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29 03:22:14

非常时期,武馆的偏厅外静悄悄,闃无人声。

偶尔几个学徒路过,也是蹑手蹑脚躲在回廊外,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探询房里状况。

「这是什么消息?全都是饭桶!」尖锐的咆哮声从偏厅传出、全是饭桶?那他知道了,下次再来吧。

学徒本想来问师傅回来没,看到白芷在里头大发雷霆,就知道不用问了。

无法闪避的香梅苦着脸,低头收拾被推落一地的帐册,信函、书本。

「该死!」瞪着桌上各路探子回报的消息,白芷神情气恼,急到快抓狂,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衣仲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房里的贴身丫鬟、太极山庄的保镖护院都没人看到他……衣萱跟衣仲德已经出去找人了,还没消息传回来。

老太君已经急得快生病了,偏偏这阵子城里「夜盗」闹得凶,官差都在搜寻失踪人口、清查可疑人物,严劭必须坐镇太极山庄,维持平静与和谐,不能帮她的忙。

她只能独自待在武馆,接收大家传回来的讯息,边指派人手暗中寻人。

现在整个城像锅煮沸的水喧沸不已,太极山庄只能闷闷地烧着,因为衣老太君不愿意让外界把衣仲卿的无故消失跟「夜盗」有任何联想,所以他们找人只能私下偷偷地找,而这更减慢了寻人的速度。

但除此之外也没其他办法,因为在这敏感的时刻,多了惊慌焦虑的举动,只是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

「少夫人,县衙的李师爷在大厅等喉。

」刚入武馆的小学徒充当跑腿,飞快来禀报。

「好,我就来。

」她即刻回应。

肯定是来跟衣家调派能手,协寻受伤的夜枭……但她现在哪有空管他?白芷心里一肚子火。

衣家自己的事都快摆不平了!只是官方的人不能得罪……原本张牙舞爪的人儿突然冷静下来,缓缓起身,理理云鬓,拉拉衣裳,换上平静无波的表情。

「快把里头恢复原样,我一下子就回来。

」她对香梅指示。

「是,少夫人。

」香梅机灵收拾桌上的纸张,再细细掩入帐册里,当成一般单据处理。

这种粉饰太平的功夫,早在她当白芷的贴身丫鬟时就被训练过了。

不管上头的人说啥,别人问她,她都会推到武馆的生意上,说少夫人都在忙这些。

白芷点点头,从容转身,准备去见衙门来的李师爷。

「呜呜呜……」杜蘅坐在书房里,呜呜咽咽地跟严劭诉苦,「严总管,你说卿表哥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老太君病了,女眷们兵荒马乱,没人理她,她只好来找总管探听消息。

「表姑娘请放心。

吉人自有天相,大少爷会平安回来的。

」严劭替杜蘅斟上一杯热茶,安慰她悲苦的心情。

「真是这样就好了……」接过瓷杯,杜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眼前文质彬彬、气宇轩昂的男人好体贴,可惜他只是总管……如果他是衣家的半个主子,那她一定……捧着茶杯,杜蘅边喝热茶,边想心事。

唉!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编织已久的鸳鸯蝴蝶梦可能随着衣仲卿失踪而消逝,杜蘅心中的难过可是无法言喻。

「少夫人也派出不少密探追查,想必不久一定会有消息。

」严劭安慰着,顺道拿了一碟丫鬟刚送过来的玫瑰热糕递到杜蘅面前。

「请用。

」哭了那么久,想必肚子也饿了。

「谢谢你。

」真是太贴心了……看到热糕,杜蘅破涕为笑,赶忙把茶杯搁到一旁,喜孜孜地拿起一块玫瑰热糕品尝。

嗯,香甜适口,咀嚼中还有淡淡的花香,风味很特殊。

「这是厨娘刚研发出来的新口味,要是有哪里不合胃,可得告诉我。

」风度翩翩的严劭微笑介绍厨娘研制出来的糕点。

因为现在府内兵荒马乱,厨娘做出来的糕点也没人捧场,挺可惜的。

既然杜蘅来了,他就先拿她当试验品好了,省得丫鬟把东西送到白大姑娘面前,不合她的味事小,若是当场撤换厨娘,衣府还得背上毁约的罪名。

「我到今天才发现,你……」杜蘅抬起头,看向严劭的眼光充满倾慕,不知是害羞或是其他原因,两颊浮现美丽的淡红。

除掉两颗哭睡的双眼,杜蘅其实是有几分娇美,楚楚可人。

「唉呀!原来你们在这吃好的,喝好的。

也不通知我一下……大总管可真是不够意思啊!」夸张的笑声、张扬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严劭不用转头察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他的白芷在人前永远都像只战斗力旺盛的斗鸡。

只是好端瑞的,她为何要称呼他「大总管」?想到白芷的任性,严劭可不是只有一点头痛。

「芷嫂子,你也来啦。

」杜蘅赶忙放下手中的热糕,拿起手绢捂住嘴,礼貌地跟白芷打招呼。

「当然得过来啰。

我一个人在前头忙到翻,也没人来帮我,都快累死了,不回来透透气怎么行?而且在前头还没有厨娘做的新式糕点可吃呢!」白芷看着桌上的小碟子,酸溜溜地瞄了严劭一眼。

哼!没先拿给她吃,反倒先拿去讨好幼嫩的小姑娘?心里颇不是滋味的白芷,不检讨自己吃东西挑三捡四,倒先怪起严劭大小心。

「芷嫂子……」听到白芷这样说,杜蘅实在很难接话。

小碟子里只剩半块玫瑰热糕,她该请白芷一起来享用吗?这样会不会太没礼貌?更何况她跟白芷也没要好到分享一块糕点啊!正当杜蘅心里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接下白芷酸溜溜的话时,严劭拿了杯茶送到白芷面前。

「我这里只剩这种茶,少夫人要是不嫌弃,就先止止渴吧。

」哼!现在才知道讨好她?来不及了!脸色不善的白芷掀开杯盖,看到茶水的颜色,脸色和缓了一点,跟两人点点头。

「还是严总管知道我喝茶的口味。

这味茶还满适合我的,以后我那里也改喝这味。

」没想到严劭拿杯茶,就可以让古灵精怪的白芷闭嘴?杜蘅心里感觉诧异。

「知道了。

我会告诉香梅。

」严劭点头答应。

白芷可不管杜蘅心里怎么想,随手拿了摆在桌上的帐本,整个人就这么斜躺在软榻上,开始翻阅帐册。

杜蘅有些错愕,呆呆看着大方在软榻上翻阅帐册的白芷,又回过头凝视站在一旁,手持茶壶、神态自若的严劭,觉得气氛十分怪异。

他们有事要讨论吗?那她在这里,会不会妨碍他们谈公事啊?原本打算舒舒服服坐着,跟严劭聊天的杜蘅突然慌张起来。

「天色不早,我得先走了。

」杜蘅把杯里的茶喝完便迅速起身,跟严劭道别。

「不再多坐一会儿?」依照规矩,严劭微笑留客。

「我……」怕凝着你们谈公事啊。

「是啊,大总管很爱跟你聊天呢,怎么不多待一会儿?」白芷的口气又酸又凉,还把严劭升等为「大」总管,让杜蘅的神情极度不自在。

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严劭的俊脸就快要抽筋了。

不知道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杜蘅还是决定先走。

搞不好他们真的有事要讨论。

「娘还在房里等我。

你们慢慢聊。

」杜蘅有如火烧屁股般,向严劭点头后便急促离去。

而神情愉悦的严劭在杜蘅离去后,表情也慢慢改变,不再笑容满面。

「大总管!我要吃玫瑰热糕。

」端起主子的架子,白芷气嘟嘟叫嚷。

她在外头可是听得很清楚,有厨娘研发出来的新式小点。

奇怪,为什么她没有?她是当家耶!看到白芷气嘟嘟的表情,严劭懂了。

他没说话,只是出门去跟在外头忙碌的丫鬟指示再送一份玫瑰热糕进来。

「大总管!你怎么出去哪么久啊?」白芷的娇喊声又从里头传来。

这个番婆!太久没修理了!「让厨娘的动作快一点。

」严劭丢下这句话,立即返回书房。

丫鬟心里明白那是白芷要的,立刻连走带跑,赶紧要热糕去。

回到书房的严劭,尽管绷着俊脸,还是温文有礼地应付白芷找麻烦式的要求。

直到玫瑰热糕再端进来,两人都维持着主子跟奴仆的姿态,只是气氛很诡异。

送食物的丫鬟当然感觉得到书房内怪异的气氛,害怕战火无端延烧到自己身上,把糕点放在桌上,就快手快脚闪人。

「门记得带上。

」白芷的娇喝声从她身后传来。

「是,我知道了。

」急着逃难的丫鬟迅速而小心翼翼地阖上门板,确保书房内两个主子的隐私。

除此之外,她还会去告诉大家——总管的书房内现有凶暴的猛兽,大家千万要小心,别靠近啊!管不得外头人怎么想,白芷慢条斯理咬一口炸好的热糕,细嚼慢咽,仔细品尝它的滋味后,才悠悠表示,「不够香。

原本的桂花味比较好闻。

」「知道了。

」严劭简单回覆,俊脸紧绷,没有任何表情。

面对男人的冰山俊脸,白芷没有畏惧,仔细品尝美食后,再喝上一口严劭斟上的普洱茶,心情更愉快了。

普洱茶可是好茶,虽有淡淡的腐臭味,但它醒酒第一,消食化痰,是道道地地的益茶。

只可惜衣老太君不爱,衣家的人也不太喝。

但逢年过节时前来致意的宾客不知道,还是会有人送普洱茶,生性节俭的严劭不浪费物资,便拿来自己喝。

白芷常来,知道这味茶是他专有的,偶尔也会讨来喝。

衣老太君知道她喝普洱,还笑她说原来古人说的「海滨有逐臭之夫」是这么一回事。

白芷被笑之后,觉得害臊,便不再喝了。

没想到这回踏入严劭的书房,又喝到「他专有」的普洱茶,而且他还允诺会知会香梅……带着奥妙的心情,白芷品尝着普洱茶,想着跟这恶劣男人的私密情事,她的心情就像黝黑不能见底的茶色一般,深深隐藏在杯底的最深处。

普洱茶,让她可以浸淫在她的秘密恋情里,暂时不要抽身。

她的灵魂也可以深深沉醉膏黑如漆的茶色里……这味茶是他们的联系,也象征了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与众不同,不是杜蘅那黄毛丫头可比拟的,所以她才闭上了嘴,没再找麻烦。

「听清楚啰,我吃不惯玫瑰味的,先前掺桂花的比较好吃。

杜蘅那个小丫头,好吃的东西没吃过几样,说的话哪里能做准?以后要试吃,还是得让丫鬟送一份到我那里去。

」白芷皱眉,把茶杯里的普洱喝完。

「为了找仲卿,府里一片兵荒马乱,你在武馆忙得不可开交,还有空管吃什么糕点?」严劭再替她斟上一杯普洱。

「哼!是没空啦。

」白芷气嘟嘟,又不得不承认。

「表姑娘是在为仲卿失踪的事难过……我只是顺道请她吃吃东西,并不是专门听她的意见。

」严劭稍稍解释,省得以后丫鬟得山庄、武馆两边跑,而且就算真送过去,她也不见得有空吃。

「谅你也不敢!」恶霸的白芷可不许自己的情人听其他姑娘的意见。

看着眼前这只骑到自己头上的母老虎,严劭嘴角抽搐,他真想拿面镜子请她照照尊容,让她看清自己要脾气的模样多么讨人厌……不过就算知道,她大概也不会反省,照了也是白照!严劭依据自己对她的了解,在心里下了结论。

「芷姑娘,既然我是山庄的总管,你也把事情交给我全权处理,就不用担心这些琐事了。

」严劭一把揽住白芷的腰,在她耳旁低语,「你要是太任性,可别怪我晚上对你做出奇奇怪怪的事……」他晚上会做出什么事?白芷红了俏脸。

「你敢威胁我?」瞪大眼,她瞄向严劭那张平静无波的俊脸。

「不敢!小的只是提醒你。

」严劭必恭必敬,说出来的话却是充满威吓。

「哼!你给我记着。

」她心虚地叫嚷,却不再为难他。

这个恶徒兼色狼,她还是得防着他一点……想她是弱小女子,跟他起冲突,总是有些吃亏。

平日对奴仆凶暴的虎姑婆居然三两吓就被总管治得服服帖帖,要是被其他人看到,大概会吓到下巴掉下来吧……「你说大哥会躲到哪去?」衣仲德跟严劭半夜小酌,几杯陈年老酒下肚,他也缓缓把一肚子闷气向好友发泄。

「不知道。

」严劭诚实地摇头。

这事他也觉得疑惑。

他没听过衣仲卿抱怨,府里的贵公子生涯也让他过得很顺心,他需要远走高飞吗?「哼!他跑了倒好,现在换我受那个专制老太婆的气!」衣仲德仰头,把黄澄澄的酒液往自己嘴里灌。

「或许……他真的受到了挟持。

」严劭淡淡说了几句自己也不相信的传言。

凭他那副骗死人不偿命的贵公子模样,或许有人以为挟持他,可以跟衣家换些财富。

偏偏到现在都没人上门来要钱……可衣仲卿也不是随便的人就可以挟持的,一般人看中他,可是对方倒楣。

严劭想到上头要他们轮流顶替「圆夜夜枭」,头不禁犯疼。

衣仲卿消失前还闹得轰轰烈烈,搞得官差全城大搜索,誓言找出挑衅他们的贼头,现在轮到谁顶这个缺儿都是心惊胆颤,毕竟这差事一个弄不好,被砍头事小,还会连累身旁的人。

他不想让白芷那张气焰嚣张的俏脸从此失去神采……「连你也信那个狗屁倒灶的说法?大哥的身体真有那么差吗?」衣仲德突然压低嗓音,凑到好友面前低声质问。

「嗯?当然。

」严劭吓了一跳,连忙点头。

「他人都走了,你又何须帮着他瞒骗大家?」衣仲德紧盯着严劭的脸庞,「我观察过,大哥的脚步踏实、眼神笃定,实在不像生重病的人……你说,我说的对吗?」「嘿嘿……」严劭神情有几分尴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逃走,是终于受不了那个老太婆吧?连他娶什么娘子都要管……」衣仲德露出厌恶的神情。

听到这里,严劭才发现自己严重地会错意。

他以为衣仲德说话神情诡异,是因为发现衣仲卿也会武功……还好他没作贼心虚,把实情说出。

「现在倒好,他为了找被老太婆赶走的娘子,私下跑了,倒累得我得留在太极山庄当孝子贤孙……大哥怎么不找我一起跑呢?」衣仲德仰头再喝一杯,心情非常恶劣。

「嗯。

」严劭心神不定。

衣仲卿无故出走,现在连组织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当然也不知道如何安抚好友。

或许,衣仲卿只是过腻了这种双面人的生活,想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或许,衣仲卿只是突然出走,到不知名的地方游山玩水一番,再回来……谁都不知道这任性惯了的贵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他绝对不会是被挟持。

「可恶!大哥干嘛把我留下来应付老太婆?」自从大哥失踪,他出入都有保镖,让他不胜其烦。

再者,燕燕那儿他也一直没搞定。

偏偏老太婆对燕燕极好,燕燕也喜欢老太婆,他能不能娶到燕燕,还要看老太婆愿不愿意帮他……「你喝醉了。

」严劭拍拍衣仲德的肩膀,劝他该休息了。

「混蛋!」怒气冲天的衣仲德边喝酒边抱怨,没一会儿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严劭凝视好友沉睡的脸庞,心里感觉很沉重。

现在除了管理太极山庄的事务外,他还得偶尔扮演圆夜夜枭。

以前没有白芷,他还觉得无所谓。

自从生活里有了白芷,再接这种危险的工作,他就万分不愿意了。

不是因为贪恋跟她在一起的美好,而畏惧生死,不想面对杀戮,而是害怕若是自己出事,会让那娇纵刁蛮的小女人难过,为他掉泪……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直到这时候,他才蓦然明白一件事。

原来真心爱上一个人,会让人变得软弱,处处为情人着想,心里充满妇人之仁,一点也不像男子汉。

他,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