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磋磨了自己多年的女人,齐幼之心里一直都存着几分恐惧,而今她仅仅因为姜烟的几句话就露了怯意,反倒叫他出乎意料。
或许就如阿烟所说,这人色厉内荏吐刚茹柔,他只是被小时候的惧意支配得太深,才会视她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意识到这点,齐幼之心里的阴霾消散了不少,呼吸也再度平稳了起来。
赵小月好几日都没见着齐幼之了,以前瘦瘦弱弱的一个人,如今长得比她都要高一个头,站在她面前,压迫感十足,叫她又是不爽又是后怕。
再想到屋子里那个不好应付的瘟神,赵小月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进了屋子,姜烟正坐在椅子上悠悠然阖着眸子,听到动静她才睁开眼睛,眸光沉沉的朝这边看来。
赵小月觉得这人真是越长越邪乎,以前两三句话说不对就炸毛的人,现在却又冷又傲的,话都不会说几句,平日在塘下见着,也跟个哑巴似得,眼神都不带分给别人的。
死了个亲娘,变得就这么大了?她心里嘀咕个不停。
姜烟站起来扯了扯唇,嫂子怎么来了?赵小月也不闲聊,只说:阿烟啊,我这次来,是来找你讨银子的……银子?姜烟挑眉,似乎是有些意外,那银子不是说过等我有了再给你们么,你来催个什么?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那几个铜板却拿不出来?赵小月脸色有些难看,但顾忌着这是在别人家,也不敢发作,只是赔笑道。
阿烟啊,这村里谁不知道你最近发了财,天天吃好的喝好的,连衣服都新做了好几件,不像我们家,连点菜种子都买不起,好歹都是一家人,阿烟你也别为难我们了……姜烟手指互相摩挲,耐心的听着她说完后,这才接道:嫂子,不是我不想给你,只是我手头银子就这么多,在吃喝上花了点之后也没剩下多少,你就是找我要我也拿不出来啊。
她话说得很客气,嘴角却依旧噙着一丝浅淡的笑,像是戏谑,又像是怜悯。
赵小月被她这表情弄得头皮发麻,顿时有些后悔自己来时没有带着姜老汉一起,那样好歹吵起架来有个嗓门大的,被挤兑的时候也有人顶在她前面。
现在她这么孤零零一个人,声音都不敢抬高,只能忍着气同她商量。
这……总归是要给点的吧,不然我回去也不好跟咱爹交代啊……姜烟没说话。
她知道自己这钱是必须要给的,有文书在,她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得给出去。
但如果太轻松的就让她们拿到钱,那不就相当于告诉了所有人自己人傻钱多么?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指不定什么阿猫阿狗都会来打她的主意。
她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一个赵小月一个许慧丽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了,再来几个,她怕自己会做出点什么教坏齐幼之的事。
正是做着这样的打算,姜烟才会浪费口舌和赵小月扯皮,东拉西扯说了半天也不愿意把钱交出来。
齐幼之静静站在一边看着,越看越觉得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那座大山现下都被移平了。
赵小月就是再可恶,遇着比她还要厉害的姜烟也只能吃瘪。
赵小月都说的口干舌燥了,姜烟这才满脸不情愿的从房间里拿出了五个铜板。
我手头也就这么多了,嫂子也别嫌弃,剩下的等我有了再说吧。
赵小月心里啐了一口,脸上的笑意却是灿烂无比。
不管过程再怎么急赤白脸,好歹这钱是拿到了,五文钱精打细算着用,也够家里用一阵子的了。
临走前,她又将后山这屋子打量了几眼,越看越觉得比家里那破破烂烂的土墙屋子要顺眼。
要是住在这儿的是自己就好了。
想到这,她又止不住的埋怨自己那个已经在土里的婆婆。
只晓得把好东西留给别家人,呸!*将两个最大的麻烦打发掉以后,姜烟和齐幼之终于是过上了安宁日子。
除了时不时许梦燕还会找过来闲聊一番之外,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无人打扰的状态。
在这样的环境下,齐幼之的学习进度赶得飞快,日常生活中需要用到的字基本都已经认全,先前写的歪歪扭扭的毛笔字也逐渐端正了起来。
姜烟则是一边用心的教他读书,一边侍弄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日子慢慢往后过,天气逐渐回暖,种在屋子前面那块地的韭菜长出了第一茬。
姜烟从许梦燕那买了不少的鸡蛋,预备着炒个韭菜鸡蛋,挑着挑着,没忍住笑了一声。
齐幼之正坐在屋子里看书,听她莫名其妙的笑,好奇道:阿烟,怎么了?姜烟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嘴角抿起的笑意比往日都要深些。
齐幼之更是在意不已,阿烟?我听说过一个说法,有的人就像韭菜,长得快,被割得也快。
齐幼之:?这都是现代股市的说法了,他不知道,姜烟便只有含糊着解释给他听。
阿烟都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
齐幼之失笑。
姜烟道:这都是神仙告诉我的。
齐幼之但笑不语。
大半个月的精心伺候,他早已大变模样,眉目如画丰神俊朗,仅仅只是笑着,都比别人要多几分风月无边的情致。
也难怪上次何诗儿看到他就憋红了脸连话都讲不出来,这山沟沟里哪里找得到这样俊俏的男子,不说万里挑一,百里挑一总归是要的。
说实话,看着亲自照顾的孩子逐渐长大日渐优秀,姜烟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些骄傲。
她似乎就是有这种养成的癖好,以前养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妹妹,现在养日后会杀了自己的仇人,她都养得津津有味,像个老母亲一样,满眼慈爱的看着他们成长。
素来冷血的她,所有的温情似乎都给了这两个人。
可她自己这具身体也才不到十七岁,偶尔表情老成的时候,甚至还有些违和。
若是阿烟愿意多笑笑,怕是村里求娶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齐幼之玩笑道。
我自己命都保不住了,还嫁人……姜烟心里吐槽,手却在飞快的择菜。
吃好午饭准备小憩一会的时候,门口又响起了熟悉的马蹄声。
马车来得频繁,这些日子村里人都习以为常了,没有再跟上来看热闹的。
姜烟正要同小二打招呼,就看小二弯着腰,恭敬万分的扶了个人从马车上下来。
姜烟目光一凝,这位是……小二殷切介绍:这位是县城常家的公子。
又说:常公子,这位便是姜大师了。
被称作常公子的男人先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目光在看到姜烟那张脸后,飞快的眨了两下。
你……就是姜大师?常公子语带质疑。
姜烟淡淡点头,一张脸白的跟玉一样完美无瑕,在阳光下甚至看不到一个毛孔。
我是。
她的声音也是好听的,像是金石相击般泠泠动人,又带着股清冷的寒意,叫人听了又怕又忍不住想听。
意识到自己在片刻间竟然想了这么多,常继然顿时如遭雷劈。
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时想个成语难得跟什么似得,现在竟然一次性想到了三四个!真真是罪过!罪过!但想归想,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总要往姜烟脸上去看。
?姜烟眼里流露出了几分疑惑。
对上她那浅色的瞳孔,常继然这才如梦初醒,忙道:我是县城常家的常继然,这次来找大师你,是想来求您办个事儿的。
原来前阵子一直找姜烟抄书的那个客人便是常继然的哥哥,常如柏,他对姜烟的字体十分仰慕,决心跟在姜烟身后练字,所以才让常继然进村来请她去府上。
练字?姜烟蹙眉。
这练字的过程不短,她要是在别人身上花了太多时间,那齐幼之就会被冷落……常公子还是找别人吧,家里的庄稼实在离不得人。
姜烟这推脱的话一出,小二和常继然眼睛都瞪圆了。
小二急的直扯姜烟的袖子,大师,练字的差事要是成了,您这一两年都不用种庄稼了!姜烟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表情却依旧坚定。
小二看得直发愣。
乖乖,这就是高人啊,视金钱为粪土,只想守着自己那些不值钱的菜过田园生活。
当真不是他们这些俗人能比的。
常继然因为好奇大师的真面目,自告奋勇的抢着往姜家村跑,想到自己这差事若是没完成指不定还要被大哥怎么教训,忙说:你这庄稼我找人给你管着,你跟我走吧,我家很有钱的,你若是跟着,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姜烟心道我命都没了要你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做什么?见她神色不变,常继然彻底惊恐了。
大师,我大哥诚心拜师,您怎么着也得去看看吧……他说得诚恳,姜烟叹息了一声。
不是我不想教,是我确实离不开啊……离不开什么您尽管说,哪怕是这房子我都给您搬过去!姜烟还要摇头,目光瞥到常继然那一身富贵非常的衣服,脑子里忽然又有了个主意。
你府里有武师么?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