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2025-03-22 08:22:27

冬季的天昏昏沉沉, 阴雨绵绵。

这些带了寒霜的水滴刻骨冰凉,连带着勤政殿彻夜点炭火都暖不起来。

德庆早起的时候听帝王咳嗽了两声,总领太监提心吊胆地让小厨房送来了一盅川贝枇杷清梨汤。

那白瓷碗中放了几片雪白的梨子, 让人看了便心生愉悦。

男人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梨核没去。

御膳房的传膳太监扑通一声跪在了那, 不停地磕头,连眼泪都要下来:圣上明鉴啊!这梨子是宫人一个一个剃干净的。

年轻的帝王并不苛待宫人, 但是他们不知怎的对这位有天然的惧意。

生怕哪点做的不好就丢了脑袋,于是处处小心谨慎。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绝不会出这样的纰漏啊!小太监欲哭无泪, 看着帝王的神色又看了看周围紧紧低着头的众人,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

楚凭岚倒并未生气,他没看那碗汤,继续用早膳。

德庆壮着胆子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其中褐色的颗粒是川贝母的子。

这东西未磨成粉前小小一颗无味光滑,确实像梨核。

圣上瞧,不是梨核。

本以为帝王听后神情能好些,没想到男人的眸色更幽深了几分, 带着德庆看不懂的晦涩。

从前喝的没有这些。

太后娘娘自从济州回来后就终日服散自娱, 不动辄打骂便是好的, 自然不会是她为陛下熬这梨汤。

德庆垂眼让小太监赶紧出去,对方得了恩典跑的也快。

总领太监一转头看到原本用早膳的人已经停了筷子,那张雪白的帕子捏在手中良久也没有动。

大殿安安静静, 有人叹了口气。

朕从前不知道,川贝是要磨的。

朕也是冬至时候刚知道,山药粥中的山药要剥皮,整只手都痒的发痛。

德庆没有搭腔, 转而说起内务府想在元宵筹谋着办一次家宴。

圣上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 总要办的热热闹闹才好。

那些远疆驻守的宗亲也好找个机会回邺都看看。

你看着办吧。

楚凭岚摆了摆手。

国事繁忙, 若不是这些下人有心提醒……他也忘了原来已经新年。

淑妃宫里的人剪了几个火红的窗花,在一片白茫茫中有点点嫣红分外好看。

可是圣上来看楚斌殿下时让人撤了下去,说晃的人眼睛疼。

云儿有些奇怪,问娘娘陛下最近怎么了。

淑妃懒懒地靠在窗棂旁翻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古书,里面讲了几个无趣的故事,她捡起看看也算消磨时间。

闻言看着远处忙活的宫人——他们笨手笨脚地爬上高墙将所有的红撤了下来。

昨夜刚做的,今天就触了某些人的霉头。

那些东西被遮住后整座宫殿又一次回到了白茫茫的样子,寂静空寥。

配上漫天的飞雪只觉得心中并不踏实,可淑妃面色却平静。

——帝王之哀,便要普天同悼她百无聊赖地翻过下一页,除夕是先皇后的生日,有些人撑了一整年不发丧也不许人动那片废墟,装的好像真像被气疯了一样。

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呗,想到最后能有什么出路?彼此不过都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就是因为不能回头,所以才不承认自己错了。

淑妃娘娘笑了一声。

娘娘的书里有什么乐子?无事,女人摘了护驾轻轻打着圈揉额头,随口说道:笑被火伤了眼睛的人当然看不得了红色。

-初一的时候林奇进宫面圣,同道而来的还有驻守西北的那名官员。

臣子穿着朝服,面色露出几分犹疑:圣上的图纸画的已经很清楚了,可是不知为何招工却无人愿意。

圣上登基之后薄赋税轻徭役,大大小小的修缮均是从民间招募工匠劳力。

平定齐国后帝王有心修一条运河联通两地,齐国地北干旱缺雨,再修些水利灌溉农田。

可是纵使帝王亲自绘图,民间也反响平平。

不是说干不了,而是说无人愿意。

官员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敢轻易禀明圣上,于是带着林奇将军说情讲理,力求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齐楚运河是百年大计,工匠并非苦役,又有齐国的人一同修建。

臣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去?国库拨了如流水般的银子,若是干活便能贴补家用,从前楚国的河道都是这般修成的,工匠百姓均感念圣上恩德。

他抬眼打量着楚凭岚的神色,对方似乎并不意外。

——帝王莫非早有猜测?他压下心中的震惊,默默退了回去。

-带着帷帽的女人吩咐仆从等候在外面,独自进了厢房。

她脸上还带着泪和不敢置信,一见到厢房中的人就哭着扑了过去。

他好狠的心!国师神色僵硬地没有还抱回去,只是撑着身子不至于歪斜。

昔年的娴妃如今也见了老态,她沉寂在宫中太久没有盛宠,丝毫不显当年风华万千。

美人迟暮却仍是美人,她哭的好像要断了气,可是话中的恶毒诅咒却难以让人心中升起一丝一毫的怜惜。

竟然是他亲手将他外祖家一事透露给当年的废太子。

娴妃简直无法相信。

当年四皇子一脉如日中天,他怎么舍得自断臂膀?可是偏偏这些日子桩桩件件的所有事情都在告诉她,寻涪四十三年圣上贬斥济州巡抚连累四皇子失势是他亲手所为。

他为的是什么啊!娴妃恨的连身份脸面也不愿顾及,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楚凭岚外祖丢了官职,全家彻查——济州巡抚满门抄斩流放西疆,那是她的表亲。

他们就算做错了什么被查出来,也不该是楚凭岚亲手所为。

九子夺嫡之际,他发的什么疯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她心中的问题像雪片一样多,问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求一个答案,还是在发泄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愤怒,或者恐惧。

他登基前后做了太多意义不明的举动,这让她不得不警惕——他究竟想做什么?国师叹了口气。

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盘已经终结的棋局。

当年太子迎娶国寺神女的大婚前,四皇子曾经到国寺同他对弈。

那时对方棋差一招,被他险险取胜。

可是对方走后他却发现若抛弃棋艺规则终结于此,恐怕再有三招楚凭岚便能反败为胜。

如今棋盘上的黑白子积了厚厚的灰,有一枚白子却干净的发亮——可见对弈之人有无数次坐在这盘棋边,思考着落子何处方能扭转乾坤。

两年过去,我找不到他的破绽。

国师似乎是在说棋局,又好像是在说朝堂。

楚凭岚在供奉齐文宣罕经前露出破绽,故意避其锋芒甚至不惜沦为天下的笑柄谈资,就是为了让先皇宽心。

当年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比任何人都早地看出了帝王对于年轻子嗣的忌惮。

自断臂膀何尝不是弃车保帅?更何况娴妃外祖失势,更免了今日外戚专权的局面。

一石二鸟。

他济州巡抚的命和一场大婚算计了所有人,因为他知道供经不是结局、立储也不是最后的答案,他的野心远比此更加深远。

废太子楚凭萧自认为东宫落成棋局终了,殊不知对弈者的局才刚刚开始。

一方已经偃旗息鼓,一方尚未锋芒出鞘——谁输谁赢早已注定。

他,算的好啊……听着国师对帝王的叹服,娴妃四处打量了下如今国寺破败萧条的样子,抿唇讥讽:你赞许他,却不知他害的你落入今日处境。

这不是结局。

国师苦笑一声。

面前的女人在宫中多年,可到底是没经过什么大风浪的。

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被保护的太好。

她以为,楚凭岚留着他一条性命是在做什么?帝王要让他亲眼见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一点点被清算,有时国师在猜是否是对方太过机敏,哪怕不知内情也能锐利地查下去。

迟早有一日,他会知道昭楚之战的真相。

娴妃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他难不成还真的能让昭国死灰复燃?他若是执意如此。

我就会让他知道……其实是陈秉月替他挡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