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兴, 字星年,岭南大族谢氏嫡长孙,年十九, 于沧州书院求学。
十九年来, 他一直以为,仙妖志怪只存在于传说里, 未曾料想有一天,他会直面一只妖。
那只妖姿容动人,肤色极为雪白,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如同星子,年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一身烟青色的广袖裙裾, 气质如烟如仙。
她的脸颊两侧留有整齐切开的断发, 额头上的刘海饱满, 头上带了几根木簪,头发半披着垂至腰间,谢兴不知道妖是不是都有一种让人一眼难忘的本事,他几天前见过她, 一面之缘而已, 她的音容便已深刻入骨。
他记得那天她是烟绿色的裙子,和今日很像,耳边带着一对轻飘飘的羽毛耳坠, 腰间是白色的腰带…他记得太清楚了。
第二次见面, 山间草地, 她周身沐浴着阳光, 抬眼问他:你会喜欢妖吗?谢兴清楚地记得自己说了一句, 在下不会。
不会喜欢妖。
尽管心跳如雷,脸上起红云,他还是说,在下不会。
学尽君子风仪,他说话坦荡,不会喜欢妖是真的。
他看到她神情失落,仿佛是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拒绝,沮丧了一会儿,而后就抱着她的伞走了。
谢兴松了一口气,倘若她再留下一会,他便守不住原则了…书院几天的休假过后,回家的学子都赶回来了,第二天早课,先生还未出现,学堂里和往常一样到处都是学子们或讨论或八卦的声音。
先生布下的课业你可都完成了?自然……没有。
嘁…谢星年,你呢?谢兴把课本翻开,老神在道:做完了。
有几个声音惊喜道:真做完了?给我看看呗…谢兴目光扫过这几个同窗,十分不给面子道:不给。
任凭他们怎么说道,谢兴都懒得理他们,坐在他身后的一个少年拉长了脖子,凑到他跟前道:谢星年,你给我看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兴看到屋外快要进门的先生,正襟危坐道:不感兴趣。
那身后的少年不甘心,却也不能对谢兴做什么,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
切,迂腐的谢星年,你知道自己错过的是什么吗?等先生进门,学堂里都安静了下来,赶课业的都在奋笔疾书,先生拿着案板敲了几下,仍是有几个迎着风头赶课业,先生便习惯道:薛晓,叫他们别做了,你去收课业。
薛晓?先生话落,却没有人应答,先生的目光看向最后一排的少年,十分不悦道:薛晓,你在做什么?那个少年头也没抬地回道:先生稍等,我还有你布下的一篇策论没写完…薛晓是京都薛家小公子,父亲是忠敬候,这个学堂里,属他和谢星年身份最高,但谢星年性格迂腐刻板让人难以接近,薛晓就不同了,他性格外向,为人坦率真诚,虽然有些霸道,但比谢星年好接近,且他大方豪爽,所以身后有一堆人追随。
沧州书院大部分学子都以他马首是瞻,有时候他的话比先生还好使。
薛晓!先生怒了,这几天你都干什么去了?竟然在课上赶课业!回家了,薛晓笑着答了一句,还捡了一只小野猫,这几天都忙着逗猫了。
先生:……其它学子:哈哈哈…啪!先生又拍了一下案板,怒道:笑什么?没料想,学堂里依旧是一片哈哈哈的声音,全然没有把先生放在眼里,直到这些声音惹怒了薛晓。
薛晓拿着课本往?桌上一摔,直接站了起来,不悦道:笑什么?都闭嘴!学堂里瞬间鸦雀无声。
薛晓又重新坐下去赶课业,先生看着满堂的学子,真心觉得心力交瘁,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竟还没有一个学生有威慑力。
为了立起威信,先生面色愠怒,指着薛晓道:薛晓,你给我出去,站两个课时!薛晓摸摸后脑勺,乖乖出去了。
他今日听话得过分。
而后两个课时过去,他依旧没有进来,乖乖站在外面。
有同窗觉得奇怪,小侯爷今日终于学会尊师重道了?这么老实?可不是吗?人薛小侯爷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莫不是……莫不是什么?快说!噫,你不知道吗?小侯爷捡来的小野猫可不是一般的小野猫…哦?身如扶柳,肌如白雪,国色天香的小野猫,听说,叫什么谭谭,被小侯爷带回了书院做了一个俏书童…啊嘿,心照不宣的笑:会玩还得是薛小侯爷。
那两个人就在谢兴的后面,和他同桌说悄悄话,谢兴本不想听的,无奈耳力太好,什么都听到了。
他有些无奈,同窗几年了,他自认对薛晓还算有所了解,知道他不是这么荒唐的人,这两个人编排人编排到薛晓头上,真是不知死活。
但他没想到,空穴不来风,谁有胆子敢编排薛晓?两个课时过去了,下课了,薛晓还没回来,众学子都跑到外面去看他,却发现他坐在木围栏在剥瓜子。
薛晓,下课了。
薛晓抬头,看着围过来的一堆人,莫名道:你们围着老子干嘛?最前面的几个人挤眉弄眼问道:小侯爷,听闻你新换了一位书童,模样出挑,还是你路上捡来的?是啊,怎么了?那些人笑得更加不着调了,纷纷打趣道:小野猫…小野猫!薛晓:……都滚吧!老子也是你们能打趣的?疾言厉色,耳朵却红了。
他从木拦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的荷包,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装瓜子仁。
八卦是人的天性,众人心里便有数了,前面那几个人仗着自己和薛晓平日里走得近,还要再问些什么,却看到远处来了一个青衣书童。
薛晓见着人,却突然回头对众学子喝道:都滚回去上课!脸色沉了下来,此时的薛晓是平日里在沧州书院说一不二的薛晓,众人不敢触他霉头,纷纷离去。
等人都走光了,薛晓突然换上一副笑脸,朝着那个小书童走过去。
谭谭,你怎么来了?一张少年气十足的俊脸,笑容灿烂极了,他把绣着小兔子花样的荷包递给谭谭。
呐,吃瓜子,我刚剥的。
我不能来吗?谭谭把荷包接了过来,奇怪地看了看周围,道:你怎么在外面啊?薛晓:我在这里等你啊,给你剥瓜子。
谭谭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毫不客气拆穿道:我听见了,你是被罚站的。
……那你还问?你只是被罚了两个课时,现在两个课时都过去了,你还在外面。
薛晓逗她,半真半假道:因为你来了,我要陪你啊…谭谭看着他,对他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她悠悠道:我是来陪你上课的,带我去上课吧薛晓。
薛晓无法拒绝她,只说:好。
于是谭谭真的和他去上课了。
书童是没有资格一同上学的,但薛晓的书童可以。
都说薛晓在沧州书院是说一不二薛小侯爷,书院的院长早些年曾在忠敬候门下做过门客,得了忠敬候举荐,才做了沧州书院院长,所以对于薛晓,书院向来是捧着敬着的。
他想做什么,只要不出格,书院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薛晓虽然霸道,但他素来也是有分寸的人,没人会想到他会让一个女子假扮书童进了学堂。
谭谭进了这个学堂,在薛晓旁边坐下,虽然他们是坐最后一排,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们看着她,活像是见了鬼。
碍于薛晓的威信,他们课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爆发了一场讨论。
小野猫?女人?有人先是为谭谭的容貌所摄,而后恼怒起来:薛晓怎可如此荒唐,简直玷污了书院圣地!沧州书院盛名在外,自建立以来出过贵子无数,每年高中的学子不知几何,先生也都是精挑细选的当世大儒,还曾受过今上的表彰。
这样一个书院,不可能会出现一个女子。
彼时礼教盛行,对女子约束颇多,一个盛名在外的书院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讨论度一定会被点燃的。
上课的先生更气了,把薛晓单拎出去谈话,薛晓不知道和先生说了什么,先生竟然答应他让谭谭留下了。
谢兴没想到会再次见到那只妖,那只问他会不会喜欢妖的妖,她和薛晓坐一块,不顾旁人的目光,美目盼兮,巧笑嫣然。
她来听课,和薛晓一起,薛晓把自己的坐垫给了她,自己不顾脏污盘腿坐在地上,把自己的课本摆在桌子中间,时不时地讲几句笑话逗她开心。
一堂课下来,谢兴无数次想回头,想回头看那只妖和薛晓,但他都忍住了。
听旁人说,她叫谭谭,薛晓的‘小野猫’。
果然是妖吗,才问他喜不喜欢妖,转头又跟薛晓厮混在一起,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学堂里有些人不高兴,与女子在一间学堂里求学,他们觉得侮辱了他们,一开始上课没说什么,等下了课却去找院长告状,院长偏袒薛晓,草草打发了他们。
他们气不过,想合伙密谋给薛晓一个下马威,为此,他们找到了谢兴。
谢星年,你真的甘心和女子同处一室学习?再这样下去,天下人都会笑话我们沧州学院的…谢兴没理他们,可是一次次在学堂里看到对薛晓笑颜如花的谭谭,他脑门上便觉得有一根筋在拉扯。
男女七岁不同席,薛晓连这个都不懂吗?还有,为什么离她那么近?果然,话本上都是对的,这些花样百出的世家公子,惯会哄骗单纯的妖。
……谭谭很饿,那天她想吃谢兴的爱,可是谢兴说他不会喜欢妖,她没能吃上饭,离开了以后昏倒在路上,被提前回书院的薛晓捡到了。
薛晓给她找了大夫,大夫说她是饿晕了,薛晓善良,对一个陌生人也十分可怜心疼,当即吩咐给她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可她没动,她说她吃不下。
然后她说她是妖,只有爱她,她才能吃饱饭。
薛晓自然不信,只觉得她是饿傻了。
对于这个捡到的姑娘,薛晓觉得自己变成了菩萨,她说没地可去,他就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做了一个书童,她说她喜欢瓜子,但是不喜欢剥瓜子,他就一直给她剥,她说她相同他一起上课,他便首次用了身份的便利给她求来这个机会。
他真是个菩萨。
……谢星年,我们学堂被薛晓搅得乌烟瘴气,现在所有人都在笑话我们,你真的不管?谢兴很奇怪,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执着让他去和薛晓对上,先生都不管,他凭什么管?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
他还是没理这些人,但是傍晚他听到这些人准备真的出手对付薛晓的时候,他也没管。
他想起了爱笑的谭谭,那么明亮好看的眼神,曾经也属于他过,他是不会喜欢妖,但是,多一位书童也没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