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2025-03-22 08:21:31

温渝醒来是在深夜。

她还躺在教学楼下那张长椅上,风从裤管溜进去,凉的她打哆嗦,头发被吹乱,脸颊都冻红了,怀里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脚边,书下压着几张A4纸。

只听见有李湘在叫她。

这都能睡着?你真厉害。

一天一夜未睡,温渝只觉得全身酸软。

她慢慢睁开眼睛,手撑着长椅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目光游移,定在滑落在腿上的西装外套。

黑色,袖口的万宝龙纽扣价值不菲,意大利品牌。

温渝怔愣。

李湘的注意力也落在西装上:这外套谁的?温渝也是一问三不知。

李湘好奇,凑近看了几眼:不会是哪个学生教授暗恋你吧?这西装看着质量真不错,你瞧瞧这剪裁,挺别致的。

温渝一头雾水,还是觉得困。

李湘玩笑了几句,扶她起来,两人一同往公寓方向走,忍不住腹诽道:骆佳薇也真是,这么着急要电子版能干吗?简直就是剥削你。

空荡的校园路上,时不时还会走过几个学生。

温渝用手揪紧衬衫领口:现在几点了?十二点半。

我都睡这么久了。

李湘:可不是吗,你这么日夜颠倒可不行,熬夜伤身,迟早会反噬,现在得癌症的人那么多,太可怕了。

日夜颠倒的是你好吗?李湘说:我也想早点睡,睡不着有什么办法。

温渝:锻炼身体?懒得动。

李湘说,我明天下午还有两堂监考。

温渝叹气:咱俩真是一对难姐难妹。

我比你强点好吗。

李湘笑了,明天星期天,我就不信骆佳薇还要给你找事做,好好睡个觉吧你。

温渝低了低头。

她闻到西装外套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再抬头看向路边的树,随风摇晃着,有叶子慢慢落下来,她的目光下垂,又落在怀里的外套上。

李湘眼睛多尖,看了温渝一眼。

你是不是在想这衣服是谁的啊?还真没有。

温渝只是觉得有人平白无故施舍这么昂贵的衣服,自然是没想着让她还回去。

不过她心里总有些好奇,倒想知道这人什么样儿。

这衣服顶咱俩几个月工资了。

她说。

不是吧?这么贵。

温渝:傻了吧妖精。

李湘确实傻了,也乐了:可能人家是可怜你一个女孩子露宿街头,要不明天守株待兔,保不齐他还来。

怎么可能。

李湘说:要是长得好看也就罢了,万一长的歪瓜裂枣的,那怎么办?温渝没说话,她的掌心紧贴着西装,似乎能感受到衣服上的温度,很清淡的味道。

她想了想,还是先送到干洗店再说。

后来回去也一直没有睡着,直到清晨才又慢慢睡去。

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太阳照着半边床被。

她洗了个澡,站在阳台吹头发。

李湘今天去监考,她索性无事,简单收拾了一下,换衣服的时候,看到衣柜里那件不太相称的男士西装外套,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得思绪万千,还是装好衣服出了门。

她打车先去了市区的品牌干洗店。

后来一路闲逛,溜达到宜城百汇街,那是一条艺术人家聚集的街道,在城墙底下,一排排的手艺人摆着小摊,像穿溯回几百年前的民间,有从前老北京城墙下的热闹朴素。

周末的百汇街人总是很多,最尽头有一间画展,却门庭冷落。

因为姐姐温寻的关系,温渝喜欢逛画展。

温家就两个女儿,一个学画,一个写文。

不过她的成就远远不及温寻,到现在也不过是喜欢寒酸文字,走了条最普通的路,母亲大抵多是瞧不上的。

画展从外面看并不大,里边却别有洞天。

沿着第一幅画往里走,路是曲折的,每一个拐角都挂着画,像是迷宫一样的空间,恰到好处的距离,一点都不拥挤。

她在其中一幅水彩画跟前,站了很大一会儿,久到有工作人员过来询问。

小姐,这幅画还未售出,您现在要买的话可以拿到画家的亲笔签名,这是今天唯一一副春天的画。

温渝看向署名:孟春林。

工作人员又道:要不要现在给您装起来?她见过温寻作画,用笔和色彩都很大胆,还可以自己制作适合的绘画工具,有的地方是一般画笔描不出来的,温渝说不出哪儿好,也不太会品评,但很切入人心。

眼前的这幅画有点异曲同工,要说是温寻的画也不为过,何况温寻喜欢画春天。

要不是这人闭关联系不上,现在电话早就打过去问了。

看了半晌,她问:你们这可以邮寄吗?不好意思,画展不负责这些。

温渝:装起来吧。

那时候的温渝并没有意识到,这幅画后来促成了她和林净宁之间的一面之缘,原本该会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多有意思。

她拿到画,不太方便逛街,便回了学校。

百汇街人潮拥挤,车子一般开不进来。

城墙下一片吵嚷,城墙上白鸽盘旋飞过。

人与人之间擦肩而过,大都悠哉闲逛,只有一人是着急了的,撒开腿就跑,像是在找什么人,脸上写满了挫败。

再一抬头,两只鸽子从百汇街朝市中心飞去。

市中心一栋栋办公楼,一大片的落地窗,都穿着工作装看着电脑一边埋头干活一边期待下班,偶尔会有人注意到窗外有白鸽掠过,再一个晃神的功夫,太阳就落山了。

办公楼里,电梯一直在工作。

江桥这一上午跑上跑下来来回回十几趟,拿着文件去找林净宁签字。

林净宁昨天喝了点酒,一直没有睡好,此刻有些头痛。

老板,要不要去医院?江桥道。

林净宁:不要紧。

看这样子是有点着凉,昨晚喝了酒又吹冷风,回公司的时候外套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江桥第二天早上来的时候,林净宁还穿着昨天的黑色衬衫,一身酒意的睡在室内休息间的床上,皮鞋都没脱。

江桥又道:刚才有个电话——话音未落,门被推开。

林净宁抬头望去。

门口的男人火急火燎,像是地球毁灭了一样,跑的满头是汗,靠着门直喘气,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只道是那双眼睛,单纯无害。

难怪周樱会说:你们林家这几个晚辈里头,就春林最善良,其他的,一个个都是扮猪吃老虎的样子。

这货第一句话就是:哥,救命。

林净宁好笑。

江桥刚想说孟春林的事,眼下看来什么都不用了。

这老爷子的外孙从来都是个急性子,一刻钟的时间都等不了,心里也跟着笑了笑,倒了茶便带上门出去了。

林净宁站起来,坐到沙发上喝茶。

见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孟春林皱着眉头:你都不问问我怎么回事,有你这么当哥的吗?!林净宁要笑不笑:用得着我问?孟春林撇撇嘴。

林净宁淡然自若的喝了口茶,说:这么多年给你收拾烂摊子,没个十件也有二十件,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今天的事真不一样。

林净宁揉了揉眉头,并没有问,只是道:你不是在国外吗?昨天老爷子生日都不见你人,还以为学乖了。

孟春林嘟囔:你不也半夜走的。

林净宁:消息倒挺灵通。

孟春林:我妈说的。

林净宁手指轻敲:回来多久了?一个月——吧。

姑姑知道你回来吗?林净宁问。

我妈知道不得连夜过来砍了我,这点意识我还是有的。

再说了她非让我去学什么酒店管理,我哪是弄那事的人。

林净宁揶揄着笑,轻点了一下头。

你别笑我。

林净宁抬眼。

孟春林说:你不也没走林家铺好的路,我妈说了,这么大个家,就是大哥都没多少话语权,但你有。

林净宁懒懒往后一靠。

孟春林道:你没靠林家,我也不想。

林净宁垂眸,听着这小子说完,嘴角浮上一点笑意。

要说林之和没有实权,也只当是给外人说说。

要不然就凭周樱斯坦福大学的管理硕士学历和那个脾气,怎么着也不会在林家安分这么多年,自然早让林之和抽身了。

再加上这几年又给老爷子添了个重孙,就是林淮,也没什么话说。

小心大哥听见抽你。

林净宁说。

孟春林:大哥要在这,早帮我了。

林净宁从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来,也不着急点燃,只是拿在指间,慢慢道:说吧,什么事?孟春林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有一幅画卖出去了。

能卖出去,这是好事。

孟春林一脸懊恼:今天百汇街有画展,我朋友帮我招呼的,他把画拿错了挂上去,给人买走了。

那幅画我想珍藏的,可是现在买家都找不到,我绕着百汇街跑了半天。

哥,这方面你神通广大,怎么办呀?林净宁顺起打火机,按了两下火。

他点着烟:就这事?孟春林可劲点头。

宜城这么大,我给你上哪儿找?林净宁故意道。

孟春林:哥——林净宁笑:我让江桥试试。

孟春林差点两行泪飙下来,细看之下眼角都湿了,倒是让林净宁好奇,这小子从小对金钱权力都不怎么执着,是个闲散少爷,很少有上心的事。

什么画值得你这样?林净宁问。

这一问孟春林有些不好意思。

林净宁:人体模特?四个字,意蕴分明。

孟春林极力否认,慢吞吞道:就是一副山水画,灵感来的时候画的,算是我画过最用心的一副,只想珍藏。

林净宁:真是这样?我哪敢骗你。

林净宁嗯了一声:最近什么打算?还不知道,先在宜城呆着呗,能躲几天是几天吧,别被我妈找到就行,哥你得替我保密。

孟春林说,要不真活不下去了。

别把我拉下水就行。

林净宁说。

你也怕我妈啊?林净宁冷哼一声,想起老爷子生日那天姑姑一句话,就把他的婚姻大事摆在台面上,保不齐这几天林母就和周樱过来拿事了。

这姑奶奶,我可惹不起。

他说。

孟春林在林净宁那儿待了很久,混了晚饭,后来杨慎过来溜达,叫去了自己的场子玩。

林净宁总算清净,回了酒店休息。

他在宜城有几处地方,创业那几年成宿熬夜,直接睡到了公司,再后来总是出差,住酒店已经成了习惯。

宜城夜深人静时,总是让人觉得寂寞。

外面人看起来,林净宁似乎没什么嗜好,除了工作就是到处出差,身边一直没有女人。

这两年他在宜城发展不错,已经是记者媒体的新贵。

有一次林之和来宜城,说是办事,实则也是替老爷子探个虚实,话是这样说的:有没有想过回嘉兴?言外之意很明白。

林净宁当时没有回答。

毕业那年他不愿走仕途,也不屑一顾林淮安排的路,但他终究是林家子孙。

像是当年老爷子退了,那些可为不可为的门道,也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林净宁从小耳濡目染,看得清楚。

林之和曾经问过:会后悔吗?当时他们兄弟俩站在林家祠堂,看着老爷子打下的那些奖章,林净宁沉默了一会儿,道:哥,我就是想试试能走多远。

就这一句话,老爷子由他去了。

林之和那天特别感慨,说了句极其符合林家长子身份又稍带书生气的话: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液赶科场,各有各的路,此生便是渡海。

落地窗外有人放烟花,林净宁倒了杯酒。

酒店房间里冷清寂静,只有电视上在播着足球比赛。

江桥发了明天的安排过来,早上要去京阳出差一趟。

林净宁抿了口酒,目光沉静。

球赛现场连发进球,主播激动嘴瓢。

那晚CCTV的球赛,全世界有近一小半人在看。

周末的宜城大学甚至比市区热闹,足球场地有人搭着幕布放球赛直播,观看的男生颇多。

温渝吃过晚饭溜达,在附近等李湘。

她穿着淡蓝格子衬衫,牛仔裤,头发散开着,混迹在人群里像是个大学生,没有人认识她是文学院的助教。

李湘发来消息:我再十分钟就到。

温渝原地站了一会儿,索性绕进足球场里面去看热闹。

女生也不少,有一部分是陪着男朋友来的。

像这样肆意挥洒的年纪,她已经平平无奇地走过。

青春对一部分人而言,是沉默寡言的。

大屏幕上球赛激烈,四周时而欢呼。

温渝眼神微微侧着,就看到李湘端着两大杯水果茶走近,看着她的样子似笑非笑,笑的她心里发潮,不免问道:你干吗?李湘递给她一杯茶,才道:刚才你的侧脸有点像骆佳薇。

温渝惊讶:有吗?李湘凑到她跟前,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道:其实性格也有一丢丢像,都喜欢文学,不过呢,我们温老师更善良可爱。

温渝偏头笑:我谢谢你。

李湘看向球赛,说道:今天去监考呢,打听到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是有关你们骆教授的,想听吗?不想。

李湘耸肩:那算了,等你问我。

今天难得没有多少表达欲望,温渝求之不得。

看李湘有些困倦的样子,大概监考确实累着了,两个人没待多久就回去了。

李湘挤着要和她睡,她睡不着去写字桌玩电脑。

电脑上正在放张玉堂和小青那段虐缘,年方十七张玉堂,潇潇洒洒一儿郎。

台灯旁边,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温渝偏头看了一眼,是母亲李碧琦的消息。

最近需要她回一趟扬州,有要事商量。

除了谈婚论嫁,温渝想不到还有别的事。

她不想理会,关了手机,只想把这一集电视看完。

那段时间,她比往日都忙。

网络上的信息爆炸,经常让她头皮发麻,她总是手机关机,很难让人找到。

从天亮到天黑,都钻在办公室,身边同事还以为她失恋,都不敢上前搭话。

以至于她忙的天昏地暗,全然忘了两周前还有件西装外套落在干洗店,当时买了画就一走了之。

要感激李湘那天问起:那西装你知道是谁的了吗?她居然已经抛掷脑后。

只好在一片匆忙之间,放下手里的工作,打车去了市区。

市中心永远热闹,不缺人流。

幸好衣服够昂贵,干洗店老板小心翼翼保管,叮嘱这样质量上乘的西装尽量不要对折装袋,还玩笑着对她说:姑娘你心真大。

温渝不好意思笑笑,拎着衣服出门。

她原本想直接打车回学校,手里拿着塑料膜套起来的西装,多少有些奇怪。

或许是中午的缘故,附近的办公楼都人潮汹涌的下班,一晃十分钟,怎么都打不到车。

天气又热,温渝找了个树下坐着。

马路宽阔,车来车往。

一辆黑色辉腾缓缓从不远处开过来,似乎要进停车场。

副驾驶的江桥正在汇报工作,林净宁慢慢睁开眼。

他打断江桥的汇报:买画的人找的怎么样了?江桥有些汗颜。

百汇街那间画廊规模比较小,大都是些不太成名的画作聚集之地,人流量也不是很多,况且那位女士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找起来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林净宁轻嗯了一声,看向窗外。

他最近去了京阳出差,今天才回来,不是酒局就是开会,头隐隐发晕,外面的天气很好,不免多看了一眼。

正要收回目光,便留意到远处一个身影。

白衬衫,牛仔裤,怀里抱着一件男士西服。

林净宁忽然想起不久前那个深夜,他有点喝醉,借着酒劲鬼使神差的就做了个举手之劳的事。

再看到今天这场景,他目光渐渐深沉。

居然能找到这来?林净宁不缺投怀送抱的女人,这个时候的他对温渝是有些低看的。

他淡淡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

江桥忽然开口:老板。

林净宁抬眼。

前面那车好像是您大哥的车。

林之和上周刚去海南,应该是周樱。

先回酒店。

林净宁吩咐。

周樱千里迢迢能来这,自然是没什么好事。

要是老爷子默许的,林母也会来,看情况这是先投石问路,想知道他对扬州温家的态度。

马路上人流多,车倒退的慢。

林净宁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周樱。

他故意停了一会儿才接起,一瞬间有些头疼,半摇车窗,让风吹了进来。

不远处的树下,温渝低头看手机。

林净宁一边应付周樱的话,目光随之又落回温渝那个方向,他只是有点无聊,也有些想知道她要做什么。

周樱还在说:我可是在你公司楼下,不给面子啊?林净宁笑笑:怎么会呢。

我知道你已经下了飞机,说不准快到公司了,别想着今天逃走,要不然我就让杨慎把宜城掀过来,不怕找不到你。

林净宁:那您可真是折煞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见温渝已经站了起来,似乎在找什么,一边拿着手机接电话一边走,似乎很着急的样子,西装被她忘在那棵树下的长椅一侧。

林净宁皱了皱眉头。

周樱:你到了吗?林净宁目光还盯着那道身影,嘴上说的却是:今天真不凑巧,晚上有个酒局,要不咱改天约个时间?真不给面子啊,净宁?风吹进车里,林净宁眼睛眯了眯。

他看到温渝停在一辆出租车跟前,刚要上车,似乎又想起什么,很快又往回跑,白色衬衫被她塞进牛仔裤里,头发散开着,阳光落在肩头。

周樱那边把老爷子搬了出来:你忙成这样,我也不好打扰,算了,我还是回老宅去,老爷子还算喜欢听我唠叨一些。

林净宁目光沉静。

树下的女孩子抱着那件西装,有种失而复得的样子,还回了一下头,刚才好不容易叫的车已经走了。

她看着那件西装,笑意淡去,也懒得管什么干洗店老板叮嘱的话,直接将西装对折卷起来,抱在怀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林净宁笑了一声。

周樱还在说:这几年过来,老爷子身体你也知道,大不如前,很多事情都落在你大哥身上,我倒是清净,就是见不得他那么忙,你要是在啊,还能分担,老爷子可是最疼你的,要不我和他提上两句,你回来帮你大哥得了。

林净宁眼角浮起笑意。

大嫂,我投降了还不行吗?他最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