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幼之掀起眼帘, 看她。
钟苓表情严肃,我可不是骗你……你的身份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真相大白之前,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验证我的猜测而已,但那些人不同,对他们而言, 杀死一个人是最简单的, 比其余任何法子都要省心省力。
她说着,眼神一转不转的看向座位上的男子。
他精瘦挺拔的腰肢像是雨后冒出的新竹,冷意和温润这两股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诡异融合, 叫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又顾忌他隐秘在平静表面下的危险。
齐幼之依旧沉默,从他幽沉的眸光中,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若是那个劳什子的姜烟开口,这人怕是忙不迭就要点头应和了吧?钟苓心道。
房内一阵静谧,侍女呈上糕点的动作成了唯一的声响。
依你的话,不知过了多久,齐幼之才淡淡的开了口,若是我还想继续活命, 只有认亲这一条路可走?是,钟苓重重颔首,你若是认祖归宗了, 不只你, 姜家也能高枕无忧。
但你若是在此之前就被别人盯上了,那你和姜先生……怕是只能在黄泉路上作伴了。
她话音刚落, 便见坐在对面的男子忽地抬起了头, 脸色阴霾, 满眼杀意的朝她怒视。
钟苓心头猛地一跳,藏在袖筒下的手无意识的攥紧了些。
但她的面色依旧镇定,齐公子又何必在我面前做这般姿态,你若真是那个身份,不用我们钟家动手,别人也会将你和姜先生给解决的。
齐幼之锐利到近乎审视的目光将钟苓死死定在了原地。
你们钟家?我同父母亲人的家事,你们钟家竟然也要插手?他的声音冷若寒冰。
钟苓扯唇,苦笑了一声。
齐幼之说的没错,这确实只是他们的家事。
但这家事若是跟皇位扯上关系,那可就不只是家事了。
她们这些作臣子的,在诸位皇子夺嫡期间,哪个不是把脑袋勒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跟对了主子,全家全族平步青云;跟错了,便是株连九族的事。
她也不想对齐幼之动手,但若是齐幼之不进宫不争皇位,作为第一个发现他存在的钟家,就必须要为自己的主子铲除异己。
不然,他们又如何讨到主子的信任与欢心?钟家便是在江东再富贵再权势,到了京城,却也不过是那些天潢贵胄的一条狗罢了。
好狗有骨头吃;没用的狗,只有死路一条。
想明白了这些,钟苓也不再遮掩自己的目的。
便是你再不愿意,我也是要把你给带走的,就是你日后找我算账,我也要让你回京,让你同父母相认。
齐幼之视线冰冷,通身都带着一股煞气,俊美的面庞上覆着透骨的寒意,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一些狠话来。
好在这人现在还不是太子殿下,若是是,她怕是已经脑袋着地了。
钟苓不由心生庆幸。
但这还不够,既然话都说开了,索性直接一步到位。
钟苓顶着他要杀人的视线,我知道你看重姜先生,但我劝你一句,别把她看的太好,她未必是个好人。
纵然她家收留了齐幼之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光谎称齐幼之是被父母遗弃这点,就足够可疑。
她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人,其中利弊都做过设想,姜家若真是那种良善之家,为何会对好心捡来的小孩多年磋磨?……齐幼之不语,只是脸色越发糟糕,想反驳却又找不到理由。
阿烟对他是好,可先前他遭受到的那些痛苦却也不假。
以前他只以为自己是被父母丢弃,注定讨不到别人喜欢,这才对收留了自己的姜家感恩戴德。
但钟苓笃定的解释,却让他又有了别的揣测。
一种对姜家、对阿烟,都带有极端恶意的揣测。
见他似有动摇,钟苓再度怀柔。
我知道你和姜先生感情深厚,你若是要去京城,大可以将她也带去。
她的声音里带着致命的蛊惑。
于那时的你而言,这些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齐幼之修长如竹的手指微微一蜷,难言的激动顺着他的脊背慢慢向上攀岩,叫他心口起伏,身子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名为渴望的情绪。
钟苓抓住了这短暂的异样。
我可不会骗你,等你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份,姜先生这辈子就离不开你了。
你好好想想……*齐幼之浑浑噩噩的回了常家。
他本想过要搬出去住,但为了搭上钟家,常如柏特意将他留下。
因为他和钟家的关系,常家最近在县城的地位隐隐又有了上涨的迹象。
谁让齐幼之命好,得了江东钟家嫡小姐的青眼呢?钟苓和齐幼之的走近,可是被常家里里外外的人都看在了眼里。
回了院子,便见秋明和春华二人正蹲在地上侍弄着姜烟留下的那些青菜。
齐幼之又想到了上午回去看到的景象。
那个男人就那样躲在阿烟的背后,仿佛阿烟是他的依靠一般。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阴郁,啧了一声。
这动静吸引的春华和秋明二人看了过来。
齐公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秋明迎了上来,又好奇的看了看太阳。
这才未时,齐公子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难道是有什么急事?齐幼之微微点头,没有多说。
齐公子有问先生什么时候过来吗?春华问道。
姜烟虽说不住在常家,但却是打着静休的旗号回去住的,实际上她还是常如柏的先生,时不时要回来上个课。
为了让她赶路轻松,何时上课常家通常都会提前告诉她一声,然后当天再派马夫去接。
齐幼之刚好顺路,便接了告知的差事。
没想到他被那个男人的出现一激,直接就忘了。
齐幼之神情讪讪,我忘了……有急事,我提前回来,去钟府办了个事。
听到钟府二字,春华的表情忽然诡异了起来。
这样啊……她声音平平的,像是没了兴致,不再说话。
秋明和齐幼之两人都察觉到了这一点,刚想细问,就听她说要去打扫厨房,先走了。
只留下秋明和齐幼之二人面面相觑。
……秋明尴尬的给春华解围,她应该是太想念先生了……齐幼之点头。
回了屋子,齐幼之仍旧有些纠结。
其实秋明不说,他也知道春华有多想念阿烟。
阿烟性子虽然冷,但却是个很好的主子,从来没有为难过下人不说,有什么好东西还都分给她们,和她们一起玩闹。
在常家这种环境下,她们伺候的却是阿烟这种没架子的主子,也无怪乎会对她多些感情。
回想起方才春华的脸色,齐幼之还是决定去找她说一声。
大不了明天告假,再回去问个准话。
他出了厢房,刚靠近后厨,就听里面传来一阵对话。
好端端的,你对齐公子甩什么脸啊?秋明的声音里都是纳闷。
春华哼了一声,我哪有甩脸色,一定是你看错了!我看错?秋明觉得好笑,我跟你一起做事这么久了,你放个屁我都知道是啥味儿,你还搁这儿跟我说没甩?你才放屁!春华重重的捶了他一下,却也不再隐瞒,我就是来气啊!齐公子现在心里只有那个钟小姐了,哪里还有先生的地位?什么?秋明发出了和齐幼之一样的疑惑,你从哪里看出来的?这还用看?春华说的笃定,自从那个钟小姐来了,齐公子都没时间陪先生了,一有空就往外跑。
秋明无语,往外跑就是找钟小姐了?不还找过别家的公子吗?我都跟着呢!姑奶奶,你可别听风就是雨的了。
什么叫我听风就是雨,春华来气了,先前齐公子拜托王家少爷买的那镯子,你还说是送给先生的,实际上呢?压根就不是!说到这,春华的情绪更是激动。
先生那段时间诸事不顺,要是齐公子把那镯子给了她,保不准她心情一好,就不走了。
可结果呢?那镯子是齐公子留着给钟小姐的,压根没先生什么事!亏自己为了让先生高兴,说她和那个镯子相配,现在再想想,自己这不是在先生心口插刀子吗?那镯子不还在房间里吗,怎么就成了要给钟小姐的东西了?秋明的声音里更是不解。
要是是送给先生的,什么时候不好送啊!春华咬牙,恨铁不成钢,只有是送给钟小姐的,这才犹犹豫豫的,怕拿不出手啊!被彻底绕进去的秋明满脸的恍然大悟,这样啊……齐幼之哭笑不得。
那冰晴底的镯子他确实是准备送给阿烟的,只是因为当天心情不好,事后知道阿烟已经看过没了惊喜,这才放着一直没给出去,只想着日后送别的首饰时再一起送。
这本是他身为男子的那点微妙的自尊心作祟,没想到竟然还闹出了这样的误会。
春华尚且如此想了,那阿烟呢?会不会也以为这东西不是给她的,是给钟苓的?所以阿烟才会那么抗拒见到钟苓,在钟苓去姜家村的时候,对他那般冷漠。
甚至还赌气说要嫁人……齐幼之抚摸着匣子上精美的雕纹,眼神晦涩,嘴角却勾起了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