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幼之遭受了无妄之灾, 姜烟对他更是关怀备至,以前说话做事虽然体贴,但总带着些从容的疏远冷淡, 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后,她是彻底失了淡定,围着齐幼之转来转去, 生怕他再受一次委屈。
某人对这个结果喜闻乐见。
挨一记拳头, 既能让常阳倒霉、常继然吃瘪,还能让阿烟对他更好上几分,值得很。
已经是酉时, 月上枝头, 夜色幽凉如水,树影斑驳,影影绰绰。
春华点亮了烛台的蜡烛,烛光笼罩下,姜烟五官轮廓被柔和了不少,穹鼻秀目,盈盈动人。
齐幼之静静看着,眸光幽沉, 是旁人都看不懂的意味。
姜烟剪了灯芯,回头便见他这深思模样,好奇道:怎么了?可是饿了?齐幼之的脸肿得涂了药, 咬起来稍微费劲点的东西都不能吃, 晚饭时候只喝了点粥,他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 一点粥是怎么都不够吃的, 所以春华在小厨房给他留了小灶, 里面炖着肉汤,肉用小火煨得稀烂,直接就能吞下去,比粥要管饱不少。
姜烟说着就要起身去小厨房。
齐幼之忙道:不是,我还不饿,只是在想事情而已……想事情?姜烟心里一个咯噔,生怕他又想起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什么此仇不报非君子的事,连忙追问他在想什么。
齐幼之躺在床上,没受伤的那边脸贴着枕头,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跃动的烛光映在他清亮的眸子中,平添了几分乖巧。
姜烟看的心里一软,右手轻柔的抚上了他的脸。
齐幼之身子一僵,随即心跳如雷,喃喃声中带着撩人的哑意,阿烟……!姜烟猛地回了神,连忙把手收了回去。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还敢碰这祖宗的脸!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呐!你脸感觉好些了没?为了掩盖自己方才的失常,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嗯……涂了药后舒服多了。
齐幼之回的声音很轻,放在被子下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些。
姜烟松了口气,是我的疏忽,若是我平时多过问些你的事,你就不会受到这种对待了。
才不是阿烟的错,见她自责,齐幼之顿时没了那些旖旎心思,赶忙坐了起来,是那些人欺人太甚。
姜烟默然。
阿烟,齐幼之又喊她,语调缠缠绵绵的,我这几天总是在想,若我们还待在村里没有出来,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些糟心事了?他一面说,一面从将手被子底下伸出来,动作轻柔的抓住了姜烟的另一只手。
姜烟没注意他的动作,只沉思着想要怎么回答。
她当然知道齐幼之没说错,如果还留在姜家村,那他们肯定不会遭遇这些事,也不用看别人脸色等别人为自己出头。
可这些都是齐幼之必须要经历的事,他在姜家村只面对过纯粹的恶意,不知道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可怕之处,若是让他就那样进宫,保不齐要被那群人精怎么玩弄。
想到那个场面,她惆怅的叹了一口气,幼之,凡事不能只往回看,你想着后山日子舒坦,但那终究只是村里的后山,到了别的地方,我们依旧低人一等。
你若是不想再遇到这些事,就得自己有本事,强到别人不敢来找你麻烦才行。
她顿了顿,纤长的睫毛像是颤动的蝶翼,毕竟我们不能一辈子都缩在姜家村。
……齐幼之张了张嘴,许多想说的话都湮在了嗓子里。
他不说话,姜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止何时被他握住了,她还以为是自己又不怕死的牵过去了,当即心虚的抽了出来。
不、不说了,总之你先好好休息,要是饿了就喊秋明给你把肉汤端来。
说完,又体贴的替他盖好被子,便出去了。
她的背影挺直,像是春雨后疯狂生长的一根孤竹,隐没在未知的夜色里,又带着几分清冷决绝。
她从来都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性格,齐幼之再清楚不过,便也只有打消劝人回村的念头。
总归常继然那边解决了,常阳那个没脑子的蠢货也会被狠狠教训一顿。
现在只有常如意那个女人了……只要打发掉她,他和阿烟就又能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了。
鸦羽似的眼睫微微垂下,齐幼之狭长的眼瞳里闪过几分沉思。
片刻后,他又自胸腔发出一声沉闷的笑,抬手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反刍着那儿残留的香气与温热。
*翌日一早,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常家后门驶出,朝偏僻的大山行去。
小院西厢房里,齐幼之难得犯了个懒,躺在床上不愿起来。
姜烟盥洗好过来,便见他捂着脸,眉头皱得老高。
怎么?晚上没睡好?齐幼之不说话,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姜烟凑近了看,怎么肿得更厉害了?齐幼之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因为距离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姜烟的鼻息扑在自己的面颊上,让人心痒。
他轻咳一声。
姜烟坐了回去,有些苦恼。
这伤一天不好,这祖宗就能多记一天,带他来这边的自己也会多一分被牵连的危险……我去拜托钱夫人,让她找县城最好的大夫来给你看!她说着就要走。
齐幼之连忙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算了,就是点小伤。
这才不是小伤!姜烟反驳得认真。
齐幼之更是感动,感动之余还有些心虚,不敢说自己大半夜故意在脸上折腾了好久,就为了今天看起来能惨点。
姜烟道:既然没睡好,就多躺会儿吧,我先去给你把早饭端来?齐幼之本是不饿,但又实在眷恋姜烟的照顾,颔首说了个嗯。
姜烟便去了小厨房。
春华体谅着齐幼之的伤,早餐做的都是浓稠细软的粥,一边往碗里盛,一边说起今天早上在后门遇到马车的事。
后门离着街道近些,平时府里买东西不都是从那儿进出的么,这有什么不对的?秋明直说春华多疑。
春华白了他一眼,这后门进出的马车是多,但哪有天还没亮就往外跑的,外面的店都没开几家!秋明歪着脑袋问她,那还能是怎么回事?春华又是一个白眼,懒得和他浪费口舌,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是好奇,所以才拿出来说说!哦……哦。
秋明挠了挠脑袋。
见他这样,春华是又气又笑,骂了句呆头鹅后转头收拾灶台去了。
姜烟听了一嘴,也没放在心上,端着粥和小菜回了房间。
就如齐幼之所料想的那般,姜烟对他分外上心,扶着他从床上起来不说,粥都要吹凉了亲自喂他,让个不知情的人来看,还以为他是手摔断了。
钱氏进门就见着这么一出,顿时有些不自在,一股诡异感油然而生。
寻常姐弟哪会这样啊?这两人关系当真就好到这地步?不等她多想,齐幼之和姜烟就听到了动静,向她这边投来目光。
钱氏赶忙收起脑子里的那些胡思乱想,热切的笑道:先生,齐公子。
齐幼之牵唇。
姜烟则是直接站了起来,夫人怎么来了?钱氏道:还能是为什么,昨儿老爷一回来,我就把齐公子和老四那事说了,老爷气的厉害,直说要狠狠教训老四一顿。
姜烟将人请到了桌前坐着,又让春华看了茶,这才继续说,难为老爷肯插手这事。
钱氏见她这云淡风清宠辱不惊的态度,又想起常如柏之前私下交代她的那番话。
他说这个姜先生是个有本事有见识的,若是个男儿身,拜侯封相都有可能,这个姐姐尚且如此,放在她身边教养的弟弟定然不会差到哪去。
常如柏经商多年,眼力了得,他都这么说了,钱氏便也留了些心眼。
几日相处下来,钱氏也发现这姐弟俩确实与旁人不同,不说学识见识,光是那番从容气度就不是常家这几个庶子庶女能比的。
尤其是这个弟弟,刚来常府时还有些拘谨,一两日后便变了作派,换上布庄的新衣后更是贵气满满,比起常继然也毫不逊色,甚至还多了几分温润雅致的公子气质。
这样的人,日后定然是不会差的,他们又怎能为着个不知进取的庶子就得罪了去?想通了这些,钱氏笑的更是殷勤。
先生这说的又是什么话,您既然是老爷的先生,那就是我们整个常府的先生,便是亲自去管教老四那个不成事的都是应该的,我们老爷是怕扰了先生您的清净,这才说要替您代劳。
不过您放心,老爷是断不会徇私包庇的,老四平日里惹是生非我们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到,现下他连先生都敢得罪,万不可轻易原谅了去。
这话说的极其圆润,饶是姜烟心里都舒坦了不少,她眸光清浅的望着钱氏,音色如玉石相击,夫人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是放心的。
不过还望老爷下手轻些,适当给个教训就够了,不要为了我们这两个外人,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钱氏暗暗咂舌,没想到素来寡言少语的人做起交际来这般滴水不漏。
总归好话她说了,态度她也摆了,常如柏要是罚得狠了,她也劝过,恨不到她头上;常如柏要是罚得轻了,她就在常家看着呢,两方面子上又过不去。
到底怎么做,又是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