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苡苡呆呆的站在原地, 良久都未有动作。
她一双清亮的杏仁眼慢慢睁大,眸光也慢慢聚焦,她定定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孟循, 好一会儿, 才轻声问道。
这么快……便要回京城了么?她声音很小,好似话在夜风里的轻声呢喃,若非离得近,兴许半分都听不见。
但对于只站在她面前的孟循来说, 要听清这句话, 再简单不过。
孟循恩了声,事情都处理完了,也没必要继续在徽州府城待着。
?他语气是一贯的平静与冷淡,仿佛在说着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祝苡苡斜倚着门边,听着他的话, 一时间有些出神。
孟循说的没错,他本就是外派出来办差的,开始做完, 自然是要回京城述职,他是刑部的郎中,又不是徽州府的官员, 久在这处待着,自然不是道理。
她至少现在明面上是他的夫人, 自然, 也要随孟循一道离开。
只是想到她要离开徽州府城, 心中就莫名生出了几分惶然。
心头空荡荡的, 像是有许多事情还未了结一般的。
可她又没什么由头去说服孟循, 甚至她自己也不愿开这个口。
祝苡苡渐渐低下头来, 手紧紧捏着门沿,暗淡的月光和房内燃着的烛光映衬下,她眼底交织出一片模糊的剪影。
我晓得了,时候不早,我去休息了。
声音也多了些许低沉,很难让人轻易忽视。
孟循神色愈发晦暗,在祝苡苡打算将门合上之时,他抬手挡在了她前头,引得祝苡苡错愕,不解的抬头看他。
迎着那双深沉晦暗的眸子,祝苡苡心间倏地一颤,慌张与不安渐渐蔓延开来,扶着门的手也骤然松开,垂落到了腰间。
两人无声对望着。
他的眼再无前几日那样的试探隐忍,他几乎把侵略渴求,摆在了明面上,叫她一览无余。
祝苡苡下意识咬着唇,想要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却停在唇边,迟迟不脱口而出。
孟循前些时候是忙着案子,日日早出晚归,几乎没多少时候留在这里,以至于祝苡苡都很难瞧见他,但现在如他口中所说,明日他们便要一道离开徽州府了,也就是说,至少孟循当下是没什么事务的,这夜他不用去书房,是清闲的。
她又是他的妻……祝苡苡眉心微蹙,僵持片刻后态度松了下来,她侧过身,让出一个口子。
孟循也没有退让,抬步走进。
她早就梳洗妥当了,一头乌发垂在背后,里头穿着寝衣,外头只松散的披了件海青色的罩衫。
若不是这会儿孟循过来,兴许这会儿,她已经睡下。
祝苡苡心头坠坠的走进内室,隔着屏风,她避无可避地听到了衣裳摩挲的窸窣声,以及,那水珠清脆溅起涟漪的声音。
孟循少有叫人贴身伺候,曾经,除了她之外,再无旁人能进他的身。
凝望着丁香色的帐顶,她攥紧了被褥,柔软的唇紧紧抿着,不留丝毫缝隙。
她心绪杂乱,好似被夜风吹乱的枝芽,凌乱交叠,摇摇曳曳不成规律。
那边细微的声音渐渐停下来,她的心绪几乎躁动到了顶峰。
她分明能听到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即便很轻,但在一室静谧下,那声音依旧能敏锐的调动起她的警觉戒备。
祝苡苡心里越发烦躁,她甚至不敢侧眸去看。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到了这一刻,却依旧还是想要逃避。
其实也没什么,他们曾经是夫妻,做过许多次这样的事。
在她还默默分心之际,孟循已经站到了床边。
他知道她还未睡,仍旧动作轻缓的坐下,却不想只是这样,她肩头便突然一颤,侧过头,略带惊慌的看着的。
她纷乱的呼吸声,昭示着她的不安。
孟循心头五味杂陈,面上却分毫不显,他不受影响的躺在了她的身边,动作极为自然的牵过她的手。
这是在品察道那微微泛着凉意的掌心时,他有些许意外。
手怎么这样凉,是方才冷着了?他将那只柔软的手包裹在掌心,食指一点一点抚弄着她的手背。
……恩身边切实的感触让孟循舒服了不少。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相处,仅仅只是待在她身边,他便已足够开心。
祝苡苡原以为,孟循还会有些动作,就如他们曾经那样。
她不断的宽慰着自己,试图让自己能够平和的与他相处。
但孟循却迟迟并未有所动作,他只是安静的躺在她身边,合着双眸,呼吸轻浅。
除了握住她的手之外,再没有其他动作。
兴许是她久久的注视被他察觉,他合着眸子缓缓开口:不是说累了么,怎么还不睡?祝苡苡被他问得怔了片刻,匆忙偏过头去。
……有些不舒服她确实不舒服,和孟循待在一处,总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现在却难以忽视。
孟循倏地睁开眼,缓缓侧过头去看她,不舒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来……他说着便要起身,祝苡苡啧了一声,随即抬手拉住了他。
我只是不习惯你躺在我旁边。
孟循动作一僵,随即又极不自然的牵起唇角,慢慢躺下。
没事,今后时日还长,苡苡总会习惯的,就像曾经一样。
他轻缓的声音带着溢于言表的怀念和缱绻,又低又轻,好似是回答着祝苡苡,又更像是在宽慰着自己。
*离开徽州府城之后,与祝苡苡而言,时日就过的过得尤其快。
转眼她就已经在回京途中辗转了半个多月,约莫再过几天,就能抵达京城。
她在离开之前,还去过祝家一趟,同吴叔叔和爹爹道了别。
爹爹还是老样子,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差,无论她说什么,都是一副模样,也不知能不能听懂她说的话。
但这些也不算要紧,她相信爹爹总能知道的。
除此之外,她又去打听了前朝余党的案子,不出意料,又是没什么消息。
祝家在徽州府也算为富一方,若不是有人刻意隐瞒,想要从官府口中这些消息也不算太难的事。
可这事儿她费了不少力气,却犹如石子投进海里一般,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动静。
像是有人刻意瞒着似的,前阵子那些大费周章的事情,全部销声匿迹。
祝苡苡索性歇了心思,不再想着能从外头打探些消息。
这路上,她寻着机会和孟循提过此事。
孟循的反应,就像是早猜到了她会问他似的,不慌不忙的,给了她一个答案。
苡苡不必担心,这件事情,与祝家不会再有半分干系。
可孟循口中的答案,却不是她想要的,她还想知道些关于穆延的消息。
一个牵扯着这样一桩案子的人,被抓进府衙大牢受了重刑的人,怎么就半分消息都没有了呢?祝苡苡看着孟循神色平静的模样,狠了狠心开口:那穆延呢……他现在如何了,可洗脱了那罪名。
两人一道坐在马车上,孟循原本手上擎着一沓书卷,漫不经心的看着,听见祝苡苡的话,随手将书卷搁在一边,侧过头去,淡淡的睨着她。
我答应过你的事,从来都会做到,你要我帮他,我也帮他了……她有些着急,没顾着孟循还未将话说完,便着急脱口而出。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随着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一道去了京城。
他的话太平静,可他话里的意思却让祝苡苡吓了一跳。
你……你说什么,同父异母的兄长他,他不是……孟循不疾不徐地替她继续解惑,他有亲人,既有父亲又有兄长,比你我二人都还要多。
他从前的身份,半真半假,也就只有苡苡你,才会相信他。
祝苡苡去了府衙大牢的那次,就已经从穆延口中知道了这些,但具体的,却还不甚很清楚。
穆延虽瞒着她确实有生身父亲的事,但那也非他本意,他只是不想再和那位生身父亲有所牵扯而已。
不是所有的亲人,都可以和睦友爱,这点祝苡苡再清楚不过,她的舅父便是如此。
可为什么,孟循却同她这样说。
甚至,他还多出了一个兄长。
她怀疑和探究的目光,没有隐瞒的显露在孟循面前。
孟循牵着唇,面上多了几分嘲弄,事到如今,你还这般向着他?苡苡觉得我在骗你,那不妨想想,我骗你有何好处,若是真要骗你,我大可向你隐瞒他的动向,为什么还要费力将这些说出来,那有什么意思?只不过徒增了你的怀疑。
他随手牵起她落在肩头的一缕发丝,他将发丝缠绕在手指之中,轻轻抚摸着。
穆延的那位兄长,算起来,和苡苡还是旧识。
不知想到了什么,孟循的笑意竟莫名多了几分畅快。
他凝望着面前的人,面上既有自嘲,又有些许落寞的笑意。
他和苡苡还未和离的时候,韩子章就多次出现在他视野之中。
他晓得韩子章多次出手帮过苡苡,他对韩子章心怀感激。
可韩子章呢?居然毫无顾忌的垂涎他的苡苡,分明自己已与旁人定下婚约,却还肆无忌惮的同她亲近。
一个世家贵族的后代,当今广平侯的嫡长子,身上还担着京卫指挥司使同知的身份,怎么就能如此不知分寸,觊觎朝臣之妻呢?可笑的是,兄弟二人,都是一个德行。
他甚至在想,要是穆延和韩子章两个人都相互知悉了对方的心事,那他们又会作何反应?孟循的话,引的祝苡苡眉头一皱。
和我是旧识?那……究竟是谁?他敛了面上情绪,声音低沉,京卫指挥司使同知,韩子章。
祝苡苡蓦地一惊,还想再开口问一些什么的时候,马车上颠簸骤起,她朝前一个趔趄,从坐着的那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