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2025-03-22 08:22:27

当利刃刺破柔软的内芯, 大团大团温热的液体流出来,就像是柔若无骨的蛇缠绕在手腕上、流淌在手心里。

握着匕首的人愣住,她突然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 匕首还死死地卡在原地。

我教过你, 挽禾。

冷漠又急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美人的神色中出现一瞬间空白,她下意识重新抖着手握住匕首。

上面湿润滑腻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惊惧。

浓墨重彩的红让她无法克制住呼吸。

该干什么了?少年的声音此刻格外严厉。

该用布捂住伤口、将匕首抽出来、立刻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 不断提醒自己需要做的事。

当她终于将这些完成时,美人就像脱力一般跌坐在地, 不顾身上的血污, 将自己的脸埋藏在了膝肩。

匕首上为了防止打滑而缠绕的布条被血打湿,腥臭的味道让她不断干呕。

她挣扎着抬眼,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远处人失望的神情。

这只是一只死羊。

幕恩幽绿色的眸子带着审视和不耐。

族人养的羊从山崖上失足跌落,被他带过来给她练习。

可是她却连一只死物都不敢伤,真是无用透顶。

美人的脸色苍白至极,她每一天早晨被带到这间屋内,幕恩会亲手帮她准备最锋利的匕首, 就像他说的——只需要轻轻送进去, 她就可以离开。

短短几日从离宫后稍稍养起的气色就杳无踪影。

「只是一只兔子。

」幕恩一遍遍告诉她, 让她握着刀,一遍遍给她讲昭国的子民如何任人鱼肉——而她连一只兔子都不敢开膛破肚吗?她的昭国话说的不好,没有幕恩在场, 部族中人的语言她无法听懂。

如果幕恩生气,就会连着几日让所有人不要理会她。

她闭着眼睛,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只死去的兔子,将刀送进去。

那天晚上, 她见到幕恩许久没笑的脸上有了一丝温柔。

挽禾问:杀了他难道一切就会结束吗?幕恩走上前将她拥在怀中, 那是夏夜寒凉的草原上唯一一点热源, 他轻轻将头枕在她的颈侧,问:那你告诉我。

我们该怎么办?挽禾绝望,如果她知道,她就不会一日日被拉着手去剖开动物冰冷的身躯。

不知是否是错觉,幕恩今日格外焦躁,就好像赶着时间一样。

你明明做的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只是从兔子变成了羊,你怎么……他好像气的发疯,但仍努力安静下来,静静地盯着她。

挽禾虚弱地蹲在地上,血弄脏了她青色的裙摆。

她抬头不知该如何说——刀刺破第一层皮、然后是肉、然后卡在了骨头中。

血不停地渗出来,那么多那么多。

她害怕的不是死去的绵羊,只是她知道这样下去总有一日刀尖刺破的不是羊,而是人。

是楚凭岚。

……她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再想起这个名字,每一次都是刻骨铭心的痛。

说忘了,怎么可能呢。

可是恨到真的要杀了他吗?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刀尖刺破羊的骨肉时,她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这种未知的恐惧。

她不明白这样对昭国有何益处,就好像这只是族人无望的等待里一件消遣的想法。

没有目的、没有结果、代价是她重新回到楚国,亲手了结楚凭岚的性命。

她选择离开,就是想同过去的事情做个了断。

既然无缘无份无情无爱,何苦要纠缠在深宫之中。

可是幕恩现在让她回到痛苦的开始,去缔造新的痛苦。

她想不明白。

可是身边的所有人一次次告诉她,只要杀了楚凭岚——一切就会结束。

真的会结束吗?她的沉默让少年首领陷入了烦躁,齐国的人不停地催促,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她连一只死去的羊都不敢碰,她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近楚凭岚,杀了他再功成身退?她这样去楚国,只会断送了自己的命。

他的眸子划过阴鸷的暗色,突然起身在她的惊呼声中握着她的手拿着匕首划过整只羊的腹部。

像锦缎破裂,声音却更厚重些。

因为挤压,内脏和血肉争相恐后地涌了出来。

羊的肋骨被击断,碎片崩裂出来。

不论杀的是羊还是人,都很容易。

看着呆在原地的美人他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就像在说爱语:只要你想。

挽禾没有说话,她看着那一地的狼藉。

她琥珀色的眸子凝了雾,可是好像无论如何也坠不出泪滴。

就在幕恩的耐心即将耗尽时,她问:杀了他之后这么多血。

我该怎么办?少年哈哈大笑起来,染着鲜血的手轻轻撩开她额前的碎发,在那莹白色的肌肤上留下诡异的痕迹。

他亲吻她蓬乱的乌发:你最好用被子捂住。

幕恩兴奋地就像个孩子,翻来覆去地说着他的计划。

少年首领答应美人会让她用挽禾的身份回去。

刺杀帝王,是昭国的仇怨——绝不涉及陈家。

她点点头说:知道了。

那一晚,部落中的几个孩子来找她玩,首领告诉他们挽禾姐姐一个人太孤单了,叫他们就来陪她。

挽禾看着他们天真烂漫的笑脸,也跟着笑了。

大家一起坐在篝火旁,看着天上无垠的黑幕和点缀在其中璀璨的星星。

他们拍着手唱着昭国人十几年未曾改变的童谣。

只是今夜明明无雨,枕边的帕子却湿了。

-入夏后开始重新修建中宫,可是内宫都知道圣上病了。

病的严重。

他有时整夜整夜地不能安寝,每到黎明时就会点起灯坐在桌案旁处理白日因着无法休息而耽搁的奏折。

从第一声知了嗡鸣后又是苦夏寝食难安,他瘦去了太多,远远看去就像是被黑色锦袍笼罩在其中的骨架。

只是他自己似乎并不在意,所以看起来更加憔悴几分。

淑妃娘娘有次远远瞧见了一眼,召来太医院院首是问:皇上的身子难道你们就是这么照料的吗?年迈的医者叹了口气:娘娘息怒。

他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低着头诺诺。

本宫就不信天下都是皇上的,难道找不到好药?在宫中呆久了,淑妃身上再也看不出曾经属于丫鬟平儿的影子。

可是那焦躁的性子倒还是可以窥见一二。

圣上没有后嗣,国本未曾稳固,这种时候一旦出了乱子整个天下都会陷入风雨飘摇的境遇。

这不是个人喜恶便能定得失的时候。

我问你,圣上生的到底是什么病?她这句话出来,老者叹了第二口气:心病。

淑妃娘娘愣在了原地。

臣开了最好的安神药,这些东西先帝便用过,可是圣上不用。

淑妃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她心中隐隐有着不好的猜想,不想睡,是因为睡梦中有不想见到的人,还是因为连睡梦中也见不到思念的人,所以强迫自己清醒。

太医摇了摇头。

陛下的病,远比娘娘想象中的严重许多。

帝王曾在深夜召他前来,说过一句话:朕若是醒着,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太医知道皇后娘娘出事那日曾在深夜请过陛下三次,第一次被德庆公公拦下,说怕打扰圣上休息。

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圣上亲口回绝。

旁观者清,都能体会到娘娘该有多绝望,才会最终一把大火烧的什么也没能留下。

圣上冷落淑妃,不许人吊唁中宫,太医原本以为是在记恨淑妃娘娘那夜当着阖宫众人的面痛斥他三次未曾理会皇后娘娘的求救。

毕竟帝王不能有过,怎可能背负上逼死皇后的罪名。

可是那夜圣上的这一句话。

「若是醒着,是否可以救下她。

」短短几个字让太医也深感其中几乎将人逼疯般的无奈。

明明字字不见悔,可是字字都是愧。

帝王那一夜并非睡着,而是清醒着在勤政殿处理奏章,清醒着回绝了她一次次求见的传话。

他清醒着知道爱人因自己离世,而他本有机会。

世上最悲不过四字:只差一步。

所以皇后娘娘走后的第二年,帝王再也不能入睡。

他清醒着从天黑等到天亮,每逢黎明时有片刻响动就要走到勤政殿的宫门口。

他不需宫人陪着,只是独自一人站在那。

德庆劝过。

帝王却说:只是担心她在找我。

男人的神色如此平静,好像只是真的牵挂爱人的普通丈夫。

可是整座内宫都知道他的爱人死在寻庭元年,死在失去了他们的孩子、眼睁睁看着他另娶他人、亲自为他上天祭台之后的那个早春。

他本有机会道歉,他本有机会承认那不知何时起就藏在心底的爱。

可是只差一步。

于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再也没有资格示于人前。

她曾经无比真挚地爱过一个冷漠的少年。

陪着他从十岁到二十又三,陪着他走过籍籍无名的十三年,为他包扎、煮粥,在每一年的七夕等着他的到来。

十三年里,她守着小小的拨浪鼓,就像守护着微弱的光。

可是她到底没有等到。

她在那一夜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将东西好好地还了回来,就好像在说:「我珍视了许多年,从此就请你代为保管。

」她不是恨或者怨,因为若是如此她一定会将其付之一炬。

她只是……不想要了。

她把她的孤独、受的苦、全部的爱和十三年的记忆送还给了他。

于是这一次换他痛进了骨髓之中。

「陛下希望时光回溯?」当初会占卜算卦的妃嫔说过这样一句话。

楚凭岚想,如果有机会再见到她,是否有机会重新开始。

哪怕跪在她的身侧再抬头看看她的笑颜好。

他再也不会嘲笑她傻,只知道苦等。

他想跟她说,求你再等等。

等到无情之人有情,等到无心之人痛心。

帝王点起灯,将咳嗽间溢出的鲜血随意地擦去。

他听见德庆在外面通传:陈国公家的二小姐不知怎的,急着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