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2025-03-22 08:22:27

挡的什么灾?男人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从前从未听过她有这番论调。

娴妃一愣,自知失言。

她柔柔地笑了一声:我当你不知道呢,我是想说呀……要是陈秉月那死丫头把事情抖落出去, 他哪有今天的皇帝坐?楚凭岚纵使为先帝亲子, 可若是娴妃被发现此等龌龊之事……恐怕今日在京郊别院的庄子里住着的便是她岑氏和一个无名无姓的孩子了。

国师收回了视线,搭在桌前的手也松了几分。

他的神色中尽是疲倦,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楚凭岚不会感激他们用尽手段掩盖这内宫丑事, 他恐怕恨得他们去死。

罢了。

男人鬓角已经无法掩盖的白发松松散散地挂在耳后, 国寺衰落后他也不用同香客见面,自然就疏漏了这些仪容上的规整。

娴妃却不知怎的坐在旁边越来越轻松,整个人的腰肢儿也直了起来,她撑着爬过去帮他整理好那些凌乱的领口。

你好好在这里呆着,我先回去了。

她的手刚放在他的肩旁,就被男人握住,缓缓拂了下来。

娴妃也不在意, 笑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入夏, 知了的声音吵的人不好安睡。

一夜间暴雨一夜间惊雷, 如此反反复复辗转于梦中。

这些声音打在窗棂上,那些纯白的明纸被打湿露出暗色,白日里看去星星点点一片更叫人烦躁。

陈秉骁进宫面圣的时候特意去见了淑妃娘娘。

衣着朴素的宫妃一转头看到他直接愣在了原地, 恐怕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突然出现。

朝廷命官是不得轻易见后妃的,可是不知怎的竟真让他左拐右拐撞见了正去上书房接楚斌的她。

参见淑妃娘娘。

半年或是一年的时间里,少年长高了不少,也许是抽条太快连带着整个人都瘦了下来, 两颊没了肉后就不似从前那般潇洒俊逸, 反而多了几分沉稳。

他原是陈国公府的小少爷, 是不屑做这些规矩的。

如今在朝中摸爬滚打了一年下来到底也是习惯了。

青年,或是说男人有了淡淡的青色胡须,墨色的朝服压住了他所有的肆意。

笔直地站在那里倒真有些朝廷命官的模样。

平儿的眼神有些悠远,她穿过陈秉骁的身影却并未定格在他身上。

他也变了,同那个人有关的所有痕迹像是被命运一点点清洗擦去……留下的人只能拼命从仅剩的故事中拼凑出单薄的记忆。

此处不易久留,陈大人有事便说吧。

淑妃娘娘捏着帕子站在宫墙的不远处,长街人多眼杂,陈秉骁所谓何事她心中到底有了猜测。

前阵子江南沛郡的郡守进京,圣上设宴时说起这位青年才俊的婚配,这才发现对方忙于国事竟然一直未娶。

也许是酒意上来,帝王坐在高位舀起一份桂花清茶藕粉,吹了又吹没曾入口。

他良久说了一句话:找个可心的人陪着,公事也不会劳形。

沛郡来的人颇为识趣,竟然自己径直站起来谢了恩。

在场的人听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此人一来一回把圣上架了起来。

可是算来算去京中适婚的、出身门第配得上的便只有陈国公府家的秉柔小姐。

所以近来纷传着圣上要亲自赐婚呢。

云儿当时把这事当作奇事讲给娘娘听,圣上一向最不喜欢管臣子的家事,这次恐怕真的是万分中意这位郡守大人。

「凡事论心不论迹。

」脑子中不知为何平白响起这句话,淑妃娘娘端茶的手抖了一下。

人死灯灭,她的音容笑貌却总是常常映入身侧。

神女挽禾纯善,待人接物却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此时想起这句话,淑妃的神色却变了又变——他不爱你,恐怕是担心聪慧如你看破了他俗世中的虚伪。

平儿放下了手中的茶,终于轮到她了。

娘娘说什么?我问你,沛郡离邺都有多远?走运河水路也需要半月。

淑妃冷笑,林奇驻守西北每逢年节才能回京几日、陈秉骁不日便要动身去封地、国寺衰败、连圣上自己都终日呆在勤政殿。

林奇将军深受陛下信任,圣上亲口说过有林奇在,西疆稳固;陈秉骁去封地的赏赐是德庆公公亲自去准备的,圣上说绝不能薄待了功臣之子;国事繁忙,帝王案牍劳形自然没有时间来看望嫔妃……他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

是当真无情至此不愿同旧人旧事纠缠在一起,还是怕触景伤情想起昔日过往。

他自己心中清楚。

沛郡的郡守年轻,样貌上也得体,可是这此去离京中太远——哪里算得上良配?陈秉骁今日过来恐怕也是为了这事。

她和陈秉柔素来没有恩怨,若是真能帮不会推辞,可是帝王心意她爱莫能助。

娴妃心中苦笑一声,她哪里左右的了楚凭岚的决断,连说上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她将帕子塞回衣角中,偏着头不作声。

我昨日梦到姐姐了。

他艰涩开口。

她说……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女子尸骨未寒。

淑妃讽刺地笑了声:这话我信了,他会信吗?一年了,中宫在原封不动的地方呆了整整一个春秋。

春日的雨冬日的雪从未盖过其中的灰烬,还是呛的人流泪。

谁没劝过?林奇说了,她说了,人要入土为安……她想回家。

可是帝王的指尖都未动,随意地勾勒着朱批:「嫔妃自戕是大罪。

」「你究竟想治她的罪?还是不愿去看她已经死去多日的尸骨?」平儿很想问问楚凭岚这个问题,可是想想又觉得作罢了。

现在倒好,陈秉骁找到了新的借口。

连陈秉月的名义都用上了,真是越来越好笑了。

淑妃的眉眼冷了几分:你这样说,辱没了你姐姐也辱没了她。

她没了兴致想转身离去。

风起幡动,陈秉骁在身后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只是想回家,难道连死了也回不去吗?圣上冷心冷情真的要将她生生世世骨肉灵魂禁锢在深宫之中吗?!淑妃娘娘打了个寒颤。

你先回去吧。

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她攥着帕子。

云儿,太后礼佛不出,今日开始让御膳房不必做荤菜送去。

把斌殿下抱到我房里好生看着。

我们见不到圣上,但有人发疯的时候可以。

-幕恩首领,她是谁!少女的红发扎了两个辫子,她绿色的眼眸中有着淡淡的好奇。

她后退几步双手环抱,这是一个抗拒的姿势。

草原上少见如此精致的马车,虽然不大却用软布和皮草包了四周所有的角落,车架上坐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

说是姑娘,是因为女人的头发松松散散地挽在身侧,有妇人的温婉成熟却带着一丝少女的明媚可人。

看不出年岁,便称作姑娘。

她的眼睛是清浅的琥珀色,在淡淡的棕之间晕了薄薄的绿。

这个姑娘的父母至少有一人不是出身昭国。

少女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串了别国的血就会生出事端。

她是谁?少女又问了一遍,声音有些尖利。

纳提娅,不要乱了规矩。

幕恩的眸光微冷,只一个眼神就让躁动的人安静了下来。

她才是真正的纳提娅。

齐国之王送给楚国先太子的大婚礼物,一个漂亮的昭国奴隶。

只是被偷龙转凤。

换成了一个要夺人性命的少年。

纳提娅紧紧盯着幕恩护着那女人下马车的手,她是被首领救到此处的,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少女食指绕着发,一圈一圈扯到自己头皮生疼也不愿移开视线。

幕恩轻笑着同那个女人耳语,一个个介绍身在此处的昭国人。

他们都分外热情,团团将新来的人围住。

挽禾看着族人的笑脸,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情绪。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天,于是紧张中带着陌生,陌生中又夹着酸涩。

她放在裙边的手不自觉地抓住裙角绕了几圈,远处姑娘目光中的审视和挑剔让她有些紧张,却并不害怕惶恐——如今便只剩亲切。

篝火旁的母亲从冒着热气的锅中盛了一碗羊汤,小口小口吹着喂给了旁边不足她膝盖高的孩子。

那个孩子的眼睛也是琥珀色的。

她和丈夫相爱却不被亲族承认,两人便一起来到了这里。

幕恩突然站到了她身侧,挽禾顺着他的话看去才发现那对母子不远处便有一个黑发黑眼的男人正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齐国已经覆灭,楚国边关的将领传了圣上旨意严禁私自运送贩卖奴隶,于是西疆便成了一片净土,为已经脱身的族人们提供短暂安顿的机会。

他们守着小小的地方,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也许唯有这样才能在强者的倾轧下苟延残喘更长的时间。

因为不知哪天一道新令,事情就会天翻地覆。

阿娘,我想认字。

那个小小的孩子喝了口汤,抱着母亲的腿撒娇。

那位母亲的神色不变,笑着哄他:咱们不出去,不做官,不需要读书的。

可是我想出去……孩子的话还没落,女人就捂住了他的嘴。

幕恩不在,她朝着挽禾歉疚地笑了笑。

挽禾站在那里,她只觉得风沙大了,眼睛也不舒服。

对不起。

她轻轻地说了一声。

这不是你的错孩子。

苍老的声音,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

没有个人能够改变族群的命运。

美人对上了那双昏黄的眼睛,里面偶尔片刻的清明让她忍不住疑惑对方是否早已看穿了她的身份。

这是一个年迈的女人,她蒙着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挽禾的声音有些抖:那我们能做些什么?老人轻笑了一声,这样的话她说过很多次,但是这些年轻的孩子心中太急,所以总也不信。

说了太多也招人讨厌,不如不说。

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能做什么?美人执着地看着面前的老者,大风呼啸,她听见了那个字。

等。

等到什么时候?挽禾想问。

她等了十三年,但这好像无穷无尽没有出路。

等到当权者觉得,这样下去对他无利的时候。

老人慢悠悠地说着宽泛的话,也不在意年轻的姑娘似懂非懂的神情。

首领从帐篷中探身,将美人叫了进去。

幕恩摇晃了下心不在焉的挽禾,露出一丝凝重。

齐国余孽在找我们,你拿着这个回楚国去。

他递过来一柄匕首。

你想做什么?美人的手在抖,声音有些沙哑。

你帮我杀了他。

少年的声音冰冷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