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气不大好, 细雨绵密,客人较常日少了许多。
宋奾坐在供客人歇脚的桌子旁,心里盘算着她的毛毡帽, 想了一会后问张叔:张叔,我前两日让你问的商行如何说?张叔答:羊毛他们有, 羊毛布料他们也有,不过这什么羊毛毡倒是从来没听过,二娘,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宋奾未应, 低了头思考, 有了羊毛一切都好说, 不过......不过这制作毛毡布料的工序她还没有十成把握。
想到这里宋奾又跑上二楼,曹娘子, 那日你与我说的毛毡制作工艺能否写下来给我?曹娘子停下手中动作, 笑道:二娘, 你可折煞我了, 我要是识字就当教书先生去咯。
而且那日我说的只是我记着的几步,实质上可复杂了,什么开毛、提净、捣毡、缩绒,步骤极其繁琐,耗时耗力耗人, 你不会真想弄这个吧?宋奾点头,又问:那你可有识得精通此技巧的匠人?我将人请过来,月银不成问题。
没有, 扬州好像只一家做这些,我不大熟。
曹娘子遗憾摇头。
宋奾寄希望于另一位娘子,何娘子呢?何娘子同样摇头:不识得, 不过二娘,你若是真想要做这个,我觉着你还是得亲自去一趟扬州,不亲眼看看怕是做不出来。
宋奾立马否决:我哪脱得开身。
扬州来回路程都要快两月,而两间铺子需要她,娘亲也还在盛京,她放心不下。
曹娘子见她眉头皱在一块,有些不忍,要不我给扬州去封信,让她们帮着问问看,你罗姨认识的人多,她许会知道。
只能这样了,宋奾道谢:好,谢谢娘子。
上面正说着话,张叔匆匆跑上来,神色急切,却又不敢大声说话,靠近她耳边:二娘,宫里来了人,说要找你。
宋奾一惊,宫里?是,看着是个掌事嬷嬷。
何事?宋奾问一句。
不知。
宋奾急忙从袖兜里拿出面纱带上,跟着张叔下去。
堂内站着五个人,领头一个嬷嬷瞧着有些身份,后面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公公。
她在将军府时随端容郡主进过一回宫,里头的人就像如今这位嬷嬷这般作态,乍一眼看,十分吓人。
不过,她这小小绣坊一没犯事二没惹事,怎么还有宫里的人到访?宋奾怀揣着疑问上前,恭恭敬敬行礼,见过嬷嬷。
郑嬷嬷上下打量她几眼,眼里的惊叹一闪而过,随后淡淡开口,你就是这绣坊老板?是,民女姓宋,正是绣坊老板。
郑嬷嬷轻咳两声,皇后口谕,宣宋娘子明日巳时进宫觐见。
民女领旨谢恩。
宋奾停顿一会,上前去,将身上仅有的几枚银子塞到郑嬷嬷手中,嬷嬷可知此行所为何事?郑嬷嬷收了银子,脸上有了些笑意,却只道:皇后心思,我等不敢揣摩。
说完掏出个令牌,叮嘱:宋娘子第 一回进宫,谨慎些,惹了事没人能保你。
是,谢嬷嬷教导。
宋奾双手接过那枚令牌。
等宫里的人一走,铺子里几人皆围过来,有人惊讶得不行,皇后?真的是皇后?皇后要见二娘?也有人担忧开口:这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二娘,我们怎么办?宋奾哪里知道怎么办,她现在整个人还懵着呢,实质上还有些害怕。
在那一瞬里,她只想到了卫凌,如今卫凌正得盛宠,皇后是不是知晓了她的身份,要提点一二,或者要训斥一二?不对不对,盛京城这么大,她除了那回芷安出嫁遇见过陈箬,其他相关的人再也没见过,按理说不会有人发觉她的行踪。
难不成是萧珩壹?宋奾霎那间慌了,小脸一下苍白,若是萧珩壹,是不是与说媒一事有关?他难道还托了皇后说媒?旁边人见她这副模样,都有些不知所措,张叔说:二娘你别害怕,咱们铺子经营良好,没犯过事,也都按时缴商税,不会有事的。
宋奾怔怔摇头,她怕的哪是这个啊,要是萧珩壹真要这么做,她该怎么办......为着这事宋奾一整天都有些不在状态,回家路上还在想着对策。
临进门前,挽翠看着隔壁新换的大门道:咦?咱们隔壁住人了?宋奾被拉回几丝神绪,也看过去,只见原先破烂的木门已换了崭新的双扇如意门,锃光瓦亮。
隔壁屋子自她们搬进来后就一直空着,那院子里头的草都快要高过墙壁,如今终于搬来了人,那她们也算有了新邻居,是个好事。
远亲不如近邻,宋奾心想改日得空还得亲自去拜访拜访。
进了屋,尤四娘即吩咐青姨上菜,吃到一半,尤四娘察觉出宋奾心绪不佳,关心问道:怎么了?今日又遇到为难的客人了?那倒没有。
宋奾想了想,还是打算告诉她,娘,皇后让我明日进宫。
尤四娘立即震惊,慌忙问: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没有。
......是不是为着卫凌的事?尤四娘小心翼翼开口,生怕碰着她的痛处。
不知。
宋奾看她比自己还担心,劝慰道:娘亲,应当没事,我与您说只是让你心里有个底,咱们没错事就不怕事。
尤四娘见她一脸冷静地说着这些,心里又心疼又高兴,以前的宋奾总是报喜不报忧,可如今她许多事会跟自己说了,也会找自己商量,与以前大为不同。
可她又心疼啊,自己除了在家里帮她绣绣东西,其余的什么也帮不上,两年来什么风雨都是她一个人扛了过来,从来不会在她跟前喊累,就像现在,还要劝自己放宽心。
尤四娘牵过她,柔声说:嗯,不会有事的,你也别怕。
俩人边说着边重新吃饭,宋奾这才注意到今晚四道菜有三道菜里都有鸡蛋,不由好笑:娘,咱们家也没养母鸡啊,怎么这么多鸡蛋?隔壁搬来了人,鸡蛋是人家送的。
尤四娘指了指墙角,诺,一大篮呢,旁边的米和油都是,我说了不要不要,人家硬要送。
宋奾没想到这个新邻居这样好相处,莞尔一笑:人家要送您就拿着吧,大不了改日我们再买些东西还回去,这一来二往的关系也亲近些。
是这个理,而且我看小伙子面挺善,笑嘻嘻的,我就没拒绝。
隔壁住的什么人?尤四娘说:不知道,不过瞧着挺富有,出手大方,而且你看那门,若不是小些我还以为是哪家达官显贵呢。
这样说宋奾倒是好奇起来了,那么富有怎么还住在芳华巷?--第二日一早她便有了答案。
因为巳时要进宫,宋奾与挽翠俩人打算早早出门,以免耽误时辰。
龙泰已架好了马车,就在门口等着。
正要上车,突然隔壁开了门,宋奾想着头一回见新邻居,不能失了礼数,打个招呼还是很有必要。
于是她转过身去,笑容满面。
下一瞬,笑容全部僵在脸上。
卫凌身着朝服,站在门口看向她。
......卫凌????他就是那个新邻居?他这是要做什么?宋奾刹那间怒气升腾,他不会不知道芳华巷是什么地方,这里容不下他那样挑剔金贵的生活,他有目的,他还命人送了礼,也就是说他知道她住在这里,他是故意的。
她不管卫凌是为了什么,但他这样做显然影响到了自己与娘亲。
为何和离了还要来打搅她?他就这么阴魂不散吗!宋奾看看他,又看看那扇如意门,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她没有时间与他争辩,皇后还在等着。
卫凌自然看见了宋奾由喜转怒,他尚来不及说一句话就看见她气冲冲上了马车,马车绝尘而去。
一旁白泽小心说:郎君,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和夫人说一声再搬进来?卫凌勾了勾唇角,你看她那样子会同意我们搬过来吗?可,可现在夫人好像生气了。
无妨。
他早知道会有今天,没法避免,人都安排好了?都安排好了,两个影卫随时会跟着夫人。
白泽问:郎君,可要日日汇报夫人行踪?不必,护她安全即可。
有一点他还是懂的,没有人愿意被监视,她要是知道了他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她,按她那性子,他更加没有挽留的余地。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内宫门口看见那辆刚刚从他眼前离开的马车,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卫凌下了车,亲自去问宫门的侍卫,这马车主人为何进宫。
回首辅,是皇后娘娘宣召。
皇后......皇后怎么会宣她?卫凌摸不清皇后叫她是为什么,她现在什么身份都没有,能抵得住那些磨死人的繁文缛节吗?皇后会不会刁难?卫凌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威严耸立的勤政殿,对白泽说:去跟魏公公说一声,我晚些再去勤政殿。
今日休沐,他原本不用再进宫,现在想想,还好他来了一趟。
皇后住所含光宫内,宋奾问过安后便垂着头,郭皇后轻声一笑:宋娘子不必紧张,本宫有那样吓人?宋奾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上头雍容华贵的人。
郭皇后她以前远远见过一回,不过过了这么久,早已没什么印象,她身旁还坐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孩,应当便是东夏朝尊贵无比的宁国小公主沈娥了。
沈娥瞧见她带着面纱只露出双眼睛,当下有些不爽:你实在无礼,见了母后还带着面纱!宋奾适时闪过几丝惊慌,答:民女有罪,请皇后娘娘饶恕,实在是这两日脸上不知为何起了疹子,怕吓着娘娘与公主,这才不得不掩了面。
民女不知宫里规矩,这就摘下。
说罢就要摘下面纱,郭皇后急忙阻止,好了,不碍事。
宋奾心里松了口气,知晓这一关算是过了,不过就算真摘下了她也不怕,今日一早她特地让挽翠在她脸上点了几个红点,十分逼真。
谢娘娘体恤。
宋娘子可知本宫今日为何唤你来?宋奾连忙摇头,悬着一颗心答:不知。
皇后没马上告诉她是为何,先笑着问了句:宋娘子年纪几何?可否婚配?宋奾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完了。
民女二十有二,未曾婚配。
宋奾几乎是绝望说出这些话,若是皇后真要做什么,她麻烦就大了。
萧珩壹是个好人,她也相信他是京城女子眼中的好归属,可惜她现在对他只有感激,只有纯洁的友谊,没到那一步,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嫁到公侯家。
等待不过几瞬,于宋奾而言却是异常煎熬。
郭皇后转向沈娥,状似训斥,但语气温柔,你瞧瞧,人家宋娘子都不愁婚嫁,偏你急个什么劲。
母后!沈娥不满叫了一声。
郭皇后不再看她,朝下方的人道:倒是看不出宋娘子如此年轻,我原以为有那样一手绣艺的应是位干练妇人呢。
娘娘谬赞,不过些谋生的技艺罢了。
郑嬷嬷。
郭皇后唤一句,郑嬷嬷立即端着个托盆过来,上面放着一方洁白帕子,帕子上几株枯荷,宋奾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绣的。
这可是你绣的?回娘娘,是民女所绣。
不错,本宫瞧着极好。
宋奾渐渐的有些看不懂了,所以,皇后叫她过来不是萧珩壹的事?据本宫所知,你在外面开着两间铺子?郭皇后一脸和蔼。
是。
你一个女子,又尚未婚配,做哪些属实不易。
今日本宫寻你过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到宫里来,司衣司尚缺一名女官。
宋奾听完蓦地放下心,双手都要忍不住去安抚自己先前一直剧烈跳动的胸膛。
等缓过几瞬才终于反应过来,皇后这是......要招自己进宫?就因为她的绣艺?进宫......女官,这是她从未想过,也不敢想的一条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有些失措。
进宫意味着她的铺子要交给别人来管,意味着娘亲要一个人住,可进宫也意味着她不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绣娘......不过,若是皇后知晓她的身份,她还愿意抛出这根橄榄枝吗?喂,母后问你话呢。
沈娥大声道:母后这是抬举你了,还不谢恩?正巧此时,有丫鬟进来禀报:皇后娘娘,首辅大人求见。
话音刚落,卫凌已经进门。
沈娥旋即站起身,兴奋神色遮掩不住:域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