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 宋奾站在春兰院门口,她仰头望了望头顶的招牌,轻叹一声, 随后跟着人群走进去。
屋子内灯笼遍布,红色烛火穿透各式镂空雕花不断闪烁着, 布置豪华。
正中央铺着张表演用的大圆台,圆台外一圈圈摆着桌子,这会儿已熙熙攘攘坐满了男男女女,各自闲聊饮茶。
身后龙泰哇几声, 随后挽翠一记眼刀, 龙泰立马闭嘴。
宋奾四处看了看, 感慨这青楼不愧是销金窟,往来的、在桌边坐着的个个衣着不凡, 腰间银袋子鼓鼓囊囊。
很快有个小唱模样的男人走过来, 身上脂粉味浓重, 宋奾微微蹙眉。
姑娘是要点伶人还是小唱?男人满脸笑意, 我们这什么都有,包让姑娘满意。
我来找人。
宋奾直言道。
男人笑意一下淡下去,大概是见多了这种场合,镇静道:夫人可是要找自家相公?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男人说完就想走,这时走来个女人, 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手中香帕在男人脸上扬了一圈,调笑道:清歌, 干嘛呢。
女人朝宋奾看过来,看了几眼后扬起一抹笑,又对唤作清歌的男人说:这种, 吃得下?清歌将女人搭在他肩膀的手拿下,淡淡道:人家来找人的。
女人一听是来找人的,兴致愈高,噢?那不是有戏可看?一旁的宋奾原本还有些紧张,被俩人这么一搅和倒轻松了一点。
她道:我找谢蓝,她今日可在?一听到谢蓝俩字,俩人互相对视,脸色有些微妙。
清歌清了清嗓子,姑娘与谢姑娘相识?宋奾本想说不,临到嘴边改了口,是,我与谢蓝约好了。
她扯了个谎,好在俩人没追根究底,清歌道了句:随我来吧。
宋奾长呼一口气,赶紧跟上。
路上清歌态度好了些,问她:姑娘这是第 一回到青楼来吧?没等宋奾回答,他自己笑道:这一看就是,您那小手现在攥出汗来没?宋奾一听,立马松开交握着的手。
今日咱们春兰院要来大客人,故而晚点男女花魁都会出来献艺,这谢姑娘倒是挑了个好时候请您过来。
宋奾对花魁献艺没什么兴趣,她只关心谢蓝。
谢姑娘日日都在?倒也不是日日在,只不过她想来便来,是我们这的常客。
常客......宋奾突然想到那档子事上去,脸颊边升起一阵酡红,待走到一间厢房门口,她小心问:我这会进去,是否方便?清歌掩着唇娇媚笑,方便方便。
随后给她开了门。
里头清浅的琴弦声戛然而止,谢蓝望出来,清歌招呼一句:谢姑娘,有人寻。
宋奾看见她皱起眉,脸色极为不悦,再接下来便看见坐在她对侧的一名俊美男子,身前放着一把瑶琴。
从谭锦玉与徐壬寅、还有罗姨口中听了太多有关谢蓝的话,宋奾此时见到真人反倒没有多惊讶。
她走了进去,清歌随即关上门。
谢姑娘,冒昧打扰了。
宋奾端正道:我是......你是徐壬寅那从盛京来的的小姨子?方才抚琴的男子闻言疑惑看向她,只是并未说什么。
宋奾一愣,转而明白应当是徐壬寅与她提起过自己,应下来:是,我姓宋。
谢蓝收回视线,十分不客气:说了不见还找到这里来了。
气氛一时尴尬,宋奾当然明白今日定是要吃不少苦头,她已做足准备。
男子见状含笑道:宋姑娘既来了,那便坐下喝杯茶吧。
谢蓝没阻止,只是不明看男人一眼,男人柔声说:阿蓝,远来即是客。
你倒是会做人。
谢蓝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俩人间暧昧流转,宋奾看得惊讶。
男人重新抚起琴,琴声荡悠,屋子里焚香淡雅,谢蓝斜靠在榻上,双眼微阖,状态怡然。
可惜宋奾心里记挂着事,与谢蓝心境大不相同。
等了一会,宋奾开口:谢姑娘,此次前来我是有一事相求。
说。
谢蓝眼睛都没睁。
宋奾未直言,先道:谢姑娘不想做大谢家事业吗?以谢家实力完全不必只屈就在扬州城里。
谢蓝嗤笑,随口道:你知道谢家什么状况吗?赚那么多银子,陪着我进棺材?谢家这一代只谢蓝一个,而谢蓝未成婚,现在说来算作绝后确实不为过。
其实宋奾一直有些好奇,谢家在扬州家大业大,而眼前谢蓝也并非丑到惨绝人寰无人要,为何至今是孤身一人?她曾托人去仔细查了谢蓝,外人只道谢家原先是为谢蓝定下亲的,但后来不知为何谢家主动退了婚,直至今日。
思及此,宋奾看向专心抚琴的男人,又看看一心赏乐的谢蓝,心里不免多想起来。
俩人是什么关系?但眼下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谢家若是因为无后这个原因而固步自封,那她着实难办。
宋奾思考一阵,说:谢姑娘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谢蓝闻言睨她一眼,嘲讽道:怎么,你要替我实现?我想,这世间若是人能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可为的。
若是我能帮忙那便是最好不过。
谢蓝听完却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似问话又似自言自语:你是盛京人。
宋奾捕捉到她话语里的一丝异样情绪,连忙说:是,我自小生活在盛京,从没离开过。
接下来又是一阵静默,只剩琴音靡靡。
说吧,你想做什么。
宋奾一喜,虽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快松口,但还是诚心诚意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说到最后补充一句:若最后事成,我在盛京每赚十分,便赠予谢家两分。
谢蓝坐正身子来,第 一回用正眼打量她,看着看着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你自己做?谢蓝突然问。
是,现在开铺子挣了些钱,我不想只捏在手里。
成婚了吗?未曾。
和徐壬寅什么关系?徐夫人是家中嫡母的侄女。
关系有些绕,但谢蓝还是听懂了,轻点了点头。
其实那日从知府府里离开,谢蓝已觉一阵压迫。
在一堆男人里做生意如何困难没人比她更清楚。
她并未打算生子,谢家不能奈她如何,可她还想再好好活一段时日,而没了银子,她活不畅快。
若按照目前这种情况,她后半辈子不成问题,她也从未想过再做些什么。
可如今什么劳什子南洋人来了一趟,而那狗屁首辅为徐家牵了线,徐家若是和南洋合作起来,那谢家岌岌可危。
她懂得这个道理,这两日也因此而发愁。
她想了许多办法,再开两家店面、作坊,又或者像徐家一样跨多个行业,这些自然可行。
但......她确实没想过将生意做到盛京去。
谢蓝再次看向眼前容貌昳丽的女子,她万万没想到那日徐壬寅口中的小姨子竟是要找自己谋划这些事。
想到这,她垂眸笑了笑,到底是她原先多想了。
琴音忽然停了下来,男子温柔喊一声:阿蓝。
谢蓝抬眼望去,阿蓝,你这两日不是烦闷得紧,我看这位姑娘提的事情对你谢家也好,你不妨考虑考虑。
宋奾仿佛看到了希望,再次劝说:谢姑娘,我这一趟来扬州便是专门为了此事,你大可以相信我。
谢蓝心里有了松动,嘴上还是不肯松口,这事再说。
宋奾几不可察叹了声气,谢蓝果然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说动的。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阵欢呼,听着极为热闹。
男子见宋奾疑惑,解释道:今日有贵客,眼下应是花魁开始表演,许多人就等着这一会呢。
宋奾想起刚才那个清歌说的,看来今日确实热闹。
她第 一回进青楼,但其实对这些东西不大好奇,不过她有意想与谢蓝熟识些,便说:谢姑娘要不要出去看看?谢蓝轻笑,眼神轻佻:宋姑娘也想点个花魁?宋奾脸一红,她哪是想点什么花魁啊......不过她可不能露怯,随即佯装不在意,声音清澈:既然来了,看看也无妨。
那便看看。
三人一齐出门,宋奾这才发现谢蓝所在厢房位置极好,靠在走廊边就可以见着一楼圆台。
此时一名女子正穿着霓裳羽衣在上方翩翩起舞,宋奾被她偶尔闪过的脸庞所惊艳,惊叹:这也太美了!谢蓝比宋奾要高一些,现在站在她身侧,低头看向她一方侧脸,心想,若是这宋姑娘精心装扮起来,不比底下花魁差到哪里去。
宋奾渐渐看得入迷,等花魁舞完一曲,她才好奇开口问:谢姑娘,今晚若是想点花魁,得花多少银子?是那男子答的她:保底是一千两,至于给多少,权看客人心意。
宋奾又是一阵惊呼,一千两!她还自顾惊讶呢,底下又是一阵吵闹,再看向圆台时,才发现上头已站了名小唱,想来便是春兰院的男花魁了。
宋奾认真看去,这男花魁姿色是有的,不过感觉还缺点什么,宋奾总觉得当花魁差了些。
不过大概是她不喜这样阴柔的男子,而各人有各人眼光,别人喜欢就成。
正待移回眼和谢蓝说话,宋奾却在那一刻猝不及防与回过头来的卫凌对视。
宋奾原先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卫凌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揉了揉眼再望下去,确认无误了,是他。
她不知为何一下慌了起来,连忙对谢蓝说,谢姑娘,我还有事,改日再来寻你。
说罢便转身离开。
绕过走廊,下到一楼,看不见掩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的卫凌时她才松口气。
不过这会儿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她在害怕什么?自己又没做什么事,光明正大的来找谢蓝而已。
反倒是他,一个男人来这勾栏场所,能干什么好事!不过他要做什么宋奾也管不着,她抿了抿唇,笑自己方才不知缘由的慌张。
她正要提步往前走呢,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撞了上来,待看清眼前人,又嘿嘿笑起来,口齿不清道:美人。
宋奾一阵嫌恶,后退两步。
男人一手拿着酒瓶,另一只手想去摸她脸,口中污话不断:美人美人,你是哪个妈妈手下的,老子今晚就要你伺候了!龙泰这会儿已经出去牵马车了,身后挽翠冲上来,大声喝道:你手脚放干净点!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呢。
男人一把推开挽翠,继续朝宋奾去。
宋奾自不会让他得逞,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男人就被一拳打倒在地,捂着脸在地上龇牙咧嘴地骂。
宋奾一抬头便看到了卫凌。
他走过来,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声音有些焦急,又克制,阿奾,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