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3 章

2025-03-21 16:04:27

翌日。

昨日发生的事情让桑遥耗费了极大的精力,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屋子里很暖和,炭火还在燃烧,显然是有人半夜进来添过银碳, 桑遥坐起身有些迷茫地看着陌生的环境, 好一会才想起来她在玉竹轩。

穿好衣裳下床,桑遥推开窗户,雪已经停了, 金黄耀眼的阳光悬挂半空,将屋顶的积雪晒化了, 雪水从瓦片上滴滴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姑娘, 你醒了。

守在门口的绿袄婢女见桑遥开窗,笑着招呼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伺候着桑遥洗漱后又端来了一份清淡营养的早膳。

二公子呢?桑遥问。

婢女道:二公子昨日喝多了,眼下还未起。

哦。

桑遥点点头。

吃过早饭, 桑遥提出要在府里逛一逛,婢女不敢阻拦,昨日高随风已经交代过了,桑遥要做什么都不得阻拦。

穿上厚厚的夹袄, 又披上了高随风为她准备的狐狸毛披风, 桑遥走出了院子。

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都已经被清理干净,连一点水都没有, 树枝上的雪不时哗啦啦掉落在地,花园里的花匠正在清理着被积雪压弯的花朵。

在南明王府住了小半年,桑遥对府内比较熟悉,她快步走着往南明王妃的院子而去。

门口守着两个小丫鬟, 见到桑遥柔柔行礼, 表姑娘。

她们是见过桑遥的。

桑遥点点头, 说道:我来给姑母请安,姑母在院里吗?小丫头道:王妃在里面和世子爷说话。

桑遥嗯了一声,我进去等一下。

说完,径直跨过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没有人,方才桑遥过来的时候见到一路上都有人在清雪,因而无人通报主子桑遥过来了。

从木廊穿过,桑遥往王妃主卧走了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桑遥隐约听见似乎有争吵的声音。

母亲,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屋内,高随云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脸色很难看地问。

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雍容华贵的南明王妃坐在榻上,对儿子的愤怒丝毫没有感觉,当初我让你纳她为妾你严词拒绝,怎么如今为了这点小事就来质问你的母亲?高随云情绪有些激动,您当时对我说桑遥是为了银子才来的!屋外的桑遥浑身一震,瞪大了双眼盯着门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明明是王妃她找的自己,说桑遥拿去铺子里询问的木牌是属于他儿子高随云的,桑遥解释说不是自己偷的,她愿意将木牌物归原主。

可王妃的来意并非如此,她让自己进入王府照顾高随云,并言明,只有她在高随云身边,他才能从黑暗的泥沼中重新站起。

至于那个道士也都是王妃安排的,桑遥只是听从安排罢了。

她没想到王妃竟然是这样告诉高随云的,桑遥想起一开始来到流云轩的时候,高随云对自己的态度,原来是因为王妃的话而对自己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王妃正了正身子看着高随云,你不是真的爱上了那丫头吧?这一点她决不允许。

那时候高随云说娶桑遥为正妻的时候,她便察觉到了事情可能要失控,便利用小儿子的手找到了冯道士,将预防此事的后招拿了出来。

这一招的确很有效,桑遥被赶出了王府。

高随风身体颤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母亲坚决地摇头,没有,我只是很讨厌被欺骗隐瞒而已。

她满意地点头,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不会让自己失望。

随云,你要知道你能康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南明王府的未来全都在你的手上。

高随云道:我知道,母亲。

所以那时候,他发觉自己爱上了桑遥,提出要娶她为妻的时候,见母亲的态度,他便知道他们时间没有可能,虽然很心痛,但还是配合了母亲顺势将桑遥赶了出去。

叹了口气,王妃又道:你也知道,母亲为了找到桑遥费了多大的功夫,她不过是个工具而已。

桑遥浑身僵硬地呆在原地,屋内的一句句话声如擂鼓般撞进自己的脑袋里。

高随云在听到她称桑遥只是工具的时候,眉头皱起,表情变得有些难看,母亲,不管怎么说她的确治好了我的腿。

当初他命悬一线之际,母亲求到了一位大师那里,大师告诉她,只要找到某个拥有特殊八字的姑娘将她带在身边,用她的气运滋养高随云,他便能度过此次难关。

王妃斜靠在软塌上,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说道:关于那块护身符的事我的确一开始就知道,只是既然她是来帮助你的,你是她救命恩人这件事对我们来说不是更好么,她会更加死心塌地照顾你,对不对?高随云有些迟疑地道:母亲,转移他人气运为己所用到底会不会伤害桑遥?她的气色非常差。

王妃无所谓道:大师说了,只是会身体虚弱一段时间而已,我已经给她父亲百两黄金,足够她用药调养身体了。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一滴滴落到地面上,桑遥僵硬的身体因震惊而颤抖。

原来,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局而已,她只是里面的一颗棋子,一个治病的工具人而已。

心ЅℰℕᏇᎯℕ口传来隐隐的痛,桑遥抬手揪住胸前的衣服紧紧按住那颗每跳动一下都会痛的心。

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到底有多么白痴,多么可笑,她自以为是的报恩,原来只是别人下的套而已,自始至终被耍的团团转的人都是她。

呵、呵呵。

桑遥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难堪痛苦的微笑。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不是高随云,而是她自己!表妹,多亏有你。

表妹,夜晚凉当心身体。

表妹,我已经跟母亲说好了,我要娶你为妻。

过往的一句句话语浮现在脑海里,桑遥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般,被人利用榨干了身上的价值还不自知,竟还在因他们相爱而不能在一起感到痛苦愧疚。

真真是个笑话,他们只用了一点点手段就把自己牢牢地控制在手里,旁观她是如何死心塌地照顾高随云。

甚至不惜自己生命。

表姑娘,您怎么不进去?扫雪的刘嬷嬷回来了,见到桑站在门口不动,疑惑地问。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吱呀一声,房门被人猛地拉开,高随云的脸出现在眼前。

遥、遥遥!高随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呆愣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桑遥。

心脏急速跳动起来,一股令人震颤的恐慌自心底蔓延开来,他伸出手,声音紧张道到发出一丝颤抖,遥遥,你听我说。

说什么?桑遥脸上挂着极为讽刺的笑容,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坠落,眼眶通红脸色却是惨白,她盯着高随云的脸,原来一直被欺骗被隐瞒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高随云拉住桑遥的胳膊迫切地想要跟她解释。

放开我!桑遥大喊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了他的手。

还有什么好说的?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工具而已,一个工具喜欢上了主人是不是很可笑?她大喊着,心里的委屈难过再也压抑不住,难为你陪我演了半年的戏,竟还那么投入。

高随云脸色极为难看,恐慌和心痛快要将他淹没,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桑遥对他来说已经变得极为重要,看着她痛苦心碎的模样,高随云似感同身受般难过的快要喘不上气。

不是的,遥遥,我是真的爱你的。

高随云急切地解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时至今日你还在装什么?我在你眼里不过是阿猫阿狗,兴趣来了就逗一逗解解闷,觉得没用了就一脚踢开。

她声音变得嘶哑,情绪过于激动身体虚弱地摇晃了一下,她扶着身旁的廊柱,冷冷地盯着他,高世子,你的心好狠,连一丝活路也不留给我。

高随云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疼地不得了,想要上前搀扶,可却被桑遥那充满恨意的眼神牢牢定在了原地。

****高随风听婢女说桑遥去外面闲逛,便准备去找她。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哭声传了过来,高随风倏地抬头,只见桑遥脚步虚浮地哭着跑了过来。

突然,桑遥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前跌去。

小心!高随风大喊一声,飞奔过去堪堪接住桑遥。

呜呜,送我回家,我要离开这里。

桑遥哭泣着浑身发软地倒在高随风怀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抱扶着桑遥站起身,见她这般面色不由焦急起来。

我要...回去。

桑遥喘着气一副快要昏死过去的模样,吓坏了高随风,来不及询问原因,一把将桑遥抱了起来,来人,备车!高随云追过去的时候,只见到飞快远去的马车。

****废物!一群废物!高随风将手里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瓷片飞溅吓得屋里的人浑身一颤。

你们都是京都有名的大夫,怎么连什么病都诊不出来?高随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房间里四五位大夫面面相觑,说也不敢说话。

出去!通通滚出去!他大吼着赶走了所有的大夫。

遥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将你伤成这样?高随风坐在床边握着桑遥的双手,满眼心疼之色。

从王府出来后,桑遥就昏了过去,高随风请了好几批大夫却无人能诊出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脸上的泪痕犹在,她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高随风拧了条热帕子仔细地给她擦了擦脸颊。

林子。

高随风喊了一声,林子走了过来。

你在这里好好守着桑姑娘,谁也不能探望,我要回府一趟。

是,二公子!高随风交代了一番,骑上马往王府奔去。

我大哥在哪?高随风一路飞奔到了流云轩。

世子爷在书房。

夏儿应了一声,话音刚落便见高随风几步过去一脚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一把揪住坐在书案后面的高随云,黑着脸,眉宇间充满了戾气。

随风,遥遥她怎么样了?高随云顾不得被揪住急忙问道。

你还有脸问?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昏迷不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怪我做弟弟的不顾亲情。

昨日大喜今日大怒,这二十来年他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起伏如此之大,高随风虽然不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与大哥有关系。

昏迷不醒?高随云面色一白,眼神变得痛苦,都怪我,是我伤害了她。

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说啊!高随风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后面拽出来吼道。

嘴唇动了动,高随云白着一张脸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听完后,高随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你与母亲的计谋?利用遥遥借运给你?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一直怀疑桑遥入府的目的,却没想到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原来我一直在误会她。

高随风喃喃着,想起以前他对桑遥的讥讽和刁难心里升起一股愧疚。

忽然想到什么,高随风盯着他,她的身体变成这样是不是借运造成的。

原来无人能查出来的病症竟然是因为这个。

高随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高随风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冒充了我得到了你不该得到的东西,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靠近桑遥一步。

你凭什么这么说?高随云不甘示弱地瞪着他,遥遥她喜欢的人是我,我是伤害了她但我会用一生来弥补她。

桑遥心里还有他,否则她不会因为自己的欺骗如此伤心,他只要好好道歉,桑遥肯定会原谅他的。

你休想再靠近....世子爷!世子爷,找到了!忽然松子大喊着跑了进来,见到二人这番模样愣在当场。

高随云平静下来,什么事?松子看了看高随风,见主子没有说话,便回道:世子爷,昨儿个正阳观的徐道长云游回来了。

半晌,高随云没有说话,松子疑惑地看着他,这件事不是很重要吗?怎么世子好像并不在意了?高随风哼了一声道:原来你也在找徐道长,真是可笑,自己设的局竟然还怀疑别人。

原先他一直在怀疑桑遥因而想要搞清楚她的一举一动,可后来怀疑被打消,他便没有再派人盯着道观了。

高随云挥了挥手,让他们不要盯着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啊?松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傻眼地看着高随云。

怎么了?高随云问。

松子支支吾吾道:世、世子爷,我、我已经让人将徐道长请过来了。

你!松子额头冒出冷汗,一脸委屈,他哪知道世子突然不感兴趣了。

高随风冷冷道:既然请人来了那就听听吧,我也想知道你们究竟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件事既然是他母亲与大哥两人计划的,看大哥的模样里面似乎还有隐情。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松子将一位身穿藏青色道袍的中年道士带进了小花厅。

一番寒暄后,各自坐下。

高随云开门见山道:道长,今天请您过来是因为有件事想请教。

徐道长面容慈和,眼睛一直看着高随云将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突然说道:世子的意思我已然知晓。

二人面面相觑,高随风道:道长已经知道了?他看了眼松子,松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示自己什么也没说。

徐道长问道:桑姑娘可还好?此话一出,几人皆惊,高随风情绪立刻有些激动地站起身道:道长神哉,桑遥她如今昏迷不醒,恐有性命之忧。

徐道长神色平静地点点头,目光落在高随云身上,一名换一命,逆天之举无人能救。

二人大惊,高随云腾地站起身,大惊失色道:道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一命换一命?不是借运吗?母亲说过没有性命之忧的。

心乱如麻,二人紧紧盯着徐道长,想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徐道长叹了一声,将事情全说了出来。

你本逃不过此次劫难,会因意志消沉走向死亡,她为你逆天改命,将自己的一魂一魄放在玉佩中,滋养于你,待你身体康健便是她香消玉殒之时。

怎么会这样,她竟为我至此。

高随云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一开始的鲜红已经变成了浅浅的粉色,流动速度也变得很慢。

心中一颤,恐慌与害怕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喉咙似被棉花堵住快要无法呼吸,心口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痛的他面容扭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压抑住从喉间呛出的哭音。

高随风惨白着脸问道长解救之法,见二人如此,道长起身,留下一句话,唯佛前供奉的六道子或能保她一条性命。

说完便走了出去。

六道子?高随风喃喃着,忽然浑身一僵,骤然看向高随云,双眼迸发令人震颤的寒意,一把揪住高随云的衣襟将他拽了起来,那天,你砸毁的就是六道子佛珠!高随云的眼睛蓦地瞪大,似痉挛一般倒吸一口气,一句似响雷般的话炸的他耳朵哄地一下,全身都变得麻木起来。

那日的场景清晰地眼前浮现,佛珠被砸与石头碰撞的响声在脑袋里回荡,碎片蹦起将他的下颚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混蛋!高随风见他默不作声的模样一股怒火直冲头顶,狠狠一拳砸在高随云的脸上。

你知不知道那对桑遥来说有多重要!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却亲手断了她的生路!一拳又一拳,高随风近乎疯狂地模样拳拳到肉,毫不留情,胸膛翻滚着难以遏制的愤怒,夹杂着让他根本不敢深思的恐惧,两者激烈的情绪同时用上心头,令他愤怒的如同一头出笼的猛虎。

二公子,别打了!世子爷!松子尖叫着上前拉着高随风大声呼喊着,很快屋外的婢女小厮全都冲了进来,一群人用尽了力气才将二人分开。

高随云倒在椅子边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模样很是狼狈,高随风气喘如牛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那目光似要将他撕碎。

我对不起她,是我害了她。

高随云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嘴角动一下脸颊都会痛到抽搐,可他却似失去了知觉一般,目光空地地看着前方,满脑子都是他曾经伤害桑遥的片段。

高随风站起身,目光森冷无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你们。

——————桑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高随风一直守在她的床前,见她醒过来高兴的不得了。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桑遥的声音嘶哑虚弱,抬手抚摸着他胡子拉碴的脸。

我没事。

高随风笑着,颓丧的双眸里焕发光彩,起身倒了温水,将桑遥扶起来,喝点水。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桑遥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看着她虚弱的模样,高随风的心似被烧灼一般,每一次呼吸都会感到疼痛,心底的酸楚压抑不住,可能会失去她的恐慌将他包围,此时此刻,只有紧紧拥抱她,感受到她的温暖,他才会稍稍感到心安。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六道子的。

高随风道。

桑遥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你都知道了。

嗯。

他点点头,目光心疼地看着她,都怪我,没有认出来你。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不是一向自诩聪明吗,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就认出她》?为什么他没有发现这场阴谋?悔恨如同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缠绕,他只能眼看着桑遥的生命在自己面前一天天流逝,却毫无办法。

这都是命。

桑遥低声说着,整个人无比平静,她看着高随风,眉眼温柔,能找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

鼻头酸的厉害,高随风握着桑遥的手抵在额头,温热的泪落在桑遥的手上,寂静的屋内是他压抑不住的哽咽声。

高家兄弟满京城寻找佛珠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有知情人士透露似乎是因为一个女子。

余家找上门讨要说法的时候,却发现高世子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京城,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今年的天气寒冷异常,快到年关的时候又开始下起了大雪,天空雾蒙蒙的,寒风呼啸,街道上的商户都关了门窝在家中。

醉仙楼。

来,喝酒,今日是随风的生辰,咱们要不醉不归!赵熙举起酒杯三人碰了一下,高随风勉强笑了一下,似乎心事重重,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炭火烧得很旺,小铁锅中的鸡汤咕嘟咕嘟地冒着腾腾热气,王檀夹了一块放进高随风的碗里,吃点菜,这么喝酒可不成。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高随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整日闷闷不乐,每天都待在吉祥巷,他们三个已经很久没有聚会了。

今日是他的生辰,王檀与赵熙将他从家中截过来喝酒,也是为了让他散散心。

高随风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很快脸就红了,眼神也迷茫起来。

赵熙见他这样叹了一声,唉,谁能想到花花公子高随风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大哥怎么这时候离开了京城?王檀问。

这段时间他们连面也极少见到高随风,听林子说他一直在陪着桑遥,谁也不想见,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林子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几个月前高随风还在信誓旦旦地说要拿下桑遥,打击自己大哥,怎么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与此同时,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桑遥撑着伞往醉仙楼而去。

双手冻的通红,厚厚的积雪打湿了鞋子,已经有水渗进去了,她将双手凑近嘴边哈了哈气,把伞斜了一点抵御风雪,继续往前走。

今日是高随风的生辰,她出来买些菜想要做一顿好吃的,方才在路上遇到回府的林子,他说高随风在醉仙楼,打发他回府里取东西。

桑遥买完菜便想顺便去醉仙楼找高随风一道回去。

随风,你看看你自己,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王檀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看着有了醉意的高随风,她值得你这样委屈自己吗?嗝!高随风打了个酒嗝,用手撑着脑袋,当、当然值得。

你看我大哥连翰林院的工作都不干了,抛下了未婚妻出了京城。

他哈哈笑着,醉眼朦胧,这段时间过的太压抑太痛苦了,每天都被失去的恐慌笼罩,只能看着桑遥一天天虚弱下去而他却束手无策。

赵熙喝了杯酒,哼,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鬼样子?高随风指着他,你懂什么?赵熙嗤笑,是是是,我不懂,你这叫做戏做全套,我看你呀是入戏太深了。

他们聊得肆无忌惮,桑遥站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身体变得僵硬,她已经站在这里好一会了,鞋子里的温度早已失去,冰冷的雪水冻得她脚趾生疼,眼前一阵发黑,她伸手扶着墙壁勉强站稳。

屋内的说笑还在继续,高随云笑着道:等年后我就要跟她成亲了。

赵熙哟了一声,不错啊,没想到你还真把她拿下了。

赵熙端起酒壶给他满上杯子,哎,没想到那个桑表妹还真是为了银子,你们兄弟俩谁都可以啊,哈哈!高随风没有反驳,这时候他的脑袋已经有些混沌了,听赵熙说起几个月前的赌约,他坐起身端着酒大声说道:哼!这么多年的仇终于报了,我总要让他也尝尝被人抢走心爱的女人是什么滋味!来,喝!赵熙笑着跟他碰杯,你赢了,哈哈,你赢了,没想到你大哥竟然栽在了一个女人头上,放弃了自己大好前途,不知跑去了哪里,我看啊,这世子之位峰回路转日后定然是要落到你手中的。

高随风得意的笑了笑,那是自然,我是什么人,堂堂南明王府的二公子,哪个女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等日后我跟她成了亲,我大哥怕是会气死,哈哈哈!王檀拉了拉他的衣服,随风,你醉了。

一声声刺耳的笑声传了出来,桑遥的脸惨白的如同屋外纷飞的雪花,她的心口似被人剖开了一道口子,浑身的鲜血全部流尽,只剩下一副冰冷僵硬的躯壳。

双眼怔怔地盯着窗户,却一滴眼泪也没有脸上一片茫然之色,唯有被咬到渗血的双唇和颤抖的肩膀能看出她此刻快要崩溃的情绪。

咚!地一声,装满菜的篮子掉在地上,屋内的声音停了下来,桑遥转身跑下了楼梯。

房门被人推开,王檀倏地睁大了眼睛,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糟了!他暗道一声不好,捡起地上的篮子和雨伞进了房间。

随风!别喝了,出事了!他摇晃着高随风的肩膀,把篮子放在桌上,清醒一点,你看看这是什么?高随风努力睁大了眼睛,扒着菜篮子笑着道:这是遥遥的菜篮子,还是我送给她的,这是皇宫里的手艺。

他大脑有些宕机,看着王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王檀见他这样,端起一旁的冷水泼在他脸上,焦急道:桑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刚才一直站在窗外,你们俩那些胡言乱语她都听见了!啊?赵熙瞪大双眼,倒抽一口凉气,不安地看向高随风。

冰凉的水让他的脑子清醒了很多,方才说笑的话在脑中闪现,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猛地站起身往外跑去。

快走!心知大事不妙的王檀拉着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赵熙追了出去。

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了整条路,一脚踩上去半只鞋子都陷了进去,冰凉的雪花落在脖颈里登时便被温暖的体温融化成水,流进衣服内。

毫无目的的乱走着,天空阴沉沉的,雪太大了,视线变得很差,桑遥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雪花一层又一层地覆盖在身上,很快,被融化的雪水便打湿了衣裳。

寒冷如刀般刮过每一寸皮肤,桑遥的脸变得冰冷僵硬,她目光空洞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往前走着,两只脚已经失去了直觉,身体的温度也在慢慢下降。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富家公子闲来无事的一场赌约。

心脏缓慢地跳动着,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动胸腔传来针扎般的感觉,桑遥觉得这一切简直荒谬到了极点,她想笑,却发现脸颊僵硬地连扯动嘴角也做不到。

太荒谬了,她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弄,一次、两次,她像个白痴一般被他们玩弄于掌骨之间。

甚至还为此弄坏了身体,丢了性命。

她抬头,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但她已经不会感觉到冷了。

她缓慢地走着,天渐渐暗沉下来。

不知不觉走上了拱桥,桑遥站在石栏边看着平静地湖面,温柔的雪花片片落在水里瞬间便消失了。

喏,别哭了,这串糖葫芦给你。

那个少年将腰间别着的糖葫芦送给了她,真甜啊,比娘亲买给她的还要甜。

噗通!湖水被砸的水花飞溅发出响声,几瞬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怎么样?找到了吗?吉祥巷,高随风坐在凳子上,一夜没合眼此时的他精神看起来非常差,眼下青黑一片,面色惨白憔悴,声音如同摩擦的沙砾一般难听。

林子摇了摇头,已经派了王府所有的人去找了,还没有找到。

高随风眼底血丝密布,大吼道: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找!是!林子浑身一颤,转身往外跑去。

高随风靠在椅背上,抬头捂着脸,心底的恐慌不安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浑身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

公子!公子!找到了!突然,林子去而复返大喊着冲进了屋。

她在哪?高随风骤然起身,动作大的弄倒了椅子,他什么也顾不上,迈开腿往外跑去。

在哪?她在哪?高随风焦急地询问。

公子,快上马,刚刚小厮说是在安河桥边。

林子说着牵过来一匹马。

高随风飞身上马,一勒缰绳径直往前冲了过去。

地上的积雪很滑,马儿几次差点摔倒。

安河桥边围了很多人,此时天色尚早,围观的人都是周围的居民。

高随风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刚下马便有一人跑了过来,二公子,桑姑娘她...高随风做了一个住口的手势,小厮立刻噤声,沉默地疏开人群让出了一条路。

脚步沉重又缓慢,才走了几步,他便看到人群的尽头,地上躺着一个人,她穿着自己亲自找人定做的藕粉色夹袄,担心她冷,特意镶上厚实的狐狸毛,非常暖和。

可现在,衣服已经湿淋淋的快要结冰了,地上的女子安静地躺在那里,若不是惨白的脸色,几乎让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不、不、高随风脚下一软差点跌到,随后赶来的林子一把扶住了他,公子。

高随风甩开他的手,脚步踉跄着走了过去。

遥遥,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高随风跪在地上抱起已经僵硬的桑遥,目光温柔,抬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这里太冷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林子心头酸楚,上前拉着高随风轻声道:公子,桑姑娘她已经死了。

不!她没死!高随风恶狠狠地看着他,你胡说!她只是睡着了!他的手抖得不像样子,抚摸着桑遥冰冷僵硬的脸颊,不顾她湿透的身体,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遥遥,你醒一醒。

寂静无声,周围看热闹的人见状也不忍再看下去,纷纷离开,一时间湖边只剩下南明王府的寥寥几人。

遥遥,你醒醒啊!你看看我!泪如泉涌,高随风哭得撕心裂肺,你醒醒,你听我解释啊!昨天你听得到的不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你!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公子。

林子心疼地红了眼眶,声音哽咽想要劝,可此时的他怎能听得进去。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醒醒,别离开我!声如泣血,滚烫的泪落在桑遥惨白冰冷的脸上,咳咳、咳咳咳咳!他咳嗽着,似要将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喉咙里发出快要窒息的声音,整个人颤抖起来。

可无论他怎么叫怎么喊,怀里的人都毫无反应,唯有冰冷与僵硬。

啊啊啊啊!高随风仰天嘶吼,心脏痛的快要炸裂,骤然间,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噗!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睁着眼似被人定住一般,瞬间变得僵硬,下一瞬双眼一闭,生死不明。

公子!二公子!众人大叫着冲了过去。

****南明王府。

怎么样?大夫我儿如何了?房间里,南明王妃焦急地询问着大夫,脸色很难看。

唉!大夫摇了摇头,二公子,悲痛过度导致气血倒流,以致吐血昏迷,凶险的很,老夫没有把握。

大夫摇了摇头,起身告罪离开。

这已经是第四位大夫了,连宫里的御医都请了,却全都摇头说无法治疗。

随风!随风啊!王妃扑倒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哭喊。

高随风终于在第三天醒了过来。

林子,桑遥呢?高随风坐在床边穿衣,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却很不错。

林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斟酌着说道:桑姑娘....她今天下葬。

穿衣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高随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待会我要过去。

林子疑惑地看着主子,公子您没事吧?高随风动作麻利的穿好衣服,无比自然道:我没事啊,你怎么这么啰嗦,快去打水来我要洗脸,别耽误时间了。

哦哦,我马上就去。

林子忙不迭地点头,心想可能是少爷想开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

桑遥的葬礼很简单,以王府外甥女的名义,办的还算体面。

桑有富失魂落魄地走在前面,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浑浑噩噩地跟着抬棺的人往前走。

高随风出现的时候吧众人都吓了一跳,三天前大夫们还说他病情凶险,恐有性命之忧,怎么现在看着像没事人一样?随风,你!王妃拉着儿子的手,一眼便看出他的不对劲。

高随风的精神非常好,面色有些红润,眼神清亮和以前的他一模一样,王妃浑身一震,眼神震颤地看着他,脸色倏然变得惨白。

高随风似没有看出她的不对劲,母亲,我想去送送表妹。

王妃红着眼,用帕子捂着嘴,生怕自己会哭出来,点了点头,她努力压制了一下,说道:快去快回,母亲还有话要跟你说。

知道了,母亲。

高随风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王府。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高随风刚一离开,她似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似的软倒在地,眼泪簌簌而下,看着高随风离开的方向痛哭失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白着脸面色悲痛地背着一个人走了回来。

高随风回光返照,方才与林子跟着送葬队伍的时候,他突然开始吐血,一口一口,似要将身体内的鲜血全都吐出来,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等到了桑遥下葬的地方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强撑着直到棺材消失在泥土中,高随风永远闭上眼。

王府挂上白幡,京中官员家眷纷纷前来吊唁。

灵堂上,府内女眷哭得泣不成声,南明王妃更是几度昏厥过去。

王爷!不好了,世子爷出事了!肃穆的灵堂上,南明王一夜白发,悲痛欲绝的看着棺材,忽然一个人高喊着冲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南明王夫妇二人齐齐盯着报信的小厮。

那小厮气喘如牛,跪在地上,王爷,世子爷的马车遭遇雪崩,滚落山崖,世子爷生死不知。

什么!犹如晴天霹雳,二人瞪大眼睛,双眼一翻齐齐晕死过去,一时间灵堂上乱成一团。

高随云终于找到了六道子,在远离京城千里的一座寺庙内,他苦求终于得到了一串六道子佛珠。

赶回京城的路上,他的心里一直在想以后要怎么弥补他对桑遥的伤害,他要回去把婚退了,他要和弟弟竞争要娶桑遥为正妻。

雪崩了!世子,小心!松子的大喊声响起,但为时已晚,只听如同炸雷似的轰隆一声,如同小山崩塌的雪整个冲了下来,将他们的马车从山崖上冲了下去。

从马车上跌落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无法言喻地剧痛自背上炸开,哇!地一声,一口混杂着内脏碎沫的鲜血喷了出来。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看了眼手里紧紧握着那串六道子佛珠。

【愧疚值100,爱意值100】一朵黑莲飘在空中上下浮动,小八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总积分12500分,即将进入下一个世界】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完啦,即将进入下个世界,宝子们对下个世界有什么想法可以在评论区提哈,我会考虑的。

感谢大家对我不离不弃,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