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尴尬, 卫凌看一眼被白亦放在桌子上的药碗,对她说:阿奾,能不能帮我把药端过来?那碗就在宋奾手边, 她顺手拿过,上前几步递给他, 靠得近了才看清他暗色衣裳上一片血迹,血腥味与药草味相融,很是冲人。
可那人偏偏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一碗药喝得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味道宋奾其实是熟悉的, 很多次被拦在琉璎轩书房外时, 里面就会飘出来这样一股浓重的药味。
她那会在外面担心得不行, 但仍是不能见他一面。
现在反倒不同,她不担心了, 却轻易进了他的房门。
阿奾?卫凌唤了一声。
宋奾从回忆中惊醒, 接过空碗, 轻声道:前几月雨下得太多, 一路上已看见许多灾民往南边去,有些人这一两月许还能再撑撑,可再这样下去,往后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是天灾,却还不是无力挽回的天灾, 若是官府朝廷能帮一帮,大多人咬咬牙就过去了。
不然若是今天一帮山匪,明日一群强盗, 最后乱起来,受害的就不止这一片百姓了。
她方才鬼使神差的跟进来也有这个缘由,现在老百姓们指望不上当地官府, 总得想想其他办法。
卫凌看向她捧着碗的手腕,那儿应是被绳子勒出了一圈红痕,现在都未曾消下去,他眼神暗了暗,道:嗯,此事我已知晓。
得了他这一句,宋奾放下心,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一路顺利。
卫凌扯了扯苍白的唇。
宋奾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卫凌看着她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慢慢消失不见,这一回分别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了。
还没走到门口,乌起隆就急急跑进来,差点与宋奾撞上。
乌起隆站定,看看宋奾又看看躺在床上的人,脸上都是疑惑。
卫大人,这是?这位是宋姑娘,之后会与你们一同回盛京。
卫凌道。
宋奾已认出这是那日在春兰院的外邦人,谭锦玉口中常说起的乌起大人,随而微微福了福身,乌起大人。
乌起隆学着中原人作揖,宋姑娘。
简单招呼后宋奾再次离开,乌起隆迫不及待走到床边,一时竟不知该先问哪个,须臾后,卫大人,这宋姑娘是你的.......?他话只说了一半,剩下一半用挤眉弄眼做代替,在春兰院时就觉得俩人不简单,现在还跟着去盛京,这里头定有猫腻,而且他知道的,卫凌家中至今无妻妾。
啧啧啧。
乌起隆越想越觉得可惜,这样一个美人到了盛京只能被金屋藏娇,不过能做当朝首辅的妾也总比在扬州当个花娘好。
这卫凌看起来是个禁欲的,不想竟藏得这么深。
卫凌不善看去,打断乌起隆的浮想联翩,宋姑娘家住盛京,是清白人家。
不,不是春兰院的?谁跟你说是春兰院的?......是我想岔了。
乌起隆讪讪,又拍着胸脯道:卫大人尽可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宋姑娘!乌起隆才反应过来,哎不对,你不同我们一起回去了?卫凌看向被子下不能动弹的右腿,就算没有安康镇这些事他也暂时走不了了。
源河一带出现了灾情,我得留下来处置。
卫凌道,到了盛京我会安排人接待你们,乌起大人不必担忧。
我哪是担心这个。
乌起隆终于想起正题,卫大人你这好好的怎么受伤了,可要紧?没事。
卫凌转而叮嘱,还有很长一段路,乌起大人一路上切莫只惦记着玩。
是是是,卫大人心系民生实为可贵,那我们便在盛京等你归来。
卫凌把人叫到跟前,低声叮嘱了几句,乌起隆脸色没了之前的戏谑,越来越凝重,最后只能连声应好。
乌起隆走后,白泽与白亦进门来,卫凌问:盛京如何了?白泽知晓他是在问宋瑜的事,一边将信笺拿给他一边答道:将军已为宋瑜做保,人虽还在牢里,但性命暂时无忧,只是奸细一事牵连甚广,目前还不知下文。
卫凌看完信,轻轻一笑,既然性命无忧那就由着他们去,看这帮人到底想做什么。
是。
孟超呢?卫凌又问。
今日一共抓获山匪四十七人,方才已经全部押入府衙大牢。
不过......白泽停了一下。
不过什么?不过起初县府以灾情为由,拒不相见,我们亮了身份后才打开大牢。
知道了,明日让知县来见我。
一旁白亦一惊,郎君,我们不回盛京吗,这儿没有好的大夫也没有养伤的药材,您这伤拖下去怕是不妥。
先前大夫说了,那一箭伤到了筋骨,而且后来又没能及时处置,情况十分严重。
现在虽然箭拔了出来,可后面什么情况谁也不能预料,若是伤口溃烂,那这腿是要不了了。
他听完先是吓一跳,后来又觉得是大夫言过其实,以往郎君受了多少伤还不是一样挺过来了。
无碍,先解决这边的事。
卫凌纵使脸上没什么血色,可却依然透露着一股不容拒绝。
白亦立即道:郎君,这里的事交给他们就好了,您先回去吧。
白泽则说: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眼下最好不要轻易乱动,这一路奔波的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可是这儿环境这么差,怎么能养伤!俩人就要争辩起来,卫凌开口,好了,别吵了。
白泽,你派人去附近探探灾情,还有,问问盛京,为何这么大的事没有告诉我,是没有上报还是被压了下来。
刚离开时卫凌就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就算没有他盛京一样正常运作,因此头先一月,朝里几乎日日来信,但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走个过场。
后来宣帝纳凉结束,盛京来信越来越少,卫凌知晓许是有了异动,直到太子受重用一事传来,一切得了印证。
自他上位后有许多人虎视眈眈,尤以太子一党最甚,以前他尚有宣帝这座大山可以靠着,现在......卫凌冷冷一笑,这一趟回去怕是要变了天。
以前轻易就把他推上这个位置,现在想拉下来?呵,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第二日按时出发,两队人马一前一后,挽翠有些疑惑,二娘,这不是南洋使臣的车队吗?我们要和卫小郎君一起走?他不走。
啊?你们见过了?宋奾却不答了,看着外面景色出神,这一趟出来小半年,也不知娘亲她们在盛京过得如何,不知绣坊是不是一切正常。
以前小时总向往外面的风光,总以为这世上哪哪都比肃清侯府要美好,可真正走这一回才发现,美好的同时也伴着凶险,坏人哪里都会有。
而她一直想逃离的盛京在许多人看来是天堂,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外面的人也跟她过着一样的生活,有苦有乐,他们也想离开那个所谓的外面,到另一个地方去看看。
她如今二十三,该经历的好像都经历了,甚至比别人还多了一段不可言说的姻缘。
宋奾心中没有笑意,可唇边却缓缓勾起,好似已经看到了后半生的路。
呕......身后挽翠突然发出声音,宋奾急忙回头,怎么了?挽翠又掩着嘴干呕,等缓过来才说:许是这一路太颠簸了。
颠簸?他们走的平平整整的官道,怎么会颠簸?不过宋奾还是将车帘挂起来,又去吩咐赶车的龙泰,慢些,避开坑坑洼洼的地方。
龙泰自然也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忙将赶马车的速度缓下来,哎,好。
可挽翠还是止不住的恶心,最后在宋奾还没明白前自己惊得张大了嘴巴,二,二娘,我,我......宋奾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了,你别急。
二娘,我是不是有了?挽翠双手捂住嘴巴,一脸不敢置信。
宋奾才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吁的一声停下,龙泰急忙探头进来,震惊又带兴奋,声音大得方圆几里都听得到:有了?挽翠推开他不断凑近的身子,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只是听人说......翠儿,我太高兴了!龙泰握着她的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若不是马车狭小,他恨不得将人抱起来转一圈。
还没影的事呢,你快赶车啊,等会跟不上了。
好好好,我们晚上到了地方找个大夫瞧瞧。
之后一路,外面的龙泰遇到平地时速度飞快,碰见坑了就谨慎又谨慎,生怕晃到马车里的人。
宋奾也开心,之后回了盛京你就好好在家里陪娘亲她们,娘亲和青姨老说没事做,这下有得她们忙了。
挽翠羞涩一笑,二娘,还不定呢。
话才说完,她又开始恶心起来。
这还不定?宋奾呵呵笑,大概还有十来日才能到盛京,等今晚去给你抓些安胎的药,昨天遭了那么一回,可别吓坏了我们小宝贝。
挽翠脸更红了。
等到了落脚的客栈,龙泰马车还没停好就跑到街上去请大夫。
最后结果自然是怀了,不过才两月,要多加当心些。
晚上龙泰也不敢让挽翠出门了,亲自端了饭菜回屋,又给她提了热水,还跑到外面去买蜜饯果子,进进出出的,好一阵忙碌。
钱娘子见着,叹道:挽翠是个有福气的。
宋奾微笑,当初若不是看中龙泰这个人,她也不会应允俩人的婚事,如今俩人恩爱甜蜜,还有了结果,她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是啊,希望一切顺顺利利的才好。
钱娘子偷偷瞄一眼她身旁坐着的人,不免疑惑起来,这丫头先在主子面前生孩子的倒是少见。
这位新主子的能力钱娘子是认可的,要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跟着她到盛京去,只是宋奾到底什么来历,怎么如今还是孤身一人她确是十分好奇。
不过她也不是那爱嚼舌根子的,好奇归好奇,没有要一探究竟的意思。
眼下只道:二娘将来也会遇到那么一人的。
宋奾看向她,颔首,嗯。
客栈里已被两支车队住满,乌起隆这会提着他的鸟笼慢悠悠走过来,直接坐在宋奾对面。
宋奾怀里的元宝儿一看见鸟笼就兴奋起来,张牙舞爪就要爬上台,宋奾连忙按下它,这可不兴让你玩啊。
乌起隆一见元宝儿就把鸟笼交给身边人,宝贝得不行。
等鸟儿安全了他才问:宋姑娘用完饭了?是,乌起大人慢用。
宋奾不便多打扰,就要起身,却被他叫下,宋姑娘且慢,在下是有一事想问问宋姑娘。
何事?我们是第 一回到盛京,想问问宋姑娘这盛京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宋奾轻蹙了蹙眉,两国交往,若是有什么要注意的也不该她来与他说啊,她思考一会,说:盛京城吃的东西多,有些许不合南洋口味,乌起大人吃前最好先试一试。
哈哈哈,还有吗?还有的话,盛京城很大,大街小巷交叉纵横,乌起大人上街后切不可乱走动,不然迷了路就走不回头了。
是,多谢宋姑娘提醒。
乌起隆本意并不是想知道这些,他见宋奾放下防备,便问道:敢问宋姑娘与卫大人是如何相识的?乌起隆与钱娘子不同,他要是好奇指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卫凌他不敢问,问卫凌身边的人他们又不答,没有办法,只有亲自问她了。
宋奾一下静下来,没过多久,她淡淡答道:卫大人是我前夫婿,我们两年多前和离了。
乌起隆:哈????!!!钱娘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