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 高随云沉默着洗了脸,桑遥将他推到铜镜前,拿起梳子并不熟练地为他束发。
一股淡淡的梨香从身后飘进鼻间, 高随云闻着这清甜的香气, 心中的烦躁不由自主消散了很多。
忽然,头皮再一次被扯痛,高随云皱起了眉, 桑遥在镜中见高随云面色难看连忙道:抱歉,我第一次给人梳头, 没拿稳轻重, 抱歉。
桑遥家里是开针线铺子的,前年母亲去世,和父亲相依为命, 日子虽然不富裕,却也还能维持生活,桑遥从小就没伺候过人,给别人梳头还是第一次。
高随云听她软声道歉, 紧皱的眉头松开, 想着:原谅她这次也无妨, 毕竟刚才她还帮了自己。
第二日,桑遥原以为高随云又会晚起故意刁难自己, 没想到桑遥才站到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出让她进去的声音。
口味清淡又美味的早餐,花样繁复的午餐和晚餐,高随云不得不承认,令人满意的食物能让人的心情变好, 再就是高随云觉得每当桑遥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他都能闻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令人平和舒心的香味。
接下来的几天, 流云轩内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没有被呵斥哭泣的小丫鬟,没有动不动就让人胆战心惊的瓷器碎裂声,虽然伺候世子的人扔小心翼翼,但偶尔瞥见,世子的表情虽然仍旧冰冷,以往的阴鸷却少了很多。
南明王妃听见松子的禀报很是满意,对刘嬷嬷笑着道:桑丫头果真有一手,走,咱们看看去。
是,王妃。
此时,坐在廊下绣花静待吩咐的桑遥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心中有些疑惑,原以为高随云让自己伺候是要刁难自己,毕竟初印象很差,没想到这几天风平浪静,虽然对自己依旧冷脸,却没有为难自己。
正在暗自开心,忽听门口有人喊拜见王妃。
桑遥伸了伸脖子,只见南明王妃款款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丫鬟婆子。
桑遥赶紧起身,拜见王妃。
南明王妃一眼便瞧见桑遥额前新剪的刘海,面色微微变了一下,立马又带上笑意亲手扶起桑遥,自家人不必如此见外。
桑遥笑道:谢姑母。
王妃点了点头,朝房间看了一眼问道:你表哥近日如何?桑遥据实禀告:会姑母,大表哥这几日心情还好,与遥遥说了些话,一日三餐都稳定。
呵呵,那就好。
王妃掩口笑着,面上全是满意,说着抬手敲了敲门,随云,母亲进来了。
推开门,王妃走了进去,刘嬷嬷等人识趣地没有跟进去,王妃一只脚跨进了房内忽然转身朝桑遥招了招手,遥遥,你也进来。
二人相携进入,王妃第一眼便注意到窗户上的黑纱被去掉了,高随云坐在窗前,淡淡的光亮透过白色的窗户纸洒在他身上,周遭的气氛仍旧暗淡沉寂,可王妃明显感觉儿子身上的阴郁之气散掉了很多。
母亲。
高随云见王妃进来淡淡地喊了一声。
王妃面上备受感动,这是儿子半年来稍有的温和语气,她高兴地眼角都有些微微湿润了,走到他面前坐下道:今日感觉可好些了?高随云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心情略好。
王妃段氏开怀,轻拍着儿子的手连声说好。
末了,看了眼桑遥高兴道:这几日和遥遥相处的还不错吧?高随云掀了掀眼皮,瞥了眼乖顺着站在母亲身旁的桑遥,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见儿子没有生气,王妃笑着对桑遥道:遥遥,你先出去,我跟你表哥有话说。
是。
桑遥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了。
怎么样?看起来你和她相处的很不错。
王妃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这几日听松子日日来禀世子确有改变,胃口好了很多不说,脾气也好了很多,没有像之前那样容易暴怒了。
高随云听出了她话里有话,问道:母亲您想说什么?王妃怔了一下,轻笑道:母亲是看着你们相处融洽很开心,随云,之前你没看到人拒绝了母亲的提议,现下相处过了,不如.....话还没说完,高随云的面色顿时变得更冷,眸色深沉地看着自己母亲,母亲,她到底给您施了什么迷魂咒?您竟执意让我娶她。
随云,你...王妃想要解释,又听高随云冷冷道:之前让我娶她的办法没有奏效,您又将他塞过来给我做丫鬟,母亲,神鬼之说不可信,都是骗人的把戏。
儿子如今虽是残废,到底是南明王府世子,她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平民如何能做世子侧室?他抬起脸眸色中带着一丝屈辱,母亲是已经放弃孩儿了吗?随便塞女人给我。
母亲没有!南明王妃看着儿子脸上的难堪,心痛地不得了,握着儿子的手道:随云,母亲绝没有这个意思,母亲只想你能好好的,不管什么方法母亲都会去尝试,你这么说是在扎我的心啊!她说的哽咽,眼泪落了下来,高随云眼神落寞,声音嘶哑,母亲,自从变成这样,我每天都过的生不如死。
南明王妃擦了擦眼泪说道:母亲不说了,不说了。
高随云接着道:让那个桑遥离开吧,道士的话不可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亲戚,这么巧合地出现,实在很有问题。
不可!提起要让桑遥离开,王妃的表情立马严肃起来,母亲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那道人说了,桑遥与你有缘,能带你逢凶化吉。
南明王妃最初听道士这么说的时候心中也有过疑虑,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那道士说的笃定,似乎天下间只有桑遥能救她儿子,她连番追问,那道士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再也不回答她,后来为了谨慎起见她也曾找人调查过会不会是桑遥串通了道士,结果什么也没发现,反而是那道士第二天便失踪了。
寻遍名医也没能治好儿子的双腿,她没有办法只能一试,只要将桑遥牢牢绑在儿子身边有没有时间一长便能知晓,到时候再说赶走的话不迟。
高随云面色变得阴沉,实在不知道母亲为何如此坚定。
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绝不是她一介平民能高攀的起的,尤其还是用此装神弄鬼的办法。
翌日。
天天都是这些东西,拿本世子当和尚吗?铛地一声,调羹被扔在玉碗中,砸掉了玉碗上的一小块瓷,碗中的汤溅在桑遥白色的衣裙上,顿时染上了一块黄黄的油污。
高随缘面色极为难看,突如其来的呵斥声让院中洒扫的丫头们吓得浑身一哆嗦,眼神惊恐地看向屋内。
站在旁边伺候的桑遥懵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作,连忙道:世子身体虚弱,禁不住油腻,因而做的清淡了些我想给世子调理一下身体。
高随云冷哼一声道:知道的是当你在调理本世子的身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王府连顿像样的饭菜都做不出来了。
他看向外面高声道:松子!松子见高随云又变成以前那样,顿时变得小心翼翼,小跑进来道:世子,小的在。
高随云道:咱们院子连买菜的银子都没有了吗?竟一点不见荤腥。
松子身子弯的更厉害了,赶紧道:有的有的,世子您想吃什么我马上出去买来。
高随云道:不用了,以后跟着大厨房就是了,免得被人瞧见有失王府体面!这话说的很重,桑遥的脸刷一下就白了,眼睛红红地开口解释,世子,我....不用说了,出去!高随云嫌恶地瞪了她一眼,松子见状赶紧拉着桑遥离开了。
傍晚时分,桑遥提着饭菜急匆匆往回走,刚才大厨房里太忙了,等了许久才拿到饭菜。
世子,用饭了。
桑遥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将高随云推了过去。
晚膳是三菜一汤,鱼肉青菜都有,高随云夹了一筷子鱼尝了尝却被一股腥味弄得眉头紧皱,顿时没了吃饭的欲望。
他看向桑遥面有愠色,故意给本世子吃冷菜?桑遥连忙解释,不是的,刚才大厨房里很忙,耽误了一点时间。
高随云冷冷抬眸,本世子不喜欢仰视别人,你既伺候本世子,应当懂得规矩。
桑遥震惊地看向高随云,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发白,咬了咬唇,双手紧紧攥着身侧的衣服,低声道:是双腿一弯跪了下来。
高随缘嘴角挑起冷笑,看着地上的桑遥说道:松子伺候我这么久,从来没有让我吃过冷菜,昨日不过说你几句,今日就敢刁难本世子。
桑遥身体一僵,抬起头面露委屈之色,世子,我没有!还敢狡辩!高随云眼神凶狠,苍白瘦弱的脸上泛起怒火,突然猛地将桌上的饭菜扫在地上。
稀里哗啦,碗碟落了一地砸成碎片,桑遥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用手护住脸,手背突然感到一阵刺痛,温热的鲜血流了下来。
门外听见响动的松子吓得浑身一颤,悄悄往里探了探头却被高随云脸上震怒的表情吓的缩回了脑袋,心里暗自生气怎么桑遥今日屡次触怒世子。
见桑遥洁白的手背上流出鲜血,高随云目光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眸,母亲让你来伺候我,是叫你给我吃冷饭菜的吗?桑遥握着流血的手背,眼前浮起雾气,声音轻颤着道:是我的错,请世子原谅。
高随云语气高高在上,你既是来伺候我的,就该做好分内之事,若再有下次便滚出王府。
桑遥低着头,眼泪落在衣裙上,声音低低道:是。
右手背上的鲜血还在往外流,高随云似没看见一般,抬了抬下巴,去做碗面条来,本世子爱吃现做的。
桑遥道:是。
赶紧起身出了房间。
和面、揉面,这是做面条所需要的步骤,桑遥匆匆包扎了一下伤口,便开始下厨。
嘶!面团放在案板上双手揉搓手背的伤口被拉扯产生痛感,桑遥额头沁出冷汗,咬牙忍着。
夏儿等人站在厨房外见桑遥这样,说道:我来做吧,你赶紧去处理伤口。
桑遥苍白着脸露出一个微笑,抬了抬手道:没事,我处理了,用棉花贴在上面,不要紧。
夏儿见她这样叹了一声,扭头看了眼正屋,低声道:你今日怎么搞的,怎么屡次触怒世子?桑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才会惹世子生气。
夏儿没再说话,前几天见世子变得平和了很多,原以为桑遥是不一样的那个人,没想到如今也变成这样。
两刻钟后,桑遥将拉扯好的面条放进锅中煮好捞进碗中,摆上两个荷包蛋又将烫好的青菜放在上面,端着托盘往正房走去。
刚走近,便见到松子从里面出来将门关上,桑遥连忙道:面做好了。
松子看着她说道:世子正在沐浴,你在这等一会吧。
桑遥点点头,端着托盘站在外面等候,又过了一刻钟,碗里的面条已经变冷,面条拼命吸收着汤汁已经被泡发结到一起去了,桑遥有些焦急。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松子提着水从里面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桑遥还站在门外,松子愣了一下,说道:世子已经歇下了,这面你自己吃了吧。
桑遥脸上顿时浮起委屈之色,双手紧紧捏着托盘,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下人用饭都要等主子吃完以后能吃,桑遥因为伺候高随云已经错过了和大家一起用饭的时间,加上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早就饿过头了,看着糊成一团的面条,哪还有胃口吃的下去,走到厨房的泔水桶边,将面条倒了进去。
房间里。
拖着疲惫的身体,桑遥坐在烛火旁,将手上绑着的布条解开。
棉花被染红,鲜血也已经被止住,桑遥抬起手将棉花撕下,啊!轻声痛叫,鲜血凝结了棉花粘连在伤口上,一撕便将凝结的血痂给撕开了,鲜血伴随着剧痛又流了出来。
忍着疼将清理了伤口又上了药,桑遥背上浮起了一层细汗,仰面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早晨,桑遥蹲在地上为高随云穿鞋子,突然碰了碰他的腿说道:昨日大夫说世子的腿要经常按摩以防肉萎,我给世子做做按摩吧。
高随云面色一变,随即重重将桑遥推倒在地上,面色难看道:谁让你乱碰本世子?高随云最大的忌讳便是他的双腿,因无法将双腿展示在别人面前,因而虽知道大夫说要经常按摩对双腿有好处,高随云也从未同意让人近身,就连伺候了多年的松子也不行。
桑遥面露伤心之色,大声道:这样下去你会变成残废的,你为什么不听大夫的话?这几天她伺候着高随云就没有一处能让他满意,茶水冷了烫了,饭菜不好吃,喊她的时候她不在,等等,只要有一处不满意便会冲她冷嘲热讽一番。
残废这个词一出,高随云的双手瞬间握紧了轮椅的扶手,他面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眼神冰冷阴郁,你刚刚说什么?我会变成残废?桑遥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触到了他的逆鳞,冒起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她看着高随云咬了咬唇低头道:我说错了。
高随云探身,伸手捏住桑遥的下巴,眼神阴冷地可怕,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是一个残废了?我没有。
桑遥吓得小脸发白,下巴被捏的很痛,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高随缘声音冰冷,我成了残废不是正好如了你的意吗?桑遥痛的双眼浮起雾气,嗓音轻颤道:我没有,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高随云僵硬地脸上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我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少痴心妄想,你不配!冰冷的话犹如寒冰砸在桑遥脸上,桑遥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高随云,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心里的那点小秘密似乎已经被那双犀利的眼睛看穿,她面色变得惨白,声音颤抖道:是、是王妃让我来照顾你的。
这话犹如不打自招,高随云眼神一寒,心道果然如此,桑遥接近他果然是别有用心,不是为了金钱就是为了世子夫人的位置。
他狠狠一甩手,将她甩在地上,冷声道:伺候不周,出去跪足了一个时辰。
桑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重地惩罚自己,高随云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不愿意?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才会让他变成这样,桑遥摇了摇头道:知道了。
已经入夏的天气太阳早早就升了起来,温度慢慢变高,桑遥跪在院子里被对着太阳,不一会便感到背上被晒的很烫,膝盖被石子咯的发痛发麻,喉咙干的连咽一下都会痛。
她抬头看向高随云的屋子,脑海中不禁浮起了以前见到他的模样,那时候他高中榜眼,与状元探花一同游街的时候,因俊美温柔的样貌不知得了多少女子的芳心,怀中被塞满了绢帕和鲜花,风头之盛将状元郎都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10-11 22:35:17~2022-10-13 22:4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芋妮波波有点甜 3瓶;good 2瓶;33616529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