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烟知道, 自己要死了。
但比起对死亡的恐惧,她更厌恶齐幼之利用身边人对她无休止的试探。
她本就是骄傲的性子,对齐幼之的多番忍让也只是为了苟命。
既定的结局躲不开, 还要被齐幼之不停试探,饶是两人之间还有些感情,姜烟也不耐了起来。
她这一番发言可谓是惊天动地, 绿舞连哭都忘了怎么哭, 捏着帕子,苍白着一张脸的看她。
房顶上似乎有什么人滑了一跤的动静,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绿舞吓了一跳, 像个受惊了的小兔子一般, 哆嗦着往软榻和床边的角落里躲。
姜烟看她这胆小模样,不免也有些后悔。
她不该借着绿舞来敲打齐幼之的耳目的。
但现在除了绿舞,还有谁能听她说这些话?这整个太子府都是齐幼之的人,她不仅插翅难飞,甚至连聊天的人都没有。
每每想到这,姜烟便万分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警醒些。
若是知道暗处有影卫跟着,她也不会那么贸然的就行动了。
小……小姐……绿舞的声音都压低了不少, 您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听到了,姜烟不见惊慌,反倒是安抚的朝她笑了笑, 估计是野猫吧, 这几天附近野猫多了不少。
绿舞顿时也不怕了,只是生气。
那些人是做什么吃的!怎么还把野猫给放进来了!野猫跑得快, 还会拿爪子伤人, 要是冲撞了小姐怎么办!算了算了, 姜烟按住了她要往外走的身子,一两只野猫而已,没必要去为难他们。
绿舞这才作罢,只是转过头看着姜烟,眼圈又红了起来。
姜小姐虽然面冷,但却是个宽和性子,从来都没有为难过下人,时不时还会开口帮着求情。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做了那些事呢?绿舞想着,也问出了口。
年少无知时不管是谁都会做些蠢事,我见他金尊玉贵的模样,心里难免就动了邪念。
你应当知道,我是村妇所生,日子贫苦可怜,见到他,便想要乘他之势,一飞冲天。
姜烟话虽然这么说,但表情却有点干巴。
毕竟这事又不是她做的,她只能按照原文里的描述,适当的转述一下。
绿舞却真被应付到了,一脸错愕的盯着姜烟,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失望。
姜烟看着,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了一句。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我确实混账。
绿舞没有说话。
姜烟又道:这事我本不想跟你说,但见你如此,我也只有坦明。
绿舞。
她喊她的名字,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又坦荡的叹息。
我害的太子殿下流落在外十几年,让他受了十几年的苦,你应当知道我的下场是什么。
你还是离我远些吧,省的被牵连了,也逃不开一个死字。
绿舞的眼泪又落下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在哭自己一直伺候的主子要死了,还是在哭自己素来敬重的小姐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卑劣,一个高洁。
姜烟掀开被子躺上了床,背对着她,让她离开。
以后就别再来了。
绿舞脑子木木的,听着吩咐就走了,临关上门前,只听得这么一句。
她鼻头一酸,晚风吹干了眼泪,沾在脸上黏糊糊的。
她甚至不知道此刻滴落在地上的眼泪是从何时开始流的。
*绿舞走了,姜烟和齐幼之之间的关系再度凝滞。
齐幼之放绿舞进来本就是想让她软化下态度,没想到姜烟来了这么一手,不说绿舞了,连那些影卫都不敢再听姜烟的墙角了。
齐幼之气的在书房里砸了好些东西,御赐的珐琅花瓶还是莫辞和梓欣联手拦了下来,这才幸免于难。
本宫只想听她一句实话!就这么难么!宁愿死都不肯开口!齐幼之折子都看不下去了,拳头捏的死紧的放在桌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莫辞和梓欣噤若寒蝉,脑袋恨不得垂到地上。
天老爷,这都多少天了!翠庭苑那位都开始喂野猫了,书房这位还计较得不行,天天怨天怨地的。
有什么话不能摊开说啊!莫辞和梓欣二人自诩聪明,却也看不懂两位主子之间的你来我往。
一个想找台阶下,没想到台阶架在了另一位的脑袋上。
另一位更干脆,台阶都给你抽完了,就是逼着你赐死她。
天知道她们在听到影卫把姜小姐的那番话复述完之后有多震惊。
齐幼之失忆这事,近身的人都知道。
若不是失忆,堂堂太子不至于在外流落十几年,吃尽了苦头。
但失忆忘记的真相也未必太惊悚了些!姜小姐当真不是在诓人么!死就这么好么?!齐幼之直咬牙。
既然好,她当初为何不直接由着本宫在牛棚冻死!也省的耽误本宫早登极乐!殿下!莫辞和梓欣两人连忙跪下。
主子当真是气昏头了!连这话都说出口了!齐幼之气的脑子昏沉沉的,见两人这么大反应,更是不满。
你们去告诉她,就说她若是死了,本宫立马就昭告天下,说本宫因她幼年的诸多虐待,心结难解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去黄泉路上诘问她!这便是要殉情的意思了。
莫辞和梓欣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一言难尽。
她们二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也算是见过各种场面的人了,但对于主子此刻的反应,还是颇感复杂。
以前那个英明神武的主子到底去哪了?现在这个只会以死相逼的男人又是谁?磨磨蹭蹭的!还不快去!齐幼之一脚就踢在了莫辞的屁股上。
去去去,属下这就去!莫辞哎哟喂一声,随后捂着屁股火急火燎的往翠庭苑方向跑。
梓欣有些同情的看着他的背影。
齐幼之发泄了一通,堵在胸口的气这才顺畅了些许,拿起折子又要看。
但见着里面端正清隽的字体,又觉得这字远比不过姜烟。
这一想,便想到姜烟正是靠着那一手好字养活他的。
一个本该一字不识的农家女,因为字写得好,成了县城富家老爷的先生。
齐幼之越想越觉得好笑,连连嗤笑了两声。
梓欣站在一边,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零。
*再说惨兮兮被赶去跟姜烟传话的莫辞。
他本以为书房这位已经够难伺候了,谁料得翠庭苑的这位更是不好应付。
她像是刚才午睡醒的模样,整个人都惺忪慵懒的不行,靠在软塌上,一脸的万事不入耳。
听到齐幼之的殉情发言,更是眉都不抬一下。
辛苦莫大人来回跑着一趟就为了传这么一句话。
她一面客气的说着,一面轻轻拂着自己衣物上的褶皱。
只是还望大人回去跟殿下说一句,就说姜烟愚笨,听不懂殿下的意思,还望殿下明示,免得姜烟想岔了路子,做些不该做的。
莫辞更是头痛,为难的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嗯?姜烟挑眉,饶有兴致的看他。
莫辞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措辞道。
姜小姐,殿下现在正在火头上,做的事难免过火了些,还望小姐您多多担待……他顿了顿,又道。
您和殿下自小相伴,换做别家,也算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关系,便是殿下同您之间有些嫌隙,也比我们这些个外人要亲近些,殿下是什么样的性子、要怎么照顾,您比我们更清楚……莫大人。
姜烟听了这么几句旁敲侧击,也算是懂了他的意思,连忙打断道。
我同殿下之间,决定权并不在我手上,殿下权势滔天生杀予夺,即使是我,也只能受着,不敢质咄啊。
……莫辞显然是听懂了,思忖片刻后没有多话,弯腰行了礼后就退下了。
他能听懂的话,齐幼之自然也能明白。
等着莫辞将姜烟的话带回,齐幼之便陷入了一阵冗长的沉默。
姜烟将选择权丢回给了他。
她想活命,但那欲/望却并不怎么强烈,比起她隐藏的那个秘密,死亡显然是更为轻松的抉择。
齐幼之实在是想不开。
为什么会有人都要死了还撬不开嘴。
她倒是个有骨气的!把她派去别国当奸细,他这一辈子都能安枕无忧!本是为了静心而选择书法,此刻上好的宣纸上墨汁点点,字迹缭乱不说,还力透纸背。
能把毛笔写的力透纸背,可见他此刻心情之烦闷。
莫辞没说话,只是悄悄的挪远了步子,生怕一会儿那沾满了墨水的纸就会糊到他脸上。
齐幼之将狼毫一丢,面色阴沉。
就这些,她没再说别的?莫辞认真回想了下,确认自己都转述完毕了,这才轻轻的点了下脑袋。
齐幼之脸色更冷了,跟要掉冰渣子一样。
他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
他这几天为了她,吃不好睡不好,甚至连上朝时都心不在焉得很。
结果她呢?吃好喝好,时不时还给野猫煮吃食,哪里像个一心求死的。
他派人过去,她连问都不过问他一下。
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齐幼之思绪万千之际,就见梓欣从门外冲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姜小姐被野猫咬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