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慌忙叩首, 动作间将全部衣袍收拢好。
奴才失仪,这些污损脏了您的眼睛。
那不经意间被翻出来的缝补痕迹又被匆匆忙忙地遮掩进去,再看不真切。
他情急之下忘却了身份, 只托称奴才。
美人轻轻笑了笑:你不要害怕, 我就是随口一问。
她自然地挽过闻声而来的男人,笑呵呵地靠在他怀中。
怎么了?清早晨起时便没有看见她, 听见后院有声响才下楼的帝王却看见了这幅场景。
他挑眉看向怀中人,不知她和自己身边的将军起了什么争执。
林奇一向谨小慎微, 可以称得上是沉默寡言。
他们何时单独说过什么话?楚凭岚没有多想, 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林奇抬眼看到陛下,缩着的身子更僵硬了几分,可还是撑着挤出一个笑来:无事,只是……只是我瞧见他袖口破了,又有缝补的痕迹。
想着这驿站也没有旁的女子,想问问林奇是不是在哪留情了……美人轻描淡写地压过了他本想说的话。
挽禾抬起衣袖遮住朱颜,眼角眉梢带着娇俏的笑意。
她转过身来朝着楚凭岚, 漫不经心地用手替他折好了没有整理妥帖的衣领, 好像是随口的抱怨:你们君臣二人真是有缘, 前儿个是你弄破了衣裳,今天又让我撞见林奇的衣服也坏了。
美人拍着手笑的开心:两个人跟小孩子似的,这么废东西。
她这么一说, 帝王也觉得巧合。
他低头去看林奇的衣领,那内衫已经起了毛边,看出的确穿了许久。
他有些哑然,林奇跟在他身边多年, 一向不讲究什么吃穿用度。
登基后连年征战, 他免了三年的地税。
后宫前朝确实讲究节俭之风。
可是一件衣服穿的如此陈旧也不更换着实太不像话。
回邺都后便让内务府多赶制些朝服。
这衣服下次不要再穿, 省的传出去他们说朕苛待近臣。
帝王将人扶起,随口说笑。
林奇擦了擦不曾存在的冷汗,点头称是。
他侧头去看,陈秉月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中伸手逗弄着他方才牵着的战马,好像没有看到这幅君臣情深的画卷。
她身材娇小,和高大的战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美人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素白的手轻轻抚摸着马儿的脖颈。
陈秉月轻描淡写两句话险些将他置于死地。
林奇觉得她和昨日有什么不一样了,就好像她牵着缰绳的那只手,老练了许多。
难道……?林奇心下猛颤了一瞬。
若不是恢复了记忆,她也不会如此敏锐地发现这衣衫的不对。
可是再看去,陈秉月拉着缰绳的手又变得生疏许多,战马不舒服地扬了几下脖子。
想来也是,她若是真的蓄意刁难,又怎么会点到为止。
借着这件衣服便能轻而易举地除掉他。
林奇心中酸涩不已,却听见陛下叫他。
东西都拿到了?青年将军收敛了心神,顾及到政事连忙压低了声音:齐国流亡后确实有一支王室血脉失散了踪迹。
臣已经命人前去追查。
这支齐国余孽颇为狡猾,常年流窜躲藏于大漠深处。
可惜到底圣上英明神武快人一步,表面上陪着陈姑娘在边疆游山玩水,实则捣毁了不少叛党的异动。
他们近日已经有所收获。
不过还有一事。
您曾命臣清点齐国留下的史书奏折,臣……他欲言又止地抬头。
远处的美人垫起脚来闻驿站中种下的一颗石榴花,那些花已经落了大半,可是稀稀拉拉的有着淡淡的清香,格外宜人。
有什么就说。
楚凭岚察觉到他的迟疑。
跟…昭国有关。
年轻的帝王朝着心爱之人打了声招呼,见到她笑着招手后便回身向楼上走去,林奇见状也连忙低头跟上。
回到屋内,帝王容色平静地坐在桌案前。
说。
林奇如此谨慎,哪怕月儿未曾恢复记忆也要避讳,恐怕绝非小事。
昭国出事时他们都未曾亲自涉及其中,到底有多少秘密他也不曾轻易猜想。
青年将军低头,一时不知道如何将心中的猜想全盘托出。
这事情颠覆了他们原本的认识,可是他却不知能否这样武断地下结论,于是将看到的东西原原本本地说与帝王听。
齐国皇室的卷宗中本也没什么,可是臣却发现连续多年都有一笔固定巨额银两去向不明。
这样大的一笔银子绝非是后宫开销,自古以来能用这么多的,无非是兴修大型工程或者……屯兵。
臣翻越了天工阁的档,寻涪二十五年后所有的修缮开销都对得上,所以。
他没有再说了。
帝王身侧的水开了,他提起茶壶斟了一盏茶。
你是想说,齐国国君养了一支秘密的军队?这个结论确实可笑,毕竟若是对方有再多的筹谋,如今随着齐国覆灭后也沦为了泡影。
昔年的屯兵恐怕死在了去年的战场上。
林奇不会说无用的事,何况他曾说过此事同昭国有关。
楚凭岚看着茶盏中的绿色翻飞,静静等着下文。
臣发现,齐国国君昔年有一近臣,他的妹妹嫁给了昭国的一位言官。
这桩婚事只是因为齐国国君亲自封赏了贺礼才有幸被史书留名,若是寻常臣子的家中哪怕有天大的喜事都不会有只言片语。
可也恰恰是国君亲自封赏,才给这惊天的秘闻留下了铁证。
当年这位夫人出嫁,是齐昭两国的大喜之事。
所以哪怕时隔多年,时移势易——仍有知情人记得。
他派人去查了,新郎官有一个嫡亲的兄长,兄弟二人文武各安一方,是昭国之王的左膀右臂。
他们出身也是昭国的世家大族。
你猜测,那笔钱给的是昭国?年轻的帝王抬眼,波澜不惊地道出林奇不敢说的话。
圣上英明!这样的猜测确实大胆,若是换做旁人只会觉得天方夜谭。
昭国在齐国腹地,一直是齐国国君的心头之刺。
寻涪三十年后更是用尽手段试图将昭国中人赶尽杀绝,常理而言又怎么会在此前竭力扶持。
林奇也想不通这其中关窍,他不敢添油加醋,只将自己发现的东西一字不落地呈于圣上,供他定夺。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大漠,风沙渐起。
男人苍白的手将门帘合上,对上了那双幽绿色的眼睛。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嫌恶,但还是压着脾气问:看来你这出苦肉计用的不好,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成效。
他的声音有着古怪的沙哑,似乎因为什么伤了嗓子。
人家想必在邺都做娘娘做的正欢,把你全然忘在了脑后。
绿眼睛的青年胳膊上还缠着大团的纱布,他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不想理会此人的激将法。
你说的轻巧,她若非忘了,绝不会顺从你意同楚贼重修旧好。
鼠尾草制幻,能使人忘却前尘。
从离开部族到中了埋伏,乃至最后昏迷在那大片的鼠尾草地中遇到那两兄弟,每一步他都安排的顺当。
细细算来如今她应该渐渐恢复了记忆。
是你用性命担保孤才饶了她一条命,否则楚贼的女人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
你最好派人盯着,看看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男人的容貌终于站在了光亮下,他是中原人的样子,又自称孤——其身份大抵有了范围。
幕恩轻轻垂下眼皮,将手中的烈酒放在身旁。
此次事成,他一定不会让她再涉险境。
楚凭岚的人不是抓到了那两兄弟吗,便让他们如实说吧。
我倒是期待他知道你要动手后,会不会主动成全呢。
毕竟他对你算是,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