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渝不曾想过再见到林净宁,会是这样的景象。
他像是戏文里冠盖满京华的公子哥,只是那双自然从容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哪怕是飞蛾扑火黄粱一梦。
林净宁又抽了一口烟。
温渝攥着书的手紧了又紧,她不是特别擅长应付这种关系。
想着从前李碧琦就特别感慨,自己一个堂堂雷厉风行的大小姐,怎么会生了这么两个女儿。
一个温顺,一个沉郁。
于是她艰难启齿:要不,我请您吧?来来回回帮了她好几次,是该她请的。
这话林净宁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听,他好笑的看着她,像是觉着挺新鲜似的,眼睛在吸烟的时候眯了眯,半晌笑了声:行啊。
那天她不知道怎么上的车,只记得车里淡淡的烟味。
林净宁开车很稳,缓缓地从校园绕了出去,上了公园大道。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开车,从前他都是坐在后座的。
也是第一次距离他这样近,近到一抬手就可以碰到他的衬衫。
车里其实很安静,林净宁话不多,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只是随意问了句:想去哪儿吃?温渝说随便都行。
林净宁带她去了一家私人菜馆。
馆子在巷子最深处,看着很低调的样子,进去却是亭台楼榭,落地玻璃窗白色帘子,大红灯笼高高挂,映照出一条幽静的小路。
从小路拐进去要走好久,才到包间。
他似乎常来这,服务生对他很熟,说:林总这边请。
温渝跟在后面,拘谨的像只小猫。
他们去的包间临着湖,湖面安静。
温渝今天穿的是淡蓝的半裙,白色衬衫束了进去,头发散在肩头,像民国旧学生,倒是很应景。
她坐在窗前,模样端正,看着很是乖巧。
林净宁不免多看了一眼,将菜单放在她面前:这的苏州菜做的不错,你可以尝尝。
温渝一怔,原来以为她是苏州人。
她也没有解释,礼貌的将菜单推过去:您随便点吧。
林净宁笑了一下,以为她是客气,随意点了几个有名的苏州菜。
等侍者拿着菜单出去,他懒懒往后一靠。
听顾院长说,你叫温渝?他是这样开场白的。
湖水轻轻浮起波浪,拍打着楼阁,一下一下的撞击声衬得这个傍晚奇怪的寂静。
温渝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来到这,她有一瞬间察觉到林净宁的轻慢。
她嗯了一声,目光变得坚定柔和:温水的温,矢志不渝的渝。
今年二十五岁,在宜城大学做助教。
如果林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
这段话说的就很有意思。
既是回应了林净宁之前的那句有关年纪的调侃,又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表明了态度,不是她故意骗他,只是他并没问起。
而且她不再称呼您,改为林先生,又很刻意的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林净宁原来以为温渝是柔弱的那种南方女生,现在看来倒是他看走了眼,时而还是会有些坚毅清高的性子,他抬手给她倒了杯茶,说道:随便说说,这么严肃做什么。
温渝没有接他的话。
倒是林净宁笑了笑:还真有个事找你。
温渝眼神询问。
林净宁说:大概两个月前,你在百汇街是不是买过一幅画,签名处写的是孟春林,有印象吗?温渝都快忘了这个事。
她很久都联系不到温寻,那幅画现在估计在公寓吃灰。
只是很纳闷林净宁怎么会知道这个事,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林净宁看她一脸的疑惑不安,轻声笑道:那幅画是一个熟人的,阴差阳错被卖了去,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把画拿回来,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他说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是轻佻的。
温渝脑子嗡了一声,她忽然觉得他至今为止都是在有意靠近。
好像在林净宁眼里,她不过是个在院长办公室打杂的穷助教。
而且那幅画并不贵,不过花了她小半个月的工资。
现在被林净宁这样提起,好像是她赚了似的。
她缓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如果我不卖呢?林净宁有点意外会是这样的回答,但这几个字温渝说的铿锵有力,他听的实在清楚,还有些刺耳。
他俨然一副商人模样,打量着温渝,似乎在说他会开一个很好的价格,不会亏待她。
原来这是一出鸿门宴。
温渝并不介意林净宁这样看她,她只是不喜欢以这样的方式和他相遇。
她看着他这样从容不迫的样子,一时有些羞耻。
林净宁起了逗弄的心思:你开个价。
温渝坐不住了。
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林净宁:以为什么?温渝的目光慢慢往下,落在他的嘴唇上,唇很薄,看似无关紧要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伤人。
这样精明世故的商人,温渝该意识到的。
她掏出一张卡,放在桌子上:我想应该够付这顿饭钱了。
说完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一步也没回头走了出去。
这么一种决然的姿态,林净宁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从前不是没有过女人,只是这回好像失了算。
其实温渝有些误会,林净宁是真的想请她吃顿饭,虽然他有些故意耍滑头和试探。
可她居然生这么大气,他是没想到的。
他看着桌上那张卡,随手拨了拨,背面还贴着标签,写着宜城大学工资卡,不由得目光一敛,笑了一声。
这姑娘不好对付。
林净宁后来点了瓶酒,一个人喝了很久。
杨慎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些醉意。
湖边的风缓缓吹了进来,吹的他近乎清醒,又要了一瓶酒。
杨慎陪着喝了点,道:怎么一个人过来喝酒?林净宁捏着酒杯,晃了晃,看着杯子里醇红的酒,想起刚才被撂挑子,轻笑了一声,道:你不是来了。
杨慎嘶了一声:不是我说啊,这节骨眼也就你跟没事人一样,我可是听说,嘉兴那边要来人了,还大张旗鼓。
林净宁知道。
在他下午收到林之和消息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一回看来老爷子是认真了,不止周樱,林家主母也过来了。
林净宁和他这个养母,一向关系温和,很是尊敬。
杨慎又道:我看你躲不掉。
林净宁喝了口酒:谁说我要躲了?杨慎短促一笑,也是,林净宁就没在乎过这些,可能唯一看重的是老爷子,倒是自个儿瞎担心了。
林净宁问:你场子的事处理好了?说起这个,杨慎道:找了几个人给了点教训,下手不重,让住了两天院,那女生还算懂事,可能托了她那个关系,还真是消停了几天。
这话模棱两可,不挑明说。
林净宁:以后招人注意着点。
他们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狠厉,对这些事见的惯了,总是漫不经心的谈论着,像是很漠然的说今晚那道菜味道不错的样子。
别扯我了,我倒是听春林说你在帮他找一幅画?杨慎道。
可不是,画的主人刚走。
林净宁将酒杯放在桌子上,目光渐渐变得浑浊。
这些天春林时而会来公司,他一直出差,大都是江桥糊弄过去说还在找。
杨慎问:什么画找这么久?林净宁不以为然:瞎描乱画。
还真的是这样。
那时候他对温渝是什么感觉呢,可能比有趣会多一些,甚至骨子里有点轻视,像逗一只猫,打发点无趣的时光,也只是聊胜于无,所以他并没有在意温渝离开。
他那几天其实很烦躁,想找个趣儿。
再加上后来那几天嘉兴过来人,林净宁一边忙着处理公司的事,还要应付林母他们,实在没那个心力想起温渝。
只是让江桥送回了那张工资卡,但温渝没要。
倒是温渝,送还了那件西装。
江桥一时也没了主意,又不好打扰林净宁,便自己做主先将这事搁着了。
一来二去的,两周过去了。
宜城那段时间天气特别好,算是六月天里的最高温,哪怕是穿着短袖裙子,依然觉得皮肤要被晒伤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一场及时雨。
宜城大学那几天开始筹备运动会,也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往后推迟了。
温渝照常生活,就是情绪时而低落。
她还是会偶尔想起与林净宁之间的小插曲,还是会自嘲,短短两周人都瘦了。
就连李湘都在怀疑,她是不是失恋了。
温渝怎么说的?她更多的是沉默,然后,没完没了的加班,应付骆佳薇安排的课题,批改写作班作业,去实验室一呆就是一天,周末会监考,忙的连轴转。
这种忙法,李湘实在看不过去了,趁着一个闷热的38度天,对温渝道:咱俩今天出去逛街吧。
她没兴趣:算了吧。
李湘不依不饶,非要拉着她一起去:你这忙的不对劲啊,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可不能看着你这样,上次你那么折腾给我买了常熟叫花鸡,我多感动涕零啊,这回怎么着我也得帮着你重振雄风。
温渝一身鸡皮疙瘩,无奈道:你这语文谁教的?李湘嘻嘻笑:所以要你教导嘛。
温渝:我可不行。
李湘拉着她往外走去:行的行的,一会儿打个车去市区,那边的百汇街多热闹,我们去镀金看画展,保证你心情大好。
温渝没有想到,不过简单的一次出行,却又让她和林净宁联系了起来。
只是他们并未很快见到,而是很巧合的被撮合在那天夜晚的一场饭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