种疑问萦绕在祝苡苡思绪之中,,纠缠着她,桎梏着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才因见了穆延而有片刻动摇的心,渐渐收了回来。

兴许是她心思太重,即便有意克制,面上也仍是惨淡一片。

穆延面上挂着忧虑,苡苡……你怎么了?怎么出了汗?是这里太闷了吗,不然……他想叫她出去,可他又舍不得她出去。

这几日以来,他最开心的时候,就在此刻。

他自私的想要她多陪他一些,可她的脸色又实在算不得好。

好一会儿过去,祝苡苡才渐渐缓过神来。

她不敢看着穆延,悄悄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本就没有用力握着她,她这会儿悄然收回,也没费半分力气。

只是那温润的触感消失,让穆延心中有些许怅然。

没事,不打紧,不必担心。

她下意识朝后靠了几分,双眸再对上穆延时,已经恢复了冷静。

穆延,我……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看出了她刻意远离自己的动作,穆延突然有些恍惚。

他隐隐约约觉着,这会儿她将要对自己说的话,兴许自己兴许是不想听到的。

可还未等穆延多想,她的声音便缓缓传来。

穆延,我们成不了亲了。

祝苡苡咬着牙,狠了狠心开口:你知道的,那日我们被官兵包围,孟循也在,是他护着我,我才没有受欺负……他很好,他待我很好,他……祝苡苡早就想好的话卡在唇边,再不能多说一个字。

穆延呆呆着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渐渐失了往日的光彩。

他薄削的双唇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上下唇来回碰了碰,可好几下,他却一字未言。

他待你很好,是,比我更好对吗?他的声音颤颤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但更多的却是压抑与克制。

束缚着他双手的锁链轻轻抖动着,声音清脆却又带着几分哀凉。

可是……可是我们……他想要说出他们的亲密,可似乎对比起那位孟大人而言,这份亲密,不值一提。

他没有什么比得过那位孟大人的地方。

他年纪小,心性不够成熟,保护不好她,甚至还害得她受了牵连,莫名其妙的就随他一道入了府衙大牢。

他确信他跟这桩案子没有半分联系,可只是他确信又有什么用,他没有证据。

但那位孟大人却不同,孟大人可以将她牢牢护佑着。

让她不必受他牵连,受他带来的灾厄。

他现在所有的东西,帮不到她半分。

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说明,他确实不如孟大人。

苡苡都这样和他说话了,照理来讲,他应该坦然接受,最好,最好和她断的干干净净,让她不用再受他的牵连。

一想到这样的结局,穆延便觉得眼里酸涩,心里更是难受。

他舍不得,他一点都不想和她分开。

与她遇见,是他这十九年来,最为开心的一件事情。

他有时候甚至很庆幸,庆幸自己会选择从边境来到徽州府。

可为什么开心的时候就是这样短,他们还没有成亲呢,怎么就要分开……他能做什么吗,能做什么去改变吗?不能,他做不了。

他甚至还关在这里,需要她来探望。

他是个无能的人,明明当初振振有词的说自己能够保护她,可现在却是这般。

思及此,穆延双眸越发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