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睡眠中的衣仲卿感觉到被惊扰,好像有某种柔软的东西在他嘴上擦来擦去……艰辛万分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他看到一颗小头颅在眼前晃来晃去。
「你醒了?」在夫婿嘴上辛勤工作的水菱感觉到有动静,一抬头,便看到他黝黑的双瞳已经睁开。
「嗯……」衣仲卿感觉身体沉重,意识还有些昏沉,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太好了!香苹!香苹……」水菱叫唤着丫头,高兴得掉下了眼泪。
「少爷醒了?真是太好了。
先喝点鸡汤,我再去灶房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先端过来。
」香苹看到主子清醒,也是兴奋得不得了,赶忙把温热的鸡汤交给水菱,自己再去灶房看看。
「怎么了?」病了三,四天的男人身体很虚弱,音量也不大。
水菱把鸡汤接过手,一瓢瓢地慢慢喂夫婿进食。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呢!好端端的怎么跑出去淋雨?」她心里虽然有重重叠叠的疑问,又有些抱怨,但看到夫婿醒来,什么都不重要了。
「淋雨?」让他心惊又心痛的那一慕恍然浮现在眼前。
气到抓狂的他,无处发泄心中的怒气,便从山房的侧门溜出去,也不管外头正在下雨,到马房挑了匹骏马便策马狂奔,希望藉着倾盆大雨浇熄心中的怒火……最后,好像有一个焦虑而关心的人儿硬是把他给拦下来,轻哄着要带他回家……那人是杜蘅吧?「我只是应芷嫂子的邀,跟她出门一会儿,你就胞出去作乱……这样我要怎么放心跟众人交际?」水菱跟夫婿解释当时自己不在房里的理由。
她绝对不是只想出门玩乐,而不关心他。
「原来是这样。
」衣仲卿点点头,神情淡漠,对妻子的解释不置可否。
「来,再多吃一点。
」水菱没有察觉到夫婿心态的变化,只觉得他好像缺少了平日的温柔……或许他是因为太累了吧。
水菱不断安慰着自己。
「够了!我吃不下了。
」衣仲卿一手捂住嘴,一手做出暂停的手势。
他不想再面对妻子。
「哦,好。
」水菱看他已喝了大半碗,乖乖地收起碗,拿手绢帮他擦嘴。
她这个动作让衣仲卿想起方才的感觉。
「我清醒之前,你趴在我身上做什么?」「那个啊……」没想到相公还记得,水菱小脸一红。
「说啊!」他轻轻催促。
「就是那个嘛……」水菱的眼神飘来飘去,情神有点困窘。
「哪个?」衣仲卿兴味盎然地看着小妻子尴尬的表情。
他可以猜到她在做什么,却不知她为何这么做。
「就是……」好糗喔!她到底要不要说呢?水菱绞着手中的绢布,很尴尬。
「快说。
」衣仲卿不轻不重地催促,语气却是非常坚决。
即便知道水菱另有野心,并不像表面单纯,他的心还是情不自禁为她陷落、动摇,他还是在乎她所做的任何举动……凝视着娇美的妻子,衣仲卿心里不停嘲笑着自己的懦弱与无能。
但……眼光就是移不开,他有什么办法呢?意识到这样的状况,他的心渐渐疼痛起来,眼神却还是紧紧黏着她,欣赏她的娇态,迷恋她的一颦一笑。
突然,他彻底明白了一件事——他的心痛大概这辈子再也好不了了。
「我在消毒啦!」要说就说个明白好了!水菱鼓起勇气,对夫婿丢下五个字。
「为什么?」他不懂。
水菱气呼呼地对相公讲述他遭到表妹偷亲的事,顺道告上一状,说自己跟香苹被骂没礼貌。
「原来是这样。
」衣仲卿点点头,表示了解。
他没想到杜蘅竟然如此有勇气,敢不顾世俗的眼光。
「你是我的相公,再怎么说也只有我能碰你的嘴啊!」水菱说得理直气壮。
这话却勾起了衣仲卿阵阵心痛。
她这样的动作只是为了宣示主权,跟爱不爱无关吧。
如果她知道他真正的身分,还会爱他吗?在了解她「谋夺家产」的步骤后,他对她所表现出来的「爱情」并没有太多的信心。
说到底,他只是她站稳脚跟的筹码而已。
而杜蘅却愿意为他背负世人的指指点点……虽然他对杜蘅没感觉,却想在风雨飘摇的现在拉住她,让她好好安抚他为爱情而受创的身心。
因为,认真爱一个人,实在太辛苦了……「终于好了!」水菱结束了最后一针。
花了两个月,她终于绣好了这个平安符袋。
她把对夫婿的心意全都密密实实地扎进符袋里,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这是她最真切的愿望。
如果他们能共度白首,这世界就太美好了……「少夫人!」向来稳重的香苹神色匆忙地走进厢房。
「你来得正好,看看我刚绣好的符袋。
好不好看?」水菱献宝似的拿给香苹看。
「还算不错。
」就初学者来说,看得出绣的是什么花样,已经很厉害了。
「我想找个时候替相公挂上!」想到夫婿将会对她露出赞许的眼神,她就乐到睡不着。
「少夫人跟少爷最近好吗?」香苹没头没脑地突然问起。
「好啊。
哪里不好?」水菱拿着符袋在胸口比画着,眼角却瞥见香苹忧心仲忡的表情。
「怎么啦?」她收起符袋,准备关心体恤一下好姊妹。
「我是听说……听说少爷最近跟表姑娘走得满近的……」香苹吞吞吐吐地说起。
「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水菱开始回想这阵子两人相处的情形。
她去看他时,他都昏昏欲睡,精神很不好,怎么会有闲跟其他姑娘走得很近?香苹是不是看错了?「我也是听说的……」看来少夫人还不知道少爷的双面性格……香苹开始斟酌字句。
「听说?听谁说?」水菱好奇追问。
「嗯,就几个小丫头……也不知道事情是真是假,我只听说少爷和表小姐还唱曲,喝酒,玩得很开心。
」香苹低着头,把大概的状况描述一下。
「这怎么可能?」水菱瞪大眼,不相信病奄奄的夫婿有这种精力。
他自从淋了雨,结结实实大病一场,连说话的声量都没有以前大,所以奶奶也没让他搬回山房来,她也只好每天到了用餐的时间就到夫婿那边去伺候他用饭。
虽然相公说不用,但她怕他不肯好好进食,还是每餐都过去。
直到这几天,她赶着完成手上的符袋,才没有那么常过去。
「或许是小丫头说错了,把德少爷说成卿少爷。
」香苹轻笑着,转移话题。
少爷的个性聪明恶劣,没亲身领教,绝对不会相信他有瞬间变脸的本事……这种事,应该让少夫人自己去发现才是。
「肯定是说错了。
相公有精神起床就阿弥陀佛了,哪还有精神陪人唱曲儿、说笑!」水菱斩钉截铁说道。
她自己的相公,她怎会不了解他的状况呢?「呵呵,应该是吧。
」香苹干笑几声,不再答话。
很多事要是自己去体会的,别人无从帮起啊……水菱颤巍巍地端着鱼汤。
这是她费尽心思、花一早上的时间才炖好的,想让夫婿补补虚弱的身子。
才一踏入院落,她就看到站在门口备传的丫头想往房里头跑。
「小橘!你来帮我端。
」水菱叫住忙着要跑的丫头,喝令她来帮忙。
被叫住的小丫鬟只好乖乖回来。
「你干嘛见到我就跑?」让小橘接过鱼汤后,水菱便瞪着她,开始质问。
「我……突然想上茅房。
」嗫嚅半天,捧着鱼汤的小橘才说出一个很诡异的答案。
「茅房不在里头,你走错方向了吧?」见识大大增长的水菱已经不会轻易就被小丫头蒙骗了。
「对啊,就是一时尿急,跑错边了。
」小橘心里暗暗叫苦。
「是吗?」水菱压根不信。
嘱咐小橘仔细捧着鱼汤跟在身后,水菱一踏入房里,就听见夫婿休息的内房传来一阵轻笑声。
水菱大眼一溜,往房里几个小丫鬂的脸上看去,只见她们几个头都抬不起来。
她悄悄走近,聆听内房的笑闹声——「表哥,你那颗棋子哪能走那边?这样我的棋子就要被你吃掉一大半了。
」杜蘅赖皮的抗议。
「哪里不对?我是照着该走的……」衣仲卿的回覆带着轻佻的笑意。
「不行啦,这样这盘棋我又会输掉!」杜蘅嚷嚷。
「你输掉又没什么,不过是输我一个亲——」衣仲卿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让杜蘅给捂住了。
「你坏死了!」杜蘅被逗得春心荡漾,眉眼带俏。
「你知道我这么坏,就不来陪我解闷了吗?」衣仲卿恶劣又挑情的回覆。
「咳咳咳!」受不了这种暧昧的对话,水菱故意咳嗽几声,重重敲击门板。
「进来。
」衣仲卿恢复了寻常的音调。
看见来的是自己的妻子,衣仲卿只应了一句「你来了」,口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杜蘅的脸色却有几分不自在,她对男人笑笑,「你先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衣仲卿却突然伸出手拉住她,「你哪时有空?」水菱睁大眼,看着态度亲昵的两个人,表情越来越凝重、错愕。
怎么会有这种事?她身后的丫鬟把鱼汤放在桌上后,便迅速退了出去。
「我……」在水菱的注视下,杜蘅到底还是有姑娘家的矜持,小声说,「我问问看我娘,她说行,我就来了。
」「那我等你。
」衣仲卿这才放开杜蘅的小手,让她离去。
不相关的人一一离去,房里只剩下衣仲卿跟水菱,一个躺在床上,兴味盎然地凝视残留的棋局,另一个呆呆站在旁边,不知该怎么开口。
过了半晌,水菱才振作起精神,开始伺候衣仲卿喝鱼汤。
「你放着就好,我想喝会自己动手。
」衣仲卿拿起棋谱开始研究。
「汤要趁热喝才好喝。
」水菱执意不肯离去。
衣仲卿蓄意忽视妻子的反应,也不想回应她,继续看自己的书。
盛好汤的小女人坐到他身旁,静静等候。
「唉!你真的很烦……」衣仲卿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妻子一把抱住,更被突然献上的红唇吓到。
水菱根本不管夫婿要说什么,整个人趴到他身上,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唇覆盖在他的薄唇上,开始亲吻他。
「嗯……」没想到小女人会「恶狼扑羊」,衣仲卿一时没反应过来,让她顺利得逞。
水菱将舌头伸入衣仲卿的嘴里,不停地在他嘴里探索翻搅……衣仲卿虽然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拒绝妻子的求欢。
水菱不想放过夫婿身上任何一个地方,热情地碰触着他。
衣仲卿原本就有需求,饥渴的身体非常顺应妻子热情的爱抚,并发出激动的喘息。
他衣服上的盘扣被解开,衣衫一件件被水菱剥下——「咳咳!」门口突然传来咳嗽声。
正处在激情中的小夫妻吓了一跳,嗄然抬头,才发现奶奶带着尴尬的表情看着他们。
缠成一团的两个人心里同时打了个突——太惨了,怎么会被奶奶看到?衣仲卿穿着质料极好的素净衣裳,衣袍边缘缇着精致的紫色绣线,靠坐在窗边的软杨上,专注地翻阅着书册。
「少爷,你十五还有事要办,自己要小心点。
」香苹替主子倒上一杯香茶,殷勤叮嘱。
「你帮我去跟燕燕说,这个月十五我没空,请她通知上头改派别人。
」悠哉翻阅书册的衣仲卿跟贴身丫鬟表示。
「为什么?」香苹不懂。
他最近除了每天装病,顺便调戏表姑娘,惹得少夫人大吃干醋之外,也没什么大事,干嘛把自己答应的事丢给别人去做?「你忘了?我还要安抚娘子的情绪啊!她最近火气顶大的哩。
」衣仲卿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微笑。
少夫人火气大也是因为你啊!干嘛讲得那么无辜?香苹无言以对。
但她也不想说破主子的任性。
他会这么任性,都是女人宠出来的。
偏偏宠他的女人也包括她,所以她选择闭嘴。
「对了,你记得奶奶到万佛寺还愿那天,叫那花魁戴上这人皮面具。
」仿佛想起了什么,衣仲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制作精良的面具交给香苹。
「少爷,你……」香苹接过面具,神情很错愕。
这摆明了是陷害嘛!需要做到这个样子吗?「你不想看到衣家因为我而败落吧?」衣仲卿扬起眉,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才要防患未然!」衣仲卿伸出手制止香苹再发言。
「等我被抓进大牢、衣家家破人亡,就来不及了。
」「少爷……」香苹抓紧手里的人皮面具,忧心仲仲地看着衣仲卿。
她当然知道若是东窗事发可不得了,所以她才反对他娶妻啊!但当初决定娶妻的人……不就是他吗?他这样反反覆覆,毁的可是女人一生的幸福跟名誉啊!「我不会亏待她的,只是她不能再待在我身边。
」衣仲卿口气非常决断。
「即便你娶杜姑娘进门,结果还是一样的。
」香苹脱口而出。
「谁说我要娶表妹了?」衣仲卿扬眉,质疑这样的说法。
「你如果没这意思,又怎么会让表小姐天天来陪你下棋、看书?现在衣家上下都认定了杜姑娘很快就会进门。
」香苹把心里所想照实吐露。
「那是……那是奶奶中意的对象,与我无关。
」沉吟半天,衣仲卿终于松口。
或许老人家还是觉得贫家出身的水菱登不上台面吧。
更何况他是长孙,娶进门的对象总该门当户对。
就算水菱冲喜有功,娶个身家较相当的二房,应该也是稀松平常。
「那你呢?你对杜姑娘又是什么意思?」香苹频频逼问,想知道主子心里真正的想法。
这一阵子,少夫人只能在太阳下山前过来采视,太阳下山了就不能待在这儿,说怕会影响他休息。
反观表姑娘,爱来就来,可没那么多规炬。
差别也太多了!「她是我的表妹。
」衣仲卿微笑,没有回避贴身丫鬟的询问,却也没有给予正确答案。
「然后呢?」香苹还是很不满意。
这回她是吃了秤坨铁了心,如果主子不能说服她,她绝对不帮他!衣仲卿黝黑的眸子凝视着香苹,俊美的脸上有不属于他的忧郁,「你需要我向你发誓,不会放第二个女人在我身边吗?」「少爷!」香苹瞪着他。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她只是不想他再轻率做出决定而已!「不要再逼我了,我会好好做的。
」衣仲卿举手表示投降,神情萧索,「要你帮我只是比较方便。
如果你不想,我再去找别人。
」让他去找别人,只会更快东窗事发!香苹气急败坏地应道,「我没说不帮你!」从头到尾,她都是帮着他的;除了不敢嫁给他之外,他想做的事,她哪件不依他了?恐怕哪天被他卖了,她还帮他数银子咧!她真恨自己看不得他愁眉苦脸……只要那张美丽的脸表现出烦闷,她就什么都答应了,真的很没骨气。
「那么……」衣仲卿瞄向她手上的人皮面具。
「我会按照你的意思,把一切安排好。
」香苹把面具小心收好。
「你要真的按照我的意思,当初就该嫁给我。
」衣仲卿白了贴身丫鬂一眼,很不甘愿地表示。
香苹淡笑不语。
她又不是脑袋不清楚!除非想死,她才会嫁给这个麻烦事一箩筐的男人!「现在也不会这么麻烦……」衣仲卿重重叹口气。
害他失了心、赔了感情,到最后才发现原来只是好梦一场,从梦中醒来,除了空寂,只剩数不清的凄凉……「是这样吗?」香苹看主子如此愁闷,除了意外,还有更多的疑惑。
到底怎么了?难道她看到的,并不是她以为的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