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停一下!路过朝阳门,公孙倚楼记起自己跟书贩预定的书,不知他们是否拿到,便要马车停下,他得先过去看看。
没想到他竟先看到两个身形纤细的小公子在市集里左右闲晃……呃……好吧!其实这只是名门闺秀的小把戏,假扮成男人出门。
奇怪……为什么城里老是有这种明明不能出门、却偏爱逛大街的女人呢?公孙倚楼深知这种有自己想法的女子,绝对不是求偶的好对象,但他的眼珠子还是破了例,在美丽佳人秽纤合度的窈窕身材上多打转了几圈。
唉!罪过、罪过!小、小公子……你走慢一点儿,等等我啊!贴身丫鬟杜鹃做小厮打扮,紧随在蒲柳身后。
都跟你说在府里等我就好。
几本小册子买齐我就会回去,你偏要跟。
淡淡瞄了气喘吁吁的杜鹃一眼,蒲柳嘴里的应答充满无奈,但她缓住身形,让丫鬟跟上,免得杜鹃回去跟管事大娘抱怨,话传到孙总管或娘那边,自己就麻烦了。
那怎么行?我得要随时跟着您的!杜鹃皱起眉头,她可不想加府后挨夫人的骂。
那这样你不会累吗?端出灿烂的笑容,蒲柳尽量隐忍眼底疲倦的水气。
事实上来说,蒲柳已被行走必得前后簇拥仆妇的大户人家习惯折腾到快要不行了。
她装得好累喔!偏偏还没想出怎么逃走、却不连累家中姐妹的好法子,更何况瑞木家吃好、用好、住好……一辈子没睡过那么好的床垫。
穿那么好的衣服,脖子、手腕穿金戴银的。
端木夫人还规定她每天睡觉前得用西洋来的玫瑰霜抹手、擦身子,把全身弄得香喷喷才可以睡觉。
好好喔!她真的好像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啊!她也知道自己不是,偏偏夫人要她学?还说要让她嫁到全城最富有的公孙家,享福一辈子。
万一东窗事发怎么办?更何况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她是来当丫鬟的啊!大姐常说,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笑嘻嘻的狐狸都是不安好心眼的,所以说,怎么会有人要请她当小姐呢?后来跟府里的丫鬟们相处几天,才知道原来夫人要她嫁的男人是香小姐的未婚夫婿,他们俩从小就不合,公孙少爷脾气很大,香小姐常常被他气哭……唉!就知道天下没那么好的事,原来是帮小姐嫁给她讨厌的男人。
但是,如果人家知道自己娶了个冒牌货,那她要怎么办啊?公孙少爷会不会告官、把她送衙门啊?虽然有钱的日子很美好,但想起她要骗人骗一辈子,就好挣扎喔!还是福享得差不多时就落跑?这个想法虽然很没种,可是总比她得冒着被送官的危险、时时都要跟个可怕的男人相处来得好吧?蒲柳左思右想后便如此决定了,先当官家小姐过足瘾,再乘机落跑。
反正娘已经命孙总管把姐姐帮她签的卖身契约还给她了,在端木家,除了夫人跟孙总管,没人知道她是丫鬟。
呵呵!真好、真好……被请到端木家白吃、白住、还白捞……嗯!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是夫人认义女时替她戴上的,这几天她不时把玉佩露出来给大家瞧,以后离开,也没人可以赖是她偷的,然后她再卖掉玉佩,一辈子就吃穿不用愁了。
哇哈哈!她真是太聪明了!生性机伶而乐观的蒲柳只能这样想着。
不会、不会,不管册子是几本、还是一个菜篮,奴婢都得帮你把它们带回去。
杜鹃伺候得相当周到,拼命讨蒲柳欢心,就怕这份难得好的差事让府里其他的人夺走。
你真是忠心耿耿。
只可惜跟错主子……打了个呵欠,蒲柳随手拿起书贩前的一本书,遮住自己疲倦的面容。
这边地形勘查得差不多,还是回去好下。
反正有个石头紧跟在自己身旁,她啥事也不能做,不回家练练琴、绣绣花、写写字,她还能干嘛呢?就先回端木家当个千金小姐吧……公子,你想要这本书吗?我帮你拿去算帐。
杜鹃会错意,以为蒲柳中意手上拿的那本书,立即把它接过手,掏出荷包要去结帐。
不……不是……来不及喝阻,视线就被急切涌来的人群阻扰,一个颠簸,她的脚步禁不住往前倾。
小心!一个低沉醇厚的男音适时出现,结实的膀臂瞬时间抉住她不盈一握的柳腰。
啥?蒲柳俏脸绯红,有点错愕。
有贼!有贼!在最前头的杜鹃突然发出惊叫声,而人群更拥挤了。
杜鹃,怎么了?蒲柳被丫鬟的叫嚷吓住,连忙要挣开男人强健的手臂,上前看着究竟。
别动,有人会去处理。
公孙倚楼紧扣住佳人的柳腰,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你快放手!担心杜鹃的安危,蒲柳不住地扭动身子,只想离开他,到丫鬟身旁去。
噤声,别说话。
男人好听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嗯?什么意思?她倒在他宽阔的胸膛里,眨眨晶亮的大眼,有点分辨不出眼前的混乱是怎么回事,但她的鼻息里充满纯男性的气味,她不习惯,不住地扭动身子,只盼自己离他远一点儿。
快点帮忙抓贼、抓贼……只听到人群里不停有抓贼的声音叫嚷。
经过一阵的混乱后,没一会儿,杜鹃气喘吁吁地跟个发丝凌乱的小厮走来,回主人的面前。
怎么?你还好吧?蒲柳焦急地看着杜鹃,但男人紧搂住她,她动弹不得。
小泥巴帮我把荷包抢回来,但坏人跑了。
杜鹃擦擦汗,跟主人禀报混乱的经过。
人没事就好。
蒲柳摇摇头,终于安下心,她认为不需要为几贯钱送命。
反正,被抢的是端木家的钱,与她无关。
杜鹃喘着气,尴尬凝视眼前紧紧缠住的两人。
嗯,好奇怪的状况,该怎么说话?他们怎会自然粘在一起?最后,她选择若无其事地跟公孙倚楼打招呼,表少爷好。
好。
男人紧接住佳人的纤腰,淡淡跟杜鹃点头。
表少爷?蒲柳扬起眉,不解的神色望向公孙倚楼和杜鹃。
嗯。
杜鹃像老鼠见到猫一般的温驯,面对女主人的疑问只是点头,并没有多做解释。
嗯?狐疑的眼色望向粘在她身旁的男人不放。
我是。
男人丢给她简单的回应。
哦?饶是她聪明伶俐,还是不懂我是两字跟表示表少爷有何直接关联。
见她还不懂,男人抛出一个绝魅的笑容,紧盯着那双灵动而清澄的瞳孔。
这丫头就是他的新娘人选?如果是她,那他还不讨厌就是了,男人有种验完货品后畅快的感觉,嘴角微勾,他轻启性感薄唇,说出这几日以来最完整的话,我,公孙倚楼,也是你的未婚夫婿。
哦!蒲柳瞪大眼,盯着眼前雾气的男人。
猛吸一口气。
哦、哦、哦……这个好看又神秘的男人是她的未婚夫?她、她真是……跟老天借胆,这种男人哪是她嫁得起的啊?她只是一只备胎、备胎而已……蒲柳睁着圆圆的眼珠,想解释。
但是男人也不跟她说话,只是搂着她,跨大步,登上公孙家马车。
看主子慌张无措被表少爷带回,杜鹃急急忙忙追上,在男人身后挤眉弄眼。
两只食指在唇边打交叉,暗示女主人不要随便说话……因为、因为表少爷讨厌跟他斗嘴的女人……千万要记得啊!怎么办、怎么办……借着小解的名义,蒲柳跟杜鹃使了个眼色,两主仆躲到茶楼的茅厨前商议大事。
别回嘴就成了,表少爷不喜欢话太多的女人。
杜鹃提供意哦!这样喔!她用力点头,表示知晓了,但事实上说来,他绞紧手绢,紧张得手心已冒出汗水来。
这个表少爷已递过几次拜帖,要求见面,她先前躲在夫人身后不出来,但这回可溜不掉了,因为他光明正大地解了她跟杜鹃的围,又让人家认出她是端木家新来的表小姐,特地带她进杭州最有名的茶馆,说是开开眼界、尝尝鲜。
事实上呢?可能只是妻测试她够不够格当千金小姐。
她蒲柳虽出自小门小户,没见过几个有钱人,不过这见识是绝对少不了的,她要不要趁方便之便,偷偷溜走啊?蒲柳心中的算盘拨得可响了。
看主人面色不定,杜鹃轻声安慰,小姐,你别担心,表少爷这人威严归威严,平常待我们下人倒顶好的,他跟香小姐不合是因为香小姐爱跟他斗气,你人比香小姐和气,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真是这样吗?蒲柳随便笑笑,混乱的心思还是没办法安静。
她好紧张啊……表小姐,少爷有请。
小泥巴奉命到茅厕前请人。
知道,来了。
无可奈何地看了杜鹃一眼,蒲柳打鸭子上架,暂且先应付过面前这场再说。
谁让她那么倒楣,出门时遇到一场混乱,进而获得公孙倚楼的援手?还让他认出她身后的丫鬟,进而意会到她的身分呢?唉、唉……千不该、万不该,如果早知今日出门将遇到凶神恶煞,她应该不会出门的。
表妹来喝喝这个茶,看合不合胃?见蒲柳缓慢出现,公孙倚楼赶紧招呼。
都好,有得喝就行了。
见到俊雅的公子替自己倒茶,蒲柳慌得不得了。
她想起身接过茶壶,又碍于初次见面,动手动脚未免太过自然……强忍身为丫鬟该有的动作,她低着头,谢过公孙倚楼的热情招待。
或许在这些地方,他都算是地头蛇,招待客人是应该的。
蒲柳不断告诉自己。
但是,又不懂他强押自己倒茶馆来干嘛?见蒲柳这么随和,公孙倚楼淡淡点头,他总算有点相信传言,新来的表小姐与人为善,大家都喜欢她。
你吃吃看这里的茶点,也是很有名的。
夹了几个翡翠烧卖跟蟹黄汤包进蒲柳的盘子。
哦!谢谢。
狐疑地看了表哥几眼,虽搞不清他为何对自己这么好,但美食当前,在美味茶食的诱惑下,蒲柳终于抛开矜持,拿起筷子,开始进攻最感兴趣的精致小点了。
这些东西,她都没吃过说……公孙倚楼微笑着,只是看着小佳人进食,并没有动筷子的意愿。
等到她吃得差不多,他才开口询问,表妹为什么谢绝拜帖?即便是远房亲戚,都来到杭州了,我们也该好好联络感情。
这就是公孙倚楼认出佳人是谁后。
没把她带回端木家,却邀她来茶馆的主因了。
这段期间,他丢了无数的拜帖到端木府,都吃了闭门羹。
这挫折,让身为杭州第一美男子的他万分不悦,竟然有女人舍得拒绝他?这比端木香的傲慢更让他耿耿于怀,更何况他们有可能成亲……她对未来的夫婿人选从不好奇吗?万一他要长得像:头猪,她也愿意嫁?真是神奇。
一切都凭娘作主就是了,柳儿没有意见。
也不能有意见。
蒲柳头低低的,就怕心里的恐惧从双眼泄漏,让这精明又好看的男人发觉,那就不好了。
她两眼紧盯着盘内的茶食,一口、一口的慢慢咀嚼。
你不想见我?咽不下这口气,公孙倚楼伸出手,抬起佳人的下颚,要她看清楚他的样子。
呃……现在……见到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蒲柳睁大圆滚滚的双眼,看着来势汹汹的男人。
他真是恶霸啊!姑娘家怎么好说想见男人?传出去会选人笑的;就算她是正牌的千金小姐,也不可能这样跟自己的未婚夫婿见面,她蒲柳虽只拿过几天的书本,对于私塾里夫子的话倒还知道几分。
你感觉怎样?你愿意嫁我?公孙倚楼突然很在乎她的答案。
虽然。
他不觉得她的回答是否重要。
如果他想娶,不管她想不想嫁,她就得嫁给他.但他这是想从那张樱桃小口里探索肯定的回覆……仿佛这样的答案搀杂了糖蜜般……会让他受挫的心有点安慰……顶好的。
如果他不要这样强迫她看他,会更好……蒲柳勉强微笑,他这样押着她,要问她的意见.她哪敢说不?还是先应付过他的话,再做计较好了。
大不了,一溜了之。
那为什么拒绝邀请?为什么我递拜帖,不肯见我?男人执拗地要知道答案。
嗯!我……我还没准备好……还不够像千金小姐,她不敢让他见……见我。
需要准备什么?人来就好,就像今天这样。
公孙倚楼大笑,原来不见面是慎重。
听到这样的答案,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柳儿知道了。
温驯地回应,就盼男人快点松手,她的脖子有点酸了。
以后不许拒绝我的拜帖。
男人耳提面命,再三嘱咐。
好。
如果有以后的话啦……蒲柳感觉有点痛苦,当起千金小姐似乎不怎么自由,不仅走动出入,连脖子转动都要看人脸色……你真乖。
放开手,他满意地看着温驯的佳人,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嗯!蒲柳虚弱地微笑。
她想不出来有人敢对这土霸王说不,在他面前,识相的人当然都乖乖的罗!她只是其中之一。
待会儿,我会亲自送你回姨娘家,跟姨娘说我会常约你。
他迳自宣布。
哦!知道了。
她端起瓷杯,冲掉嘴里的苦涩。
蒲柳并不明白公孙倚楼对自己十分满意。
她当这些话是他要试验她是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而头痛不已。
其实,她并不想跟他常常见面,因为压力很大。
娘、表姐、表哥,你们好。
蒲柳被杜鹃请出来见客,她只有依照端木家规矩,乖乖来到花厅。
跟娘与极可能是未来夫婿的公孙倚楼见面。
好。
想到她快速钻回绣房,公孙倚楼有点不高兴,对她的请安只有淡淡回应,便继续跟赵如花说笑。
赵如花却无视甥儿的冷漠,拍拍蒲柳的手背,硬要她坐下来一起说笑。
小柳,你看我选这块红布衬不衬我?裁出来的衣裳穿在我身上,再搭上新的剑招,一定威风凛!端木香抓着蒲柳跟母亲挑布料,这是她最近最关心的大事。
是满好看的。
蒲柳微笑。
那就这么决定了!娘,我要这块布。
转头偏向母亲,青葱的手指指向看中的布料。
只是她选了新布裁衣裳,脸色仍没好转……素净的脸庞有如带剌的花朵,她的面色比严酷的冬天还要寒冷,因为她的死对头跟她在同个屋檐下,她开心不了……好、好、好,全依你、全依你!热呼呼回应完女儿的要求,赵如花便对公孙倚楼开口,我说楼儿啊!柳儿可是千桃万选的小美人,如果你再不满意,那姨娘拿你可没办法了,咱们两家的亲事你还是跟香儿凑合吧!娘,我不要!谁要跟表哥凑合啊!不等公孙倚楼回话,在旁边的端木香马上有意见。
公孙倚楼淡淡看了死对头一眼,没说话。
端木香受不了稍长自己几岁的男人用着冷漠的态度看她,好像自己是个呆子般,硬是矮人一截,立即抬头挺胸,用不服输的眼神回看管他。
听说你想上山学武?男人突然不怀好意地向一同长大的表妹开口。
是有这个盘算。
要不是她娘阻止的话啦……那怎么又临时不去了,是怕山上蚊子太多?好吃的东西太少?还是怕吃太多苦?公孙倚楼皱起眉,温润的嗓音提起众多疑问,就盼表妹绘他一个提示,让他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问题。
你敢这样说……杏眼圆瞪,端木番快要气炸了。
我只是关心你,你何必动不动就生气?闲来无事逗小丫头喷火,其实也顶好玩的。
又要开始了!赵如花捧住即将爆裂的头,对外甥跟女儿盼毒舌大战感到万分痛苦。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们动不动就吵个没完,怎能成亲?她怎能不找人代嫁?即便嫁不舒服,也不会是自己的女儿。
哼!我是因为你娘子没选定,当然走不了啦!端木香恶狠狠瞪着臭男人,万一你要是非我不可,不娶我你会睡不着,我又怎么好让你失望、让娘担心呢!你好歹也说句话,让我娘跟你娘好办事啊……她又恶狠狠挤上这么一句。
公孙倚楼有种就称了长辈的心意,来个亲上加亲,姑奶奶她绝对奉陪到底!她端木香绝对要让姓公孙的臭男人知道,女人不是好欺负香表姐,你练剑的时间不是到了?你今天不是要教我怎么用剑?蒲柳笑嘻嘻地开口,轻声细语提醒,移转端木香的注意力。
哦!也是。
努力学来的剑法还没练给蒲柳看呢……秀出武艺可比跟表哥斗嘴重要多了。
端木香抓起蒲柳的小手,将机伶、善于甜言蜜语的她视为自己的心腹,拉着她便走出花厅。
楼儿……赵如花看着脸色灰败的外甥。
跟蒲柳表妹的婚事,我会慎重考虑。
不置可否,公孙倚楼对端木香所说的言词并没生气,只是他锐利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凝视着蒲柳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
他俊逸的脸庞开始有了不同的表情。
好、好,你慢慢考虑、慢慢考虑!赵如花开心得眼泪快要滴出来,有这句话就好。
有这句话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