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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2025-03-29 03:55:03

按照寻常惯例,每次段老爷子回家,全府上下都会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列队欢迎。

但是这次情况不太一样,因为段夫人的事,段府正笼罩在悲剧色彩之下。

根据龙套传达的上级最高指示,大家要尽量在老爷面前表现出痛并快乐的模样,通俗点讲就是要笑得比哭还难看。

于是……午时,当传来老爷已经进城的消息后,段府门口站了一整排表情酷似便秘的家丁,以龙套为首,子七垫后。

这排场惹得来往路人频频驻足,龙套被看得很不自在,一个劲地往队伍后方躲,直到移到了少爷身边,见识到了那张泰然自若的脸后,顿觉惭愧。

少爷,那个……好多人都在看我们,是不是要收敛一下啊?继我的病有救了之后,龙套就很畏惧人们的眼光,恐怕他下半辈子都摆脱不了这种心理阴影了。

很多人在看么?那很好啊。

子七伸出手搭上龙套的肩,将身子一半的重量压在他身上,造型摆太久了,着实有点累,我爹娘把我生得那么帅气逼人,不就是为了让别人看的吗?多点人看才好,不然太浪费我爹娘当年的努力了。

看来我爹娘当年也很努力。

龙套挺起胸膛,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子七挑眉扫了他眼,勉强说起来那笑容还算得上阳光,他抿了抿唇,丢给龙套一个安慰性的笑,别气馁,有时候努力了不代表一定会有回报。

好在,落凤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她当初连伺候九金都那么自告奋勇,应该不会介意你长什么样。

少爷,你别总是这么说小姐啦,跟超大版流动芝麻烧饼比起来,小姐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再说了,要不是小姐,你也不会想到去醉香楼,我觉得她有很多可取之处的。

嘁……她如果不要一直念叨着那个死老头,会更讨喜。

子七嗤笑,不屑地横了眼身旁那个胳膊肘开始往外拐的家伙。

还真是白疼他了,那么快就倒戈了。

死老头?龙套困惑了,那是个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物?那个没相好的啊。

真是的,跟了他那么久,龙套居然还不能和他心意相通。

……人家哪里老了啊,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年轻有为吧。

说起来,你有没有交待落凤看住她?聊着聊着,子七想起了这个很严重的问题。

没有娘主持大局,他绝对不能让他们父女俩这么快碰面。

以爹的个性来说,九金会被折磨得很惨。

落凤向我保证了,绝对不会让小姐出自己院子的。

只是少爷,这么做有用么?同一屋檐下耶,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那就到了十五再说……子七想都没想,就豪爽地丢出这句话,做人要得过且过才快乐。

但是很快,他脸上的笑容褪去了,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惊慌地转头看着龙套。

好灼热的目光,龙套被他看得脸都红了。

不过他跟少爷之间偶尔还是很有默契的,比如现在。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异口同声地叫嚷:中堂的画像!!来了来了,少爷!老爷来了!他们醒悟了,可惜为时已晚。

站在巷子口打先锋的家丁已经冲回来禀报了,子七懊恼地闭上眼,暗骂了几句,见龙套还愣在一旁,火便更大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爹的画像换上去啊!可是来不及……随便你用什么办法,总之绝对不能让爹看见那副字!哦。

龙套垂头丧气地应了声,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几乎预计到了以后的命运,在不久的将来,他将会又一次承受少爷的重口味,一定会!龙套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边,子七这才慢慢收回目光,佯装出痛并快乐的表情转过身。

马车已经停在了他面前,家丁们一股脑地迎上前,搬东西的搬东西,做样子的做样子,总之看起来好像每个人都很忙。

车帘被缓缓掀开,露出了悬挂在车檐上的玉,一瞧见那块玉子七就鄙夷地别过头,那是一块白独山玉,以他端庄的眼光看来是葫芦型的,但是按他娘亲的说法那是双乳玉,她还特地逼着爹挂在车檐。

嗯嗯,很好,一对像葫芦的双乳……随着车帘完全被撩开,家丁抱着个袖珍型小梯子放在了马车前,俯首静候着老爷下车。

气氛也越来越紧窒,大伙都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努力维持住便秘的神情。

就连段子七也收敛起了平日里没个正经的模样,脸色很严谨,目光很深邃。

可是……他们等了很久很久,那辆马车却没有任何动静。

睡、着、了。

家丁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往车里头探了眼,用唇形无声地向少爷回报。

尽管子七完全读不懂那个家丁在说些什么,但他多少也能猜到。

他爹最大的特长,就是随时随地都能睡着,有时候睡很久才会醒,有时候片刻就醒,完全视他的心情而定。

他叹了声,推开了家丁,凑近马车看了眼。

只瞧见他爹四仰八叉地横躺在马车里,手里紧紧抱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嘴角还带着笑,看起来他正沉溺在美梦中,多半是梦到了娘在用藤条打他。

真是个石痴,品味差劲,竟然喜欢这种硬邦邦的东西。

打量了些会后,子七瞥了瞥唇角,口吻里略带着轻蔑。

说完后,子七拂了拂衣裳,打算领着家丁们先回府,等他爹睡醒了再欢迎也不迟。

没想,有道苍劲有力的声音飘了来,总比你喜欢死人好。

好歹死人曾经有过生命。

虽然这声音来得很突然,子七却已经习惯了,只是驻足转身,凉凉地回道。

石头一直都有生命。

段老爷边说,边伸手挥开车檐上那快碍眼的玉步下了马车。

总不会比人更有生命。

在我看来都一样。

一老一少很旁若无人的站在段府门外据理力争了起来。

家丁们面无表情地各忙各的,谁都没把他们当回事。

反正毫无例外的,每次他们父子俩碰面时,总要先为死人和石头争论一番才会觉得舒爽。

尽管另类,但还是可以将此视为表现彼此思念之情的一种方式。

通常这种争吵不会维持太久,而且会在让人措手不及的时候突然打住……人会生儿育女,有七情六欲,石头有么?段子七还在强辩,尽管这话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说过多少次了。

段老爷习惯性地想反驳,可当正视了自己儿子后,话锋立刻就变了:臭小子,你怎么又长高了?该死的,你怎么又变帅了?!你不记得我临走时的命令了吗,一般帅就可以了,绝对不准超越我!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你身上这衣裳哪买的,有我的尺寸吗?啧啧,你又发福了。

子七摇头,故意装出一副厌恶地样子打量了他爹一番。

你摸尸体摸瞎了是不是?以我这个年纪来说,我的身材已经很出类拔萃了。

就一点上来说,段老爷一直都很有自信,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很神采飞扬,和颜悦色地伸手搭着儿子的肩,边往前走边问着:来,告诉爹,有没有把自己变成真正的男人?闻言,子七的脸蓦地涨红,一直红到了耳际。

他紧抿着唇,默不作声,把牙关咬得吱吱作响。

从他弱冠之后,他爹每年回府都会问这句话,并且还会很厚颜无耻地跟他分享心得。

活见鬼了,谁会在乎自己爹在那方面有多持久!真没出息,往后别说我是你爹。

爹,你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啊!段老爷忽然叫了起来,段子七惊了下,以为他觉悟了,没料到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中堂,大吼道:龙套,你站那么高做什么,挡住我的画像了!呃……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龙套不断地左闪右避,拼命挡住身后的千古绝句,还一边冲着少爷挤眉弄眼。

很明显,龙套又一次没有完成任务,并且还唯恐他爹不去注意千古绝句,故意站在那个很显眼的位置上蹦跶。

子七长吁出一口气,飘了眼龙套,给了他一个等着受死的眼神。

跟着又拉住他爹,挤出笑容,转身想往外走:爹,你一路劳累还是赶紧去休息一下吧,家里的被褥很软,还有娘的味道。

我这就去帮你把裴澄找来,等你睡醒了,就可以英雄救美了。

我不看一眼自己的画像会睡不着。

段老爷很坚持。

……子七很想反问他爹,刚才在马车上是怎么睡着的,过去的那大半年奔波在外又是怎么解决睡眠问题的?龙套,滚开!段老爷不顾阻拦地喝喊,他始终很相信自己的自觉,这次直觉告诉他那副画像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等着他去拯救。

让还是不让?龙套好为难,如果让了,少爷一定会罚他,不过至少老爷可以做他的靠山了。

嗯嗯,想到这点,龙套立刻就跳了下来,动作无比迅速,姿势异常飘逸。

随着他的动作,千古绝句慢慢浮出了水面。

看着老爷渐渐涨红的脸,龙套开始慌了,不能让老爷出事啊,要不然他的靠山就没了。

以他当了那么多年家丁的经验来说,这种时候通常是最适合谄媚的:老爷,您先别气,是这样的……少爷看您的画像年久失修了,就送去让人重新装裱。

可是这中堂人来人往的,光秃秃的总不太好看,所以就……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了!段老爷用力拍了下桌案,打断了龙套的话。

那桌子抖了几下,应声倒地,他踹开桌子,厉声质问:这是谁的杰作?!是小……龙套还是一心护主的,想替他家少爷开脱下。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少爷就自己扛了下来:是我。

……于是,段子七和段龙套都分别为自己的行径付出了代价。

子七被罚去马厩,按照他喜欢那种千古绝句的特质,段老爷为了满足他,让他去数马尾巴上的毛,数到飞扬凌乱为止。

至于段龙套就比较惨了,他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是会被罚,却不敢言。

只好听从老爷的指示,找了座全府最高的假山,以岔开双腿半蹲的姿势面朝西方张开双手,好好体验一下风吹裤衩毛飞扬的快感……傍晚时分的段府,笼罩在落日余晖下,一道很端庄的身影穿梭在园子里。

九金牵着两只上午从湖里捞上来的乌龟,手里捧着一堆很丰盛的饭菜,正以极缓慢的速度朝着马厩前进:小乌龟要小乌龟,我们要去做善事咯。

听说老爷一回来就罚七哥哥和龙套,他们很惨喏,连晚膳都不能吃。

落凤只顾着给龙套送吃的,七哥哥就比较可怜了,爹不疼娘不爱丫鬟不拥戴,还好他有我这个内在美的妹妹。

我说,你们就不能走快点吗?自言自语了半天也没人理,九金烦躁了,转头瞪了眼两只乌龟。

说起来,这两个东西什么都好,就是速度慢了点。

想想人家遛狗的时候多威风啊,再看看自己遛乌龟的样子,落差太大。

这样磨蹭下去,明天早上她都到不了马厩。

考虑到了多种因素,九金不得不把栓着乌龟的绳子绑在了一旁石头上,决定先解决了七哥哥的问题,再回来领它们。

没有了两只累赘乌龟,她的速度快了不少,就是有点迷路,不过总算还是在天黑前找到了马厩。

远远的,她就瞧见七哥哥拿着剪刀,很豪爽地在剪马尾巴,好流利的动作哇,一剪一个准。

七哥哥!九金就迫不及待地大喊。

这熟悉的声音让子七皱了下眉头,四下寻了会,才瞧见迎面跑来的九金,你来做什么?不是交待了落凤别让你出院子了。

落凤去给龙套送饭了,才没空管我呐。

你是来给我送饭的?子七扫了眼她手里的饭菜,心底窜起了一股暖流。

对啊。

九金慢慢蹲下身,搁下手里的饭菜,笑嘻嘻地在子七身旁坐了下来,边替他把菜一一端出来,边漫不经心地问:你爹为什么罚你啊?不是我爹,他也是你爹。

他不悦地瞥了瞥唇,纠正她的错误。

你倒是说的好听,既然是我爹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为了这事,九金憋闷了一上午,甚至还无聊到跑去湖里捞乌龟。

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子七溢出一声轻笑,心情好了不少:我这是为你好。

少来了。

你还真当我傻呀,我不发作的时候还是挺聪明的。

你分明觉得我是个闯祸精,生怕我跟你爹见了面会惹他嫌弃。

你放心吧,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他是观世音的男人耶,我怎么着也要端庄一下吧。

有些事九金本来是不愿意说开的,这样大家都难堪,可是不说的话,七哥哥的心估计得一直悬着,每天得防着错开她和他爹,多闹心呀。

她的话,让子七震住了。

是日落时分特别容易让人觉得苍凉的原因吗?为什么有那么一刹那,眼前的九金很陌生,那双眼眸中的神采,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带着几分落寞,又参了些许的释然。

好不容易子七才回神,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柔声低语:你多心了,不是你的原因,只是我爹这人性子古怪,让人很难捉摸,我怕你应付不来。

……做什么突然对她那么温柔,搞得她不仅脸红心跳,连脑袋都像被人抽空了一样,什么思绪都没了:你……那个什么……先吃饭吧。

我数了一整天的马毛,手好酸,抬不起来了,你喂我吧。

子七记不清上回啃她的时候,她有没有脸红了,兴许是那天天太黑的缘故。

总之,今天他看得很清楚,这死丫头脸红起来的模样还是挺娇俏诱人的,让他抑制不住就想多逗逗她。

啊?我不会喂啊,我以前喂师公喝药的时候,简直就像在填鸭……闭嘴!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子七眯起双眸,冷睨着她:用手喂还是用嘴喂,你自己挑。

……这哪是让她挑啊,分明是逼良为娼嘛。

九金刚想用行动来表明她的选择时,不速之客降临了,荒唐!简直太荒唐了!你们俩居然敢在这种圈养禽兽的场所偷情,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传说中正在偷情的俩人茫然地抬起头,只瞧见段老爷那张被气得半红半黑的脸。

九金控制不住地赞叹了,遗传果然很重要,瞧瞧人家的爹,连生气都那么英姿焕发,难怪生出个这么诱人的儿子。

只是,既然是在圈养禽兽的地方偷情,做什么还要把他放眼里,难道他也是禽兽?这人逻辑好混乱啊。