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如听不出什么深刻的含义, 李琛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也不会往别处想。
见她皱眉细细思索着, 李琛又问了一遍:如儿怎么看?许清如两手放在桌上,捧着茶杯, 认真道:我觉得牛伙计做的事, 都是他该做的事,不该有什么他功劳大就要分铺子给他的说法。
如儿为什么这么说呢?许清如面色严肃:他是店里伙计,不管是和隔壁铺子抢生意还是别的什么的, 掌柜的雇了他, 这便是他分内的事,他觉得自己功劳甚高,该分走铺子,可若是老板没雇他,他那怕有天大的本事, 也没处去施展。
李琛听完没说话, 只盯着茶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道理他都知道,只不过从许清如口中说出, 他听着便更舒服些。
许清如见他不说话, 就接着认真讨论:但其实,若是牛伙计这般能耐,那掌柜的是该对他好些的, 皇上, 那掌柜的对他好吗?李琛不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只说那掌柜的娶了牛伙计的女儿, 又雇佣了他的两个儿子, 给他们涨了月俸还升了职。
但牛伙计却开始想着和女儿一起里应外合夺走铺子, 私下里也开始公饱私囊。
许清如听着听着就开始生气了。
这便是贪得无厌了!许清如小手一拍桌子,忿忿道:我爹说做生意最看人品,他现在已经是这样,可见若真得了铺子,开的也未必有多好,这掌柜可千万不能把铺子给他。
李琛沉吟,自然是不会给的,不过耳边总有人夸耀许将军功绩,他有时也会怀疑自己会不会成为史书上那种残害功臣的皇帝。
这掌柜的也是有些不争气,怎能让伙计做出这么多逾矩的事情许清如没在意李琛的神色,喝了口茶自顾自的说道。
静雾闻听此言,恨不得上来堵住她的嘴。
李琛罕见的面露羞赧,摸了摸鼻子道:老掌柜死的时候,小掌柜才十四五岁,想让铺子好好的开下去,那时也只能依靠这些老伙计。
原来如此,许清如心想。
气氛莫名凝重起来,李琛正欲开口时,许清如先说话了:那小掌柜这么小的年纪,要看着他爹留下的铺子,又要斗恶伙计,真是挺难的。
许清如说这话实属无心,随口一说罢了。
李琛抬头看她,却突然轻轻皱眉,鼻尖有些发酸。
他端起茶杯,氤氲的湿气蒸腾着眼睛,眼睛也有些湿润。
这么多年,从没人想过他有多难。
好像他生来就是皇帝,做这些事就来手到擒来。
他初登基的时候,太后曾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说着江山早晚毁在他手里。
他当时不过是少年,朝臣们对他的轻蔑几乎不加掩饰。
李琛知道自己当初不被看好,也知道自己年少登基,这些遭遇都不可避免。
但他一直心里憋着一口气,他想让太后看看,这江山在他手中到底如何。
他深吸一口气,拉过许清如的手:如儿虽不通诗书,但说出话来却格外让人信服。
许清如的小手在他手中也不安分,轻挠挠他的掌心,问道:后来呢,后来如何啦?后来啊……李琛笑了笑:后来小掌柜长大了,铺子越来越好,牛伙计被他打发了,他也娶了自己最爱的女子做正妻。
许清如撅撅嘴,有点不满意这个结局。
皇上说民间‘趣’闻,我还以为会有什么鬼神之说,却没曾想只是个普通故事,皇上诓我。
她嘟着晶莹饱满的小嘴,桃花眼瞪着李琛,一脸的娇憨。
李琛只笑着摇头,心想着普通的故事,说起来可比什么怪力乱神的故事难多了。
见许清如如此可爱,他又忍不住多逗弄了一阵子。
随后才说起许贵妃的话。
贵妃说让你有空去她那坐坐,姐妹感情不可就此淡薄。
许清如闻言,小嘴撅的要上天,想不出什么正常婉拒的理由,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四个字。
我不想去。
李琛看着她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知道你不想去,但她都提了,朕只能先答应下来,回头让谢太医找个理由,就说贵妃身体不宜见客就行了。
许清如这才神色稍缓的点点头。
朕已经在库房挑了件玉器,回头以你的名义就过去,就算是尽你的一份心了。
李琛想的已经很周全,但许清如还是细眉不展。
皇上之前说的真是没错,对我的宠爱一旦被人知道,麻烦事真是多了很多。
静雾正好过来添茶,边说道:宫里的娘娘们隔三差五的就要邀请婕妤过去,每次都有新的理由,婕妤三番五次的拒绝,最后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这些事李琛都想得到,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劝她说看看若是有熟识的人,也可以去看看。
说着话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李琛在钟粹宫吃了饭,原本说吃完饭就走,结果一直到许清如要午歇前才走。
宫里这时候最是安静,宫女太监都靠着柱子,晒在太阳下面打盹。
连路上见到的侍卫们都面带倦容。
秋风吹过,稍显凉意。
李琛的步辇停在坤宁宫门口。
昏暗又充斥着腥臭药味的大殿内,他坐在皇后床榻对面的椅子上,听着皇后费力的呼吸声。
秋天阳光费力的穿透窗纸,从他身后照进殿里,将他的影子投射地上,像一座巍峨的山。
李琛的背影沐浴着阳光,便也将神色隐没在了阴影中。
皇后垂首坐在床榻上,形容枯槁,眼神只盯着地上李琛的影子。
屋内炭盆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让皇后听着难受得很。
皇上……朕当年娶你的时候,觉得你是聪明的。
二人同时开口,皇后却没有说下去。
当年在太傅府,朕求娶你长姐不成,是你主动跑到太傅面前说愿意嫁给朕。
朕派人查过,你虽是庶女,但是天资聪慧,太傅府上的女夫子说你是全才,琴棋书画,谈古论今,若不是不能盖过长姐,你的资质本就在她之上。
李琛声音清冷,语气深沉,说这话时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不带任何感情。
皇后盯着自己如枯树一般的手指。
‘天资聪颖’‘琴棋书画’这些词早就离她远去了。
李琛站起身,高大的影子布满了殿内。
你这几年是越发糊涂了……李琛摇摇头,语气中有一分唏嘘。
皇上……皇后依旧是沙哑着开口。
你那个妹妹,愚蠢至极,做事不干不净!事后还得朕去给她收拾残局,平息众议!你与朕成亲十年有余,是亲眼见过许家如何虎视眈眈的觊觎真的皇位,你若真聪明,早就该想的明白这各中缘由。
皇后在床上身影有些晃动。
她是事后才想明白的,近日传来消息,说许家前朝被人参奏,加上那日王昭仪说得殿中场景,这才让她把事情串了起来。
臣妾愚钝,差点坏了皇上的大计。
但当时形势所逼,臣妾心里怕的很,不得不出此下策……李琛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许是这几年你吃的药太多,脑子也不灵光了。
他语气放缓,总算展示出了些许柔情: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你那个妹妹眼巴巴盼着的东西,朕到时自会给她。
只是朕看她实在是不堪大用,这消息你还是不要告诉她,只让她在宫里安分呆着就行了。
皇后枯瘦的手紧紧握着被子一角,听见李琛这么说了,终于是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
若真能如此,她就是无愧于王家,也无愧于父亲了。
皇后的一举一动都落入李琛眼中,他将手搭在皇后的肩膀上,神情晦涩的开口道:你只想着你王家的荣耀,你妹妹的内心期盼,却不想着你自己吗?公主近日总是哭闹,想来看你,你为何总要拒绝?皇后只觉得搭在肩膀上的手,烫得很,侧身躲开,随后说道:臣妾这幅样子,公主见了,怕是都要做噩梦的。
说起公主,皇后心中悲戚,眼眶却干涩如枯涸的古井一般,没有眼泪落下。
她何尝不想念自己的女儿,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是她骨血结成的小人,是她在这世上最难以割舍的人。
可她每每见了公主,心里都会难以抑制的涌起想活下去的希望。
她想看着公主长大,看着公主出嫁,她甚至贪婪的想看着公主诞下孩子,想看看那孩子会不会有公主幼时天真可爱。
可她如何能活,父亲掰着手指算她的死期,妹妹在她身边就等着接替她的位置。
她若是活下去了,父亲该有多失望啊。
李琛知道皇后对家族的执念,不是他三言两语可以解开的,便也就不说了。
皇后聪颖,他把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皇后就不会再做出影响他计划之事。
李琛迈步离开坤宁宫。
皇后还是枯坐于床上,李琛走了之后屋内亮堂不少,皇后却没心情管那些。
她抱着被子,就想公主当年刚出生时,她抱着公主。
身形晃动着,似是在哄睡,口中喃喃道:我的孩子,我的宝贝……作者有话说:从明天开始我准备多多的写,每天尽量多多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