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 沧州的人死得越来越多了。
腾蛇的真身盘旋在沧州上空,把偌大的沧州变成了它的菜园子,这片土地上的人, 都是它的食物。
驾!车轮子碾过的声音从林中响起, 惊飞了一众飞鸟,鸟煽动翅膀扑棱扑棱地飞走, 林中竹叶簌簌落下。
谭谭掀开马车的帘子,接住了一片竹叶,随之又看见一片漂亮的红色羽毛落到她白色的裙摆上。
她把那片鸟羽拂开,对前面驾着车的薛晓道:薛晓,停下。
吁!薛晓勒马停下,回头不解道:怎么了谭谭?谭谭的表情凝重,她看着天际, 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结界, 那是腾蛇的结界, 等闲妖鬼是无法破开的。
下车休息一会吧,你也累了。
她率先跳下了马车,而后向薛晓伸出手,下来。
薛晓煞风景道:小爷才不需要你扶呢…说完, 自己下了马车, 顺便把马拴好,从马车里拿了吃食出来。
他递给谭谭一个玫瑰饼,呐, 陪我吃一点。
谭谭:我不吃, 你吃吧。
薛晓:你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是妖, 我又不需要吃这个。
好吧。
这几日一直赶路, 薛晓略有些风尘仆仆, 几天没洗澡没梳头了,身上还一股味,他闻了闻,自己都嫌弃自己了。
谭谭,你们妖会不会用法术清洁自己啊?会。
那清洁别人呢?谭谭看着他期待的眼神,默默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他。
用这个。
薛晓:……他没有接,只是有些委屈道:你就不能帮帮忙吗?我好累。
没日没夜的赶路,他的眼底积满了红血丝,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是酸软疼痛的,这几天他一个人驾车,谭谭想帮忙被他拒绝了。
怎么能让女孩子给他驾车,薛晓说什么也不让,他只想快点把谭谭带出沧州。
谭谭摇了摇手腕,掐了一个诀落到薛晓的身上,薛晓感觉浑身都清爽利索了,比泡了个澡还舒服。
真得劲。
薛晓申了一个懒腰,眉飞色舞道:谭谭,有你真好。
谭谭还是静默,她不是安静的人,但这几天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别不开心了。
薛晓把吃了半块的玫瑰饼往她跟前晃了晃,我每天都努力更爱你一点点,让你好好吃饭。
他一直记得,她是一只以爱为食的妖。
谭谭勉强笑了笑,而后问道:薛晓,万一我们出不去怎么办?万一,我保护不了你怎么办?沧州势必会有一场大战,仙人和大魔相斗,移山填海,斗转乾坤。
覆巢之下,她这样的小妖和薛晓这样的凡人如果出不了沧州恐怕也逃不掉。
万一,我保护不了你怎么办?薛晓想,这句话真好听。
可是,他从来就不想她保护他。
他捋了捋头发,认真对谭谭说:谭谭,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只想要…你自己保护好自己,如果我们真的逃不掉,我希望你不要管我。
这几天接收了很多仙妖志怪的信息,薛晓对自己已经不抱希望了,凡人弱小,遇上什么妖魔鬼怪都只能认栽,那种深深的无力感特别特别让人难受。
谭谭看了看他,一双看似单纯的眸子里却藏着旁人难以察觉到的暗涌。
真到了那个时候…那就到了再说吧。
她盘腿坐着,手上结了一个繁复的手印,一个冒着黑雾的诡异阵法出现在空气里,薛晓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见她闭口不言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他很识趣的什么也没有问。
他望了望天,而后便一直看着谭谭。
一身雪衣的谭谭一点也不像妖,不说话的样子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女,冷淡高贵,明艳非凡。
漂亮得让人恨不得为她奉上一切。
薛晓不知道自己算是幸运还是不幸,遇到谭谭这样的人,他觉得是幸事。
就算是生存危机摆在他面前,他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可是…相识太晚,相逢太短,听说妖的一生很长,她会不会很快就忘记他了?一路上见到了很多被蛇妖杀害的人的尸体,薛晓从一开始的恐惧后怕到现在的淡然。
死就死吧…爱咋爱地吧…不过要是能逃出去,他薛晓势必要寻仙问道,把这些做恶的妖魔都杀干净…薛晓正胡思乱想,突然就发现一个人凭空出现在谭谭和他的面前。
谭谭,你叫我?丞霉的脚底下还冒着一团黑气,他苍白阴森的脸暴露在阳光下,那种一看就是厉鬼的模样能让人做一个月的噩梦。
薛晓看了他一眼就不想在看第二眼。
丞霉…我…我想要你帮我,谭谭目光恳求地看着丞霉,破了腾蛇的结界。
谭谭…唉…丞霉叹了一口气,从空中落了下来,变成正常人模样的实体,他想要摸摸谭谭的脑袋,却被她躲开了。
呵呵,他笑了,求人还怕倒霉,只有谭谭敢对他这样了。
他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依旧温柔道:腾蛇是第四魔界的魔尊,他的结界…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破不了。
谭谭的目光肉眼可见的失望,她毫不客气道:那你快走吧倒霉鬼,我自己来。
丞霉:……要不是把气运和身体都给了你,我会这么倒霉吗?小没良心的。
他叹了口气,而后变成一团黑雾消失了。
丞霉走后,天边燃起一片朱红色的火,那团火离谭谭越来越近,谭谭感受到了熟人的气息。
一身朱红长袍的朱啸出现在竹林上空,轻飘飘地站在竹尖,对上谭谭的视线,他从竹子上飞了下来。
翩若惊鸿的男人,相貌气度皆是世间罕有,他和谭谭站在一起,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相辅相成,仿佛他们才是一路人。
薛晓有些怔愣,突然把手中的玫瑰饼摔在地上,动静很大,离他几步远的马突然嘶鸣了一声,像是被吓到了。
谭谭看见了地上的玫瑰饼,想回头看他怎么了,视线却完完全全被突然出现的朱啸挡住。
谭谭,跟我回妖界。
这是朱啸的第一句话。
他眉宇间都是凌冽,不容反驳地拉着谭谭的手腕,就要带谭谭走。
放开我!谭谭觉得莫名其妙,使劲挣扎,发狠似的想要甩掉朱啸的手。
放开我!!!放开她。
薛晓站了起来,拔出腰上的长剑对准朱啸。
我不管你是谁,放开她!朱啸嗤笑一声,不屑道:蝼蚁。
衣袖一挥,薛晓边被搧出去几丈远,他周围的竹子随着朱啸的妖力皆被连根拔起和薛晓一起被扇出去很远,落地时通通打在薛晓的身上。
只一瞬间,薛晓便吐了血。
薛晓!谭谭这下真的生气了,她手一扬,便吸走薛晓手中的剑,而后把剑刺向朱啸。
剑光闪过,朱啸放开了她的手,不闪也不避,生受了谭谭一剑。
长剑刺中他的胸口,他的红衣很快就被血液濡湿了一片,他好像是震惊的,是难过的。
没想到有一天你对我出剑竟然是这般利落干脆,半点犹豫都没有。
他的嘴角沁出血来,他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谭谭却是看也不看他,拔出剑后赶紧跑到薛晓的身边,把他身上的竹子掀开,把薛晓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有没有事啊薛晓?薛晓早就昏迷了。
凡人就是这样脆弱。
谭谭焦急地检查他的脉搏,检查他的伤,心疼而又自责,眼眶不由地红了,对不起薛晓…对不起对不起…朱啸捂着伤口,看着地上的谭谭,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还是这样喜欢哭,一哭便会红了眼眶,可怜巴巴的,脆弱无助,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疼她。
曾经的谭谭,也会这样担心他。
在寒冰地狱里,他们经常受伤,那些大妖觊觎朱雀骨血,对他穷追不舍,每次他受伤,谭谭都会担心得哭了,那时他觉得谭谭的哭声吵闹,还不允许谭谭在他面前哭,他总是威胁谭谭。
烦不烦啊每次都哭。
你要是再哭,我就不要你了。
记忆里的最初他对她着实不算好,凶了人之后,又把谭谭赶出去,让她守在外面,有时候谭谭在屋外一守就是一夜,第二天起来都快变成一个冰雕了。
那时候他被信任的仆人背叛,被挖了妖丹还被亲生父亲投入寒冰地狱,只觉得世间再无可信可爱之人,所有的一切,只要不能使他灭亡,他便会一一讨回来,他厌恶世上的一切,寒冰地狱里坚持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报仇。
谭谭也不过是一只贪恋朱雀火的小妖罢了,她渴望温暖,在寒冰地狱那种地方,她离不开他,所以他一开始就是那样肆无忌惮。
即使后来他对谭谭不一样了,可是当有机会逃出寒冰地狱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谭谭留在了那里,为了复仇,他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
他想,等他做完自己的事情,一定会去接谭谭出来的,等等…再等等…他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但他没想到,他再回到那个地方,只看了凋落了一地的金莲花,那莲花的花瓣被层层冰岩封住了,四零八落。
谭谭怕冷,在他失约的每一个日子里,她还是不习惯冷,然后被冻死。
朱啸想过和她一起死,可也只是想过,他把那些金莲花瓣收了起来,放了起来,不敢看,也不敢想。
如果不是丞霉,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谭谭还活着。
可是,曾经是曾经,他们都不一样了。
谭谭,人间现在自身难保,沧州有第四魔尊腾蛇圈地吃人心,其它地界也是妖魔横行,人界不宁,灾祸频出,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跟我回妖界,好吗?胸口很疼,朱啸耐着性子劝谭谭,他知道谭谭恨他,也知道谭谭现在根本就不会听他的。
其它时候他会尊重谭谭,不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在人界自由行走,可是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了。
他真的承受不起。
谭谭抬起头来,毫不客气讥讽道:多谢妖王陛下好意,不过你不觉得自己很烦吗?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谭谭…不要叫我的名字,滚远点!他动了动嘴,眼底飞快地闪过很多,他甚至想强行带走她,准备施法时,一把长剑飞了过来,对准他的面门。
谭谭头也未回,只道: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妖,妖王陛下还请不要逼我,如果动手,鱼死网破。
她抱起昏迷的薛晓,把薛晓放在马车上,离去之前,她平静道:如果薛晓死了,我会为他报仇,不惜一切代价给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