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够气人的!端木香大刺刺地从绣楼窜入,对着专心坐在窗台前,将水榭阁楼绣入布面的蒲柳大吼大叫。
表姐,怎么又生气了?蒲柳放下针线,对端木香微笑。
在旁伺侯的杜鹃快速换上热水,捧上小点心;喜鹊也知道主子要跟表小姐谈心,赶忙帮杜鹃打点茶点。
看到几盘好吃的茶食摆在桌面后,端木香便开口,你们几个都出去吧!我跟小柳有话说。
是!几个大丫鬟低头笞允,便一同散去。
表姐有什么事?两人倚栏而坐,既可以观水,也可以赏玩水中游鱼,清风吹来,舒畅清爽。
建在池边的绣楼也是端木府里女眷最爱来的地方。
外头说公孙倚楼在跟端木家结亲之前,会先置内室,先收一房小妾来伺候!端木香说得咬牙切齿。
是在说她们两人吗?怎么还有这种话在传?蒲柳并不明白。
对啊!我去上香时,听到那些无聊的女人在谈论这件事,觉得很奇怪,就要喜鹊去问个清楚,如果跟我们有关,就要澄清……端木香比手画脚,说得又急又气。
然后呢?蒲柳眨眨眼,清灵明亮的美眸漾着一片水光o说来就气人了,还不是元宝赌坊那个柳依依!听说不管是娶谁入门,表哥那大色鬼还是少不了酒国名妓助阵才谈得成生意……柳依依?好熟的名字……是不是香表姐上次说带着游秦淮河、坐画舫的那一个?听说公孙倚楼很倚重她,走到哪都带着她呢……端木香闻哼半声,才继续说:现在走到哪,那个柳依依就陪到哪,大家都在说那个女人很厉害,交际手腕很高明,人又长得漂亮。
表哥肯定会收她当侍妾!她那么厉害啊?难怪每次来看她,他身上都有股浓郁的胭脂味,是柳依依的香味吗?每次她想问,又不知从何开口。
上上次游湖,上次听戏,不知道这次又要去哪里……越想越恨,靖木香绞扭着手绢,恨不得打扁那个女人的公敌。
我不懂做生意的事……不知道那个柳依依怎么帮他的……蒲柳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不是说不靠女人帮衬吗?所以不娶香表姐……但是出入都带那个名妓又是怎么回事?她光学着当个像样的千金小姐,就快去掉半条命,哪还会帮男人谈生意?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做都不够……为什么学了这一样,又会少了那一样?为什么总是在入夜之后才会看到她的男人,来不及谈心,天就亮了……日复一日的,她总是等着他来看她?之前他不是说要马上成亲吗?为什么一回到端木府,就变了,还要再等?他的承诺呢?我也是不懂啊!娘说好人家的女儿不用会那个。
只要会当‘贤妻良母’就够了。
靖木香蓄意强调。
贤妻良母四个字。
然后呢?就答应让小妾进门?蒲柳的心突然拧了起来。
好疼、好疼啊……小柳,你不要胡思乱想,娘说表哥有派媒人来谈你们的婚事了,有钱人家的男人总是这样的。
看着蒲柳苍白的脸色,端木香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突然怨恨自己的多嘴。
她干嘛把自己听到的事情跟小柳讲呢?万一事实不是那样。
表哥不是会恨她一辈子?还是蒲柳不愿意嫁?到时又会要她嫁给表哥那天敌?哦!想都别想!他答应我不讨妾室的……蒲柳喃喃自语。
她说她想跟他出门,但他要她准备嫁妆,她也点头答应了,但现在竟然传出这种事。
而她却没有说话的份,因为大家闺秀是知书达礼的,不会做出妒妇般的行为。
但是,她出自贫家,她不懂这些啊!她只想守着自己的男人,跟他天长地久,这样不行吗?这样算是奢求吗?这样也会招人取笑吗?难道得心甘情愿跟别的女人分享夫婿,这样才叫做贤妻?这样才叫做识大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个光鲜华丽的世界会让她感到非常寒冷?为什么……时光荏苒。
夏去秋来。
公孙倚楼终于回到杭州城了,但不只是他一个人回来,还有几辆豪华的马车跟在后头浩浩荡荡的进城。
爷儿……柳依依掀开帘幕,娇软的声音伴随着甜腻的香风,令男人酥到骨干里。
还有事吗?公孙倚楼冷淡而礼貌地点点头。
不请我进府坐坐吗?刚跟您一起回来,我好累喔!柳依依柔媚的眨着双眸,骄傲地微仰着仔细粉妆过的脸庞,对男人露出甜美动人的微笑。
对美人柔媚的姿态视而不见,公孙倚楼简单回应,就是怕你累着,所以才让小泥巴直接送你回去林息,省得一拐三折,你的身子吃不消。
语毕,骏马上的公孙倚楼俊美的容额波纹不兴,对于美人的暗示丝毫没放在心上,在他礼貌姓地婉拒之后,也不等美人回答,就直接命家丁将马车拉回元宝赌坊。
嗯?怎么会这样?怎么一回城,他人就变了?柳依依错愕地坐在马车里,任凭公孙府的家丁将马车驶往另外一个方向,而俊逸的男人身影离去她越来越远。
爷儿……突如其来的分离让美人儿的自尊心受创。
他不想带她回家吗?美人的呼喊掺杂了呜咽的哭声,但策马狂奔的男人并没有耳福聆听,因为经过这一季的分离,更加确定他的感情依归,城里有他所思念的人儿在等他,他对她非常悬念。
驾!胯下的马儿似乎有灵性一般,开始疾速奔驰。
快速飞奔的马儿所奔跑的道路并不是往公孙府,但公孙倚楼确定面前的路才是自己心的方向。
公孙倚楼懒得管柳大美人与跟在后头的商队,全都丢给管事跟小泥巴后。
便一马当先地往端木府冲。
表少爷?!端木府外的家仆看到久未见面的混世魔王突然出现,全都瞪大眼睛,奔相走告苦难的日子又回来了。
不是说出门谈生意吗?怎么时间过得那么快,他又回来了?天哪!地哪!好恐怖哪!救命哪!表少爷到底要娶府里的哪个小姐啊?要就赶快带走吧!别再回来了!接着!骏马上的男人一跃而下,把马匹丢给来人,自己跨大步,快速走进端木府。
表少爷好!一路上,丫鬟、小厮全都颤抖请安。
但男人只是摆摆手,专走小径,也没上花厅跟赵如花说话,直接往蒲柳居住的绣楼前进。
柳儿呢?看到蒲柳的丫鬟,公孙倚楼就觉得非常安心。
小姐在后头替香小姐作画。
端着茶水的杜鹃看到以后的男主人。
立即微笑,躬身回应。
作画?柳儿倒是越来越多才多艺了。
公孙倚楼扬扬眉,对于蒲柳的勤劳好学有着无限赞叹。
小柳。
你可得仔细点,把我画成天仙美人才行!还没跨进院落,就听到端木香嚣张跋扈的声音,一股快快不快的感觉充塞公孙倚楼的胸臆。
他的眉头不自觉皱起。
他的柳儿在这里也得服侍别的女人?看别的女人脸色?晤!他都忘了她是假冒千金,在真正的千金面前,还是低一截的……看样子他得赶快把她娶回家才行。
啊!爷儿回来了!正在作画的蒲柳看到风尘仆仆的男人现身时,手中的画笔差点掉到地上。
他回来了……她日思夜念的男人终于回来了……是喔!表哥回来啦?端木香接了话,却没有回头,因为她坐在琴旁,摆了美丽的抚琴姿势等待入画呢!嗯!公孙倚楼客套地点头,俊逸的脸孔上没有任何笑容,回来的喜悦已经消失无踪。
向来伶俐的蒲柳因为面前的情景而为难.不知该继续画下去,还是放下画笔伺侯他。
她站在原地,尴尬地看着公孙倚楼。
怎么了?发现蒲柳的画笔没有挥动,端木香才发现不对劲。
蒲柳还是默不作声。
表哥怎么在那里罚站啊?请坐啊!这时端木香才转头,望向让蒲柳神色不自在的源头,出声招呼。
我是特地来找柳儿的。
公孙倚楼忍住即将爆发的脾气,淡淡说明。
你要我把她让出来?端木香从来就不是好惹的角色,眉毛一扬。
开口便把他脸色铁青的含意说清楚。
你知道就好!公孙倚楼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做客气,大步跨上前,揽住佳人的柳腰,独占蒲柳的态势很明显。
如果表妹识相的话,就应该自动走人,不要像个菩萨般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哦?什么叫做她知道就好?端木香不爽地挑挑眉毛,审视着面前妄自尊大的臭男人。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啊?蒲柳名义上可是端木家的人,为什么她要让?她们相处得正好咧!她冷冷地瞥了公孙倚楼一眼,淡淡回应,如果我不愿意呢?你又能如何?很好!她要来斗是不是?他不会输她的!我刚从外地回来,没想到回来就要应付恶婆娘!找的是会伺候我的女人,还是你想嫁我?你想伺候我?天之骄子的嚣张气焰立即上扬,没问题!我会给你机会的。
呸!不要脸!谁要伺候你!端木香肝火大动,反骂回去。
我想也是!男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继续开着恶质的玩笑,我才想你哪时反悔,打算改变想法呢!如果两个都娶,谁当大、谁当小,可是让我很为难的啊!蒲柳闻言,脸色立即阴暗下来。
可是,炮声隆隆战着的两人没空理会她的反应,战火猛烈四射当中。
你想得还真美咧!你想娶本姑娘,本姑娘还不屑嫁你!还谁当大、谁当小?你继续去作你的春秋大梦吧!靖木香被公孙倚楼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掠下咒骂,立即站起,转身走人。
表姐……蒲柳愣愣地望着被气跑的身影。
哎哟!你要走啦?再坐会儿嘛!何必客气?公孙倚楼胸臆中的怒火已经掀起滔天巨浪,还继续火上加油着。
敢跟他抢柳儿?就等下辈子吧!哼!端木香用鼻孔哼气,越走越快,根本就是选之夭夭。
看来短期之内都不会在蒲柳的住处看到她了。
你们这是……蒲柳的眉头完全蹙起。
她对这对嚣张跋扈的男女完全无话可评论,只要将他们俩兜在一起,对话就会既火爆又刺激,难怪谁都看谁不顺眼。
难怪端木夫人想找代嫁新娘,否则以这种相处模式来看,不找人代嫁也很难了。
不找代嫁,难道要让他们从新房就打起来吗?这种婚姻未免也太辛苦了。
从小吵到大,不找她磨牙太对不起自己。
公孙倚楼紧抱着佳人的柳腰,唇边挂着笑意。
不是有心的?蒲柳有点担心。
我要把你抢回来。
他紧紧抱住瘦小的身影,低声咕哝。
幼稚……蒲柳看着俊伟的男人窝在自己颈间撒娇,再有天大的气也飙不出来。
唉!算她欠他的!我幼稚,你就不爱了吗?他扬扬励黑的眉毛,得意洋洋。
我怎么敢呢?大老爷……低声回应,丢下手中的颜色,她转而回应他的火热举动。
好几个月没看到这张嚣张霸道的脸了,好想他……我想你。
蒲柳低声倾诉。
我也是。
他浑厚的嗓音里有着激动的情绪在流动。
两人紧紧拥抱,浓情蜜意在无言中传递。
炊烟袅袅地在不远处升起,橘色的天空看起来冷冷的,鸟雀在他们耳边鸣唱……他们,彼此挂念。
秋尽,冬来,四季是无止境的循环。
挂名属于端木家远亲的蒲柳终于在众人殷殷期盼中,被公孙倚楼娶进公孙家门。
贺客挤满了公孙府中。
没想到公孙家就为了实践祖先的承诺,连依亲的新娘子也得娶?这两家子的人真是信守诺言啊!真没想到小妹这么光彩啊!窝在公孙家酒席问看戏的蒲葵不禁喷喷称奇。
那日,打扮得珠光宝气的端木家夫人跑来她们家,说要跟蒲家结亲家。
要将蒲柳收做义女,不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就连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蒲大娘也被吓醒,想说倒楣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事。
蒲柳投端木夫人的缘,不当丫鬟,要当千金小姐,连亲事都帮她找好,定的亲就是城南大户公孙家长子?天哪!闻讯而来的邻人皆瞪大眼。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蒲家穷了一辈子,竟然就靠着天仙般的三个女儿咸鱼翻身了?三个人都找到好姻缘,全嫁给豪门富少当夫人?怎么会那么好?眼看珠宝、布疋、鸡鸭、鱼肉、酒、干货等等,一车一车送到蒲家,大伙儿可羡慕到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没想到生了漂亮的女儿还有这种好处,全村里的人已经想办法要女儿进城帮佣了。
实在是应了那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城里好像遍地都是黄金,随便捡一块回家,也够他们过一个冬天,更何况要是结对亲家,就像蒲大娘那样,可是一辈子吃穿不愁啊!大姐嫁司徒大爷也很好啊!蒲月挺着大肚子,一边吃东西一边傻呼呼地回应蒲葵。
小笨蛋!我是说小柳顶着端木家义女嫁人这件事啦!蒲葵白了妹妹一眼。
多风光的头衔啊!还有婢女、好几车的嫁妆陪嫁,不劳蒲家出半分钱,这哪是当初她找王大娘找工作时想像得到的啊!哦!反正我们嫁的也都是有钱人,有差吗?蒲月这是不怎么懂,因为东方旬疼她如命,从来不带她出门跟其他官夫人交际应酬,所有宾客到东方家都得按着东方家的规矩,也没有人会跟她说那些。
所以,有钱人家有什么特别规矩,这事对她而言都没有差别。
哼!蒲葵转过头。
懒得跟蒲月这个幸福的小笨蛋说话,白白浪费自己的口水不说,说了半天,蒲月是还听不懂。
笨!蒲月不知道大姐在感叹什么,她的筷子高高举起,兴奋地瞄准不一盘,准备再表演一次疾风扫落叶的正确吃法。
呼呼呼……管大姐说什么,相公在外头跟其他人忙什么,她只要管好自己的肚皮就好。
呵呵!真的好幸福喔!腊月初一,杭州金龙寺前,游人如织。
一群人浩浩荡荡抬了两顶轿子在金龙寺前停了下来。
夫人小心!少夫人小心!公孙家的几个大丫鬟全绕着这两顶轿子打转,两排家丁自动在轿子的一尺外捧开、他们的眼睛全盯着寺外往来还愿、上香的人们,虎视眈眈的,生怕一个不留神,夫人或少夫人有了闪失。
他们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胡翠凤跟蒲柳就在几个大丫鬟的簇拥下,下了轿子。
这里的住持跟咱们家熟,当年楼儿他爷爷就是找这里的人替他们几个兄弟取名字的……胡翠凤笑吟吟地牵着蒲柳的手,对着她说起公孙家的宗族来源。
是的,娘。
忍住疲倦的眼,一大早就被挖起来上香,她好想睡喔!但是她要忍住……楼儿命中缺木,所以大师才……胡翠凤兴高采烈的继续说个没完没了。
胡翠凤会接受没钱没势的小丫头当媳妇,其实原因无他,因为她觉得这丫头的八字震得住儿子。
自从儿子看过这个小姑娘后,浪荡的习性改了一大半.也愿意参与公孙家的生意了。
这个惊人的改变让她非常诧异呢!真是太好了!她老年生活有指望了。
或许她的儿子就是需要这种女人来克他吧!省得放肆到目中无人,连他老子也不怕。
所以,她深信这么端庄的丫头肯定是来自大门大户,只不过家道中落罢了,真是可怜哪!娘,咱们快走,进寺里再聊。
蒲柳微笑着,搀着胡翠凤的手臂往寺里走去。
也是。
胡翠风点点头,同意媳妇的建议。
金龙寺前人来人往,又正逢初一,多的是名门闺秀来上香,台阶前的确不是个聊天的场所。
婆媳俩相偕入寺参拜,随行的丫鬟们也紧跟在后。
蒲柳浑然不觉身后有双怨妒而恼怒的眼正紧盯着她的背脊,亟欲把她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