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气愤懊恼的讨论,在庄院后方的静心亭里发酵。
「我说娘,那傻呼呼的小丫头到底哪里强?表哥干嘛那么护着她?」杜蘅咬牙切齿的质问。
这丫头怎么啦?杜夫人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都成亲了,哪个男人不护着自己的妻子?」这个疑问未免太多余了吧?「卿表哥需要袒护成那个样吗?依我看那个水菱根本就不怎么样,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一个。
」唐蕾轻轻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茶,姿态优雅美丽。
「真可恶!要是娘跟爹当初肯让我去冲喜,现在站在表哥身旁的女人就是我了!」杜蘅用力抱怨。
就算像白芷那样嫁过去就守寡,也是个响当当的管家人物啊!这个卿表哥也真是的,有这么多表妹让他挑,他干嘛娶个跟衣家没关系的女人进来共享荣华富贵?「谁知道冲喜真的有效?」他们也是为了女儿的终身着想啊!怎么可以看到没事,就抱怨起爹娘呢?真是不孝!「可老祖宗就是相信有冲喜这回事。
」杜蘅噘起小嘴,很不甘心衣仲卿身旁的位置让乡下小丫头抢走了。
「想嫁进衣家,也还有德表哥啊!他相貌好、身量好……」有人提供意见。
「笨蛋!他什么都好,想当他妻子的人肯定很多。
再说他跟蕾姊姊那么好,我肯定没希望的。
」杜蘅白了献计的人一眼。
「呵呵,我们只说了几句话而已,哪里有什么交情?」唐蕾赶忙撇清。
还没嫁进衣家,不能太高调,不然万一要是没嫁成,会惹人笑的。
「现在人家都成亲了,你不甘心也不成啊。
」杜夫人想劝女儿实际点,还是退而求其次,嫁衣仲德好了。
反正他一样长得很体面,只是气质不同罢了。
「不行!我喜欢卿表哥,只想嫁给他……就算当妾也可以。
」她就是要嫁他啦!她喜欢温文儒雅的男性,更何况卿表哥饱读诗书、风度翩翩,可不是一般莽夫可及的。
「你真的很死脑筋耶。
」唐蕾不禁摇头。
「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别来抢我的,我也不会去抢你的。
」杜蘅很干脆的表示。
「好好好,你高兴就好。
」唐蕾拿起手绢擦拭额上的汗珠,「不过我可不知道姨父知道你的想法后会怎么样……」「我爹忙着武馆的生意,才不会来管我呢!」杜蘅转头叮咛母亲,「娘,你可不许跟爹提起这件事喔,我要等到事情成了,再跟大家宣布。
」「你不要闹得鸡飞狗眺,我就不管你。
」看着倔强的女儿,杜夫人也拿她没办法,只有答应。
这小妮子肯定是让早上甜蜜的景象给刺激着了。
可人家都娶媳妇了,才说要嫁……她这个当娘的能怎么办呢?真是伤脑筋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窃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水菱抱着夫婿给她的书册,窝在寝房的软榻上,喃喃背诵。
「少夫人,先吃点豆腐皮做的包子,再读书吧!」香苹笑嘻嘻端上从南方来的精致小点,要水菱来尝尝滋味。
「哦,你先放着,我再背一下……」水菱抓着书本死背猛背。
她在家里是没法读书的,没想到嫁来衣家,夫婿竟然愿意教她念书!怕他反悔,所以她趁机多背些。
「少夫人,书又不会长脚跑掉,可东西冷了就不好吃了。
」香苹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对贫户出身的少夫人多有疑虑。
更何况少夫人很好相处,这点可比一般骄纵千金强多了。
「好吧,你说的也对。
」水菱终于放下书本,走到茶几前坐下。
香苹把碟子放到她面前,再替她倒了杯杏仁烧茶。
被浓郁的香味吸引,水菱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深深吸了一口香气,才笑咪咪地小口小口啜饮。
「很好喝吧?」香苹知道少夫人没喝过杏仁茶,所以特地为她准备的。
「嗯!」水菱用力点头。
「喝这个对身体很好,有润肺、止咳、通便的功效。
可惜少爷喝腻了,所以我也好久没煮了。
现在你来了,我才又把它拿出来。
」香苹也很喜欢杏仁茶的香味。
「我们一起喝吧!一个人喝好无聊。
」吃东西总要有人一起吃,感觉比较香。
「这样没规炬,会被人说闲话的。
」香苹婉拒了水菱的好意。
「是喔……」没想到大户人家规炬这么多。
唉。
看到水菱眼中的失望,香苹马上转移话题,笑吟吟地指着豆腐皮的包子,「这是新聘从南方来的厨子做的,听说他功夫很好呢!他替每房的主子都做了一份,看大家合不合胃口,要是喜欢,他会再做给大伙儿吃。
」水菱咬了一口,滑滑嫩嫩的,口感很特殊。
「相公呢?我要不要留一些给他?」香苹正要回答,衣仲卿的声音已经传来。
「谢谢你吃到好东西时有想到我。
不过我在仲德那里已经吃过了,你吃就好。
」「相公回来了!」放下手中的食物,水菱喜孜孜地跳到夫婿面前。
香苹躬身向主子行礼后,便迅速离开新房。
「看你吃得满嘴都是,真像小孩子。
」衣仲卿俊美的脸庞挂着宠溺的笑意,清去妻子嘴边的残屑。
「真的很好吃,你不吃吗?」水菱急于跟夫婿分享吃到好东西的喜悦,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你吃就好。
」衣仲卿摸摸小娘子的头。
「是喔?那我吃快点,再来陪你喔!」听到夫婿的话,水菱忙把嘴里的包子吞下肚去。
「不许这样!狼吞虎咽对身体不好。
」衣仲卿搂住妻子的细腰,低头贴住她不停蠕动的小嘴。
「唔……」她嘴边油腻腻的,会弄脏他干净的脸啦!水菱吓得花容失色,想推开夫婿,偏偏又挣脱不开。
衣仲卿拥抱她的力道拿捏得很好,没弄疼她,但也没让她定脱。
两人就这么搂在一起,聆听彼此的心跳,也感受此刻的亲昵与甜蜜——直到听到女子的惊呼声,两人才放开彼此。
「表哥、表嫂好亲热……」唐蕾傻愣愣地看着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女子。
赶着要通报的香苹追着几个娘子军的脚步站在房门口,表情尴尬。
「有事吗?」没想到两人浓情蜜意的当儿会有人杀进来,衣仲卿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稍稍放开妻子。
几个姑娘拉拉扯扯,最后才派出一个代表。
杜蘅鼓起勇气轻声表示,「我们姊妹有几首唐诗看不懂,研究半天,干脆来请教表哥……」「哦?那就请进——」他身旁的小女人却轻轻拉着他的手,似乎有话想跟他说。
「请到书房去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哦,好!」没想到会撞见人家夫妻亲热的画面,一群姑娘都忙着闪人。
「怎么了?」等表妹们都走了,他才看向妻子。
「这里啦!你脸上沾到我的菜渣了。
」水菱伸出衣袖,本能地想替他抹脸。
好糗喔,都被人家看到了……「你还知道是你的?」衣仲卿扬起眉,似乎在取笑她吃没吃相。
「我又不是笨蛋!你干干净净的进来,现在脸上沾了东西,肯定是从我这边传过去的。
」水菱皱起眉头,边懊恼地解释,边轻轻擦拭衣仲卿的脸颊,噘着小嘴似乎在生气。
「为什么不开心?」抵住她的额头,他轻声询问。
「你本来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跟我在一块儿,就被我弄脏了……你真不应该娶我的。
」水菱轻声抱怨。
其实,她是懊恼得很想哭,尤其是看到衣家几个秀气华贵的表小姐,自惭形秽的自卑感从她心头悄悄攀起。
「小傻瓜,娶都娶了,能退货吗?」衣仲卿爱怜地摸摸她的头,不把她的抱怨当回事,转身要去教表妹念书。
「你……不后悔吗?」水菱叫住夫婿,傻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反应……就这么简单?「我为什么要后悔?」他温和一笑,眉宇间流露顽皮的笑意。
「我跟你不配啊!」她总是惦记着这个。
「跟你在一起,我病就好了一大半,为什么要后悔?」他说话像唱歌,温柔的笑语给她无限的信心。
「也是……」水菱这才重拾起信心。
「等我喔!我回来就教你念书。
」他早就看到茶几上摆了一本毛诗——她应该念得很头疼吧?「那你快去快回。
」水菱终于笑了,用力点头。
「知道了。
」看到全然依赖的小妻子,衣仲卿的目光更像水一般的温柔。
他确定自己很喜欢她,非常喜欢的那种喜欢……满庭芳独家制作夜深人静,万籁无声。
衣家太极山庄某个闲置的院落里却不怎么安静……提着灯笼巡夜的奴仆,似乎看到自从老太爷走后,就被太君下令封起来的面水书斋有身影在移动……难道之前灶房的人所说,闹鬼的传言是真的吗?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提灯的人吞下一口口水,才要举步,突然听到唧唧咯咯的声音传来——手上的灯突然熄灭,他也吓得落荒而逃。
「啊!鬼老爷!饶了我!饶了我……」这时,一个蒙面人才身形轻巧地从回廊外的假山跃入。
他迅速推开书斋的门,无声闪人后,再郑重关上。
同时,在一片漆黑中,却有清脆的声音响起。
「你来迟了。
」「还有人醒着,我不便出来。
」来人摘下面罩,露出俊美绝伦的脸庞,原来是衣仲卿。
「你真的对她很好!」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谁会对自己的新婚妻子不好?」衣仲卿语气淡漠,听不出反驳还是赞同。
「你说过,不会让她影响组织的计画。
」「我一直按照原本的计画在进行,并没有任何地方出错。
」「我只是提醒你……你袒护得太明显了!整个太极山庄的人,没人不知道你被新婚妻子迷得团团转。
为她奠定在家族里的地位、教她念书……爱妻第一名,你当之无愧。
」「谢谢你的夸奖。
我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那都是她的心愿,他只是帮助她而已。
「你让她越来越长见识、越来越聪明,就不怕自己的底会被她掀了?」黑衣人气急败坏地提醒。
他们身上都背负着极大的秘密,那是无法与人共享的部分。
为什么衣仲卿会看不透?「如果她做得到的话,有何不可?」衣仲卿耸耸肩,对于可能的结果并不感到惊慌。
一个可以和自己并驾齐驱的妻子,应该是很多男人的梦想吧?「你不要作梦了!你怎么知道她会全力支持你?现在她对你百依百顺,那是因为你是衣家的病公子。
当她发现这个病公子其实是个专偷达官贵人财富的飞贼,她还会继续支持吗?」对方尖锐而毫不留情的斥喝让衣仲卿脸色沉重。
「上头的意思是你应该多观察,而不是一意孤行,再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见衣仲卿不说话,他的口气才舒缓下来。
「还有其他事吗?」衣仲卿冷冷询问。
「这是两天后你要完成的任务。
头儿说不准你再做诱敌的动作。
听说宫里的人已从东洋请来忍者指导,你任务完成就马上回来。
」「我知道了。
」衣仲卿接过黑衣人递来的蜡丸。
「行事多小心。
你这个病公子身体好转得太神速,已经有不少人起疑了。
」黑衣人说完,便在黑夜间隐没。
衣仲卿闷哼一声,捏开蜡丸,抽出隐藏在其中的字条,上头写着——翠玉麒麟。
满庭芳独家制作背完夫婿指定的几首诗、练完毛笔字后,水菱心情非常愉快地走出厢房,打算去找奶奶聊天,恰巧看到杜蘅、唐蕾跟几个丫鬟窝在凉亭里,不知在研究什么,神情很专注。
水菱悄悄走过去,来到她们身后,才看到她们在缝东西。
「哇!香苹,这荷包好漂亮喔!」她忍不住赞美。
「少夫人,你书念完啦?」丫鬟们连忙让出一个位置给水菱,让她参与她们的活动。
「对啊。
你们在做什么?」水菱睁大好奇的眼,看着杜蘅手上的绢布,觉得很神奇。
她以前也常拿针线补衣服,可就补不出这么美的花样。
「在做荷包。
不过很费神。
」香苹觉得眼睛快受不了了。
「我们在研究荷包上要弄什么样的图案。
表嫂以前没做过吗?」杜蘅掩着小嘴,笑容很古怪。
「是没做过。
」水菱老实承认。
「表嫂以前可能不需要做这个吧?」唐蕾讲话比较客气,但也很刺耳。
「嘿嘿,以前我顶多就是补补衣服而已……哪有人会浪费这么美的线只为了弄朵花?又不是钱太多!」虽然知道这两个表小姐话里有话,但水菱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照实把心里的话讲出来。
没想到她话一出口,两个小姐笑到快弯腰,几个丫鬟也掩嘴轻笑。
「我哪里说错了?」水菱一脸茫然地看向香苹。
「少夫人没说错,只是环境不同,大家觉得那样说很有趣罢了。
」香苹强捏住大腿,不让嘴角扬起。
「真的是好大的不同。
我们不会绣这个,可是嫁不出去的呢!」杜蘅故意拿出在第一绣庄买的手绢,上面不但绣着花花草草,一旁还提了几个字,非常的诗情画意。
不过,她说不出口的是,这并不是她绣的……其实这种精致的绣品只是附庸风雅时拿出来炫耀一下,以显示自己的品味;大部分的时候,弄得出一个荷包就要偷笑了。
「我们至少要学到这个样子,以后的嫁妆……也要自己准备。
」唐蕾说明时,还附带女性的娇柔害羞。
水菱只是点头,不再应话。
人哪,只要呆一次就够了。
明明可以感觉到两个表小姐对她不怀好意,说话,动作也很矫揉造作,让她浑身不舒服,所以她也没傻到拿热脸去贴她们的冷屁股,只是安静地坐着,看她们俩摆弄自己的收藏。
两个富家千金炫耀完,才姗姗离去。
「少夫人怎么了?」看到水菱闷闷的脸,香苹把几个小丫鬟支开后,才低声询问。
「真的每个千金小姐都会这个啊?」水菱小声问,脸上有受伤的表情。
「少夫人,你还真老实,她们的话不能尽信的。
」见识比一般丫头广的香苹马上把两个表小姐的底给掀了。
不过她也承认刺绣的确是门功夫,不少名门千金都把这个当成兴趣。
至少她们可以绣个荷包、香囊给喜欢的人,也显示自己有点才能。
「那你教我刺绣好不好?」听到可以绣个荷包给心上人,水菱心里马上浮现衣仲卿的脸孔。
「少夫人想绣东西给少爷?」她的心思太好猜了。
「你不许跟她们一样笑我啦!」水菱气嘟嘟地噘起嘴,眼里还泛着些许泪光。
「好好好,我教你就是……」香苹拿出一块布递给水菱。
两人就这样在凉亭开始了学习刺绣的课程。
几个小丫头看到香苹在教水菱,也拿出自己的半成品,跟着学要怎么把颜色调配得更好看。
「好痛……」水菱惨叫一声。
这个活儿太细了,她好几次都扎到了手指。
虽然香苹有劝她放弃,但她不肯,因为她要绣给相公……而且,既然这是千金小姐都会的手艺,她当然也要会。
飞禽走兽绣不出来,至少也得让她弄出一朵花!水菱拼着一口气,开始每天下午跟香苹学刺绣。
这事没两天衣仲卿就知道了,只是看她兴致勃勃,他也就不挡她。
他知道她很努力在适应富贵人家的生活,甚至连作梦都会喊:要做有用的人。
他真不明白——富贵人家这种糜烂的生活,跟有用怎么会扯得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